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遇美·兽圣·魂病

 

  黄昏。

  江畔。

  一人趴在沙上,一动不动。从衣着上看,该是个女子。

  浪水一拨拨涌上来,漫过脚,腿,上身,再退去。她依旧毫无动静,看样子,已经昏迷好久。

  这人正是刚逃过大难的傅俊杰。

  终于,他动了下手指,渐渐苏醒过来。神智一清,冷意与痛感也就随之而来。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喉头一甜,“哇”地吐出口鲜血,脑中一沉,又倒了下去……

  以前发生的事情终于又在他的意识中渐渐地苏醒,零乱的片段依稀闪过,最后定格在小青淘气欢笑的俏脸上。忍着心中涌起的怅痛,他费力攥了攥拳头,麻木的感觉迟迟传来。

  那个似乎已经不是他的身体!

  一阵凉风袭来,侵透他湿透的衣服,惹得他打了个寒战,却也带来一丝气力。

  傅俊杰再次爬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叮叮——”“咿呀——”

  走到一座密林旁边时,忽然从里面深处传来打斗之声,他犹豫了一下,暗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正欲扭行过去,那打斗声却朝向着这边过了来。

  待到近处,傅俊杰定睛一看,却见一群“剑花会”会徒正围攻一名少女!

  只见那少女一张俏脸儿,眉如春山乍展,明眸似秋水盈波,却寒光射人,如云秀发垂肩,好个风华绝代艳丽佳人。

  此时她凤目微张,面凝冷霜,威凌逼人,手中剑如灵蛇窜地,银蟒盘空,武功甚是不弱。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女孩儿家终究气力短小。时间一久,已是气喘吁吁,香汗透衫!

  傅俊杰虽甚感虚弱,侠义之心仍存,既已到了面前,避无可避,又怎会再袖手不管,视如未见?只好隐在一旁草丛中,伺机而动。

  只见那女子力拼之下,渐渐把握不住尺度,猛地用力太过,剑法中露出了个甚大的破绽!一名会徒长剑陡伸,那女子急忙侧身避过。后面另一会徒却已剑势横扫,候在空处。

  眼见她已无法躲避,即将香销玉殒!

  傅俊杰虎躯微震,却没有行动。

  不是体弱无力至无法反应,而是他觉察出了那剑势的真正意图。

  正如他所料,那会徒剑劲只及其表皮,伤的是对手的行动力。吃这一顿,那女子已无法正确判断攻势,躲避得愈来愈慌乱。

  “嘿嘿……”“剑花会”诸人忽然改变了进攻的步调,由杀气十足的猛锐变成了猫拿耗子般的玩乐。

  傅俊杰紧盯的目光忽然一烈,脑中如幻影般显现出那几人丑恶的真面目。

  淫亵的想法蜂拥而至,下流卑鄙的欲念清晰异常地呈现在他眼前。那种丑陋的本性在他敏锐无比的思感窥视下,毫无掩饰地曝露了出来。

  头痛再次袭来,精神仿佛无法经受这种赤裸裸的肮脏,顿时被刺激得一阵紊乱。傅俊杰无法忍受地双手抱头,痛哼出声。

  这些异响却足以惊动心怀鬼胎的诸人。

  “谁——”

  傅俊杰忍痛站起。

  “剑花会”诸人皆面露惊怒,那刚被点倒在地的女子立刻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一瞬间,在他眼中,傅青仪的身影与她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又多了个娘们?”

  “嘿嘿,那还不好?正愁一个不够呢……”

  见“她”一身狼狈,满面病容,这几人色胆再起。

  傅俊杰的神经再承受不住那些更加猖狂高涨的鄙念,激烈地鼓动起来。

  “呀——”傅俊杰的感觉开始产生错位,眼前的一切全都变得扭曲变形,欺到了面前的那几人的形象竟也如斯丑陋可怖。下意识地,倍于人类天性对待鬼怪蛇虫的厌恶,他的精神再次超脱肉体的桎梏,开始了近乎狂乱地抵抗……

  那女子瘫倒在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看来仍是那么疲惫、那么虚弱的“姑娘”,依旧无法相信刚才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情。

  剑光霍霍,围攻上去的“剑花会”诸人似乎控制住了对方所有的行动空间。如他们所想,很快剑就将抵在“她”的身上。仿佛预见到以后的发展,他们的脸上都荡出了笑意。

  但是,在那一瞬间,超乎他们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周围,忽然出现了某种——透明异域!

