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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如此!那群自大的东西!
宋海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边的酒杯摔在了桌上。点滴的酒水沿着桌边颤滚而下。
身边的手下卑偻的身子更加弯曲,气息控制的若有若无,以早已练就的不会惹起他更大怒火的音调战战兢兢地继续:“这是上官坛主的命令……”
“去!什么坛主命令!只看来的那小子是谁的心腹,就知道这全是那姓古的所为!哼,仗着一点儿小聪明,时刻讨上官坛主的欢心,竟博得个副坛主的位置!哼,他也不看看他算哪根葱,顶哪根蒜,就那么趾高气昂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宋海越说越气,阴沉的面孔如鳄鱼般皱起层层凶纹,连那从眼角一直裂到下巴的伤疤也被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谁的意思我不管了,好歹我也总领着‘剑花会’半数以上的水上精兵,凭什么只分配我个打杂的角色,叫我离得白云庄越远越好!说的好听是防备对头逃窜,其实还不是他姓古的想自己领个头功,怕我搅了他的局!哼,要不是他一直从中作梗,凭我‘疤面鳄’的武功才干,会到现在还只是个副使?”
身旁人只有唯唯诺诺,点头附和。
发了一大通牢骚,宋海情绪缓和了些,命令道:“你去跟那小子说,我宋海还明白事理,知道轻重,懂得如何去做。叫他回去如实向坛主报告吧!”
手下领命而去。宋海则继续闷坐阔椅之中,一条腿斜斜吊在扶手之上,右手支着额头,无名指下意识地来回磨搓那道标志性的疤痕。
最近几天,他那一直引为自豪的旧疤常常莫名其妙地隐隐作痛,令得他原本就不好的脾气多了层紧张的烦躁,与一丝几近病态的——兴奋。
这种情况,从他脸上多了这道疤痕至现在为止,只出现过两回:
第一回是在他受伤结疤的第三天,他的所有仇家忽然不知如何能齐齐寻了来,将他藏身的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整整用了八天八夜加一个黄昏,突围六八四十八次,中刀伤十一处,剑伤七处,枪伤五处,鞭伤四处,棍棒内伤大小二十三处外加飞刀、金钱镖、袖箭、银针、铁蒺藜等暗器造成的或粗或细或条或孔的伤口不下数十处,拼掉肩、臂、胸、臀、腿血肉将近十数块,整个人杀得浑身全无完整之地,这才死地逃生了出来!
另一回是在他加入“剑花会”后第二年,带着十几个手下,奉命暗中劫夺一艘朝廷免职贪官的官船。谁想那贪官竟买动了当时名动江淮的六大剑客随行,明暗里更布置了不下数十的打手驾船护航!不仅将他所带兄弟尽数消灭,更把他逼入有进无出的底舱,赶尽杀绝之下,竟放火烧船!滚滚浓烟熏鼻,灼灼烈火炙身,宋海被逼绝处,于九死一生关头,迫出体内潜力,硬生生用手上两斧劈开了厚达尺余的硬木船底,死里逃生……
“啐——”宋海烦躁地动了下身子,打断了回忆。那两次虽然成就了他在江湖的声名,造就了如今在“剑花会”的地位,成为他一生中为数不多几件值得炫耀的事迹,毕竟,在他心底,还是不愿多次面对。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虽然活着的机会看似无时无刻都有,但在那些真正面临过生死一线的人看来,能够抓住这些机会,好好地生存下去,实在是珍贵无比的事情。
他只是在经历过这些之后,才恍然惊觉:原来他并不象以前所想般视死如归,坚强无畏。他也是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虽然跟大多数江湖人物口头宣倡的一样,他还是喜欢人前人后,高声谈论烟漠生死的英雄气概,慷慨赴死的豪杰大度。但他已经明白到自己其实是怕死的,而且是十分的怕死……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怕死,他就决不会有贪生的勇气,更不会有死中求活的毅力——当然,也就决不会有那几次奇迹般的生存!
是的,谁不想生存呢?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高高在上的人类。生命本身就是为了生的活跃,生的体验而存。只有了解到生的渴望,才能体会到生的乐趣,生的宝贵。
宋海还没脱离江湖,更没摆脱江湖人以死生博命运的法则,他不会真正享受生命,但他仍旧模糊体会了生命争求所带来的震撼。那种惊至心底的刺激虽然不能改变他的本性,却能给他如何对待人生的新的启迪。
尽管到目前为止,他只是伏畏在了那种剧烈到难以承受的灭亡感中,选择了自我虐待般的搏杀发泄方式。
这次的暗示是什么呢?
