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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天

 

  (一)

  这是一支20世纪的枪!

  握枪的人,竟然是龙琪,她的左右身后,雁阵排着一大队人马,左边是杨小玉、乔烟眉以及他的那个丫黑妞、白丫,还有所谓的夫人、元贞、贾亚男等;右边是扈平、东方王爷、小太子、邵文雄以及“死去”的吴仕林、司马天仪以及丫头仆役凡是露过脸的都站在后面。

  当然,这一大群人一色的现代装──黑色职业装,就像是一个小型的黑帮聚会。

  小方愣住了,愣了好半天。

  然后慢慢地明白了──这原来,真的是一场戏,一场古装戏。

  一场编得非常精致的古装戏。

  剧本好、导演好、布景道剧好、演员则更好。

  可以说,从游艇上遇到麦考尔博士那一刻,他已经被引入戏中。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最后的戏码中只剩下了他,因为别的人都卸妆去了。

  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这其中,安若素是龙琪,杨小玉是索真真,乔烟眉是黄阿绣,扈平是欧阳文森,小太子是龙欢,黑妞是汪寒洋,白丫是何苏琳,北靖王王妃是刘雪花,而那个吴仕林,竟然是陆星。天哪!他怎么也来了。至于其他的人,当然是不知从哪请来的职业演员。小方此时惟一的感觉是想一头撞死,他居然被人给骗得这么惨!真是猪脑子,平常那么熟悉的人竟然一个也没认出来。

  他还是个警察呐!

  但为什么?

  他握住龙琪指住他额头的枪管,“你怎么不开枪,开枪,我要你开枪!”

  最后他憋不住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们吃饱了没事做吗?”

  龙琪微微一笑,扣动扳机,黑洞洞的枪口喷出一簇火苗。原来是把玩具枪。

  “欢迎光临!”她说。

  欢迎光临?光临什么?光临这一出戏?让那么多人看我有多傻、多蠢、多笨?

  小方终于看清了,她们就是在玩他,彻头彻尾地玩,有预谋有计划地在玩。策划了一个精美的“局”,有爱情、有亲情、有友谊、有阴谋、有战乱、有江湖义气、有家国天下的雄伟怀抱、有安帮治国的美好理想,可以说里边什么都有了,一切仿佛是真的,逼真到能让你热血澎湃、让你情不自禁、让你身不由己地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想跟着那些人去哭去笑去拚命去抛头颅洒热血。可偏偏地看上去很真实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变成了一场戏。为什么?

  小方就像一个被踩破气球的小孩子,心里是失望、是沮丧、是空虚,而更多的是,被欺骗后的愤怒。

  “你这是为什么?想证明你有钱?”小方甩开龙琪那把枪。

  “为什么要跟钱联系在一起?”龙琪反问。

  为什么要跟钱联系在一起?这还不简单,没有钱,能玩这么大吗?小方痛恨不已。

  龙琪笑了笑,“你忘了吗,我邀请过你,说我的影视城要开业剪彩,欢迎你届时光临……”

  小方想起来了,龙琪是跟他说过说她的影视城要开来剪彩了,那是个好地方,靠山面海,是建影视城的上选,古往今来什么戏都可以拍。而这第一出戏,却让他成了“主角”。

  龙琪接着说道,“方队长号称神探,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见过了,所以想送你一份意外的惊喜。”

  这算是奉承吗?小方被“奉承”得怒火中烧,他认为这简单直是污辱。

  “你太过分了。”他盯着龙琪。

  龙琪摇头,“猜谜,就在于猜测的过程,如果提前说破谜底,就没什么意思了。”

  小方默默地看着这个刚从远古回来的“安若素”,在那里,他与她是心心相印的。

  “我本来以为,有些事我们可以用直接沟通的。”

  龙琪摇了摇头,“可不可以直接沟通,这也是需要事先沟通的。”

  小方闻言一愣,然后慢慢开悟──是啊,如果没有这场戏,他还不明白龙琪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要。

  但,“我们非要用这种非常之法吗?”

  龙琪也看着他,沉吟片刻,轻轻地,“方队长,我本就是非常之人……”

  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那其中一定有非常之思,到底,她要通过这个戏跟我说什么呢?

  小方一时琢磨不出对方的意思,但龙大老板肯这么破财卖力,那一定的不会只是想消遣一下。

  思及此处,他的眉毛跳了跳。很奇怪地,陆星的眉毛这时也跟着跳了跳,龙琪觉察到了。

  龙琪说,“方队长,我们改日再谈吧吧,再见!”

  说完,她竟掉头扬长而去,那一群人也各自上车回家,想必他们都演戏演累了。

  都走了,只用了一分钟不到,这里的人全走光了,小方回过头,他来时的那扇门也已经关闭了,那个盛世大唐,他回不去了,而摆在眼前的现实,他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遗弃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真空里,身上还穿着远古的服装,灵魂却不知在哪个空间飘荡……

  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上官文华坐在办公桌前,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的方队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整整两天没打招呼没请假手机关着呼他不回,去哪儿了呢?被绑架?不会吧?如果是,那可真是刑警队以至公安局甚至整个公安部的耻辱。

  不,这个可能是不可能的。上官否定。他大智大勇聪明机警,不会有事的,再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架市刑警队队长,那不玩火吗?

