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地广袤,人海茫茫。
到了现在,尚未有傅青仪的消息,又多了个周馨兰要寻,傅俊杰心中的焦急与无奈自是无法言论。
他早先摆脱周馨兰的纠缠,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反过来找她,却发现更是困难。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行事已经极为反常,只是以常理推测其行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只能盲目地四处乱走,希冀于自己的运气了。
这一天,他来到一座高山下。
此山高及万仞,山势陡峭,几乎是直立于地。山壁平滑如镜,从山脚上望,寸草不生。
傅俊杰停步观望,想起在关外登山练功的情景,忽觉一股豪气充塞胸肺,不觉长啸一声,响震四野。
他弹身而起,似飞燕过空,跃至山壁之上,以绝顶轻功身法夹杂施展“壁虎功”,灵巧之极地游滑而上。
行至半日,方始见顶。
本来这“壁虎功”极耗内力,通常只是适于爬墙上房,短时间内才能支持。
可是现在,他竟然可以接连施展至如此之久,可见他此时内力之强劲绵长。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不可思议。
待来到距顶部二丈远近之时,他四肢蜷缩,倏地一弹,身体腾空窜起,越过了山顶,可却是偏出崖边,这样落下,别说攀顶,连土石也不能够到半点,只会跌落峰底,落得个粉身碎骨。
正在这时,只见他双臂倏张,随风而摆,身子似陀螺般飞速旋转,数转之下,竟荡风至崖边,身势一缓,如落叶般飘然而下,稳稳落地。
这几下看似轻巧,实则已是傅俊杰全力而为,如果这崖再高出几尺,崖边再缩回数寸,后果就已不堪设想。
傅俊杰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运气,惊喜自己的进步,忽觉一阵气血翻腾,眼前立时模糊不清,怪影飘忽。
他吃了一惊,连忙坐下调息。
原本,他的体术已经修炼至巅峰,刚刚踏入灵术境界,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以往,任何对自己身体有害的举动,他都会本能的压制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可如今,他竟然在几乎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连续运作自己极限的能力,以致自己损了自己,这在他是绝对反常的。
就好像在他本应该绝对熟识的身体内无缘无故多了些陌生的隔阂……
他暗自留下些警惕。
谁也想不到,在这荒山的绝顶之上,竟容纳了一片幽深茂密的古林。
傅俊杰有些好奇地行了进去。
走到深处时,忽然冒出了许多明显的新树。
他站住了。
难道这里有人居住?
住的会是什么人?
犹豫了片刻,他又继续向前。
既然来了,何不拜访一下此地隐者。
谁知,他一踏进新树的区域,登时便迷失了方向,不论他如何行走,总是会回到原来的地方,而且在左转右转之下,更加难以清楚辨识。四周树影晃动,更仿佛有生命般,给予他极大的敌意与压迫感。
傅俊杰这才知道,自己已经闯进了一个阵势之中。
他定了定神,喊道:“晚辈--傅俊杰--前来拜访!”
近旁忽然传来一阵怪笑。
傅俊杰辨出位置,纵了过去,哪想笑声又从后面响起。
傅俊杰连续几次都不能拿准那人方位,不由有些气恼,知道对方是在戏耍自己,但想到是自己闯进人家地方,便又平静了下来。
他定住脚步,闭上了眼睛,不去理那怪异的笑声,自顾自将灵觉提升,借着与树木的共鸣,向西面八方急速地延伸出去,很快,那种敌对的压迫感消失了,整个树林仿佛已经将他当作自己的同类,用草木独特的方式友善地传达着讯息……
现在这个根据树木摆成的阵势,对他已经毫无神秘可言了。
笑声蓦地打住,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们这群贼子,还敢再来!如此相逼,当真赶尽杀绝。好,休怪我无情!”
