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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
阴风如刀。
上官宇洋忽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浓雾来得好是奇怪,片刻间笼住了前面的山路。
在其面前,黄昏虚弱的阳光已显不出一点威力。神秘的雾气如偕同侵吞大地的夜魔,悄无声息地伸展出自己幽深的胸怀,那肆无忌惮收拢空间地阔延,仿似昭示着统治黑暗之神的提前到来……
上官宇洋皱皱眉,微一抬手,身后窜出一人,向他点头施礼后,疾奔而去。
同时众人放缓行进速度,直待探子回报。
前面灰蒙蒙的眼景似乎透出难以描述的阴沉,不断逼近……
已过了许久,也未见那探子归来。上官宇洋眉头更紧,伸出两指一晃,两名探子再得令出。
这时众人已在古连建指挥下停住步伐,神情肃谨的平视愈来愈是难以辨清的前方。
“坛主,”古连建走到脸色阴霾的上官宇洋旁边,“这里地处低谷,三面环山,是个易于埋伏之地……”
上官宇洋打断他道:“我们此行小心谨慎,虽然人数众多,却丝毫没有惊动地方,哪里会有人在此埋伏?即便有,我的探子身经百战,哪里会轻易陷身,不及回禀?定是前路雾气弥漫,保险起见,他们蹑踪缓行,误了时辰罢了……”
古连建点头称是,心中却想:我也希望是如此呀……
再等许久,仍不见有人回来。
终于,那浓雾将这上千精兵完全罩进了自己的体内。
上官宇洋的脸色已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在他身边的古连建没来由打了几个冷战,悄悄瞥了坛主一眼,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正在他上前欲进言之时,空谷中忽然响起沉闷的人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上官宇洋,你自出道,心狠手辣,为恶不断,视人命如草芥,造下杀孽无数!如今三方有路,大道通天,你却独闯此‘奇雾阵’,更因狂妄自大,不能见势相避,以致泥足深陷,受困绝阵,哈哈,我不亡你,天亦亡你!”
“是谁?有胆便光明正大出来,别藏头露尾,弄此鬼蜮伎俩!”
古连建虽知并无作用,仍然极力四下探望,在蒙蒙雾中寻找那不知何处的声源。
“哼!古连建,你怎有资格如此言语?想你平生狡诈奸猾,毒计百出,多少无辜便是丧在你的口中,多少人命没逃过你的算计!你一生玩弄机关,今日,便看你如何出这绝命之地!”
两次语声略有不同,然而却能听出都不是原本的声音,似乎声音在穿透此阵之时产生了某些变化,令在阵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飞龙坛诸人听来,便仿如身处虚幻空无之处,周遭飘忽起自幽冥传来般怪响!那种有魔力般的惊悚,在谷内千人中急速传染着……
方桐领着精干的属下,在密林间穿越奔驰着。
他们飞虎坛的任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负责围捕漏网之鱼,间或斩草除根。
凡事挑最轻松的来干,也是方桐历来的作风。他清楚自己的武功能力乃是四坛坛主之末,如不是仗着会主夫人远房表哥的身份,恐怕在这位置上真坐不了多长时间。因此,其他路子上的脑筋动得最多也就属他。而左右逢源,处事圆滑之下,长久以来,还真的没看到他出什么大的纰漏。
俗语有云:有什么官就有什么兵。
在他飞虎坛下,与其他三坛相比虽说不论人员数目还是真正实力俱是落人一筹,却每每能享受到轻巧无险的待遇,就是因为坛内拥有众多与高层沾亲带故之徒。先不说副坛主周达为,便是会主义子——剑花会内定将来的掌舵人物,就说两位特使、两位副使,也都是会主夫人娘家之人……