  以“她”为中心三尺区域内,在超脱人类极限般的速度挥动附着内力异能宝剑下,如同产生了特殊的奇变,无形的所在内,一切侵入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侵进的剑尖、剑身再至剑柄,仿佛探进了魔鬼的领域,一点点却毫不迟缓地粉碎消失在众人面前。

  那种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等到影象传到众人大脑而后有所反应,已是再无后力可避,全都被自己的惯性以及那物质急速消亡所产生的真空引力,致命地拉扯着,跟进了那个“死亡区域”……

  恐怖的景象在霎时结束了。

  血沫碎骨布丝断发,整齐无比地在他四周堆围成一圈,如同小小的具体而微的火山锥口,熔浆般朱黑的血液缓流而下……

  傅俊杰仗剑站在其中,扭曲而茫然的面孔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那情景,便似一尊魔神!

  许久之后,傅俊杰才清醒过来。见了周遭情景,他心悸不已地晃了晃身形。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了?

  即使他对武林中血腥杀戮早已见怪不怪,冷漠麻木,即使这几人份属咎由自取,毕竟,性情温和的自己还未真正杀过几人……

  胃部一阵翻腾,他连忙掩住鼻子,运气抑着,平静后,小心地跳了出来。

  内疚懊悔虽然在心头盘旋,他也只好迅速收拾起心情,面对了现实,快步走了开来。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继续自怨自艾,悲天悯人。

  那女子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面前,伸动手中软剑“黏风”,缓缓指向自己。她的恐惧愈来愈甚,心跳得令胸膛也疼痛起来,檀口张成了恐怖的宽度,急促地开阖着,如果不是她的穴道被点住,不能行动及发声,恐怕现在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双前所未见的奇异眼睛。

  那种温柔忧郁更有些受伤的眼神,令她无法解释地放宽了心怀,在她内心深处竟忽然冒出个念头:也许死在他的剑下是一种很好的归宿……

  傅俊杰当然不会杀她。他只是用剑作为媒介,运功解开她的穴道。

  这对武技已近登峰造极的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那女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傅俊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被刚才她那如见怪物般的眼神所感伤,傅俊杰实在提不起精神解释“她”自己的身份。此间事已了,他转身欲走。

  “小妹姓邓,名唤玉云,”那女子小心翼翼地道,“敢问——姐姐尊姓大名,也好日后回报大恩……”

  傅俊杰猛地停住。

  邓玉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是……邓通邓帮主的女儿?”

  “是呀!”她惊喜地道,“你认识我爹?”

  “啊……不,我……只是听说而已,令尊名满江湖……”

  “这样呀……”邓玉云有些失望,“那,姐姐要去哪里呢?”

  傅俊杰忽觉脑中一阵眩晕,摇摇欲坠。邓玉云赶忙过来扶住了:“你……要不要紧?”

  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传来,沁人心脾,傅俊杰不由心中一荡,又听耳边邓玉云连呼几声,这才醒悟,暗地轻轻推开了她。

  邓玉云自然不懂这其中缘故,十分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立觉烧得厉害,忙道:“你生病了?不能没人照顾!我还是扶姐姐到前面村镇找大夫吧……”

  傅俊杰正有些事要向她问询,当下也就默许了。

  “姐姐……”

  “……叫我……皇甫青吧。”

  “……那我叫你青姐姐吧。”

  两人沿路走出了树林。

  在路口,竖立了两个十字型的木架。

  当两人从中穿过时,傅俊杰忽然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气氛,仿佛两人刚刚踏入了某种奇诡的疆域。

  忽然,邓玉云放缓了脚步,他能感到她在微微发抖。当然那是他灵觉超人所致,其实她的颤栗刚刚仅至体表,又被她不自觉地控制得很好,并不是如何明显。

  “青姐姐,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

  “喔……可能是我听错了。”

  又走了一段路,邓玉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她又道:“你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你听到了什么?”