  可他去了哪里?欧阳局长已经找了他无数次,愤怒之色已经溢于言表,这表明他不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唉,就算他不把他的队长职务看得很重,他也至少是个警察,怎么可以这样无组织无纪律?

  上官焦心哪。其实更让她焦心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早上她收到一封请柬,猜猜是谁的?说出来吓死人,居然是庄美容的结婚请柬,天哪!上官第一眼看到落在大红纸上的金粉簇成的“庄美容”三个大字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使劲地揉了揉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是庄美容要结婚,而跟他并列的那个名字叫江萍艳,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就要跟这个女人结婚!他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为什么从没听他说起过?

  上官在吃惊之余难免会有一点点的酸涩,男人哪,真是善变。

  庄美容那家伙不是刚刚才给她上官文华送过玫瑰示过爱吗?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跟别人结婚!就算上官不喜欢庄美容,可也不愿意看着追求自己的男人马上就另有所爱。因为在她心里早就打好腹稿准备了一大堆的托词来拒绝他的求爱,而现在,那准备好的一大堆话都没了用武之地,这多少有抹不开面子。──女人都是一副心肠,希望天下的男人都跑来追求她,来捧场接她那颗“爱”的绣球。当然,“中举”的只有一个,其余的统统被否决,听起来是残忍了点,但女人惟其这样活着才会觉得自己有价值有分量!

  但可惜,情场跟战场一样残酷──你值不值得男人追求固然是由你自己决定,但男人愿不愿意追求你,这就由不得你了。所以,女人一辈子总是失望多于希望。

  上官文华也不例外,虽然她是个女警,但铁血之外,还有一付柔肠。所以此时此刻她的一付柔肠真是百转千回,百滋百味。当然,她毕竟还是一个警察,除了这一点子心思,她对庄美容的事,也有一点了解,她对他马上结婚的动机产生了一种怀疑,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没事了吗?可以成家立业了吗?

  这个疑问搅得上官坐卧不宁,她多么希望能马上见到小方,问问他个明白。也就在这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方队长对于整个刑警队是多么重要。刚来时,因为小方颇具偶像气质的外表,还有关于他与陆家裙带交易的传闻,她对他多少有点“不屑”,跟很多人一样,觉得由他来作刑警队的队长简单直有点儿戏,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她终于认识到了小方的过人之处,他的确无愧于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他是名副其实的神探加好队长。她愿意听他的差遣,同时也把他当作了主心骨。可这个主心骨如今两天不露面了,他去了哪里?

  他知不知道想他的人不止上官一个,队里很多事都等着他最后一锤定音!

  没有人知道小方经历过什么,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而小方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太丢人了,他一个堂堂的20世纪的刑警,居然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而更可气的是,他还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口口声声要与人家同生共死,说喜欢人家,可到头来,这却是一场戏,真是荒唐,如果地下有个洞,他真想钻进去。

  可地上没洞,这条路上一色儿的水漫青石,严丝合缝,小方看着真是羞愧欲死──他配作一个警察吗?

  “如果我是你,我也一定很难过、很气愤。”有人好像能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小方吃了一惊,回过头,原来是他的“丫头”黑妞,她居然还没走,来看他的笑话,看他有多狼狈?

  “怎么,黑妞,来看你家小王爷?现在我渴了,要不要给我倒杯茶来?”小方的话不由刻薄起来。

  汪寒洋看着对方,看了不小的功夫,然后慢慢地说:“我有个高中同学,毕业后回了他们县招生办,就在我快大学毕业时,他请我参加他的婚礼,结果那天他喝多了,便给我拿出他的存折炫耀,你猜他的存折上有多少钱?整整500万!500万,方队长,你想这是多大的一堆纸币?而那个县,是出了名的贫困县,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是50万……他,仅仅是一个招生办的秘书……”

  这番话让小方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知道,跟龙琪在一起的女人──乔烟眉、杨小玉包括眼前这个汪寒洋,说话一向是博引旁证指东打西。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汪寒洋叹了口气,“方队长,如果你腿上长了一个恶疮,你想你的眼睛会有什么反应吗?”

  小方摇头,他一时理不清腿跟眼睛如何能产生直接的关系。

  汪寒洋则说:“你的眼睛会很不舒服,于是,它会指示你去赶快去找医生,在那个恶疮上抹点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方有点明白了。──她们给他演的那场戏,并不光是一个游戏,而是对现实的某一种隐寓。

  汪寒洋继续说:“当我看了我同学那叠存折时,眼睛很不舒服,不光眼睛,心里更不舒服,就像看到一只硕大的恶疮。”

  她停顿了一下,“人身上的恶疮用点药就可以了,但人世间的恶疮,可就得动刀子,排脓、挖掉烂肉──”

  话意开始靠近主题。

  “你,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小方厉声问道。

  “你知道跟你玩这场游戏我们花了多少钱吗?”汪寒洋未答案反问。

  “多少?”