在剑花会中,特使及副使的人数并不是固定的,一般来说均是与坛内规模相配。像“飞龙坛”会徒最多,便拥有‘刀师’孙乐君、‘鞭将’高进、‘地仙’葛岩等五个特使及五个副使;而“揽云坛”会徒最少,只有一个特使佐佐木及他的两个副使徒弟——“皇甫青”这第三个副使自当上到离开,前后不足两月,实在不应算在内。
是了,在熊坛主为傅俊杰“打发”掉一名副使后,揽云坛如今只有一个副使,佐佐木的另一个徒弟——穆子琦了……
而“潜凤坛”的确切人数却一直是会中的机密之一,只有寥寥数人可晓。连带的,究竟有多少神秘的特使副使,也成了会徒们茶余饭后猜测的对象……
剑花会内男子与女子身份是有微小差异的。
剑花会中以金银铜铁木分级,金剑金花为至尊,配于会主,金剑银花及银剑金花次之,配于四护法与会主夫人,以下银级铜级配于各坛主、特使及副使,其余顺次配于各等会徒。
因为统领“潜凤坛”一众女性的坛主乃是会主夫人自己,因此潜凤坛中女子自会主夫人以下,“花”间级别均比同“剑”级男子高出一级,以作区分。这是在剑花会内部的分级,同时,在外之时,因为潜凤坛所属暗中督察的特殊性质,配给的令牌会有“剑”“花”数目不同的相配,来代表各自身份级别。
方桐的心里其实一直有块疙瘩,而这块疙瘩已经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坛主,咱们该歇歇了。”说话人语气平淡,毫无对上级的尊重,如果细细体味,其中竟隐含有些许命令之意。
方桐似乎可以感觉到心里那块疙瘩颤动了一下,十分不舒服。但他不愧八面玲珑的角儿,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反而含笑道:“既然周贤侄这么说了,咱们就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歇脚处……”
两位特使及副使十分机灵地寻了块靠水草地,替方桐与周达为部署着手下在附近警戒。
“小柔,你不是说脚痛吗?可以去水边清凉一下……”
看到小柔妩媚的笑容,周达为的眼睛似乎也跟着发了光。
方桐在旁边暗自发怒,他已经为了这个女子延误许多行程了。然而,颜面上当然还是要过得去,他笑道:“周贤侄很照顾这小丫头啊!”
周达为看着小柔在水边濯足的美好背影,微笑道:“她真是个小魔女……”
方桐似乎沉吟了一下,以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不是我倚老卖老啊,周贤侄,女人嘛,千万不要过于沉迷,你是做大事的人……会主很看重你的才能的,你和慕容小姐的事情……”
周达为倏地转过头来,眼中精芒连闪,低沉地道:“方坛主,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有主张。”
方桐脸色变了变,打个哈哈,转了话题。却不知在他心里,已将周达为骂了数百遍。
当年,他趁青龙帮择婿的机会,推荐给会主周达为这个人选,明面上是给了周达为一个肥缺,暗地里实则是打算将这个难以控制的手下送出去。两个聪明人当然都知道这个算盘,但周达为向来奉会主为神明,决不会违背他的命令,虽暗恋慕容妙香许久,也不得不为了剑花会的事业而化名与揽云坛的穆子琦,一同参与了比武招亲。
结果,在一定程度上说,他的任务失败了。
而两人也因此加深了彼此之间的芥蒂。
就在两人口是心非地闲聊之时,小柔忽然惊叫一声,周达为立刻窜了过去,正见小柔站在岸边,指着水中,满脸惊慌。
后赶来的方桐与周达为向水中一看,立时变了脸色。
那里漂着两具坛中会徒的尸体。
突听右侧林中有人大笑:“哈哈,方坛主,我们又见面了!”
方桐惊然相顾,却是丐帮长老——常谨。其后跟着数个八袋弟子。
“常长老,真是数年不见了,您还是那么精神,像您这样走南闯北东磕西碰,到现在还能下床蹦达蹦达,实在是了不起……”
“嘿嘿,多谢方坛主关心,有您在阎王爷跟前磕头送礼免灾,旁瞧着我老叫花子也跟着沾了点光,得福在花花绿绿的世间多享受上几年……”
两个老对头刚见面,便语含机锋,唇枪舌剑地暗中争斗起来。
旁边周达为搂着小柔,冷声道:“原来是丐帮常长老,不知这水里的事故,可是您的杰作?”