  邓玉云刚张开口,脸形忽然怪异地凝固了片刻,现出茫然的表情,这才喃喃道:“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我没杀人,为什么要偿命?”声调愈来愈低沉。

  傅俊杰警觉起来,急道:“你说什么?什么杀人偿命?”

  邓玉云忽然一颤,以空洞飘渺的声音继续道:“我爹爹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害死了我爹爹,我杀了他,我是该死的,我该死……”

  她摸上了腰间的宝剑,却被傅俊杰用手按住了。

  就在同时,傅俊杰的思感活跃了起来,自动调动起异能护住了他的五官七窍。隐隐地,某段话语在他脑中重复出现,但已失去了原有的蛊惑作用。

  “是谁!”

  傅俊杰抓住那话语一顿的空隙,一缕思感偕同异能如箭般随着他的吼声,激射向侵者来路。

  “咦!”如地下冒出一般,一个手拄龙头铁拐的婆婆出现在他们面前。

  邓玉云又恢复了正常,见到眼前这个满脸皱纹,背部还隆起个驼峰般鼓包的人,吓了一跳,不由向傅俊杰的位置退了一步。

  “杀人者,必为人所杀!”她阴森森地道,“死者在这里呼唤,生者要付出代价。”

  语调之阴寒令两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邓玉云硬着头皮道:“你是谁?为什么拦住我们的去路?”

  “嘿嘿……”那婆婆眯着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寒芒,“业报不断,因果轮回,老身是你们现时业主,想不管也不行了。”

  邓玉云一惊,道:“你要杀我们吗?”

  婆婆咧嘴一笑,两排黄黑相间的牙齿更衬得她的可怖。邓玉云只感背后阵阵发凉。

  傅俊杰忽然开口道:“阁下也是‘剑花会’中人吧?”

  婆婆怪眼一翻,似乎对“她”更感兴趣,反问道:“小妮子听说过‘四圣’没有?”

  傅俊杰略一躬身,道:“原来前辈就是‘单峰驼’冯冬凝!失敬失敬。”

  “小妮子很有些见识,不错,老身就是冯冬凝。”

  “听说阁下与另外‘三圣’一起作了‘剑花会’的护法?”

  “咦?”冯冬凝有些意外,“小妮子究竟是什么人?”

  “晚辈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呵呵,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刚才已经自绝于老身面前了。”

  “前辈们声名远播,与‘老尊’、‘双狐’、‘三奇’并称中原十大顶尖高手,晚辈虽然见识浅薄,这些英雄事迹还是多有耳闻的。”

  “呵呵,小妮子会说话,真讨人喜欢……”

  邓玉云悄悄捅了捅傅俊杰,小声道:“原来她是那个什么‘四兽’呀,你为什么称他们‘四圣’?”

  哪想冯冬凝听得清清楚楚,冷笑道:“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哪里懂得道圣之尊?”

  邓玉云连忙道:“是、是,看婆婆仙风道骨,真是不辱其名……”

  她嘴上似乎说的是“四圣”,心里可想的是“四兽”,暗道果然“名不虚传”。

  冯冬凝怎会听不出其双关含义,冷笑几声,却没有追究。她闪烁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不知转着什么念头。

  经过一阵压抑的沉默,她忽然笑道:“不用怕,老身改主意了,不杀你们。”

  邓玉云奇道:“为什么?”

  “老身现在很喜欢你们俩,这样吧,只要你们肯拜老身为师,老身不仅在会主那里力保你们,更会传你们老身毕生绝学……”

  “不拜、不拜……”未等她说完,邓玉云已连连摇头。

  “什么,”冯冬凝面色一沉,两道针般目光直刺在她脸上,“小妮子好不知好歹!许多人苦求着拜老身为师,老身都没有答应!若不是今天心情好,又觉得你们是个人才,哪里会轻言收徒!”