我应该勇往直前,还是按照姓古的所说,退守防线,分散设伏呢?
经过无数九死一生的战斗,他已经习惯了凭直觉选择作战的方式。即使那会使他在别人的眼中显得难以管束以及骄狂任性。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才发现已经空空如也。开口刚要召唤手下,一个酒壶伸到他面前,缓缓替他斟上。
沿着捧着酒壶的那双羊脂般白皙纤细的手,宋海的目光一直滑到擅闯者那虽无倾城之貌,却绝对秀色可餐的脸上。滞了半晌,方才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看宋大哥对影孤酌,英雄寂寞,小女子心下不忍,特来相陪劝欢!”
“哼,杜特使不要消遣下属了。”
“咯咯……”在宋海那凶芒慑人的目光逼视下,那女子依旧笑容娇媚,“宋副使还是那么冷漠,拒人千里。我们这么久不见,难道就不能说些温柔的话吗?”
宋海小心地将酒杯放在原地,冷冷地道:“温柔话不是不会,只是用在你们身上实在浪费……”
“哟——宋副使话里带刺咧!这个‘你们’是不是连我们李坛主也算在内了?”
“你知道我的话是冲着谁,李坛主是我最景仰的人之一。闲话休提,特使不请自来必有要事,先交代下来吧。”
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宋海不喝那杯酒,将酒壶放在桌上后,袅娜地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摆了个极其动人的姿态,徐徐道:“这次行动,本来是会主全权交与你们坛的。其中行动计划,执行方式,具体细节也全都由你们自己负责,我们只能作些后备支援,没有特殊情况不得插手。我这次来,也只是作为普通的情报传递员,从旁观察,看看你们行动的情形,如果你们发生了什么困难,我也好量力协助……”
宋海心里明白,这个女特使所属的“潜凤坛”,虽然对外同是四大总坛之一,地位平等,可在会中内部的职能,却是各个坛部的监督!每个分坛的举动都在她们掌握之中,任何微小的异常与错失,都会第一时间由她们上报给会主。使得会主能够毫不费力地全盘掌控这个日趋庞大的组织。如今她嘴上说的从旁协助,暗地还不是悄悄监视。
但照例来讲,在执行这种任务时,她们是不会轻易现身的,如今竟来到这里,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
果然,她继续道:“……不过如今出现了一点状况,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你们这次的行动!你也知道,会主近来的情绪不太好,如果这次的行动失败,令得他的心情更加恶劣的话,将会有不少人受到或大或小的牵连,当然对您宋副使的升迁也没什么好处。反过来说,如果你听我所说,将不测化解于无形。不但你的功劳将大大增加,我更可以在会主面前替您美言,使会主对你的印象有所改观,不再将您屈才在副使这个小小的位置上……”
宋海忽然道:“这个状况是否跟你有关?”
那女子愣了一下,稍嫌不自然地道:“实不相瞒,确实跟我有关……”
“呵呵——那是否有人偷了你的令牌呢?”
那女子没有说话,一双美目却吃惊地盯在他的脸上。
宋海笑得更愉快了,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首先,你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暗示了:你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事情;其次,我的手下每天会定时到我这里报到,而显然你用某种办法阻止了别人进入这个房间,这说明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情,也说明了这事对你很不利——丢失令牌可是一项不小的过失呀!至于用什么方法阻止我的手下,这对于精于毒术的你来说应该不难想象……”
似乎不经意,宋海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继续道:“……而第三点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不久前,我的手下‘穿水狸’李雪松刚向我禀报,有位‘潜凤坛’特使向他打探我们这次的部署。我听过他的描述,就已经在怀疑。如今你又正好来到我这儿,想借我的势力解决这件事,你说,我要是再猜不到,岂不是太过无用了?哈哈……”
那女子只好尴尬地赔笑了几声。
“不过,”宋海笑罢,话锋一转,道,“你放心,我会帮你!”
“真的!”那女子有些惊喜道。
“呵呵,好歹你也算我的上级,我这个作下属的为你出些力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有你说的好处……如你所知,自从本会与丐帮定下划江为界的协议之后,长江一带,就成了本会最为紧要的关卡与外延基地。虽说我宋海凭本事争取到了水上精兵的掌领权,担下了重任,却被些小人设计,一直局限在副使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上,很多地方有力用不上,别扭之极!如果你肯和我作个长期的伙伴,互惠互利,对彼此不是都有益处吗?”
