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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当初只是流传于武林的声号,现在已经成了江南娃娃间耳熟能详的歌谣。
如今的“剑花会”,已经稳稳把持住了江南鼎首的位置,其势力不但日渐壮大,触角已经延伸到武林各大门派,甚至其影响力已经深深渗透到民间及官场。这在武林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长江北岸渡口。
一艘客船正要起航,远远奔来一人,边跑边叫喊着,看来是晚来的渡人。
已经有些年纪的船家闻声撑住了船,在船头将那人接了过来。
船中众人看去,来人一身郎中打扮,红面短髯,身型极是精壮。
就在那人谢过船家抬头的一刹那,船家忽然愣了一下,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不由问道:“这位客倌,你是不是乘过我的船?”
那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船家也陪笑了一下,看着他进船舱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南下北上先后两次乘坐他船的那位小伙子,虽然面容身型大不相同,但不知怎么,他就是下意识地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船家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将船撑了开来。
那郎中在船舱寻了个角落坐下,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本来热闹喧杂地船舱,不知为什么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朦胧地感受到一种安详平和。
奇异的感觉弥漫四周,突如其来但毫不令人惊猝。
那种感觉超越了平时身体器官所能接触体验的经验,它不被身体所感知,而更像一种冥冥般玄幻地存在,客观来讲,它只是人们精神深处对某种神秘超脱的精神意识的回应与敬畏……
许多人都不由想起了在庄严肃穆、钟音空灵的寺庙时所体会的感受。
他们都忘记了自身所在,忘记了来处去路,忘记了时间流逝。忙碌疲惫的心灵只是静静地接受着未知力量的抚慰,抛弃所有烦恼忧愁,静静地享受着一生难得一求的平静安和……
那一刻,所有人仿佛超脱了尘世。
如果有人向外看,一定会被那景象吓上一跳。
各种不同的江鱼,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以一种极富规律的排列方式围聚在船旁,不慌不乱,不惊不乍,就是那么安稳平静地缓缓游动,看那势头,就如护航一般。
再看空中,几只鹞鹰就在船舱周围丈尺间盘旋飞舞,姿态优美,闲适悠然,面对江内那许多肥美的食鱼,它们竟违背本性地毫不关注,仿佛失去了捕食的兴趣……
就在这横渡长江的不长工夫里,所有人似乎都经历了一场甜美的梦境,那恍如隔世间的经历虽然模模糊糊根本难以描述,但那幻妙的体验,沁心的滋味,已经深深扎根在他们心底,永远,永远……
那郎中下船之后,立刻撑起了两面招幅:一书“神医妙手”;一书“百病包治”。
招幅虽然写得如市井人言甚是狂妄,但他并不如一般人沿街吆喝,推销己能,而只是缓缓悠闲地踱着,好像等待着什么。
就这样行了半个多时辰,他进了个胡同,看样子,里面是一个大户人家后门。
正巧,走到门口时,两个家仆打扮之人,也抬着担架走出来。那路口不算宽敞,郎中急忙努力把身体挨在墙边,才将将没碰翻那急转的担架。
“你这家伙,瞎了眼吗!哪里不好走,干吗抢进这里!没看小爷们正往外来吗!”
当头之人高声喝骂着。
那郎中笑了笑,道了个歉,缩在一旁,想让他们先过去。
那两人依旧骂骂咧咧,边用眼睛斜他,边慢慢从他身边挤过去。
那担架原本被一块白布遮着,在两边挤弄的时候,被拉扯开了一头,露出了一个人紫红的面目。
那郎中看到后忽然一愣,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听后面两人嘟囔着:“这小王,怎得就死了呢,昨天还好好地喝了几碗……还算他摊上了好主子,他无父无母,连老婆也还没娶上一个,若不是老爷发慈悲,赠了几两银子安葬,真不知把他怎么着落……”
那郎中忽然奔上前去,问道:“两位难道是要去葬了此人?”