  邓玉云被她的凶恶眼神吓到,不觉又向傅俊杰方向退了一步。

  傅俊杰道:“难道前辈不是受命而来?”

  冯冬凝露出个神秘的表情,道:“老身几时说过?哼,天下之大,有几人可以限制老身?老身虽身在其会,却非跑腿听命的下手,对着老身这个客卿,连会主也只能言‘请’,至于如何去干,还是老身说了算……”

  邓玉云插言道:“谁知道你功夫是不是如传闻所言……”

  冯冬凝不怒反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点,那小妮子你呢?”

  傅俊杰笑了一下,道:“毕竟,拜师需要双方认可同意。”

  “好,老身就让你们心服口服。”龙头拐一插,登时没入土中数寸,稳稳树立,冯冬凝抬手道:“老身就用这双肉掌,你们拿上兵器一起上吧。”

  邓玉云一听,壮了壮胆,当先走了出来,拔剑道:“那就让我先领教婆婆的高招吧。”

  她向来眼高过顶,加上对这“四兽”的旧有印象并不好,自然十分不愿就此被迫归入她的门下。

  她知道“皇甫青”此刻有病在身,不宜久战。由她先上,一则消耗冯冬凝些体力;二来让“皇甫青”有时间多了解冯冬凝的招式。

  想那邓玉云方才还对这“单峰驼”心怀畏惧,此时却可挺身抢先迎战,这就非要拥有过人的勇气与果敢不可。

  傅俊杰自然明了她的心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他猜到冯冬凝既生收徒之心,下手断不会太重,也就未加阻拦。

  邓玉云低喝一声,踏洪门,走中宫,玉腕一抖,挽起三朵剑花,分刺冯冬凝“将台”、“志堂”、“肩井”。

  冯冬凝赞声“好”,脚下一滑,倏忽间已到了右侧。邓玉云一见剑势走空,身形不变,皓腕疾转,一招“斜挂九江”,斜劈过去。冯冬凝伸手抓向其脉门,谁知剑到半途突然反转,反削她脖颈,变招之快,委实令人难以预料。

  可惜她的对手并不比寻常。

  冯冬凝手式不变,身形则以惊人的快速在原地前后振摆,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邓玉云虽知她武艺高强,对她能如此轻松地避过那必杀的一招仍是吃了一惊,银牙一咬,连演绝学,每招每式都是所学剑法中的精华。

  冯冬凝也觉出不能单是避让,便挥掌迎上。

  这一招架,立刻看出两人差距。

  无论邓玉云将剑法挥舞得如何灵巧迅猛,冯冬凝的掌缘俱能恰倒好处地磕向她的拇指。要知道,人手的握力大部分来自拇指,若是被伤,力量必然减少大半。邓玉云自然知道这点,不得不撤手换招。

  这还是冯冬凝手下留情,不然,那容她如此轻易换招。

  即使如此,随着两人交手时间的延长,冯冬凝那超高手级的气势逐渐强盛,强硬地压迫下来。这是她这等境界人物特有的斗气,不论对手是谁,强弱与否,都会在战斗中自自然然激发出来。

  数招一过,邓玉云已香汗淋漓,难以为继了。

  旁边的傅俊杰自然看得明白,忽然叫道:“且住!”

  两人闻言各自收招。邓玉云退到他身边,平复着稍显紊乱的气息。

  冯冬凝笑道:“怎样?服了吧。”

  傅俊杰微笑道:“前辈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晚辈佩服之至。不过,您刚才不是说我们两人皆可与前辈比试吗?现在玉云妹子已败,是否轮到晚辈呢?”

  其实,冯冬凝打消阻击两人的原意,转而积极收其为徒,大半还是为了“她”。刚才傅俊杰没有受她独门催眠术蛊惑,更能抓住机会反击,令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刚才并未全力使出催眠术,因此并不认为失败,而对于傅俊杰的定力,她也只是单纯归因于其天赋异禀。当然,傅俊杰偶食奇果的经历,天下又有几人想得到呢?