“哼!”常长老原本还有一点的客气突然不见了,沉着脸道,“你们这些为非作歹,欺善怕恶的东西,老叫花子真是眼见不得!当初太原一案,眼看水落石出,却被你这小畜生潜入坛中,毁了所有证据,杀了所有人证,尤有甚者,你居然连个七岁的孩儿也不放过!心肠之狠辣,手段之歹毒,天人共愤!今日焉能叫你活着离开!”
周达为面寒如冰,低沉地道:“常长老别血口喷人,空口无凭,哪里说得这么多的疯话?”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万幸那孩子大难不死,逃过大劫,你还想抵赖?”
“一个孩子,作得什么准?”方桐轻松地道。
“方桐!你以为自己何等身份?”常谨一身正气勃然,两眼怒目圆睁,“在你眼里,何曾有这平等之念?你趋上慕贵,卑颜附势,何曾放眼打量人间生灵?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老叫花子闯荡江湖,看得最透彻的就是这‘公理’二字!上至天子,下至贫民,在这之前无不平等!若有异悖,必为众生所弃,天理难容!”
方桐一瞬间忽然觉得面前之人耸立天地,神威盖世,心胆一颤,没说出话来。
旁边周达为觉得怀中小柔轻颤了一下,却不暇细想,暗中发动气势,抵抗着心理弱势带来的虚弱感,冷笑道:“常长老好言论,却想当初那命案据说后来查证是山西马帮所为,难道贵帮没有细查探究?”
“呵哈哈,”常谨冷面大笑,“你们还想耍这样的小把戏?丐帮虽然不在武林争强斗狠,却也不是孱弱到任人宰割的绵羊幼兔!难道你们后来没听到那群败类的下场?”
“他们?真的被你们灭帮?”
“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我倒希望亲手灭个干净!可惜……”常谨瞪着两人,道,“有人通风报信,没能一网打尽,只来得及将渣滓赶到关外……”
“哦,那真是可惜了……”
“哼,还在装蒜!咱就挑开了说吧,你们剑花会明明就与那群畜生暗通曲直,沆瀣一气,妄图对付我们丐帮!若不是我们帮主见机得早,哼哼……”
方桐冷笑几声道:“这都是你们丐帮的臆测,话可不能全从你们嘴里说出来……”
周达为打断道:“何必费这番口舌?谁不知常长老脾性顽倔,棒打不回,既然认准我们剑花会心怀不轨,哪里还听得下解释……”
常谨大笑道:“不错!我生来就是这副牛脾气,对己对人均是如此。也因此,我常某,绝对成不了方坛主这等墙头狗尾,无胆匪类!”
方桐再忍不住,抽出腰间大刀,激扑而上。
常谨眼中露出一丝得色,怒喝一声,铁棍祭出,搅动杀气,破天迎去。
两人此番交手,算来已是第二回。有了先前经验,彼此招式相熟,小心谨慎之下,激烈精彩有余,招出即换,令人眼花缭乱,好看之极,但比之第一回,却少了那种一往无前,以命相搏的惨烈凶险。
方桐越打越是兴奋,他发现自己这几年的进境实在高出常谨许多,许多精妙的变化都能惑得对方阵脚大乱,劲力尚未使极便能逼得对手回招自救!没想到几年不交手,这位丐帮最有实力的长老功力竟然不进反退!
也许,现在就是将其一举击毙的大好机会……
剑花会诸人慢慢靠了过去,两个特使与两个副使靠在最前,暗中形成合围之势,紧紧盯着站在圈外林中的丐帮弟子。以他们人数上的绝大优势,想必今日出现的丐帮所属只能有来无回!