前面那人回过头来,把眼一翻,道:“怎么,又碍着你的事了?”
郎中道:“可是此人并没有死呀!”
“哈哈……”两人把担架放下,前面那人跨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那两面招幅,怪笑了一声,道:“‘神医妙手’,‘百病包治’……你老兄厉害呀,竟然敢亮出这种东西!”
那郎中不理他的怪声讥讽,径自来到担架旁边蹲下,在担架上那人的身体上来回摸索。
“嘿嘿,你不用在这里蒙人诈势,我们虽然不是大夫,但活人死人总能辨得出来!他呼吸心跳早就没了,哪里还活得成?”看到郎中用一种怪异的手势点在尸体身上,他嘲笑道,“我看你不像郎中,倒像个江湖术士,你不是想贴符念咒造个僵尸出来吧……”
郎中忽然道:“快变僵尸的不是这人,是你。”
“你说什么!”那人脸色一变,火气上涌地道,“我早就看你这人不对路,疯疯癫癫,对着死人说活话,你给我让开,我知道了,你是穷的疯了,想在死人身上捞油水——你快给我起来!小心我拉你到官府去……”
说着,他便去拉扯郎中。哪想,不论他如何使尽力气,竟完全不能动他分毫。
“五脏六腑至体表有十二经脉贯通,与筋骨皮肉脉五体相配,与鼻目口舌耳五官相关……”那郎中忽然开口道,“肺主皮,肝主筋,脾主肌,心主血,肾主骨;鼻为肺之窍,目为肝之窍,口为脾之窍,舌为心之窍,耳为肾之窍。精充、气足、神旺,身康体健;精亏、气虚、神耗,身疾体病。论以五行,五色配五脏,青为肝色,赤为心色,黄为脾色,白为肺色,黑为肾色。五色变应精血盈亏,光泽变应神气盛衰;望色即察神,神旺则色旺,神衰则色衰,神藏则色藏,神露则色露。阁下双目风轮,黑睛色滞,浮光外露,珠形为肿,目翻上视,瞳孔缩小,应为肝胆火旺虚火上扰之类。然而阁下面色非正,病色交错,肝病见面白,白属金,肝病属木,金克木,为逆症,预后乃差,已是极难调治……”
那人听得早已呆住,不自觉连连后退,待到后来,已是两腿发软,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那个毫无生气的横卧“尸身”忽地发出一声低呼,吓得旁边另一人也是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郎中呼出口气,站起来道:“他刚才只是假死而已……”
出了胡同,郎中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踱步。
没走多远,后面赶来一人:“神医留步!神医留步!”
郎中回头看去,是个管家模样人物。
“神医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郎中没有推辞,跟随那管家绕到正门,刚进门口,就见一个锦衣罗布,满身贵气之人迎了出来。
管家恭着身子向郎中介绍道,这就是赵府老爷赵员外。
赵员外表现得十分热情,一把拉住郎中的手,直呼“救星”、“救星”。
郎中客气了一下,道:“看老爷眉目中隐含重忧,可是贵府有人患了重病?”
赵员外连声称“是”,也不再多说,亲自把他领到内室。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郎中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受屋中光线昏暗的影响,直接来到床头,俯身看下。
躺在床上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还请先生救救小儿!”
赵员外的表情简直像是恳求。
郎中将背上的行囊脱下放在一旁,伸手探了探年轻人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后,抬起他的手臂,探视脉象。
许久,郎中都在闭目沉思。
身后的赵员外与管家全都不敢妄动,害怕惊扰到他。
终于,郎中收回手,站了起来。
“先生,小儿的病……”
“请问,这些花是什么时候摆放在这里的?”
赵员外一愣,看了看郎中所指的窗边那些花卉。
“这些花摆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都是朋友客人赠送的,他们知道少爷爱花,便四处收集了些奇花异草……”管家反应快些,答道。
“啊,是呀,这最近送来的也是半月之前了。”赵员外接道,他目光中明显透着疑惑,“难道问题是出在这些花草上面?”