  “500万。”

  也是500万,这小方信,因为单单是“听月小筑”书案上那文房四宝,也值个几十万。还有他穿过的那件狐腋裘,估计也值不少钱。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想借你这把刀一用──” 话题终于挑明了。

  小方死死地盯着对方。

  汪寒洋这时伸手撕开小方的衣襟从中取出那个卷宗,“──它,是用一个人的清白和生命换来的,你……”

  小方是个警察,浑身装满雷达,他早已经探测到对方要他做什么了。但他需要对方交个底──明明白白地告诉地告诉他,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事。比如──游自力。他已经明白,这场戏,都是为了这个人。

  汪寒洋却没有明说,她握着那个卷宗似是而非地道:“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不光要命,还会让人身败名裂。所以,你可以摇头,也可以点头……”

  小方不语。

  因为他突然有点明白了──肯定是游自力的事,除了他,谁还有资格如此危险。只因为他现在名义上还是一个毒枭,他留下的东西,自然是比炸弹的杀伤力还大。

  汪寒洋说着,竟把那个卷宗,意即“炸弹”,随手一抛,扔上天空,只见它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急速向下坠落……就在离地面0。1厘米的地方,小方伸手一探,将它抓住。

  “成交。”他说。

  排社会之腥脓,挖人世之烂肉,消毒免疫是他们警察的职责。而游自力留下来的这个东西,将会炸掉一个巨大的“恶疮”。

  汪寒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这是一场危险接力赛,你要跑的,是最后一棒也是最危险的一棒,你要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佛家不打诳语。我做事从不后悔。”小方一字一字地说。

  “好,那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们,爱护它,像爱护自己的生命,除了你自己,不可让任何人打开,也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小方点头:“我答应你。但你要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

  “这个……”汪寒洋沉吟片刻,“你去问我们老板,她会告诉你的。”

  “那,陆星怎么会在这里?”沉默了半天后,小方问。这让他不解,而更令他汗颜的是,他竟然当着陆星的面跟别的女人演了一出要死要活的感情戏。

  汪寒洋皱了皱眉头,“这个,你还是得去问我们老板。现在,此地不宜久留,车就在前面,你的衣服在车上。”说话者的表情高深莫测。

  这个汪寒洋有时就这样。

  小方听话地上了车,发现后座上堆着他的衣服,还有他的内衣内裤。天哪,他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谁给他换的衣服?

  汪寒洋从车窗探进脑袋看着他发愣的表情说:“干吗呢,那么认真,你又不是美女?”

  她的表情一下活泼俏皮起来。平常,她是个很幽默的人。当然,偶尔地,在一种很特别的时候,她会像秋日的湖水,汪洋一片,幽深莫测。

  “我是美男!”小方愤怒。

  他的反应令汪寒洋有点吃惊,不至于吧?

  “嘁──”她笑了,“拉倒吧,就你还美男,脱光了扔街上也没人看。”

  “谁说没人看?哪部三级滥片不比青春偶像剧卖钱!”小方不服气。

  “那好啊。”汪寒洋乐了,“你快脱,脱光咱姐俩上街卖票去。”

  不料小方真生气了,“快说,谁给我换的衣服?”

  “放心,不是我,你当我真的是你的使唤丫头呢。当然也不是别的女人。所以你尽可以放心。我们既想跟你合作,就一定会保全你的贞洁与名声。”汪寒洋说着笑了,笑着还摇了摇头,纳闷,很少有男人这样在乎自己的“玉体”被人窥视。

  小方听她这样说,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个地方研究一下这个卷宗里的东西。

  可是去哪里呢?回局里?宿舍?不,小方摇头,这些地方都不合适,如果合适,龙琪就会直接把东西给他了。小方这才发觉,尽管他是个警察,但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也很难。

  看着小方渐渐消失,扈平出现在汪寒洋身后。

  “他看上去很生气。”

  “这充分说明他不麻木。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难道……我们非要用这个办法来跟他沟通吗?”扈平呻吟似地。

  “你认为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吗?”