周达为站在原地没动。
此次行动之前,他一直享有不受方桐指挥,单独行动的特权。
这也就形成了他独往独来,不融于团体的作风。
却也是因此,在没有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如何防止对方有人脱逃,而旁观者清的情况下,他发现了在场所有剑花会众没有觉察的疑点。
常谨与丐帮弟子虽然一直在后退,但他们似乎颇有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战圈渐渐离开了这里的同时,也引着众人没入黄昏的林中。
周达为刚想示警,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只见到匕首的手柄,和那双给过他无尽快乐的纤纤玉手……
“我的真名,叫杜丽娜……”
熊海平昂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石门。
这里不应该多出这么个东西的。
他看了看身后看似零散,站位杂乱无章的手下。
一高鼻深目,身披黑袍之人缓缓上前,边打量前面边道:“我感到这里面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后面蹲坐的一头戴宽大斗笠之人哑声道:“这里地气回环涌动,罕见的鼓噪……”
熊海平略一皱眉,向两旁山路看去。
众人立刻明白他是想看有无绕路的可能性。
身后传来一阵“嚓嚓”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一个全身被盔甲包裹的大汉上前,生硬地道:“不用绕路,冲过去,我打头。”
众人中一矮子粗声粗气地道:“你做事还是不经大脑,这石门来得如此诡异,哪能这么莽撞便冲进去?”
“你是胆小的鬼!”
“你这傻大个!”
熊海平扬了扬手,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眼。”
一名瘦弱的男子闻声而出,见了熊海平的手势,向四方凝神望去。
他的眼睛很奇怪,黑白分明得可怕,眼白大大多于眼仁,而眼仁中幽深的黑色竟然纯粹得毫不见底……此刻,若能再加细瞧,可看到他那不易觉察的瞳孔仿佛拥有灵性般不停的收缩放大,其间更透出悠悠只能用黑芒形容的神采。
已过了有一会儿,也未见他眨过一下眼皮。
“坛主,”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显得十分疲惫,“这石门内横七竖八立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其间更有奇怪的能量阻挡,我找不到尽头出处;左边山上的树林绵延大概超过十里,五里内没有人烟;右边山后有丘陵五十四座、高岭十一处、深沟三十三道……似乎有人活动……”
熊海平考虑了一下,决断道:“走左边。”
众人立刻有所行动,将利于防守的阵势改成攻守平衡,随着熊海平的步伐有条不紊地前进。
进入山腰的树林后,居高临下,竟然反而看不到石门了!
熊海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绕过那神秘的地方……
再走了半个多时辰,那身披黑袍之人忽然低声道:“我们迷路了吧……”
熊海平闻言一震,停住了脚步。
队伍也随之停了下来。黑袍人旁边的年轻男子轻责道:“法师,别乱说话。”
黑袍人翻了下眼,仿佛梦呓地道:“这是风的讯息……”
年轻男子还要说话,熊海平开口道:“穆子琦,你学到多少你师傅的忍术?”
年轻男子顿了顿,摇头道:“师傅说他的刀法已是传自异人,为了延续流派,不可再学他的忍术……”
“那真是可惜,相信以你师傅的眼力,该能破解这个幻术……”
熊海平脚尖挑起一块石头,踢向不远处的古树。
不可思议的,那石头竟然在即将碰到树干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这不是幻术,”头戴斗笠之人低沉地道,“这是阵法。”
他指了指那颗树的方向,众人仔细一看,皆是一惊。
树后不远稳稳竖着一块高大的石柱。
难道他们根本没有绕过去,反而自己走了进来?!
穆子琦问道:“道老,你怎么肯定那石柱有怪异,也许只是寻常的石头……”
“刚才法师提醒,我才发觉这里气脉流动与方才一样有些相同的古怪……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这等玄奥神奇的古阵……”
“什么?你说这是人为的?难道有埋伏!”
后面身份稍低之人一阵低哗。
当初发言的矮子忽然道:“坛主能发现那树的诡异,是不是有些破阵之法?”