  冯冬凝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看样子小妮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的门道可能多上一些,但气息强度甚至比不上那个小妮子,何况小妮子你现在似乎身怀暗疾,真的还要比试吗?”

  “多谢前辈关怀,晚辈并无大碍。”

  “嘿嘿,”冯冬凝怪笑一声,“老身向来不会关怀别人,小妮子不要误会。老身是怕小妮子到时把这引为借口,耍赖不认。”

  看来,她对收这两人为徒倒是极为认真的。

  傅俊杰微微一笑,道:“前辈多心了。”

  冯冬凝哼了声,道:“好,有胆量。”

  傅俊杰止住想要说话的邓玉云,从容不迫地走到近前,道:“请前辈用兵刃。”

  “喔?”冯冬凝惊奇地道:“小妮子想空手会老身的龙头拐?”

  “晚辈不敢如此托大……”傅俊杰缓缓解下腰间软剑。

  冯冬凝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奇。自古以来,软兵器最为难使,它不仅考察使用者的技巧,更考验使用者的功力。若要将软兵器使到登峰造极,没有一定的灵性及修为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依旧把手一摆,道:“来吧,我说了是用手掌就用手掌。”

  傅俊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前辈的造诣俱是在那支龙头拐上,掌法并非所长。而经过刚才的观察,我已经找到了克制的方法。”

  冯冬凝疑惑地望向他,以她的眼力竟然找不到丝毫心灵的破绽,却只在他身上看到强大如峰般岿然不动的自信。

  邓玉云在后面不由一阵着急,她刚才上阵摸底确实收到了效果,对傅俊杰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主动说出来,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事后许久,在她武技磨练到更高境界时,才渐渐了解到他的用意:这是一种特殊的攻心战术。

  如果冯冬凝因此以拐迎战,即是承认掌法的不足,气势上就已先失了一筹,即使她的拐法真的高强勇猛,也会因此受些限制,无法全力发挥;而假若她继续以掌相迎,也不会全无顾忌,也就失去了大胆灵活的心理条件,之后必然攻势不足,守势有余,加上受到对方给予选择机会的诱惑,即使毫不动摇,在没有及时收到成效之下,也会产生些许迟疑,这也就给了傅俊杰反击的机会。

  也就是说,在冯冬凝无法找出他精神破绽的同时,就已经落在了他的下风。

  冯冬凝当然马上明白了此时的处境,但她凭着对自己武艺的无比自信,相信即使落入对方的圈套,也决不会一尝败绩。于是,她冷冷地道:“小妮子好狂妄!我就不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瞧出什么破绽。来,出招!”

  “那就得罪了。”傅俊杰提剑一挺,腰盘摆低,重心下沉,左脚拖后,右脚弓前,轻飘飘刺去,看来虚缓无力,而剑尖就着软剑的性质不断振颤摆动,表面看去,不像是要攻向对手身体任何一处……

  邓玉云是作此想,场中的冯冬凝可就不同了。

  只见她脸色凝重,双目紧盯剑尖,一动不动。她发现这一剑虚实莫测、暗藏玄机。无论她怎样出手,这剑都能迅速攻向她招式中的空门。

  她不应动,不敢动,但——能不动吗?

  眼见剑芒寸寸逼近,冯冬凝终于要行动了。她那本是眯着的双眼睁得暴圆,体内真气疾转,将触觉、灵觉提高到极高境地,敏感地测量着两人间的距离。

  以她目前的能力,正面八尺七寸是她的“绝对领界”,任何在这距离发生的突变,她都有绝对的自信在瞬时予以解决。

  于是,她只要等他的剑进入那个距离……

  突然,那剑势毫无先兆地顿住了!

  不远不近,毫厘不差,剑尖正抵在那个边界上!

  一时间,她忽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那情形就像深吸口气后,刚要呼气,却发现这口气决不能出!实在别扭郁闷到了极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冯冬凝体内真气流转因为载体的紧绷情形,无法遏止地愈转愈快,即将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她的精神力更因过于高度集中的原因,无比急速地消耗衰弱着。

  就在这时,傅俊杰将剑收了回去。

  冯冬凝暗中嘘了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将剑势如此精确地压在那里。那比掌握一个人的生命韵律更加困难!