  扈平叹气。他没有。直接摊牌是万万不能的。

  “这个年头,连警察都不可信任了。”

  汪寒洋叹息,“没办法,不是我们多疑,怪只怪我们正处在一个信誉沦丧的时代,一诺千金也已经是太贵了,百金、十金、一金或是更便宜,所谓的‘诺’就可以被‘出卖’掉。”

  扈平点头,叹息。

  游自力就是被出卖的,被他的同行。警察是消毒水,现在,他们本身也被感染了……所以决不能重蹈覆辙。

  “而且,这之前,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小方他肯不肯相信我们。”汪寒洋意味深长地。

  扈平为之苦笑。他们不能完全相信他,而他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们。

  唉,这年头,谁又能轻易相信谁?晚上夜深人静时请大家扳着手指数一数,谁是你相信的,谁是相信你的,估计连一只手上的手指都用不完,你就数完了。

  更何况,小方还是陆文辉的女婿,欧阳明的部下。

  万一生变,那他们就会暴露得太彻底。只要公安局一纸逮捕令,一个也跑不掉。不管怎么说,游自力现在还是个大毒枭。

  汪寒洋口气平淡,“这是一笔危险生意,谈判的过于直白,会掉了老底。所以老板她只能像玩电子游戏一样,让他在另一个时空去面对一种生死抉择。他在虚拟世界的良知倾向,也将表明他在现实中的作人原则。”

  扈平接着说:“这样,就算他翻脸,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出戏,其中没有显示出任何有价值的证据来证明什么。是吗?”

  “是,充其量,不过是有钱人玩的一场别出心裁的假面舞会。或者说是,玩了一次虚拟的时空旅行。”

  “而且陆星也参加了……这就更强化了它的游戏效果而淡化了其实际目的。”扈平说。

  汪寒洋笑了,“其实,这只是演这场戏的一个原因。”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是──我们相信他,他也相信了我们,但他不愿意……”

  如今的游自力是被通缉的大毒枭,帮他意味着就是同案犯。这注定是一票只赔不赚的买卖,即使赢了,也没有多少利润,万一不幸输了,后果可想而知。

  这么一副沉甸甸的担子要人挑在肩上,而且没有回报,太勉为其难了。

  “不愿意倒也罢了,更倒霉的是他不愿意,又面子上不好拒绝,迫不得已地答应了……然而,这不好,真的很不好……”汪寒洋意味深长地。

  扈平领悟了──有的男人会因为喝多了或是一时心血来潮,拍着你的肩膀他自己的胸脯气吞山河地说:哥们儿,这件事,没问题,放心,包在我身上,尽管来找我,一定要来,否则就是瞧不起我。

  而等你真的去找他的时候,他早已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或者是装作忘了。

  这种极端通俗的效果,对于他们这件事来说那才是最糟糕不过的。

  因为有些非常之事只有心甘情愿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逼,和激,都不是上策。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生命不可以承受之重。

  有些责任担在肩上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这,也就是不能直接谈判的第二个原因。

  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就得用中国人的办法。

  中国人求人办事讲的是曲径通幽心照不宣,直截了当图穷匕现是不是智的。所以一定要给彼此留出回旋的余地。给出足够的空间让对方自由选择。

  那一出戏就是要给小方一个巨大的空间让他考虑──如果……你后悔了,你可以把它扔掉……我不勉强你……

  ──你知道这是一封什么信吗?你这一走,就没有回头路了。前面等待你的也许是……身败名裂……

  “总之该想的,老板她都想到了。”汪寒洋说,“我们实在是输不起。”

  “还好,她想要的效果,也算达到了。”扈平说。

  “然而,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以及财力物力人力。”他又非常惋惜地说。──整整两天时间,或者根本不止两天,那得好好准备,同时还搭进500万。真叫人肉疼。

  “没办法,不这样,我们就很难找到进入正题的切口。而且如此一来,我们化被动为主动,现在是小方追着我们问:为什么?怎么回事?”汪寒洋说到这里得意起来。

  “嗯,有道理!”扈平赞成,他看着前方,两边都是高高的墙壁,灰扑扑的,只露出一线天,地上是青石铺的小路,丝丝小草从石缝中钻出,于风中微微轻摇……

  “而且通过这一次,有一句话小方他不得不信。”

  “什么话?”

  “我们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汪寒洋点头,“这应该算是对小方固有观念的一次彻底的颠覆。他应该明白──法律,就是一个外科大夫。不过,他可是把好刀,一把具有伽玛射线的刀。”

  “然而,他是不是太年轻,官又有些太小?”扈平仍然不肯定地说。

  “因为年轻,所以敢冒险;因为官尚小,所以没什么放不下的。若修炼到位高权重老奸巨滑,他还肯出力吗?”

  扈平笑了,什么叫算无遗策?这就是。

  演一场大唐帝国的古装戏,用来达到现代人的目的,这种事也只有龙琪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

  “对了,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在陌生的地方,人往往会很放松?”在离开影视城的时候,汪寒洋突然问。

  扈平点头。他有。陌生的地方,没有熟悉的眼睛盯着你,你是完全自由的。可以说,你纯粹就是另外一个你,这个时候的人,是柔软的、没有盔甲的。

  “重要的是,这时候的人,心是赤裸的,感情可以得到充分的释放。”汪寒洋突然意味深长地,“所以,很多的艳遇都发生在旅途中……”

  扈平笑了,“怎么想起了这个?”

  汪寒洋也笑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明白了。”

  扈平已经明白了──小方掉在了远古时代,他身上没有了任何感情上的责任义务,那……

  这是龙琪的另一个用意吗?

