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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
野风凛冽,叶草狂飞。
沿着蜿蜒的山路,迤逦行来一队人马。
这鬼地方!
沙暴烦躁地甩了甩披散的头发。后脑数十根细辫随之一阵惊摆。
那群发该死的乞丐,肮脏下贱的东西!要是让我逮到机会,定要揪下你们的狗头,剥下你们的癞皮,拆了你们的骨头,生啖了你们的血肉……
他不由眯起了双眼,口中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忽然间,那个久违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个骨瘦如且满身伤痕的孩子,却骑跨在一只几乎和他一样大的巨犬之上。边对抗着它的窜跳嗷吠,边死命地拳打脚踢,甚或扯毛牙咬。同时面露仇恶地嘶叫:“连你这畜生也敢瞧不起我!你这畜生!……去死吧!……”
沙暴猛的睁开眼睛,胃部一阵异样的抽搐,强烈的厌烦夹杂激奋感迅速地漫遍全身,刺激得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他忽然抽出了马鞭,照着坐骑狠狠地抽打了下去。
那马陡受鞭笞,仰颈惊嘶,便想撒腿冲奔,却被主人以强劲的臂力牢牢勒住了缰绳,不能起动,只得又惊又怒地绕着原地颠蹦打转,不断发出惨痛之极的悲嘶哀鸣。
在它那几如疯狂地腾跳掀旋之下,骑在它背上的人却始终稳坐如故,显出了惊人的马上技巧和不凡功力。
几下狠鞭,已令马身绽开数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后面停步的众人却俱是冷漠麻木地注视不语,似乎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司空见惯了。
发泄了一通,沙暴仿佛好受了些。抬头望向前方,眼中再复射出狠霸的神色……
小青提着篮子,漫步在碧野青山间。
脚步轻快如常,再无丝毫的病态。
看她的神情,仿佛沉浸在满足与幸福感之中。忽而兴高采烈,忽而莫名地露出忸怩小女儿态。只听她一边走一边喃喃地念着什么。仔细辨别,却是“傅青仪”三个字。
她自小被人收作丫鬟,不知父母,无名无姓。“小青”也只是简单的辨识。傅俊杰了解这些之后,感同自己的身世,便替她取了个“青仪”的名字。原想叫她随了肖东吟的姓氏,小青却执意以傅俊杰为新主人,愿随其姓。傅俊杰拗她不过,只好同意,却从无主仆之念,只把她当成小妹妹般呵护疼爱。
怀着心事,小青茫然不知已渐渐走离了原来的方向。
幽径渐细,鸟兽杂鸣也逐渐归于沉寂。
诗云: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此处林深草密,寂然无声,只有那略带墨色的溪水缓流的汩汩声,就着异常阴暗的光线,反倒衬出一股阴森郁抑之感。
偶然间所踩的枯枝碎叶,也能惊起心中那一点骇然,惹得满身的颤栗!
也许她的武功非等闲人可比,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姑娘家,单人独处,天性的柔弱也就显现了出来……
正自惊心彷徨间,背后忽然传来异响。
她的肩头被什么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小青只觉心脏猛的一跳,背后的汗毛根根倒竖,尖叫声卡在喉咙里,两腿肌肉一阵紧绷,恍惚间做出本能的反应……
苗家村。
苗翠花正在自家屋前整理着需腌藏或是晾晒的兽肉及皮毛。
“大姐,最近的鸟兽有些反常呀……”
苗翠花没有回头,边继续边道:“二弟,你也注意到了吗?”
苗守峰“嗯”了一声,顺手从旁边抓了个矮凳坐下,皱着眉头问道:“大姐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苗翠花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动物的灵觉要比人高出许多……也许天气要有什么异常的变化吧……”
“我想,也许没那么简单。”
“哦?”苗翠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头看着他,两只颇俱威凌的凤目闪出些许慎重,“你有什么发现?”
苗守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也许没什么关联——我在林中发现了类似雪狐貂的踪迹……”
“什么!那畜生又出现了?!”