傅俊杰听出蹊跷,正要申辩,忽然当空飘来一片红雾,其边沿触到的花草全都刹时枯萎了。
傅俊杰瞧出厉害,见它缓缓飘向自己,试着隔空拍去一掌,忽然,那红雾仿佛受到激发,以那掌所造成的凹陷为中心,突地展成无数雾丝,快速绝伦地向他洒来。
傅俊杰猝然一惊,动作却决没慢下,以自己极限的速度沿着明悟到的生门路线疾退。两者都是奇快,以之间相差不及数尺的距离追逐,那情景,就像拖尾的流星一般。
很快,他已经出了新树范围,回到那片古林。
突然,一条人影挡在了前面,随着一声大吼“回去”,一股掌风挟着雄浑无比的劲力袭到。掌风势力范围之广,迫得他绝对无法避开,只能发招相迎。
只见他左手徐徐递出,引动阴柔劲力,右拳紧接着暴伸,拳劲刚劲猛烈,在柔劲包囊弹动中,激破而出,声势已是壮了几番,与袭来的掌风相撞,“轰隆”巨响传来,凭空刮起一阵旋风,如狂飙一般,炸射八方。
两人分被震退两步。
那人固是惊异,傅俊杰却是胆寒。
他这一退,已经被赶上的雾丝“唬”地包住,由表皮肌肤,毫无阻隔地侵浸而入。
傅俊杰立觉耳鸣眼花,呼吸困难,不由闭上了双眼,暗道:我命休矣……
他终于晕了过去。
冥冥之中,他好像回到了儿时。
不喜言但却对他爱护有加的养父,在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教诲嘱咐,他好像又听到他的话语:杰儿,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但以你的资质,确实需要在广阔天地磨练,你一定要小心应付……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丧失活下去的信念……
那些话语好像就在耳边,却又渐渐远去了。
不过,这却助长了他挣扎求存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幻象来而又去。
忽然,小青出现在他面前,她正在花丛中跳着,笑着。
傅俊杰依稀记得这是她刚刚康复,在山谷玩乐时的情景,心底流过一缕甜意。
跳着跳着,不知何时,她已拿了个花环站在了他面前,抬手想给他戴上,傅俊杰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突然,小青的脸变成了邓玉云的模样,花环也变成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她喊道:“还我爹命来!”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傅俊杰“啊”地一惊而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面色和善的老者,他笑着道:“孩子,你终于醒了。”
傅俊杰转了转眼睛,他只能看出是在一座竹屋之中。
“我--这是--在哪儿?”
“你是在‘鬼林峰’。”
“鬼--林峰?”
“是的。”
傅俊杰慢慢回想起昏倒前的一切。
“是你--救了我?”
老者摇摇头,道:“救你的是你自己,我只不过略微帮了点忙。”
傅俊杰的目光中透着疑惑。
“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服食过什么仙草灵丹之类?”
傅俊杰想起他吃的奇果,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老者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我就知道,如果没有那些奇异的药物,你的体质不会那么奇怪,竟然连那种奇毒也可以自动排出体外--你有空一定要跟我好好说明一下。”
看傅俊杰脸色露出疲色,他赧然道:“我又犯老毛病了。不过还好你曾经有过那种经历,才不至于酿成大错,让我们遗恨终生……”
傅俊杰不解地看着他。
“唉,不瞒你,对你下手之人正是我的师弟。”
“啊……”傅俊杰发出一声轻呼,想坐起来,却四肢酸软,用不得力。
老者歉然道:“我们把你错认成另些人,而我那师弟有甚是卤莽,不待辨别清楚,就施下绝毒‘雾奇’,险些害了无辜的性命,真是对不起了!”