那女子表面笑得更甜,心底却有些后悔了,没想到这看似骄纵蛮野的宋海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这回被他抓住把柄,真不知日后会受到如何的利用……
傅俊杰昂首立于船头,静待后面那艘“火龙船”的靠近。
事到如今,逃是逃不掉了。在那艘“火龙船”炮口的威胁下,任何卤莽的举动都是多余的。
如今的他,只能用唯一的法宝来博上一博了。身后船舱内一大两小三条命就交托给他——及衣袋中的那枚令牌了。
距离大概五十丈左右时,傅俊杰用早已熟练掌握的口技,将“皇甫青”的声音裹在劲气中远远送了出去:“是‘飞龙坛’的兄弟们吗?不要开炮!让我上去有话说!”
两边人正奇怪相隔许远,“她”要如何上去时,却见到寻常人一世也难得一见的奇景:
只见傅俊杰拂手挽衣,将衣裙的下摆折扎在腰间,气定神闲地轻踏船沿。
真气脚底乍迸,反力激弹而出,登时将他送出五六尺远。到了江水表面,就着这股冲劲未消,他轻巧而迅捷无比地轮流探出两脚,同时遥控体内真气并同体表那层混杂灵感的空气齐集脚尖,团盘压聚成两片薄薄的气垫,在脚尖与江水极其短暂的接触时刻,成功地阻缓了下沉的进度,保证了他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换步移行。
由于是第一次行走如此距离,最初几步,他还走得小心翼翼,不仅加快了真气循环更替速度,更把精神集中力提到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的境地,周遭一切或动或静的事物顿时全都在他的感应中无限的扩大增幅。不论是江水,礁岩,微风,还是浮草,青苔,鱼虾,在以他为中心逐渐向外伸延的思感探照中,尽皆无所遁形地展现着那些平时不可觉察,却永恒持续的奇妙运动。
像是回应般,他的体内逐渐演生出某种莫名变化,不仅使他对这些动感有了更加彻悟的体会,更使他有种被四周同化融合的感觉!
那种突如其来的玄妙至极的感觉,竟比他以往所体验的更加深刻强烈!那种动荡难安但却温柔无比的压迫感,是首次如此紧密地簇拥贴挤着他的身心。
没有人可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
此时的他,就像置身于另一个神秘而奇异的空间,种种神迹般的隐秘在他周围自动揭示玄奥,并还争相主动与他接触表示亲昵,那种陌生而熟悉的亲切感,仿佛辨证着那与他自远古便有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沉醉了。
没有人会不沉醉。
他也许没有觉察,此时的他在不经意间,那经过许久磨砺所奠定的深厚基础终于开花结果,使他在无欲无求的平常心状态下,再登武学新的境界!
宋海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众人惊叹的叫声。
等他走到近前,立时同样被眼前所见强烈震撼了身为武者的自信:一位女装打扮的人,居然不用任何的外物相助,自江水上如此缓慢地走来!
他擦了擦眼睛,是不是自己眼花,为什么她的周围好像有什么在发光……
“多谢宋副使高抬贵手!”
几句交谈后,宋海已经逐渐习惯了“她”独具韵味的语调,甚至有些喜欢上了那种不时略带停顿,仿佛羞涩,又仿佛玩味字句的话风。
“哈哈,好说好说,既然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讲的呢?何况特使是按令办事,送一批急需药材到总坛,在下又怎敢鲁莽阻拦呢?哈哈……”
他边说边心中止不住的偷笑。不久前刚答应杜艳妮,正琢磨怎么去捉这偷令人,如今她却自动送上门来!看来老天还真是眷顾自己!不论她袒护的行船是否他受命追踪的对象,想他放弃追踪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不过,这女子那身奇高的武艺倒需费些思量……
傅俊杰又怎知这其中奥妙,只是以为孟家兄妹已经安全离去而松了口气,真心愉快地赔笑着。
两人又不着边际的闲聊了几句,宋海便借故离开了。
傅俊杰独自呆在房中,漫无目的地扫视整个房间。这是典型的船员住所,酒味、肉味、腥味及脂粉味等混杂的特殊味道在空气中飘散着。
不经意间,傅俊杰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扇门上,不知为何,那门令他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不觉来到那门跟前,伸手抚摸,木质平滑,毫无异常。试着加些劲力,一指缓缓按了进去,不及数寸,便止住不前。
那门内竟是由精铁所铸!