苗守峰却不像她般激动,反而露出疑惧的表情。
心细的苗翠花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发现一个很让人担忧的怪异之处,”苗守峰抬起头,“那痕迹并不是一种——而是三种:两种是兽,一种是人……”
苗翠花娇躯一震,脱口惊道:“什么!”刚想细问,一洪亮男声远远传来:“大姐,二哥,你们都在呀!”
两人转身看去,正是三弟苗伟男。在他身后还站着个秀美娇小的姑娘。
“你们看,我把谁带来了……”
不用他兴奋的怪叫提醒,两人早已认出是一直与傅俊杰住在一起的那位“小青”姑娘。
“苗姐姐,苗二哥,你们好!”傅青仪深施一礼。
苗翠花早已粉面含笑地迎了过来:“哎呀!不用客套!我们都是粗陋不堪的山村野民,没有什么规矩礼节。傅兄弟与我们有些来往,不论厚薄,我们都当他是朋友、是兄弟。你既然是他的妹妹,自然也不是外人。以后就叫我翠花好了!”
傅青仪记起当初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肖东吟确实是把她与傅俊杰介绍成兄妹。当下也不否认,应了一声,即被苗翠花热情洋溢地半拉半扯让进了屋内。
苗守峰缓步跟在后面,隔得远一些时,悄声向苗伟男打趣道:“你小子行呀!说是去前山检查陷阱,倒把人姑娘家接回来了,难不成她也掉到陷阱里去了,啊?哈哈……”
苗伟男黑脸一红,连连摆手道:“不、不……我确是在前山时碰上她的。她好像是迷路了……”
“哦?真的?”
“是、是真的!你不信去问她,在我出现时,还把她吓到了呢!”
苗守峰面上笑意依旧。他当然相信伟男所说,自不会费事去问傅青仪。
“呵呵,”苗守峰见他不再取笑于他,放松了下来,“不过,还真看不出来,她身子骨柔柔弱弱的,竟也是练过功夫的……”
“啊,是吗?”苗守峰的反应并不象伟男想象般强烈。
“你不信?瞧……”苗伟男抬了抬右臂,在肘部靠上的地方破了一条口子,隐隐泛起血痕。
“这是……”
“嘿——她还以为我是什么毒蛇鬼怪,所以自然而然地拿剑‘自卫’了一下。呵呵,要不是我们见机得快,我这条右臂可就难保了。”
看他的样子,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
苗守峰也笑了笑,道:“那还真是你的运气。看傅兄弟那一身鬼神般的功夫,就知道他妹妹也不是好惹的。真拿你去拼她的刀子,还说不得剩下几两肉回来呢!哈哈……”
苗伟男只是“嘿嘿”地挠着头。
两人已走到门口,听着屋内传出的两位女子娇脆的谈笑声,不由相视而笑……
沙暴稳坐马背,静候手下。
不一会儿,马蹄声由远及近。探路的两人已有所发现而回返。
“头儿!在前方密林左侧发现一条较为宽敞的通路,能够让马队穿行!”
沙暴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指挥队伍沿着两人所探方向前进。
“头儿!我们这样远离中原,到这狗不拉屎的穷地方,真的能有什么好处吗?”借着进林的机会,一名手下壮着胆子靠近问道。
沙暴眼中寒芒一闪,吓得那名手下低头侧退了几步。
他却没有继续责备,面容一缓,道:“我是有打算的。你们放心跟着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名手下低头连声应是,脸上却露出怀疑的神色。隔了一会儿,悄声道:“我们不回去找丐帮的晦气吗?总不会就此躲着他们吧……”
忽地!沙暴额上青筋暴起,眼中露出凶狠几近疯狂的厉芒,肩部晃动间,已将马鞭卷在了那手下的颈上,猛一用力,扯得他跌离马背,头下脚上狠狠摔在地上。
听得他惨痛的叫声,旁观的众人不由一阵惊颤。
沙暴怪笑了几声,神色回复冷峻。环视众人,冷冷地道:“我沙暴从来是有仇必报的人!丐帮给我们的耻辱,我定会百倍奉还!如今来这关外,只是暂避风头,扩充实力。很快,我就要让那些下贱的东西,尝到比死更难受的痛苦!你们只要记住:有我沙暴一天在,你们就一天是中原第一马帮!良驹黄金好酒美女,就还是你们碗中之食、囊中之物!随你们予取予求!”