傅俊杰见人家这把年纪向他道歉,心里即使有些不快也随之释然,笑道:“老人家--这不怪你--是我--惊扰了……”
老者露出喜色,道:“你现在毒虽已解,身体尚虚,需要歇息几日,我先去弄几副药来。”
那老者走后,傅俊杰也觉神思倦惫,昏昏欲睡。
这些天来,他几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精神心力已是大损,确实需要很好的休息一下。
就在他睡意刚起的时候,灵觉发现了一点异动,他不动声色,装作已经熟睡,将眼睛稍微张开一条缝隙,向外打量。
只见窗外露出一个脑袋,正偷偷地瞧着他。
那人看了一会儿,以为他真的已经睡熟,返身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型细小,犹如孩童一般,却是须发皆白,面现细纹,年岁看来已经不小。
他来到傅俊杰身旁,仔细看了看。傅俊杰怕他看出破绽,把眼睛悄悄闭上了。
只听那人低声道:“哎呀小兄弟,我可真是对不住你。你这样仪表堂堂,相貌不俗的人,我怎么会给看成那帮贼子了呢?唉,我师兄非让我等你醒后给你赔个不是,可我这人脸皮还薄,你要是醒着,我可得羞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还好你还睡着,我这就向你道歉,你要是不吭声,我当你是原谅我了……”
傅俊杰忍不住又睁开一条细缝,只见那人一边作揖,一边口中念念有辞:“小兄弟,我小老儿在这赔个不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胡子一大把,却还是性子暴躁的小老头吧……”
傅俊杰看他说话时那挤眉弄眼的怪样子,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那人吓得一下子跳到了门外,过了半天,才探头进来道:“你……早就醒了?”
傅俊杰应了一声,道:“前辈--我没怪你,你--不用道歉。”
那人闻言一乐,又走了进来,坐到傅俊杰的旁边,笑道:“好!我就看出小兄弟你是个明理的人。不过不管怎样,小老儿我已经向你到过歉了,待会儿我师兄问起来,你可一定要这样说哟!”
傅俊杰口中应着,心里暗笑,没想到他如此怕他的师兄。
那人见他答应了,顿时喜上眉梢,拍着他道:“好,好。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师兄弟是谁吧?告诉你,我就是昔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童叟毒王’霍公亮,我师兄就是‘药魔医尊’吕不凡!”
看到傅俊杰迷茫的神色,霍公亮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没听过我们的名字也是正常的,我们已经躲在此地三十多年了……”
傅俊杰正要一问究竟,门外已有一人道:“师弟,你向这位少侠道歉了吗?”
霍公亮连忙道:“当然,当然,师兄,不信你问问他。”暗中用手捅了捅傅俊杰。
傅俊杰点头应是。
吕不凡点头道:“这还好。”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对傅俊杰道:“来,喝了这碗药,你的精神会好一些。”
傅俊杰接过来一看,这药呈翠绿色,颜色极是诱人,可却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他知吕不凡既被称为“药魔医尊”,用药自然不会有错。虽然难闻,仍是喝的点滴不剩。
果然,片刻之后,傅俊杰便感到精神气力恢复了大半,不由赞叹道:“好药!”
霍公亮抢着道:“那是当然,我师兄的药还有什么说的。”
吕不凡瞪了他一眼,道:“敢问这位少侠来此山所为何事?”
傅俊杰道:“晚辈--傅俊杰,来此纯粹是--一时--兴之所致,却不巧--打扰了前辈。”
吕不凡点了点头,道:“你能来此处,就是与我们有些缘分,我们也有好久没有看到生人了,你就在此多留几日吧。”
“是呀,是呀,小兄弟,”霍公亮也道,“我小老儿憋在这里这么久,早就闷的发慌了,你就在这儿多陪陪我吧。”
傅俊杰看着他殷切的目光,也知道他们老来无人的寂寞,心下一软,道:“好吧,不过--只能--呆几天。”
三天之后,他的身体在吕不凡的照顾下很快地复原了。
在这期间,霍公亮也带着他逛遍了整个山头,为了进出方便,虽然对傅俊杰来说没有什么必要,他还是详细讲解了阵势的布置。因为这是多少年来头一次的客人,在兴奋之下,他不由讲解了更多关于九宫八卦之类部阵之法。
作为打发时间之用,吕不凡教授了给傅俊杰许多深奥的医理,而霍公亮则教了辨毒使毒之术。
这一日,吕不凡来找他,道:“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傅俊杰随他来到了密林深处,那里垒有一座石墓。
霍公亮曾带他路过这里,当傅俊杰问起这里葬的是什么人时,他只是摇头,表情十分痛苦,傅俊杰怕是触动了他的某些隐痛,便没有再问。
现在,吕不凡又把他领到这里,到底是何用意呢?