  不知为什么,扈平为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心里沉甸甸的。

  晨露未晞,空气澄鲜,一呼一吸间,滋润芬芳。

  如果要在闹市中找一个林木葱茏的世外桃源,那就是龙琪大酒店的空中花园。这个花园建在顶楼,楼与楼之间有立交桥相连,上面花木森森,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绚丽的海市蜃楼,一年四季风光不同,气象万千,就凭这一点,也为酒店招来不少客人。当初建这个花园时,有不少董事会成员认为龙琪是异想天开,简直是浪费财力,但等花园建成,游客如蚁日进斗金时,再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龙琪是个标新立异的人,尤其是喜欢高科技的东西,她常常出国,跟不少的科学家有交往,这个花园就是高科技的结晶,它的构造及内部循环以及无土栽培都是花大价钱引进的。她用事实证明了一句话──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她的高投入都收到了高回报。

  另外,她还是第一个用电脑并把电脑用在公司的统一管理上的人,她总是领风气之先,总是先人半步,等别人学着她的样子与她竞争时,她早已有了新的法子。

  “你这地方搞得真是不错。”陆星显然是第一次来,四下里参观着,啧啧称道。他们刚从影视城回来,龙琪盛情邀请他去空中花园一游。他本来推辞,这两天在风景如画的影视城什么好景色没看过,但他还是忍不住跟来了,因为酒店的早点实在做的不坏。口腹之欲是人的第一需求。

  龙琪当然明白他的“需求”,便命人将早餐移到空中花园。陆星本欲是饱餐一顿的,龙琪大酒店的早点味道好,价钱更好,陆星倒不是花不起那点钱,但作为一个反贪局局长,常常出没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总是有点那个。所以平常就算是肚里馋虫犯上作乱,他也只好忍了。今天龙琪请客,自然不一样,政府官员应该跟地方企业搞好关系,扶持之维护之。陆星为自己找借口。但等上了空中花园,他便忘了吃饭,这里的风景真是卓尔不群,花木不用说自然是修莳得漂漂亮亮,其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也都布置得妥当贴切,古色古香,加上又在几百米的高空,身边流云飞扬,宛若海上仙山,叫人心旷神怡,乐而忘忧。

  真是个奇迹,更难得的是创造奇迹的人就在身边,陆星不由注目凝视一直陪着他的龙琪,清晨的翦翦轻风拂动她的短发,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个性,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能干,这种女人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吗?想到这里,陆星不由想起安若素与元康的那场感情戏,虽然是假的,但他总感觉有点不得劲,那两家伙未免演得太投入太逼真了些。若她跟小方真的就此弄假成真,他妹子岂不就空牵挂了一场?龙琪可是个强劲的情敌,人漂亮又能干,顶多是比小方大几岁,但这事在这年头还算回事?姐弟恋很普通。总之是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你跟方队长很熟吗?”

  尽管他很讨厌小方,但他毕竟是妹妹陆薇的男友,正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他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他作大哥的就不能不趁早防止跑冒滴漏。

  “还行吧。”龙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这更让陆星心有疑惑──什么叫个“还行吧”?

  因为对方语言上的暧昧,陆星猛然觉得他俩似乎真有点儿什么,于是试探道:“那位小方队长是不是得罪你了?”

  陆星想起谜底揭开那一刹那,小方吃惊的表情,所以那场戏既可以说是一种昂贵的玩笑,也可以说是在变着法地整人。他们到底在玩什么?

  龙琪却笑而不答。

  陆星这个更疑心了,“如果他得罪了你,我替他陪个不是,看在他是我妹夫的分儿上,你就别生气了。”

  他在强调小方与他们家无法分割的关系。果然,龙琪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她看了看陆星,“有些事是无法代替的,别多心陆公子,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陆星这下更疑心,又不好明着问,于是换个角度,“这个游戏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玩这么一个游戏?为了谁,又为了什么事?

  “钱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开心。对不对?”话问到这个份儿上,龙琪怎么会不明白对方想什么,于是不经意地便岔开了那个敏感话题。

  倒也是,能让自己开心,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陆星想想这两天时空交错,换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来生活,的确是一种快事。

  唉,有钱就是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连穿越时空都可以办得到。

  “既然这么大方,那天为什么不少宰我两个?”陆星不由地又想起几天前那笔账。

  龙琪笑了,“我若不那么宰你,又怎么能如此大方!”

  陆星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敢情你花的就是我的那笔钱?”