众人受他的话感染,一个个露出贪婪淫邪的目光,齐声道:“头儿!我们全听你的!”
沙暴满意地点了点头,斜视着从地上挣扎爬起的那人,冷声道:“你呢?”
那人不顾脸上正在流淌的鲜血,咧嘴谄笑道:“有头儿保我们荣华享乐,我同大家一样,跟定您了!”
沙暴喉间一阵咕咕作响,转瞬化作仰天狂笑。
声波震处,惊起群群飞鸟离枝……
傅俊杰以臂为枕,舒适的躺在柔草之上。
看着白云飘飘,蓝天清湛,他由心底间缓缓升华出一股妙悟,虽隐约触荡着灵识,带来朦胧莫名的畅爽,却仍觉遥不可及,难以触摸。
他没有强于探询,而是放松心情,维持着灵台空明,不急不躁地享受着迈向他所追求的武道极致的那种渐有所成的满足感。
轻微的震动沿着地表传来。
傅俊杰的脑中闪过这种景象:羊群踏着微湿的草地,边走边停,时而俯首,嚼品着满蕴春意的嫩草;时而扬颈,以独特的“咩——咩——”声抒发生命的喜悦。
蓝天白云之下,绿草青山之中,鸣音混着蹄声,就着温阳普照、暖风轻拂,声景无比和谐地交融,叫人衷心感叹,从心头肢体间化出慵倦舒懒之意。
过了一会儿,蹄音渐近。
傅俊杰已经能更仔细地描绘出每只羊细微的动作。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偏了一下头,斜视着羊群的方向。
……
哥哥哩耶——挽弓咿嘞——
箭尖嗬呦——光闪闪噎——
姐姐哩耶——戴花咿嘞——
花朵嗬呦——红灿灿噎——
……
清脆悦耳的歌声远远传来。
那是个七八岁的女童,边赶着羊,边用快乐的音调唱着朴实的山歌。
瞧见地上躺着个生人,她立刻停住了脚步,先是显得不知所措,四下里张望。后来,半是见他毫无敌意,半是受好奇心所驱,她慢慢走了过来。
见傅俊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她胆子更大了一些,凑到近前,怯怯地问道:“大——哥哥,你——在睡——觉吗?”
童音娇嫩,却也是结结巴巴。
傅俊杰心头一震,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温柔地道:“不--不是,我在——看——看天。”
那女童听得双目一亮,甜甜地笑了几声,显然是因为遇见同样有口障的人而大感亲切。
“天——天上有——什么吗?”她眯起眼睛,仰头问道。
“是呀!天——有什么呢?有云、有日、有月、有星……但那——就是所有——吗?”
那女童收回望天的目光,微侧着头,奇怪的道:“还——有更——多的吗?”
傅俊杰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见那女童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不由笑了一下。
那女童被他温暖的笑意所感,忽然道:“你——是个好——人!”
“哦?”
“嘻嘻,”她转了个身,用手指着正在啃草的羊群,“看,那——几只最——大的是——我家的,那个叫——大花,那个叫——黑背……”
傅俊杰含笑看着她。等她数完羊,他问道:“那——你叫什——么?”
“我叫——小——角……”
她又唱了起来:
小小角儿,尖尖翘翘——
顶顶山崖,顶顶野狼——
……
唱着唱着,她低头看向傅俊杰,用唱音道:“来呀,跟我一起唱!”
傅俊杰童心也起,随着她哼了起来,还与她唱着答话,这才发现原来这样不会结巴。
两人越唱越是投机,也越来越兴奋。小角还表演起自创的舞蹈。
花衣翩翩,柔巧万千!
带着塞外独具的风情,蕴着孩童稚敏的天真。她仿佛化作了蝴蝶!在青草之上欢舞!
羊群也渐渐围了过来,低声的啼叫,仿似和舞一般。傅俊杰感于她的可爱活泼,也忘情的大声叫好。
小角更是卖力,一直跳到日头偏西也毫无停意。
见她边唱边跳实在负荷不了,傅俊杰学着她的声音,轻轻替她伴唱起来。
初时听来十分低涩怪异,傅俊杰便不自觉地运气过喉,团盘在腔道之内,将声音的振动作些许的调整。果然令声响渐渐悦耳起来!