郎中没有说话,只是四下里转了转,仔细查看每个角落。等他掀起床单望向床底时,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伸手掏了一下,摸出朵奇丽艳美的鲜花。
“奇怪,少爷的床底下怎么也会有花?”
郎中轻轻闻了一下,转头道:“请把窗子打开,透进些新鲜空气。”
在管家连忙去开窗时,赵员外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是有了治病的把握?”
郎中点点头,道:“严格说来,令郎并非患病……你可知道此花?”
赵员外探头过来,立刻闻到一股特异的香气。他摇摇头,道:“我从未看见过此花……这似乎并不是朋友赠送的。”
“如果我所识非差,这应该是‘曼佗罗’。”
“啊……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那种山茶?”
“员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曼佗罗花香特异,色泽动人,有人誉之为花中美人。然而,它的花粉却有特殊的功效,在许多药方中充当极厉害的药引,而它本身又能够麻痹人的神经,可作为病人止痛的良药。当年华佗的麻沸散,就是以它为主要原料……”
“先生是说,小儿的病是因它而起?”
“……这个,算是吧……”
郎中似乎不经意地瞄了瞄窗前的几盆花卉。
“那小儿的病……”
“放心。”郎中自背囊里掏出个布袋,摊开后,露出数十根银针。为年轻人按穴施针后,他开了个药方,交给管家。
“在我清除他体内的药性后,只要细心调养,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
诸事完毕,郎中便想告辞离开,却被赵员外强加挽留,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
管家领着他到了客房,交代下人一定要好好伺候后便离开了。
郎中刚打量了四周,一人轻轻敲门。
进来一看,正是刚才门口抬担架那人。他神情谦卑紧张的走进来,突地跪下,略带哭腔道:“还请先生救命!”
郎中不觉笑了一下,连忙将他搀起,其实他刚才也是说得夸张了些,稍微吓唬一下他而已。那种病症当然难不倒他,立刻开了药方交给那人。
那人感恩戴德地去了。
郎中这一住,便是半月。
员外公子的病真的如他所言迅速地康复过来。员外一家更是把他奉作恩人般对待。
这一日,员外摆了一桌宴席,特地将郎中请了来。
席间,员外拉着儿子端酒起来,向郎中道谢道:“先生,犬子能这么快康复,都是您的缘故,恕博,来,我们一起敬先生一杯!”
郎中谦逊了几句,举杯饮尽。
赵恕博忽然以责备的语气对赵员外道:“爹,先生住进来已是多日,我却还不知道先生的名讳呢!”
“啊,”赵员外略带尴尬地道,“我也问过先生好些次了,但先生都不肯说……”
“先生,”赵恕博转过头来,以十分诚恳表情看着郎中,道,“我的命是先生救回来的,如果没有您,恐怕我已永远醒不过来。如此恩德,已是叫我难以为报!我又怎能连救命恩人的姓名也不知道呢!”
郎中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放下酒杯,缓缓道:“赵公子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公子实在不必太过挂怀。我先前不说姓名,也无非由此。既然公子如此介意,说也无妨。鄙人复姓‘皇甫’,单名‘青’……”
席后,赵恕博约了皇甫青出来。两人在后花园漫步闲聊。
“赵公子,你的病已经全无大碍。明天,在下就该告辞了。”
“皇甫先生,”赵恕博闻言停下脚步,“我也知道您普救世人的心愿,但……您能不能再缓上些时候……”
“这是为何?”
“……这个……皇甫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实在想多款待先生几日,好答谢先生的大恩大德,而且我对医术很感兴趣,十分希望有您这位神医教导……”
“公子真的不必如此,而且我也算不上什么神医。公子的病其实没有什么怪异,只要随便请个名医,应该都不难医治。”
“皇甫先生不必过谦,别的地方我不敢评价,但在江南,您的医术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公子过奖。就像公子所言,医术是用来救人的,如果无人可救,学来也是无用。民间受灾病困扰之人尚多,我既身怀医术,必然要四处游访,尽利其用!”