只见吕不凡走到石墓前,在石壁上拨动了几下,石墓突然裂开了。
吕不凡向他招了招手,当先走了进去。
傅俊杰紧跟其后。
里面是一条暗道。
他们顺着石阶盘旋而下,走了许久,突然眼前一亮,他们来到了个较为宽敞的石室。
石室中坐着个白发垂肩的老人。他闭着双目,神色安详,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
吕不凡上前下跪道:“师父,我把他带来了。”
傅俊杰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吕不凡的师父!
那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两道平和清澈的目光落在了傅俊杰的脸上。
傅俊杰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暖意,仿佛从他目光中可以感觉到自己从小便向往的亲情。
他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那老人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对吕不凡点了一下头,吕不凡起身离开了。
老人温和地笑道:“你就是傅俊杰吧。”
傅俊杰点了点头。
老人又道:“这几日,我的心里一直横着个阻碍,细算之下,知道该有人来此帮我了结心愿。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傅俊杰又点了点头。
老人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傅俊杰点了点头,又摇头。
“不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回忆会让前辈痛苦的话,不听也罢。”
在老人面前,傅俊杰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声音说出了流畅的话。
老人赞许地笑了笑,道:“我找你来就是要说的,你不用顾虑我,而且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傅俊杰虽知这肯定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仍是道:“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前辈只管吩咐。”
老人沉默了一下,理了理头绪,缓缓道:“我是‘天机门’的第十七代的掌门,不凡、公亮是我的三弟子和五弟子。‘天机门’自开门祖师创门以来,从不涉足江湖,如果有门人私自离开,都会受到门规严厉的处置。”
“你一定觉得很苛刻吧。其实,就算没有这条规矩,数百年来也绝少有人愿意轻离师门。也许你不相信,我‘天机门’一直收藏有天下武林各派的武功秘籍。学武之人最重武学,而且大都贪多无厌,可我‘天机门’的规矩是:习练各派武功,必须循序渐进,练熟一家再学下一家。而天下武功繁复驳杂,又岂是短期所能学得齐全。有的门人自小学到大,自大学到老,都是越有进境,越是难舍,又怎肯离开。”
“还有,就是我‘天机门’不只传授武功,更传授杂学,像琴棋书画、占卜、医道、毒学、天象、地理等等。此等杂学不学尚可,一学即必专心一致,耗精费神。细研之下,更会觉海阔天空,精深玄奥,达此境界者,对世事又大多会冷漠许多,名利之心也会随之淡泊。”
“我说这些,是为了说明本门的情况,让你有个大概的了解,才好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那还是在四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去终南山采药,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出于怜悯,我出手救治了他,之后本想一走了之,可他苦苦哀求于我,说他在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要我收他为徒。我当时一念之仁,收留了他,谁知就此种下一个祸根!”