熊海平却露出追忆的神情,缓缓地道:“我只是当初遇见过这类阵法,稍有些见识,不过那时是以树木为阵,现在却是木石相混,令我以为多了低劣的幻术……”
“那我们原路返回,小心些,该没什么问题吧?”
法师与道老都没有说话,熊海平也只是边下令后退,边沉思着……
果然,被他料中了。
这种阵势,只要进来,再想出去就是千难万难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感觉上在原地转悠半天之后,道老说话了:“坛主,看来我们反而越来越深入了,这里地脉流向看来是受了阵势影响——可惜我的阵法大都用来聚敛阴阳地气,没办法参透这等玄奥大阵,看不出生门所在……”
满身盔甲之人冷声道:“既然来到之,就要留在之。又没有什么事儿,怕什么它?”
虽然同其他人一样心下惴惴,矮子仍忍不住讥笑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你到底知不知道中原阵法的厉害?真是‘无知乃福’。”
“五指奶?”那人刚想问这是何种“奶水”,见了矮子神色,明白是在嘲讽他,又因为在语言上吃过他不少亏,终于没有问出来,但神色抑郁,沉沉的实在不好看。
“坛主,里面有人,一个……嘿嘿,好强的血气……”
一个面色惨白之人阴森森笑道,一条细长红舌倏地在嘴边抹过,隐约间可见到异常尖利的犬牙。
熊海平蓦地定住,双目神光暴涨,直直盯向远方。
“道老,现在是什么时辰?”
“照推算,该是刚过酉时……”
“天色晚得好快啊……”
众人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已经笼上了黑压压的浓云。
道老深锁眉头,凝重地道:“大家暂时别轻举妄动,如果引来阵法发动,恐怕谁也逃不了……”
熊海平一打手势,众人立刻缩在一起,结成了圆盾之型。在沉闷的压迫气氛中,半天也没有谁说上一句。
黑云愈发低沉,冷风开始蠢动,大地不再青黄,显现得是无比阴郁的墨绿……
“坛主,难道咱们要一直带在这里?”
穆子琦实在忍不住这种诡异的气氛,替所有人问了出来。
是的,他们还要在前面与其他两坛会合,结算各自成果,根据各地反应,分摊修改剩余任务,再来对付顽固的江北武林。
熊海平没有说话。
在他遥视某一方向的眼神中,似乎蕴藏着一丝难以发觉的复杂情感。
“这阵法是由人催动的,我们只要杀了那个人就可以了吧?”
熊海平看着那个死人般惨白脸色之人,盯视他那渐渐布满血丝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慢慢问道:“道老,你能不能找出那人的位置?”
“这里的气脉已经被阵势触动,复杂多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不过,以我的能力,大概能勉强找到中心源点……”
“那,”熊海平神色一硬,“行动!”
揽云坛一众登时化静为动,阵型稍变,以盔甲大汉突前,熊海平稍后,道老在左,矮子在右,整节为首,紧跟以穆子琦及白面人联接,眼为指挥,众人将法师护在中心,化身为盾,在后策应。
方自踏前数步,阵势已被触动,异变陡生!
只见眼前所有景观刹时突变,漫天的尘暴扑面迎来,轰隆炸响声中,耳边已是再听不见任何常音,众人还未有所反应,阴风忽转,旋起凛冽气刃,剔骨钢刀般在人群里倏来倏去,其快如电,其势凶烈,防不胜防,转眼间已洒起万朵血花,片片森艳!稍一离体,便在狂风中散化,时间不长,天地间已化出蒙蒙红雾!
在旋风忽起同时,沙尘立时随之狂涌,原本坚实的土地仿佛瞬间化做黄沙,不但步步难行,越走越为松陷,由它处疯狂驰来的黑尘也是越积越多,霎时虚掩了原来的地表,而其内暗流滚滚,无论是阴沟暗坑,还是松土湿沼,顿时成为致命的陷阱!所有人都不得不在万分小心上再加无数谨慎,时刻注意身边的险情。
直到此时,护在最里的法师方才有机会完成一段没人听懂的咒语,双手叠结,施了法印,大喝几声,四周疯狂的风舞才渐渐有所缓解,而此时的众人已经满身血污,疲累不堪了。
“天哪,我们才走了二十步!”