“……先生的志愿在下实在钦佩,不过……不如这样,我派下人四处寻访,如有病者,立刻接到这里,请先生医治如何?”
“何必如此麻烦呢?我出去探访不是更好些吗?”
“……这,先生……您救我一命,我是决不会诓您的……还是听我的吧……”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皇甫青忽然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他迈前两步,挺立抬首,望着当空明月,背对赵恕博道:“公子可知自己所患病症的来历?”
“听管家说,是因为那‘曼佗罗’……”
“公子可曾收藏或栽种过此物?”
赵恕博摇摇头,道:“不怕您笑话,我虽然喜欢奇花异草,但多属外邦奇物,世间罕有之类,那‘曼佗罗’虽名贵稀罕,毕竟不是少种,还不值得我收藏……”
“公子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在你的卧床之下会有此物吗?”
赵恕博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曼佗罗花粉虽然独具药效,毕竟数量稀少,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但是如果配上一种产自西域的仙人掌汁,两相混合,就会发挥出很强的功效……你屋中的仙人掌花曾被人割开了个口子……”
“您是说……”赵恕博抢到皇甫青身旁,急急地道。
“我问过管家,他说那那盆仙人掌花是在员外过寿时,混在众礼物中的一份,署名是——剑花会。”
赵恕博的脸色一连数变,许久没有说话。
“先生,谢谢您告诉我!”他恢复常态后,向皇甫青深施一礼。
“哪里,我不过把病因告诉你而已。”
“不,先生说的不仅如此,”赵恕博的表情十分严肃,“原来真是他们,他们终于动手了……”
皇甫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恕博。
赵恕博的眼中忽然露出坚毅的神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您可知为什么我爹和我一直苦劝您不要离开赵府?那是因为,在这三个月里,江南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许多名医全都接二连三地无故失踪,音信皆无。即使是些全无名气的大夫,也都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已经闹得江南人心惶惶,有病无医,有药无方,许多人家因此得不到及时的诊治……”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其实就是剑花会!”
皇甫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他早知道此事一样。
赵恕博虽然微觉奇怪,依旧说了下去:“这事只有我爹和我知道。我家是江南的大户,生意涉及得十分广泛,其中就有三家药铺。也因此,我家与几位大夫的来往十分密切。在三个月前,他们在言谈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似乎受人跟踪。本来我们都没有把这当回事,但正好那时有几个江湖朋友前来毛遂自荐作护院,我不想难为他们,就让他们暗中保护那几位大夫几天作为试验也便算了。谁想,就在两天之后,那几位大夫先后失踪,连那几个保护的朋友也全都不见了。我们立刻派人四处寻找,终于在三里外的野地草丛中,发现了一个奉命保护的人,他用仅剩的一口气,说出了‘剑花会’三个字……”
赵恕博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吩咐所有人不得把见到听到的传出去。对于那具尸体,我们也是悄悄掩埋,尽量不惊动他人。”
“事后,我对此事更加留意,多次派人注意几位有名的大夫,可惜他们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失去了踪影……我不知道剑花会的人掳去这么多名医干什么,但他们这种做法本身就叫人痛恨!”
“……现在,剑花会的人终于开始对付我了……”
“公子与剑花会有仇吗?”
“哼,那群东西,完全是披着羊皮的狼!在江南地头上,为了自己的老家安定着想,他们还算是规规矩矩的,明面上决不敢太过张扬。您不知道,其实,暗地里他们不知搞垮了多少反对他们的人,这其中包括武林门派,也包括民间组织……不用和别的门派相比,我也知道这剑花会发展的太快、太庞大了,那种花销连我这种作惯生意的人都难以消受,您别以为他们有自主盈亏的能力,他们的经济来源遍布江南各地!许多钱庄店铺都成了他们的存钱罐、装钱袋,随时伸手去取去拿!名义上是保证了江南的治安收取费用,其实哪里需要他们的保护?江南历来都是文明儒雅之地,骚人墨客层出不穷,名法大家屡见不鲜!即使原来武林门派众多,也大都以礼相容,相安无事,这就是民风,这就是江南独有的习气!”