小角开始尚无所觉,只是每次她停嘴缓气的当儿,总有像极她声音的歌吟接替。几次下来,她终于发现其中的蹊跷,惊异地止住舞步。
傅俊杰调皮之心忽起,真气沿着舌跟外延,拟着声波震动:“我是小角,尖尖翘翘。”
不仅毫无嗑顿,语调音色竟像极小角!
不但小角如见鬼怪般张大了嘴巴,连傅俊杰自己也惊得呆立起来,许久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样你瞪我我看你。忽的一起“啊——”了一声。
小角是觉得无比新奇,傅俊杰却心情复杂得多。
看来,只要运用得法,他就能模仿任何人的声音——包括他自己!而从他模仿小角来看,他更会“说出”正常的语句来!
自小,这说话障碍就一直伴随着他。虽说他生性豁达,从不过为在意,也不免在心底存有一丝遗憾。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刻意去改变。在他看来,自然天生的是最有魅力的!不论缺憾是否明显,万物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而自然最公平,总是赐予事物等价与缺陷的优势。也许不是直接,但生物为了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严苛的自然中存活,也会逐渐衍生出足以弥补自身弱项的生存之技。
当初,“妙妙手”肖东吟就曾想用他高超的医术帮他恢复正常,却被他婉言拒绝了。
也许就像他当时所说:我想保留最真实原始的自己!
如今,他忽然发现他寄托一切的梦想竟反过来带给了他如此意外的收获,怎不令他心情激荡……
就在这时,傅俊杰忽听远方的密林传来几下怪异的叫声,面容不由一肃。不见有何动作,原本盘坐在地的他已站在了原处的三尺之外。
小角什么也没有听到,却被傅俊杰突然的移位吓了一跳。
“你快回——家吧,我走——了……”不等说完,傅俊杰已腾身向着密林奔去。
小角返过神来时,只能见到他遥遥的背影了……
“头儿!前面有个村庄!”
沙暴双目一亮,回头缓缓扫视众手下。只见一众皆露出如饥似渴的表情。
统领这群马匪时日已然不短,沙暴已完全掌握了他们的习性:
抢掠、杀戮、奸淫、破坏已在他们的行为方式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良知善性早被无数血腥肉骨所掩盖。暴戾已如空气般对他们产生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人性本身的丑恶在极端的发泄中找到充足养料而无限膨胀了起来。原始的野蛮残暴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最好的诠释!
你们是什么?
沙暴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对,是禽兽、是畜生!
一个未知领域的古朴安和的村庄,在他们眼中就如从未被侵犯过的赤裸的处女一般!
疯狂的野性在他们体内骚躁蠢动。多日苦闷乏味的行程更是将这骚躁积压得无以复加。若是没有一次畅快地宣泄,他们也许真会发狂变疯!
这时的沙暴很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去吧!好好的玩上一通吧!”
一时间,轰然却杂乱的马蹄声在亢奋的吼叫中远去……
苗翠花正在屋中与傅青仪依依话别。两天的相处令她们之间产生了姐妹般的情感。
忽听外面蹄声大作,一村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仓皇地道:“不--不好了!外面……马贼杀进来了!”
两女顿时大惊失色。苗翠花急忙抓下墙上弓箭,追着傅青仪奔到门外。
只见大批马匪执着寒光闪闪的马刀对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村民残忍非常地拼命追杀。众多惊惶四散的妇孺弱丁甚至未及惊嚎便被连续剁砍得骨断肢飞,不成人形!
一时间,血光四溅,哀鸿遍野!