老人歇了歇,继续道:“那少年禀赋极佳,人又绝顶聪明,知一反三,一通百通,武功自是一日千里。可是,他却因为暗中有所图谋,于极能使人入迷成痴的杂学竟是一样不学。”
“这样,十年之后,他的成就已经超越了所有同门。”
“于是,他认为的时机降临了……”
“他暗地里收买了几个同门,诬陷排挤那些与他不合,或者会对他的图谋构成阻碍的人。”
“那时,他曾在迫不得已之下亲手毒死了几人,为怕不凡及公亮两名个中高手觉察,便在我面前捏造事实污蔑了他们。我那时正是对他疼爱有加,加上他计划得十分周密,我竟然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严厉地惩戒了他们两个。原本他还想要我取了他们的性命,但我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只是将他们逐出了师门。”
“渐渐地,他的行事越来越明目张胆,我也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起了疑心,他觉察到我对他的疏远,立刻决定提前发动。”
“他带着他那群党羽在我闭关的时候,杀死了所有与他为敌的人,强占了‘天机门’,自封为第十八代掌门人。在那场浩劫中,本门五百门人,将近三百被他所诛……”
“他也想对我下手,在我行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突然闯进我闭关之所,致使我走火入魔,武功尽失。”
“他逼着我拿出了本门至高武学--历代只准掌门修炼的‘不欲神功’。我知道满怀野心的他定不甘于就此罢休,下一步必是欲图争霸武林。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无辜的性命将会毁于其手!为了留下后路,消弭这场血腥灾劫,我把‘不欲神功’的后几页精华悄悄毁掉了。”
“于是,他的天下无敌的神功大法始终难以全功,恼羞成怒之下,废了我的双腿,威逼利诱口诀不成后,便欲对我下毒手。”
“就在这时,不凡与公亮赶来,凭他们精湛的使毒本领,将我救出了虎口。我离开的时候,发动了只有历代掌门才知道的机关,把前来追击我们的人全部都埋在了石洞中。”
“他也因此大伤元气,无法继续追击我们。”
“后来,我们就逃到了这座‘鬼林峰’。为了防备他的追杀,我让霍公亮在密林之中,按九宫八卦阵法植下了许多新树。嘿嘿,如果不是他不精于此类杂学,哪里会容忍我们活到今天……”
老人讲叙完他的故事,便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傅俊杰的反应。
他讲述时虽然语调平淡,内容概略,但任何人都能想象出其间那些惨烈痛苦的情景。
傅俊杰沉默地坐在那里,既是为他痛苦的经历感伤,又是为那狼心狗肺之人所做的残杀同门,犯上弑师的罪行而义愤。
许久之后,老人道:“你肯为我做件事吗?”
“前辈但请吩咐。”
“那叛徒虽然伤了元气,损了势力,但他既然仍生存于世,就一定不会甘于寂寞,这么多年过去了,以他的野心与才干,相信已经重新积蓄了相当的力量,江湖会迟早因为他而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我想你……”
“替您清理门户吗?”
“……是的。”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为人为己,还是希望你能答应,要知道,你的资质比当年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早晚会把你当成心腹大患,不择手段地想把你除掉。”
“我不怕。”
“难道你也不怕他伤害你的亲朋好友,无辜的黎民百姓?”
傅俊杰低头想了想,道:“我答应。”
那老者宽慰地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还有些顾虑,这样,如果不嫌弃老朽,你可愿拜我为师?”
傅俊杰听出他口气中的希翼,看着他殷切的目光,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强烈的亲切感,胸口一热,立时跪了下来,拜倒道:“师父在上,徒儿谨拜!”
老人伸手抚摩他的头发,笑道:“好徒儿,快起来!”
傅俊杰站起身来,道:“敢问师父名讳?”