“然而,剑花会没有这些,他们初一崛起,便大肆扩张,那种发展速度很明显昭示着他们的野心,他们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们绝对有着惊人的妄想……”
皇甫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发觉这个年轻人的不凡。
“……为了这种妄想,他们必须加紧各种物资的囤积,财力的贮备。也因此,江南许多大户都成了他们收拢的对象。我爹年纪大了,他不愿再抗争。可是我看不下去,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我要让那些人瞧瞧,天下不是他们的,江南也不是他们的!”
赵恕博并没有说出来他做了什么,皇甫青也没有问。
在他看透一切的眼睛里,赵恕博已经十分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愿。
他也明白为什么剑花会要除掉他了。
“……对不起,皇甫先生,我说的太多了,”赵恕博平复了情绪,道,“我不想您现在出去,就是怕您也受到他们的骚扰……我爹已经吩咐下人不要把您的消息泄露出去……”
皇甫青忽然摆摆手,笑道:“其实,我就是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此语一出,惊得赵恕博立时呆住。
之后发生的事更叫他许久说不出话。
只见皇甫青身后那些本当在夜里安眠的植株竟然忽地百花齐放,其争艳斗丽的姿态,仿佛美女喜迎情郎的欢愉!
“你尽管放消息出去,在他们没来之前,我还可以多医些百姓……”
两日后,“神医”的消息已经传遍江南。
皇甫青依旧迈着悠闲的步伐,向着自己的目标行进。
当他来到一个人烟稀少之地时,几个面目凶恶之人,忽地出现在他面前。
皇甫青笑了笑,暗道:终于来了。
这几人并没有直接把他带到剑花会,而是走段路后再找人接手,接手之人再辗转脱手,如此反复,过了许久,他才被送到一人面前。
这人四方大脸,浓眉阔目,极具粗豪威武之状。
看见他,皇甫青忽然想起以前在塞外的一个朋友。
“你,就是那个神医?”
那人直直地盯着他,皇甫青能感受到一股野兽般欲噬人的气息。
“我叫熊海平。你呢?”
到现在,那人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如果是一般人,被这么可怕的眼睛盯得如此之久,恐怕早已吓瘫了。
“我叫皇甫青。幸会。”
熊海平似乎没想到这种回答,不由一愣。他转了转眼睛,渐渐露出笑容。
“皇甫青……我喜欢你。”
他忽然站了起来,似乎带起一股风。
那种威霸的气势令皇甫青也不由现出一丝惊讶。
“我们走。”
皇甫青被黑巾蒙住了眼睛。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要进入目的地了。
在马车上颠簸了近一个时辰,皇甫青的眼睛终于重见光明。
为了不让人轻易找到剑花会的总坛,他们真的花了好大一番工夫。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熊海平将他领到一个房间,“记住,没事不要乱走——会死。”
皇甫青很听话,在熊海平走后真的没有乱走。
不过,他还是差点死了。
“看来你还真是个特殊人物,熊坛主竟然亲自送你进房间。”
皇甫青一惊睁眼,似乎真的才发现床前跪伏的那人。
娇滴滴的声音,媚得快要滴水的眼睛,吹弹得破的脸蛋,红艳如火的嘴唇——在这么近的距离倾听欣赏,任何男人都会受不了。
但皇甫青连口水都没有咽一下。
“你的眼睛真好看!这样反倒不觉得如何丑了。”那女子轻笑着,伸出青葱般食指缓缓向他眼睛点去。
忽然,皇甫青咬了她的手指。
那女子一声惊呼,狸猫般倒纵后退,落地全无半点响动。
她不明白,自己的手指明明点向他的眼睛,为什么会触到他的嘴唇、牙齿——还有舌头?