  是偶然吗?如果不是偶然……

  惊凛下,她忽然心生恶念。右手遥招,虚环揉力,激出一股吸力,噌地吸拐到手,没有一丝一毫停顿,顺势猛力一扫,一招“推窗望月”,拐影蒙蒙间,带起一股狂风,呼地劈向眼前站立不动的傅俊杰。

  傅俊杰手中剑一抖,唰地划起一片长虹,迎着龙头铁拐而去。

  “叮叮——”几声脆响。冯冬凝只觉虎口酸痛欲裂,不由大惊失色。

  此女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由妒生恨,刹那间,冯冬凝已涌起盈盈杀机。

  她一改招式,动作雄猛,招式阴狠,拐间的威势,极是雄猛壮阔,怪异的是,她的拐杖不走直线,每遇软剑之时,都迅速地划个圆圈,套在剑上。

  傅俊杰每次将剑身触向拐杖之后,都会被一种奇怪的旋力吸住,极难摆脱。

  而同时间,所有此拐划过的空处,犹如受到搅拌的浓汁,激起颤冽诡异的风波,于周遭彼此沉闷却激烈的冲撞之中,将傅俊杰身处之地缠陷成了扭曲破裂的残碎空间!使其手脚躯体受到无数无可避免的限制甚至攻击。

  这正是冯冬凝苦研多年的“幽冥狱拐”。

  这等威势之下,傅俊杰的剑法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章法气度,显得如此紊乱惊卒。

  这样看来,即使他并未受伤,身体机能更处于巅峰时刻,猛然与冯冬凝如此凶怪的拐法相遇,也决不会讨到多少好处。何况此时的他,本就是落阳之虎,强弩之末……

  又苦撑了数招,眼见得傅俊杰就要毙于拐下。远旁的邓玉云惊急了起来,也不管是否有用,竟突然咬牙舍身持剑纵身跃了过来。

  这一剑直指冯冬凝后心,不仅凝聚了邓玉云毕生功力,更掺进了她那一去无还的壮烈气势,使得她轻易突破了那层空防,贴到近来。即使千万分的不乐意,冯冬凝也只得无奈地回杖架来。

  此时冯冬凝因心存杀意,拐杖上已贯满内力,邓玉云又怎抵挡得住,登时被震飞出去。

  冯冬凝的攻势却也因此缓了一缓。那知就此一缓露出的极其细微的空隙,竟被傅俊杰抓住,突然反击起来。

  只见傅俊杰剑法一变,整条利剑以比丝绳更柔软,比蝮蛇更迅捷,比针入麦芒更精准的刺动,沿着各级风纹碎片边缘探入,将旋力气片的影响减少到最小,顺着冯冬凝的拐头划绕了下去。

  只要冯冬凝不松手,那盘旋而来的剑必然会削断她的五指。权衡利弊,冯冬凝只好松手撤步。

  “当”的一声,拐杖落地,忽然断成数节!

  精铁所铸的龙头拐竟已被那一剑割碎了!

  看到此景,冯冬凝的脸色变得苍白,呆立半晌,道:“好妮子,有你的,老身认栽了。”跺了下脚,恨恨而去。

  邓玉云是第二次见识他施展真正的武功,又是次次高强如斯,不由钦佩到了极点。

  刚才冯冬凝由于惊觉傅俊杰奇迹般的反击,早本能地撤回大半后力意图抵挡,使得邓玉云九死一生,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

  她翻地而起,跑到仍立在原地的傅俊杰身旁,摇着“她”的手,竟丝毫不以刚才自己几乎丧命为念,略带撒娇地道:“哎呀,青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刚才那招是什么剑法?你一定要教我……”

  见傅俊杰低着头没有动静,她奇怪地凑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竟然是面色如纸,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已经晕了过去!

  原来,傅俊杰震伤未愈,出水之后再染上风寒,早已虚弱不堪。再经过刚才那场剧斗,妄用大量真气内力,病情已然加重了。

  邓玉云连忙背起了他,焦急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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