矮子嘶哑的声音仿佛敲击了所有人的灵魂。
“损失了多少人?”
“二十六个……”穆子琦边抹着脸上的黑泥边答着熊海平的问话。
熊海平顿了顿,问身边的道老:“哪里走?”
道老苦笑一声,道:“我不敢肯定了……左边吧……”
熊海平深深望了他一眼,道:“阵势已经发动,只有依靠我们,你才能活。”
道老心中不由一颤,知道被他发觉自己想借遁法独自逃离这地狱般凶地,连忙道:“是是,坛主,让我看看、看看……是、右边……”
众人绕过两块像极怪兽的大石,突然,一阵寒冷刺骨的冻气如从地府中冒出来,刹那间天地变得如极北之寒冬三九。以熊海平为首,几位功力深厚的高手,真气不得不再次飞速运转,而一些低等会徒甚至立时被冻坏了手脚。
眼前虽是幽暗无光,那天空狂舞飞撒的鹅绒大雪仍如吸食了荧光的碎云,在大地漆黑的上空划动出无数道华丽的暗白。然而这种奇异的景象虽然美丽绚烂,在此时此地,却成了剑花会诸人眼中的噩梦!
熊海平扶着因为第一个冲入雪地,而身受冻气所害最为严重的盔甲大汉——他身上的盔甲甚至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块。
“你退到后面。”
盔甲大汉被他输入的真气唤回了神智,强硬地振奋起仅余的斗志,自己迈着脚步后转,不会内功的他可以说比那些低等会徒所受的伤害还要大。虽然如此,他仍倔强地用自己哆哆嗦嗦的身体一直走到这里唯一的伙伴——法师那里。
法师连忙扶住了他,刚刚准备好的咒文立刻对他施展了出来——两团火球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为了已经冻坏的他,法师不由加大了力量,一下子将他身上的冰块融掉了。
“嘿嘿,”白面人凑了过来,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反而将寒气逼入了他的体内,让他的冻伤更严重了?”
法师一惊,看了看已经晕过去的盔甲大汉那发紫的脸庞,有些慌张地道:“那、那、怎么办?”
“在这鬼地方是没有办法的,”看着法师那懊丧的神情,白面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徐徐地道,“我倒有办法解除他的痛苦……”
不等法师说话,他一把将盔甲大汉抓了过来,猛地咬住他的喉咙。
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你、你干什么!”法师震惊了片刻,立刻上去拉扯,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根本无法阻止……
旁边的人自顾不暇,没办法、也没想过过来帮忙。
“嗯——好多了……”白面人脸上浮现一抹异常的红色,咂嘴道,“……原来和中原人没什么不同……”
法师这才有机会抢回盔甲大汉的尸体,流泪道:“你、你干了什么……天神不会饶恕你的……”
正在当头和风雪纠缠的熊海平遥遥喊道:“法师,有没有办法?”
白面人立刻回声:“法师正在念咒!”
转过头来,他对法师道:“以他刚才的情况,迟早免不了一死,而你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多带一个废人的后果吗?”