他明明是一动未动呀!
“你的手指也很好看,还很好吃。”
皇甫青坐了起来。
那女子更是惊得后退一步:“你、你……”
皇甫青笑了笑,道:“果然是很霸道的毒药,我的脑袋还很昏。”
“怎么会……这……”
“我猜得没错,你的指甲里真的有另一种毒药,正好以毒攻毒……”
“不可能!毒性根本不对……”
“是呀……是有些不合适……”
皇甫青很夸张地摇了摇头。
那女子已经镇静下来,竟然寻了张椅子坐下,躯体摆出一条极为诱人的曲线,娇声道:“怎么不给客人倒水呢?”
皇甫青笑着下了床,为这个深夜到访的“佳客”,倒了杯茶水。
那女子轻尝一口,蹙起了黛眉,把杯子递回来,嗔声道:“怎么这么苦?你尝尝!”
皇甫青拿过来闻了一下,并没有喝,笑道:“是凉了,而且沏茶时多放了些‘悲清风’,不碍事的。”
那女子探身过来,细语道:“你就是那个‘神医’呀,这回熊坛主可真没看错人。”
皇甫青摸了摸鼻子,道:“姑娘,‘弥霖沐乡’不能当作香料来使的。”
“嘻嘻……”那女子回身捂口娇笑,“你这人真有意思!”
她又站起来,凑到皇甫青膝上坐下,边用耳鬓柔丝轻蹭他的脸侧边道:“我姓‘董’,叫‘董情’,是‘懂情’哟,你呢……”
“皇甫青——董姑娘……现在夜已深了……孤男寡女……”
“嘻嘻,你才想到吗?”
董情攥起粉拳,轻锤他的胸口。
“怕了吗?胆小鬼!”
“是呀……”皇甫青座下凳子忽然节节碎裂,他整个人也显得很笨拙地摔倒在地。
董情则早已十分利落地飘到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你的力气真大,锤得我胸口发闷。”
皇甫青揉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
“真不中用!”
董情妩媚的双眼里似乎闪出了针般的光芒。
“是呀,我是个不中用的男人。董姑娘,我不适合你的。”
“呸,疯话。找打嘛……”
董情一喜一嗔,每种神态都透出一股媚入骨髓的韵致。
皇甫青虽然看得心旷神怡,毕竟对面前那缓缓递来的玉掌不敢小视,他轻轻后撤一步,两臂横举,力堪举鼎般架住来势。
董情的招式使得轻轻巧巧,看似毫不费力,手形千变万化,却如绣花般错落有致,显尽女性娇柔本色;反观皇甫青,双臂大开大阖,直上直下,朴实勇猛,气势不凡,却是武林中人人都会的“太祖长拳”。
然而,就是这种简简单单的招式,却成了董情的克星,不论她手势使绝,也丝毫破不开对方铜臂铁网。
董情眼中寒芒渐盛,手下招式越使越缓,然而指尖却逐渐起了可怖的变化,竟然由白变红,又复由红转绿,眼看就要使出杀手!
就在这时,门突然砰地弹飞开来,一个巨汉风一般卷进。
董情连忙收式退到一旁。
皇甫青看去,正是熊海平。
他冷冷地对董情道:“董副坛主,好兴致呀。”
董情竟然还摆出了一个极为娇媚的笑容,道:“熊坛主也是呀,深夜还在练‘穿墙功’。”
“哼,总比你的‘十方嫁女功’要好。”
“是是……那我就不打扰了。皇甫哥哥,明天见!”
临走,她还送给皇甫青一个媚眼。
皇甫青看了看熊海平,熊海平也正看他。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皇甫青忽然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躺下,懒洋洋道:“夜深了,不送,请顺手带门。”
隔了一阵,就听熊海平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走时还真的把门按原样“摆”了起来。
皇甫青暗自琢磨:怎么同样的话,不同人说起来,原来也可以有相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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