两女悲愤万分地叱喝奔前。傅青仪拔出随身短剑,一式“乳燕投林”,身剑合一,蕴着无比的杀气怒意,电射向近身一正追杀村民的马匪。
那马匪乍见惊虹忽现,未及举刀,便被一剑刺翻坠地。
傅青仪毫不停疑,落地再弹,剑势一转,自下而上斜挑下另名贼匪,身处半空,借腰一点巧力,打个筋斗,剑花撩进旁边马匪刀光之中,疾点咽喉要害。
倏忽间,她已连杀三人,没入众匪间,施展开许久未用的狠辣剑法,配着熊熊的恨意杀怒,威势运至十足,力阻匪众的残杀。
苗翠花也不含糊。铁弓连扳,怒箭劲射,箭箭夺人要害,次次落处溅血!破空之声如夺命号角,催魂魔铃,直杀得众马匪闻声必惊,只好耍开马术,在马上滚翻贴钻,以马为盾,避开神箭。
众马匪见两女如此勇猛,怪喝连声中,暂放弃杀人的娱乐,转而过来围攻。
两女夷然不惧,将自己的本领发挥到极致。远有苗翠花神箭;近有傅青仪狠刃。两者互补互济,以己之长护彼之短,堪堪抵住数十倍于己之敌方的狂猛攻势。
正战间,另一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吼,马匪中产生一股乱流。
傅青仪趁隙看去,却是苗伟男狂冲而至。
只见他右手执斧,左手握刀,狂挥乱舞间,以下山猛虎般的气势扑入敌阵。当头马匪喝喊声中策马奔来,挥刀直劈,正遇苗伟男抬斧上架。“仓——”声脆响,马匪手中刀竟被巨力磕飞,虎口蹦的裂了开来,正惊愣时,被苗伟男横刀斩为两段!
左右马匪惊惧他如此惊人的强劲臂力,丝毫不敢硬碰,只绕着他团团打转,仗着马术刀法寻机而攻。苗伟男虽然力大过人,却没有武功根底,刀斧挥舞间毫无章法,不多时,已被砍得遍体鳞伤。
苗伟男久攻无效,气得怒吼连连,一狠心,舍却周旁,猛力单扑一人。那马匪连忙夹马侧避,却不及苗伟男全力一击的迅猛,连着半个身子与马头齐齐被一斧剁下!
此时,左旁马匪已然赶上,趁机一刀插入苗伟男右肩。苗伟男狂喝一声,力扭左臂。猎刀挟着劲风霍的剖开了来者肚皮!那马匪惨叫跌马,捂着肠结外泄的腹部滚了两滚,断气而亡。
苗伟男刚缓两口气,一马匪冲过他身旁,顺手在他背部又添一道血肉外翻的创口,鲜血随之一阵急喷。苗伟男刚牙猛挫,豹目圆眦,沉嚎一声,斜身半旋,借着离心助力,将铁斧疾甩而出,准确无比的抛砍在给他伤口之人背部相同的伤位,正应了他以牙还牙的脾性。当然对方的受伤更重。
适时,另一马匪举刀斜冲而至。苗伟男却恰因流血过多感到一阵眩晕,无力躲避或还击!
眼看刀光距其头顶不及半尺!
忽然,斜刺里一柄猎叉破空而来,适机将那马匪戳下马背。来人正是苗守峰。
他边舞动钢叉架住四方攻来的马刀,边喊道:“三弟!你要不要紧!”
苗伟男吐出一口血水,举刀再动,格飞砍来的一刀,嘶哑应道:“没问题!还能干这群狗娘养的……”
苗翠花所带箭矢终于用完,被迫改用弓背近身抵架。一时间险象百出!
再看四人也终因以寡敌众,气力耗损过巨,不复初时的勇态。不约而同地,几人逐渐向一起靠拢。
马匪也得机缓了口气。于是,战圈外哭喊之声再起!
苗守峰拼杀中叫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要分出人手……保着伤者妇孺离开……”
苗翠花险险避过削来的一刀,喘声应道:“还要人……去招回巡山的弟兄……”
傅青仪短剑寒光忽盛,幌得对手仓皇应架,本人却矮身钻过马腹,反手一剑挑刺入其侧肋。耳听苗翠花所言,尖声叫道:“快请公子来……”
苗守峰应声道:“公子是谁?”
傅青仪窒了一下,喊道:“叫我哥来!”