不妙感油然而生,傅俊杰退后两步,正琢磨是否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破绽,让人识破了身份,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虎躯微震间,神思已产生了沉沉的倦意,躯体也脱离了意识的控制,软弱无力地委顿在地。
“呵呵……好厉害的‘酥魂软骨散’!”一扇暗窗缓缓打开,隔着特制的纱布,宋海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就是杜特使刚才用在我手下身上的毒药吗?”
“嘻嘻,宋大哥难道还要怪罪小妹吗?若没有这种佳药,又怎么能困住这武功奇特的女子呢?”杜艳妮妩媚的话音中不无得意。
“真的可以令她失去行动力吗?”
“宋大哥放心,我下的分量是用在你那群手下身上的十倍!这么猛的分量,我都是头一次下,别说她这无名女子,就是那‘老尊’‘双狐’‘三奇’,也决不可能再动上半根手指头!即使她武功再高,也不过沦为砧上鱼肉、待宰羔羊。”
“……你说得很直白嘛……”
“我只是陈诉事实罢了。宋大哥不喜欢吗?”
“不,很好,嘿嘿,很好……”
两人各怀鬼胎的笑声在房中回荡着……
傅俊杰浑身上下全无感觉,意识与肉体的联系似乎完全被割断,不只五感尽失,触觉尽丧,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连灵台仅存的一点清明,似乎也要被那奇猛无比的药力所泯灭。
他顽强的求生本能再次开始激烈的运作,即使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久经磨练的意志也决不允许自己真的昏死过去。在他内心深处,似乎已经认定这是另一场艰苦的历练,又一次卓绝的战斗,如果昏厥,就是认输,就会前功尽弃,以往的所有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于是,本能调动起了所有可用资源,在最后的阵地上,与药性作起了寸土必争的惨烈激斗。
意识在蠢动,思感在挣扎!
所有向往自由的灵性都在积极争取着自己的主权,都在为统一所属的精神觉醒而抗争!
在他那万灵之长的躯壳内,奇异而玄奥的异类精神体在滋长重生,那原本属于草木精灵的异能终于从尘封中破壳而出!
如枝蔓般,精神能量在向外攀沿,跨越肉体的疆域,突破极限的束缚,在遥远而近切的另维时空延展发芽。
一瞬间,傅俊杰似乎又有了重获躯体的感觉,但那有些不比寻常,怎么好像缺少了以往的重量感!
他缓缓挣开“双眼”,发觉自己竟然飘荡在半空!低头向下,那不是他自己吗?如昏睡般躺在地板之上……
怪异绝伦的景象令他思维停顿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荒谬及痛苦地,他明白到自己苏醒的并不是躯体,而只单纯是——感觉。
似乎唯一的解释是,现在的他,只是自己的——灵魂!
难道那药力这么厉害?即使他的灵魂进行了痛苦顽强的抵抗,而物质的活力依旧全被牢牢地封死,无法行动,唯一得到的结果竟也只是能将这无法抑制的灵性强迫地排出体外?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艳美的女子走到地上的傅俊杰跟前。
“可怜的姐妹!你别人的不偷,为什么要偷我的衣物令牌?我对会主交待的任务一直都是完成地尽善尽美,这次竟被你抹上了污点!你更错的是不知死活的自己送到这里——其实,那并不是‘酥魂软骨散’,而是我特制的‘木魂引’,只要吸进一点就会昏迷不醒,稍微多吸点就会破坏掉大半的神经、记忆,再多些还会永久的丧失意识,而你刚才吸进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分量……你可不要怨我,这也是逼不得已——谁让你的存在会令我被人钳制呢……”
傅俊杰静静地听着,出乎意料的一点也不愤恨。此时完全由思感能量构成的“他”,能轻易地感受到下面女子心中隐秘的思绪记忆。在那里,他模糊了解到了一个女子简短的生平……
这时,傅俊杰的灵魂某处突然出现一点微妙的波动,与之相照应,躯体竟也有了感应,微微颤动着。
傅俊杰模糊感觉到那是灵魂与躯体之间所作的整步协调。如果真的如此,说明灵性与肉体并未完全脱离,而且正在尽力地加强彼此沟通,说不定很快他就可以回返恢复。
但这异状同时也被旁边杜艳妮觉察到了,她立时受惊地后退几步,现出不能置信的神情。显然,中此毒如是深者竟还能活动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这个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仔细观察了片刻,见“她”没有什么更多的举动,杜艳妮这才又走到“她”跟前。想了又想,她似乎并不放心,自袖内取出三枚银针。
“看来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没办法,没时间观察了,为了永绝后患……”
她将银针对准傅俊杰后脑,缓缓刺了下去……
身在空中的傅俊杰,强烈地感到了她心中涌现的杀意。那么清晰紧迫的危机感,立时令得他灵性的惊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
求生的欲望在他心底升腾膨胀开来,充斥于精神世界的力量在那一刻瞬时产生了爆炸性的提升,整个灵魂在能量的包聚下,如沸水般激荡翻腾。异度空间整装待发的异能,更如禁制被解般显示着惊人的活力!