老人沉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呆在这里,一方面是要找出对付那叛徒的方法;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自己的罪孽而在此地闭门思过。我现在只是个为了赎罪而活的人,名字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这样吧,对外你就称我为‘天机老人’吧。”
傅俊杰点了点头。
天机老人道:“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他了。他姓柴名川,最大的特征就是后心有一个马蹄形的胎记。”
傅俊杰暗暗记下。
天机老人又道:“来,先让我看看你的进境,你来演练一下习练的武功。”
傅俊杰知道他想拟比一下他与柴川的高下,可是自己的武功已经练到见招而动,随意而发,加上他自己的收纳更新,已经没有了招式的界限,甚至可说已经没有了招式,一时之间,倒不知从何耍起。
他想了一下,抽出腰间的软剑,半屈左腿,昂头伏胸,以一个怪异的起手式开始,一板一眼比划起来。
天机老人点头道:“这是脱自‘四灵听法’的‘麟闻泽’,原来世间尚未失传。”
傅俊杰这套功夫是最初所学,从未在别人面前演示,可说是压箱底的绝学,也是能表明他身份的功夫,本来应该是用一种怪异的外门兵刃演练,如今融进剑法之中,已是另一番光景,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认出,心下不由无比佩服。
招式练到最后,也是最精彩的阶段,傅俊杰已经心净意专,人剑合一,早忘了身在何处,一套剑法完毕,即刻身形一转,毫无断隙地换成了另一套招式。
“这是昆仑的‘点花剑’,不过其中掺杂了‘双面钩魂’之一的‘饿狼钩’以及星宿派的‘百人战影’身法……哦,这是‘奔雷刀’、‘九九回风剑’、‘劈空斩’、‘盗山爪’、‘鬼影鞭’、‘阴风拐’……”
天机老人每招每式都能毫不费力地看出来历,但是越是如此,他对傅俊杰的能力越是惊叹,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娴熟地将这许多不同门派的功夫融为一体!
而且,即使是他“天机门”的人,能做到像他这般融会贯通的,也绝对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接下来的事就更让他啧啧称奇。
傅俊杰耍到兴起,神思渐渐流转开来,不由激发了潜意识的某些深刻记忆。
剑随意动,他已经开始演练出自己的心结。
在他灵魂深处,最纠缠不清的,就是曾经服食的奇果。
那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生命光曲仿佛又在他眼前浮现,他的身体,他的剑,也不由自主随着那美幻玄妙的光影舞动,似乎是为其助兴相伴。生命的喜怒哀乐好像全都在那一刻激发挥洒出来,在脸上,在剑上,在身上,一挥手,一投足,全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积极的精神,探求的欢乐,不息的梦想……
他终于将那时在地府奇果上的所见所感,化为了武术的动作招式!
其实自为小青采灵花归来,他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要把那种奇丽的美景用别的方式保留下来,即使只能展现其中万一,他也要为这个与他精神紧密结合的特殊朋友作些纪念。
如今,似乎是受到体内成长的异灵帮助,他终于做到了!
天机老人虽然无法看出这套武技的来历,然而以他的经验智慧,却能深有所触,甚至为这首生命赞歌流下了几滴感动的热泪。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两人。
是吕不凡。他端来了一盘素菜和几碗饭,跪拜道:“师父,请用饭。”抬头忽然见到天机老人脸上泪水,心下不由奇怪非常,转头看向傅俊杰,却是一脸的欣喜与满足。
天机老人擦了擦脸庞,道:“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傅俊杰过来拜了下去,道:“三师兄。”
吕不凡惊喜道:“师父收你为徒了?太好了!”
他搀起傅俊杰,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凡呀,时候既然不早,你就带他出去用食歇息,明早再来吧。”
第二天一早,傅俊杰又来到石墓内。
天机老人替他把了把脉象,沉思了许久,才道:“杰儿呀,你可知道,武术分三重境界:一曰体术;二曰灵术;三曰天术。你已经将体术修炼到炉火纯青,不再受招式常规限制,随心所欲地将万事化为己招,万物化为己用,万念化为己性,万景化为己情,达到了超越第一重境界的水平。照常理来说,你应该是刚刚跨越到灵术境界,转为修炼自己的精神异感,开发自己的灵魂潜能……但依目前所见,你似乎竟也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灵能,如果能与体术完美结合,应该可以很快问鼎天术境地。有此等惊人的进境,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略带忧色地继续道:“你似乎并不是循序渐进而至,对这种境界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不仅无法掌握这种强大的力量,反倒因此破坏了自己体与灵的平衡,失去了以往对自己身体切实的掌控感,如此下去,可能会导致身体机能的夸张变形,神经脑力的扭曲错乱,到最后……可能会严重摧毁掉自己的身心……”
傅俊杰不由听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你在这时遇到了为师,”天机老人笑了笑,道,“为师先传授你一段口诀,你照此运气练习,期间我会问你问题,你要边运气边答我。”
傅俊杰依口诀而行气。
“你是不是一直设法将自己融入自然?”