苗守峰无暇细思这两者差别,横叉架住三把齐攻的马刀,发力一顶,趁势握柄端环扫,逼出一段空处,怒喝声中杀将出去。
此时,早已因伤脱力的苗伟男忽然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傅青仪与苗翠花齐来将其架起,百忙中交换了一个意义深刻的眼神。
于是,只见他们又分两路。苗翠花留下拖住敌方人马,傅青仪则背起苗伟男勉力拼杀出去,四处搭救尚存的村民,并保着他们退往后山。
几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傅青仪的脸庞流下,她和苗翠花都明白:谁留下都是生机渺茫。看现时情况,却只有如此安排才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她已从苗翠花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坚毅的决心……
混乱之中,最外围的马匪动起了小心思。
“娘的,那四个家伙还真不简单!”
“操!刚才那小蹄子差点儿劈了我脑壳子……”
“呵,说真的,那两只小辣椒还真够正点的,一会儿若是能生擒活捉……嘿嘿……”
几人皆露出色欲熏心的模样。
“对了,马三儿,你不是最喜欢幼雏儿吗?瞧那儿——”
几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女童团着身子,瑟瑟地躲在柴垛后面。头深深地埋在膝头,两肩不停耸动。
也许她认为这样就能避开那残酷的现实,却不知噩梦即将降临在她幼小的身上!
刚惊觉一阵马蹄声朝她奔来,她已被一只野蛮的大手紧抓着头发拎了起来。
“呀——”女童哭叫着死命抓扯那手臂,却只惹来淫亵的讥笑与冷狠的鞭笞。
那软弱的挣扎没支持多久,她就被扔进了一个破旧的草舍。“咣——”的关门声响过,阴暗吞没了一切,寒意更吞噬了她的心。
粗重的气息越逼越近,野兽般发光的眼瞳在眼前晃动。
她虽不解即将发生什么事,本能的预感却告诉了她最直接的威胁!
她的灵魂如同她的话音般颤栗:“求——求你、放——放过——我……”
阴邪的笑声代替了回答,更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绝望灭亡感!
“咿呀——”凄厉致极的嘶叫声在草舍中惊起。
厚重的阴云遮蔽了血红的夕阳。
屋外的几人正自淫言秽语的调笑。忽然,在他们面前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只手掌!
有手必有人。但他们的眼睛和意识都像被某种魔力牵引,只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这手掌之上,紧盯着那愈加清晰的指纹掌络,在他们面前似缓实急的移动,由小变大,由远及近,直至其印在各自的脑门,都始终不能移开半步!
马三儿从冰冷的女童尸身上爬起,啐了一口,哼了声晦气,正要系上裤腰带,背后突然响起冷若冰霜的声音:
“你——还——算——人——吗?”
一字一顿的冷感仿若深谷寒渊!
刚听到声响,马三儿就已惊猝转身。迎着他的却是一双深幽如虚谷的眸子。本来那里应该是充满祥和、平静、洒脱、睿智的;现在,却酝荡着无尽的哀伤、痛苦、仇怒和——杀意!
那有形的目光如利刃般刺穿了马三儿的脑袋,将他的意识情感全部绞烂挫碎了。
“小角——我——来——迟了……”
深沉哀痛至极点反而略现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时,马三儿的意志这才收回一点儿。他僵硬地转动颈部,看清了赎罪般跪在那女童旁边的人。
他看来竟是如此的年轻!
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近来五个持刀的马匪。他们没有深思呆立一旁同伴怪异的神情,见了地上的陌生人,便不由分说地挥刀冲了过来。
那人的眼里好像只有面前女童那茫然无神死不瞑目的眼睛。
最近的马匪冲到了他背后——他缓缓脱下外衣——
刀距他颈上半尺——他将外衣抛向衣衫尽碎的小角——
刀距他颈上三寸——衣服在空中张开,飘落——
刀——砍中他!
咦?!众人眼中的目标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是一条飘舞的缎带。不!那是一柄剑!
一柄软刃剑!
那剑是灵蛇,顺着刀锋盘旋而上;那刀是枯木,在灵蛇面前早已没有一点生机!
血喷了出来。
那马匪甚至看见了出处——他的脖子!
他身后的人刚张大嘴巴,嘴的上下两半就永远分离了。
再后面的人刚想到逃跑,头已抢先作了逃兵。
这时,衣服才飘飘然落在了小角的身上。
马三儿很清楚地看着这一切,但他完全不理解看到的事实:
这是什么剑!这是什么剑法!