  “所以嘛,我特意把你叫了来,我不能让你白花钱啊。”

  “好!好!”陆星哈哈大笑,“我总算领教了什么叫真正的商人。”

  “对了,陆局,你说我以后要是开一条时空旅行线路,带人回到古代体验一种另类生存,那一定赚钱。”

  陆星苦笑,摸摸肚皮,“不要光谈钱好不好,我实在是有点饿。”

  “说得是,瞧我,来,吃东西吧,这两天辛苦你了。”龙琪把陆星让到花丛中的小桌上。桌边还坐着杨小玉、乔烟眉、扈平、汪寒洋。

  陆星跟在座的各位逐一打过招呼后,挟了个小笼包给汪寒洋,“师妹,你可真是入错行了,你应该去进军演艺圈,瞧你就凭着一张巧嘴把那个傻瓜小方骗得团团转。”

  “哇,你这么说方队长,人家怎么傻了,他可是你妹夫。”汪寒洋没开口,杨小玉站出来打抱不平。

  “妹夫?瞧他那个花心的样子,见一个爱一个,只不过是从这里跑到影视城,就移情别恋另觅新欢看上咱们龙总裁了,你别说,那家伙眼光还真不错。”陆星说着低下头挟一个水晶虾饺嚼在嘴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桌上的其他人却都脸上挂不住了,这话搁朋友之间开开玩笑倒也罢了,但陆星跟龙琪并不是很熟。这个玩笑未免就有点过火。大家都看着龙琪,以她的个性,这种敏感的话本应该反唇相讥,不料她保持沉默不说,脸还莫名其妙地红了。

  脸红什么呢?

  ──因为她的心花,也开了。

  她自己,挡不住了,那花的生命力强劲地向外吹拂。

  人一到了无法自欺的时候,也就难以骗别人。

  扈平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乔烟眉却觉得这个冷场不太好,于是说道:“听说你妹子和方队长谈恋爱好几年了是吗?为什么不结婚呢?”

  陆星咽下虾饺,又喝了口水,看着龙琪微微一笑,“因为他对我妹妹可没有对安若素那么好,简直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生死相随。”

  这家伙步步紧逼语带双关,他刚才那个疑惑并未解开。他得弄明白。

  杨小玉有点不高兴了,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这边汪寒洋也咽了一口唾液准备出击了,龙琪却开口了,但说出的话有点不像她的风格。

  她说:“演戏嘛,何必当真。再说,方队长对你妹子好不好,你作大哥又如何得知?”

  陆星叹了口气,“男女感情之事,有时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你若真的爱上一人,那就像喝了烈酒,那股子酒气,你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这话就更露骨了,几乎就是坦言小方看上了龙琪。

  杨小玉脸红了,被气红了,她意味深长地说:“蜂狂蝶乱不怪花香。”

  陆星笑了,“蝶恋花的确不是花的错,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过,花有时是不是也很喜欢蜂围蝶绕呢?”

  这已经是在逼问龙琪对小方的态度了。

  龙琪这时说道:“如果花无蝶,岂非开得很无趣。不过我可不是花,倒是那位方队长,更像一株灼灼桃花。开起来很灿烂。”

  她的话意非常明显──小方是株桃花,若他真的出了墙,那也只能说明他女朋友陆薇这堵墙太矮了。

  如果换了别人见好也就收了,赶快回去亡羊补牢吧,陆星却偏偏是个不省事的,他笑一笑道:“我看小方这株桃花,还就得开在我们陆家,不管墙高墙矮。否则,他想爬上刑警队长的宝座,恐怕还要多奋斗10年。”

  意思非常明显──我们陆家能给小方的,你龙琪可给不了哦!

  “我看未必吧。”让陆星如此一说,龙琪脸上现出一丝冷漠,她淡淡地说,“我想以他的能力,就算没有你们家的帮助,他也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刑警队长。否则……”

  “否则什么?”陆星问。

  “否则你赖以生存的那个政府,也太腐败了。”

  龙琪此言既出,全场寂静。

  沉默了一会儿后,陆星双眼一眯,提高了音量,“龙总裁这是怎么说话呢!”

  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威胁。

  龙琪冷冷地盯着他,“陆局长希望我说什么话呢?你们陆家不是已经在买卖官爵裙带高扬任人惟亲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陆星语塞。原本是他授人以柄。

  “你倒是真敢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笑了。

  “如果连听真话的勇气都没有,那陆局你也未免也太脆弱了吧。”龙琪淡淡地。

  陆星笑了笑,恢复了他的温雅风采,“挺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只是想不到龙总裁会这样护着我们那位方队长。那小子可真有福气。”

  这话含有别意,龙琪微微一笑,“陆局长不如干脆说我喜欢他,这样,我或许会对你产生一分敬意。”

  如此坦白,倒让陆星吃惊了,他是官员,一向讲究皮里阳秋,含糊其词。

  “我已经对你产生敬意了。”他说。

  “我是真心的。”他又补充。他叹了口气,“以我的地位,我能听到很多的各种款式的好听话,但我听不到真话。”

  “谢谢,我就全当你是在夸我。”龙琪微笑。

  扈平他们几个都看着她。她表情很坦然。──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心花怒放就让它“放”,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横刀夺爱也是人做的,妾无夫君无妻,郎情妾意,谁敢管,谁又能管得着。