“是。”
“你是不是觉得自然无比美丽,无比崇高,无比神秘--甚至无比强横?”
“……好像……”
“不要犹豫!”
傅俊杰一阵惊颤,那喝喊似乎深深刺到自己心底。
“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昨天,你的表现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再回答,是不是?”
“是的。”
“错!错!错!”
傅俊杰浑身惊颤不已,那吼声在他听来比耳边的炸雷还要响震可怖。
“你是在惧怕自然!你已经臣服于自然的威力之下!你已经丧失了自我!”
天机老人步步紧逼。
“你认为自然是不可战胜的,可你的品性又让你不甘于此!你逃避、你麻痹自己、你把自己贬为自然的奴隶!你觉得自己只是自然的附属品!你的所有努力只是让自然认可你,你只是努力让自己成为另一个自然!”
“不。”傅俊杰发出一声低呼。
“你认为这样做就是融入自然。可是你大错特错!你这样只是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不属于自己的另类强者,你只是在违心地承认一个自己也不肯定的失败!你是个真正的弱者!你是个懦夫!”
“不!”傅俊杰的声音在挣扎。
“你觉得自己是在融于自然,其实你是在对立自然!你把自然当成自己成长的阶梯,对手,障碍!你越是盲目崇拜自然,就越是扭曲与自然的关系,你越是贬低自己的力量,就越会受到自然的排斥!”
傅俊杰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你生于自然,但却不是自然的排泄物。你受惠于自然,但却不是被施舍。你的成长,包含了你自己的努力!你要强,最大的敌人不是自然,是你自己!是你的心!”
傅俊杰的颤抖停止了。
“你觉得自己能战胜自然吗?”
“不。”
“你应该去战胜自然吗?”
“不。”
“你想承认失败吗?”
“不。”
“你还想把自然当成敌手吗?”
“不!”
傅俊杰的喊声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那你该怎么办?”
“天人共存,天人合一!”
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涌遍了傅俊杰的全身。他体内一直抗拒的灵体终于向异灵完全敞开了心扉,两者水乳交融,再也不分彼此。
一扇通向更加广阔玄奥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他开启。
傅俊杰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平平常常的石屋竟然似乎暗藏无数玄妙。
“你终于大功告成,登上了天术境界。”
看着略显疲惫的师父,傅俊杰忽然再次下跪,连连磕头,自责愧疚。
天机老人一愣,明白到他的用意,呵呵一笑,道:“你也觉察了。这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已经功力全失,刚才是借你的内力施展这‘催魂术’,对为师自己没什么影响的。放心,为师还能再支撑三年五载,不会那么快认命的。”
他从座下拿出本书,递给傅俊杰道:“这是我凭记忆写下的‘不欲神功’精华,好好习练,你就可以和柴川一争长短了。”
翌日,吕不凡与霍公亮送傅俊杰下山。
吕不凡掏出一个油布包,道:“师弟,这里是本《医经》,是我一生钻研医术心得,你拿去,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霍公亮也同样拿出一个油布包,道:“小师弟,我原本想送你些配毒解毒之法,但我师兄那《医经》中都记载了。这里是我知道的所有使毒用毒手法,小师弟虽然不畏百毒,也耻于下毒害人,但人心难测,世事险恶,还是防备些好!”
傅俊杰眼睛有些湿润,躬身接了过去。
依依话别之后,他返身下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