与此同时,地上的肉体以不知名的方式散发着一股似乎只有灵体才能看见的,蕴含着无比高热的惊人强光,直直照射向空中的傅俊杰!
剧烈的刺激令傅俊杰无法承受的意识短时间再次沉沦于虚无之境。而灵体在这强光中逐渐溶解,直至消失无踪……
等傅俊杰再次恢复意识,竟已经重新回到了身体中。
他动了一下身子,酸软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脑中阵阵的刺痛。
“你、你……是人、是鬼?”
杜艳妮倒坐在地上,惊骇莫名地看着缓缓站起的他。刚才,她的针刚刚刺破层表皮,就被一股强劲奇异的热力弹飞了出去。
傅俊杰辛苦地捂着头,身形极为不稳地立在原地。显然,精神与肉体离而复合的副作用并不简单。
“你……”看着这超乎想象的神秘女子,杜艳妮暂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傅俊杰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她。
一种了然在心中升起,他忽然有了洞测此人的感觉。那股惊骇恐惧,那种愤恨厌恶,甚或点点的庆幸,兴奋,嫉妒……全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眼前!
杜艳妮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思绪意识仿佛尽在两人目光相接时,被强大至无可抗拒的力量吸引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似乎见到了——神。
那种没有冷厉有的只是无限宽容与温和的威势,竟带有令人无法仰视的威慑力!
而傅俊杰此时却有了另一番感受:眼前的女人仿佛在忽然间失去了作为“另一人”的“个体”的神秘独立感,通过两人间玄妙的联系,傅俊杰的思感整个侵入了她的身体。对他而言,杜艳妮已经变成了他类似手足等的肢体,甚或延触的器官!
很自然地,傅俊杰对她下了“放他离开”的指示。而那个现在几乎成了他躯体附属物的杜艳妮,也丝毫没有反抗意念般地如他所想带起了路。
傅俊杰的头疼愈演愈烈,眼前东摇西晃如醉酒般行走的杜艳妮,在他眼中只剩一条白晃晃的影子。
要知道,随着他思感对她的进一步侵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思想、感觉也正更加迅速地被他控制,吸收,消化。于是,如同一个盛装有限的容器不断被塞入超出容纳范围的物体一样,傅俊杰那才刚刚得以成长的精神包容力,很快就要达到现在为止所能负荷的极限!而那在这方面还没有经受过锻炼的神经,也早已因为这种过于忙碌拥挤的传讯状态而倍受残酷折磨,几乎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
再这样下去,傅俊杰的精神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创伤,甚至恐怕会成为一生难以治愈的痼疾!
傅俊杰不是预感不到这点,只是现在这种精神状态使他连普通的思考能力都欠奉,更别说控制那经过异能洗礼而强大了不知多少的思感了……
他还在跌跌撞撞的走着。现在,也只有那千锤百炼的躯体,强自艰难地继续支撑他那行将熄灭的精神之火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声巨吼突地破空传来,如炸雷般在两人耳边轰隆作响。
正肆无忌惮大肆暴走的思感终于受惊回撤,又重新回到了虚弱不堪的主体。
宋海的到来,竟无意中解救了这场危机!