  “然而,我是陆薇的哥哥。”陆星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他不会不管的。

  龙琪笑了,她展了展腰,“今天天气真好,花也开得美,如此风光,咱们不如说个轻松点的。陆局,我出个题目你造个句吧。我儿子常玩这个,挺有意思的。”

  陆星一时纳闷,不知她为何出此“节目”,便道:“好。”

  “他、她、爱、我。就这四个字,你来造个句。”

  陆星想了想,“还是你来吧。”──推给她,看她如何处理。

  龙琪说:“他爱她。”

  “那‘我’呢?”陆星兴奋地嚷嚷道。──龙大老板也终于出错了,四个字造句她丢了一个──“我”字。

  龙琪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他爱他的,又干‘你’什么事了。”

  陆星笑,苦笑──人家爱人家的,又干他什么事了。他就这样轻易地被龙琪排除出局。心有不甘,想说什么,又实在无话可说,不过是个小孩子玩的游戏,认真不得。

  ──把庄重的话题隐寓在游戏中,阐明态度却让对方无迹可寻,这也是龙大老板惯用的手法。陆星于无奈中也便见好就收了,笑一笑,“谢谢款待,我吃好了。”

  “真的吃好了吗?”龙琪看看表,“陆局长,耽误你的时间了。”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陆星明白。他笑了笑,“我今天没什么事。”他还就打算作块牛皮糖了。

  “很抱歉,我有事!”龙琪很不客气。

  “怎么?逐客?真以为我们反贪局管不到你这里吗?。”陆星再次祭出王牌,想看看这位女强人到底有多硬。

  “反贪局并不是最高的权力机构。你的头上还有别人,而别的人想保住乌纱帽,得有政绩。你说呢,陆局长。”龙琪端起茶杯,端茶送客。

  ──我们龙琪集团的兴旺发达就是地方官的政绩。我是富翁我怕谁。世上只有人怕钱,又哪有钱怕人的。

  有骨气,陆星欣赏地看着她,好,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想当初龙琪创业之始,未免没有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但她现在羽毛丰满了,别人开始求她了,她也就有资格不把一些政府官员放在眼里了。但这是在中国,不论是明代的沈万山还是清代的胡雪岩,不都是得依附着政府混日月吗?朝廷一个禁令,任他财雄天下,也得树倒猢狲散。任他人心似铁坚硬,也难敌官法如炉熊熊。

  陆星优越而自得地放下一张名片,“有事找我。”

  “会的,请你吃饭喝茶。”龙琪并不示弱。今时可不比往日,这是讲法治的现代中国,不是靠人治的封建王朝。

  “龙老板,你真的是太骄傲了。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商人的话……”陆星走出几步,回转身意味深长地说。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对你太骄傲?”龙琪摇了摇头,微笑,“我这并不是骄傲,这是一个主人对仆人最常规的态度。”

  “你──”陆星生气,但说不出话来。

  ──人民群众当家作主,革命干部是公仆。这是他们政府官员自己也常常挂在嘴边的,所以龙琪这么说,也不算错。可心里总是万分的别扭。

  “不要感到别扭,陆局长,你的政府大楼长不出摇钱树,你们这些官员谁也不能自给自足自产自销!”龙琪叹了口气,“所以,你与我,何者为因,何者为果,何者为本,何者为末,又何为舟,何为水,何为贵,何为轻,在《二十四史》中早已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陆局,你以为呢?”

  他还能有什么以为。他张口要吃饭,他伸手要穿衣,而这两样,他自己能“拉”出来吗?固然,他是吃政府饭的,但政府的饭又是从哪儿来的?

  心理受到重挫的陆局长便脸色铁青着走了。他留下一个长长的冷场。也给大家留下一个疑问──龙琪跟小方是不是真的有点儿那个……

  小方在市内转了一个大圈,最后毅然地将车开到红月亮。彪哥看他急匆匆地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迎了上来。

  “借你的书房用一下。”

  原来是这事。彪哥将小方带到他那间隐秘的书房,刚张罗着要倒杯水,小方挥挥手,“你去吧,不叫你别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出什么事了?”

  “没你的事,去吧。”

  彪哥出去带上门。小方拿出那个从“远古大唐”得来的卷宗,一眼就认出这个卷宗已不是安若素给他的那一个,肯定是刚才被汪寒洋掉包了。但里面到底是什么,真的会是游自力从金三角带回来的东西?

  他拧开竹筒的顶盖,里边塞着一卷纸,他揪出来一看,竟然全是一张张的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又被涮了!

  憋在胸中的那团愤怒于一刹那之间就如干柴烈火,迅猛燎原,他抓起竹筒使劲地摔在地上,只见竹筒中又掉出一个小纸条,小方没好气捡起来,上面是一串数字,这几个数字小方倒是不陌生,因为这是龙琪的手机号。

  这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小方气急败坏地抓起自己的手机,手机恰恰响了,是龙琪。

  “回头你抽个时间咱们碰一下面,另外,把扔在地上的竹筒捡起来,再把原先里边的东西装好。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她好像对小方的心理了解的一清二楚,而她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说法呢?