法师还要说话,却被白面人打断:“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安全,你应该先为活着的人想想办法!我倒是无所谓的,我的功力足以应付这样的严寒,你先看看你自己吧……”
情绪激动的法师这才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足及脸部已经没有知觉了,流出的泪水早已在脸上结成了两行冰柱。
他吃了一惊,想来白面人说得也对,便将盔甲大汉轻轻放到一旁,立刻准备起新的咒语。
白面人没有说出的是,他是因为喝了盔甲大汉的血液,才有了足够抵御严寒的能力。不然身负寒冰真气的他应该是这里死的最早的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得不下此毒手的原因。
在法师念咒的时间里,风雪已经由雪状变成了大团大团的冰雹,而寒气更是已经让熊海平这类高手也吃不消了。狂风怒号的声音已经充塞了整个大地,那种鬼哭神嚎的魔咒比气温更能冻结人的灵魂……
还好——虽然花得时间比刚才沙尘暴之中长了一倍——一个新的保护罩隔绝了风雪。
熊海平知道支撑这么大的范围的保护罩需要法师极大的能量,而维持向前推进的状态更是难上加难。因此,他立刻下令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前进……
七转八转之后,风雪停止了。
众人正想松口气,突然觉得四周变得怪怪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大力的吸着空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需要的空气送进体内。
“是的,空气被……”
道老琢磨了半天,也没办法将此时空气的状态描述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
“我们还有、多少人?”
即使是熊海平,也不由觉得万分气闷。
“还有……二十二人……”
穆子琦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边回答着。他知道掉队的人中有不少,是被白面人乱抓自己人吸血的恐怖情景吓跑的,但明哲保身的原则让他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有两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然后将自己的喉咙整个撕开了。
穆子琦先是惊呆了一下,之后神色不变地道:“……是二十个。”
道老忽然叫了起来:“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这个人间炼狱呆着!”
剩余的人仿佛都被这话点起了无边痛苦折磨下的怨气,大声嘶吼着类似的话语。
很快,在无处发泄那极端的怨怒后,开始有人自尽了。
熊海平没有制止。
他知道即使现在制止了,等他们面对更加严酷的情形时,这些人还是活不了的。
他望了望被吹走了斗笠,露出满头疤痕的道老,忽然觉得有些歉疚。道老这样喊叫出来,而没有将之付诸行动,就表示,他也没办法生离此地了……
忽然,矮子叫道:“查里呢?嘿……傻大个……”
没人回答。
他呆立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再喊叫,而是茫然地喃喃自语。
等到他们穿过这里,整个队伍已经只剩下熊海平、道老、矮子、穆子琦、白面人和两个分别背负着眼与法师的会徒了。
道老一屁股坐到大石旁,低沉地道:“难以想象,这里究竟有多少奥秘……我知道这里并没有多宽广,但我觉得这里足足是整个世界……疯狂的世界……我不走了。死,我也要死得安静……”
两名背负眼与法师的会徒与三人一起留在了这里。
法师的力量已经耗尽了,而眼的“眼睛”早已经在沙尘暴中便报销了——他一直是威胁着这个背负他的人充当他的眼睛。
看着右侧道老所指的方向,熊海平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走吧,去看看究竟是谁操控了这一切。”
等到他们穿过火海、光煞、水牢,还活着的,就只有熊海平与穆子琦两人。
如果不是熊海平的照顾,恐怕穆子琦也会早早离去。
终于到了中心,一个精壮的青年石像般坐在那里。
穆子琦忽然用唯一一点力气喊道:“傅……俊杰?!”
青年动了,好似从永久的沉眠中苏醒,带着无尽的哀伤。
那双眼睛,仿似看透人间众相,蕴着无比的慈悲与不忍,更藏着至上的神慧与通达。
“你们,不该——进来的……”
穆子琦突然明白了什么,激烈地颤抖起来,但只能张着嘴,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熊海平替他说了出来:“皇甫青?”
“是的,”青年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地道:“曾经是。以后,我不会——再用这个——名字。”
“因为‘剑花会’已经因为你而不再存在了?”
“不——仅是——这个——原因。”
“你阻挡其他两坛也是用这种阵法吗?”
青年摇了摇头:“这种古阵——威力太大……我也无法——控制,也许,不该——修复它……”
熊海平没有再问。
其实他该有许多问题的,但他不想知道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穆子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早就耗干了生命,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看看这个神秘的人——这个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剑花会之人。
是的,他去的很满足。
也许在武擂上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答案了……
“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定要战的,虽然我可以预见这一战的结果。”
熊海平看着青年温和的眼睛,又道:“我可以告诉你帮你的理由了。”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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