“跪——下!”
他没有反应过来。于是那人帮他膝盖着地——小腿滚到了后面。
“磕——头!”
他这次反应很快。他可不想让那人再帮他头着地。
“小角——你安心——去吧,后——事有——我……”
马三儿正伏着头,脖子忽然被个冷冷的东西缠住。之后,就是一生再不会经历的感觉……
苗翠花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甚至连弓也拿不住了。四周马匪全都收回了刀,淫笑喝骂着慢慢围向她。她感觉自己就像困在陷阱里的野兽,无奈地等候随时会来的致命一击。此时她更产生一股悔意,暗想自己实在应该留些气力自绝的,也好过受这帮畜生的侮辱。
看着她高傲倔强的动人美态,沙暴露出了罕有的温柔笑意,刚想吩咐手下带走这绝佳的战利品,外面的匪众出现一股骚动。
只见一个小巧灰影在众匪间闪电般疾窜。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它的速度,唯一勉强捕捉到的,仅是一条淡淡地灰线。
那灰影转瞬间钻到苗翠花身旁依下,竟是她曾苦苦搜寻的雪狐貂!
众匪惊疑声刚起,一声低沉悲凉,却又蕴着无比刚劲的长啸远远传来。
见到来人,苗翠花惊喜的低叫一声:“傅兄弟!”
傅俊杰面无表情地扫视众匪,目光最后停在沙暴身上,语如冰渣外溅:“你——们——都——该——死!”
沙暴没来由打了个寒战,那些话竟像只对他而言。
众匪哄然而动,傅俊杰却比他们起动更快!
轻易不出的软剑“黏风”仿似感应到主人深沉的杀怒,伴着傅俊杰电掣的身形,流星般划向目标。
短兵相接!只见一点颤芒火星般跳溅在傅俊杰左右,每个意图阻挡者都被这星芒瞬间燃掉了生命!
而在这说来迟缓,实则迅疾异常的过程中,傅俊杰的目光始终紧锁沙暴,未有片刻离开!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人!
沙暴的心在颤抖,他自命残酷的意志力在那神异剑术和那海般深邃、鹰般锐利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你……不要过来!”他的低语在他自己听来如雷鸣般震耳。
再触及那似乎近在眼前的目光,他灵魂的震动更大。“不--”他猛的一带马缰,抛下手下,抛下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抛下回转中原的野心,仓皇而逃。
就像小时被地主家里的恶犬追咬一般。
即使背对傅俊杰,他仍能强烈感受到那如有魔力般慑人的目光。
快!快!
他猛抽马股,不停催速。
离那目光越远越好!
他的心底有什么不停的涌上来,令他感觉越来越难受。
我怎么了?为什么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我——究竟在怕什么?
杂乱的思绪齐涌心头。他已经无法看清四周了。
再快些吧!把讨厌的东西都甩开吧!
坐骑忽然悲嘶一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多日的虐待早就让他不堪重负了!
沙暴被摔离马背,连打几个滚。他晃晃头,忽然见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傅俊杰静静地立在那里,好像他本来就应该站在那儿。
沙暴跌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傅俊杰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剑。
沙暴忽然激动起来:“你奶奶的小王八羔子!你他妈以为你是什么?武功好有什么了不起?爷爷我混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凭你也想杀了我?我沙暴不是生出来让你们这些兔崽子耍来玩的!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生来个自以为贵气的身子,就他妈不拿人当人看!告诉你,我一样可以闯出轰轰烈烈的名堂,早晚骑到你们头上……”
他的眼神越来越疯狂。现在的他,根本不是在与傅俊杰说话。
傅俊杰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等他发泄。
沙暴这一骂就是许久,直到一口气没喘过来才歇了口。他望向傅俊杰,眼神依旧迷离。
傅俊杰叹了一声,挥动了剑。
剑颤,光闪,发舞,点地!
沙暴眼见剑光袭来,刹时所有往事掠过脑海。野心,伟业,荣华,享乐,悲苦,辛酸,杀戮,暴虐……全都一闪而去……
良久,他被清风唤醒。
傅俊杰早已离去。
割下的,是他散飞的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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