“杜特使,你这是干什么!你趁我求见坛主的工夫究竟要把她……咦?你怎么了!——杜特使!杜艳妮!……”
发现这位特使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受惊露出做贼心虚的破绽,反而神态异常地委顿在地,不见动静,宋海这才觉出了现时情形的诡异。
沉重的呼吸声令宋海的注意力被引到傅俊杰身上。看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宋海还以为是药力未解的关系,对“她”高强武艺的畏惧之心不由尽去。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难道不了解‘剑花会’的厉害?竟敢盗牌冒名!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宋海气势汹汹的责问,虽然都被傅俊杰听在耳中,却一句也未进入他的脑内。
他的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扭曲。那思感虽返回体内,却并没有丝毫安分下来。已是极为虚弱的精神波动在它的干扰下,更趋紊乱起来!
他的脑中如同打破了马蜂窝,尽是嗡嗡的乱音,再加上那虽是稍减,却仍旧极具威力的刺痛,简直搅得他头痛欲裂,苦不堪言!
为了缓解痛楚,傅俊杰不由自主挥舞起了手臂。忽然感觉碰触到了什么东西,随后耳边更响起两声惨叫。
宋海也发出一声怒喝。他刚命要押送傅俊杰回去的两人竟被盲目挥动手臂的傅俊杰掀翻了出去。此时的傅俊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惊人的内力,只是依着本能的防护意识,对身边的人进行抵抗。
而那两人又怎有抵御他这种程度内力的功力,登时撞壁吐血而亡……
到了此时,宋海即使惊于他尚能如此强横,又怎可不理手下的惨死,立时拔出随身的两柄大斧,怒声攻上。
正如他所自夸的,宋海的武功决不弱。这从他那随他经历无数血战的大斧就可略观一二。
那斧不比寻常兵器,不仅刃薄锋利,整个斧身更呈一条奇异的光滑曲线,使得即使像砍掉一人的脑袋也变得利落省力了许多。它虽大却不重,可以以小巧灵活的招数使用;它虽轻却极硬,普通刀剑一碰就折,是柄难得的宝器。
有了这柄大斧,就算遇上武功强他一筹之人,他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反观傅俊杰,不仅手无寸铁,更神智不清,毫无武者的精神风范。
如此看来,宋海似乎稳操了胜券……
宋海右手斧自上而下,斜划而落,其间更添了回旋的力道,使其可以在途中反旋变向;同时左手斧横架侧前,划着圆弧,缓转徐进,封住对手反击路线。
由于现下对他十分有利的状况,他不怕会受伤,反倒怕下手过重,不小心将这女子致于死地,失去查问杜艳妮发生何事的对象,及钳制她听命的工具。
是已,他攻击的力道不仅小了许多,更连该是斧刃朝前的地方,也改为以斧侧拍击。
按他所想,大概不出几招,就可将这女子制服。
但事实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傅俊杰虽然依旧脚步踉跄,却似乎能未卜先知般,预先以毫厘之差避了过去!
宋海最初还以为是运气,但随着攻击回合的增加,攻击手段逐渐地凌厉,对方却能继续一次次地轻松化解,这才认识到这不寻常的结果存在着某种不可理解的理由。
他的心底渐渐涌现出一种许久未有的感觉——恐惧。
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忽然明白了疤痕给他的暗示:就是“她”给他带来的威胁!
傅俊杰体内异种能量在思感调动下不遂控制地提升膨胀,只有随着动作引导内力排出才能稍减压力。
他恍惚间见到眼前似乎有人在与他搏斗,而那人是谁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是搏斗带给他的舒缓感令他不觉施展开全力。
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命。
而在他与之冲突的过程中,眼前人总是在动手的一瞬间似乎分裂出一个影子,指示出了眼前人下一步的行动。傅俊杰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知何故地知道:可以完全相信它……
眼前人逐渐露出吃力的神情,似乎已经跟不上傅俊杰反击的速度。
忽然,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虚晃一招跳出战圈,闪身拐离了傅俊杰的视线。转眼间,一群剑花会会众喝骂着冲了过来。
这倒正合了傅俊杰的意,继续消耗他过于充沛的异能……
没多大工夫,傅俊杰已冲到了甲板,身后东倒西歪躺着刚才还彪猛非常的会众。
他抬起头,朦胧中好像看到刚才与他搏斗之人,正站在一艘逐渐远离的小船之上,冷冷地望向他。
已经稍微恢复神智的他忽然觉察到危机:空气中分明飘散着一股硝磺的味道!
不及细想,傅俊杰身子一蹲,用尽全力向外疾窜,本能地选择逃离。
“轰——”,一声巨响,火龙船在他身后爆炸!
狂飙般地冲击力袭来,他眼前一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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