  而且问题的关键是,到了现在这一步她还不肯坦诚相告。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二)

  汪寒洋看着龙琪,“你这样说他,我是指陆星,会不会……”

  “怕什么!”杨小玉接过话头,“让他明白明白到底是谁在养活谁,谁应该看谁的脸色。我最讨厌他们这种人了。牛B什么!”

  扈平笑了,汪寒洋则苦笑,“这个……多种花少栽刺还是应该的……”

  大家沉默了。

  “可是,是谁把陆星请来的?”杨小玉揪住身边一朵盛开着的百合花。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别采花。”龙琪赶忙制止。

  这时汪寒洋咽了口唾液,“准确地说,是我──把他找来的。”

  杨小玉瞪大双眼,“怎么会是你?”

  “我跟陆星是校友,他高我三届,我们比较熟。”汪寒洋说。

  “哈,原来如此,你可真是深藏不露,有这样好的师哥,你又何必到我们这里仰人鼻息当个小秘书。”杨小玉冷笑,“只要你师哥肯帮忙,你完全可以自立门户。”

  “如果我想自立门户,恐怕用不着他帮忙,我的出身并不比他低。”汪寒洋冷冷地说道。

  她这话让杨小玉一愣──陆星是市长的儿子,她的出身比陆星还高,那她的父母又将是何等身份?如果她的出身真的很高贵,那她又为什么来到这里。其实自从她出现在他们的戏码中杨小玉就有点纳闷,不明白龙琪为什么要让她加入,她仿佛是与整件事毫无瓜葛的人。

  杨小玉盯着汪寒洋,“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神秘,别的人一进公司都要填一张履历表,你却没有,而且越过很多的程序直接成了老板的行政秘书,你到底是谁?”

  “我姓汪,叫汪寒洋,北京大学中文系93届毕业生。”

  “我问的不是这个。”杨小玉说。

  “我是云南人。”汪寒洋看着杨小玉,眼神中那种高干子弟颐指气使的倨傲不经意就流露出来,“就目前而言,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云南!这个地方好像与某一个人有关。杨小玉不再追问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已经明白了点什么。而且同时也意识到,龙琪的心中不知藏了多少秘密,总让人在关键的时候感到目不暇接。

  “你跟陆星是师兄妹,那你一定了解他了?”扈平从另一个角度发问。

  “学校是一个世外桃园,一个人的真正的品质很难在那里全面展现。”汪寒洋说,“陆星在大学里是个很好的人。学习成绩很好,又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平常很愿意帮助同学,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家世好,人又英俊,风度翩翩,文温尔雅,很得女生们的青睐。”

  “你也一定很青睐他吧?”杨小玉意味深长地。

  但汪寒洋的回答却是否定的,“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

  “为什么?”扈平问。

  “因为他表现得过于完美。”

  “完美也算是不喜欢的理由吗?我第一次听说。”杨小玉有点不信。

  乔烟眉看着她,想,小玉这家伙尽管想着作丽春院的老板,关键时候却有点不解风情。她又见汪寒洋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便替她解释道:“太阳光芒万丈,普照万物,自古以来却很少有称诵它的诗句;月亮光线阴柔却引动许多文人墨客吟咏不已。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月亮有阴晴圆缺,引人遐思。所以,没有缺点的人反而让人少了一丝牵挂,也少了几分惦记。是吗,寒洋?”

  “是。”汪寒洋感激地看了乔烟眉一眼。

  杨小玉哂笑,“你不喜欢他,你却把他找来?”

  “是我让寒洋把他找来的。”龙琪说。

  “为什么?”

  “我要通过他去找一个人。”龙琪说。

  “找谁?”扈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年我们全家在新疆时,陆文辉也就是现在的陆市长,他也在,他是那里的军管会代表。”

  “噢?”扈平惊讶。这话可就扯远了。

  “14年前,有个从阿尔泰勒来的淘金人来到我们牧区,他身上带着20公斤的黄金。本来我们的牧区一向祥和宁静,可是自从他来以后,牧区便接连二三地死人,血案层出不穷,最后居然连这个人也死了,而他那20公斤的黄金也从此下落不明。”

  “噢?你能不能说得仔细一点?”也许是天分所然,乔烟眉总是对命案感兴趣,她真的是有点作侦探的潜质。

  “你真是死性不改,专好钻刺他人隐私。”杨小玉撇了撇嘴,挪揄乔烟眉。

  “那这事跟陆文辉有什么关系?”扈平则是直奔主题。

  “他负责侦破的这个连环命案。”

  “案子破了吗?”汪寒洋问。

  龙琪摇头,“没破,因为没破,所以留下很多后遗症。尤其是自力,他为人热心,跟那个阿尔泰勒人非常要好。他曾跟我说,那个阿尔泰勒人见过真凶,但,那人并不敢确认,因为他看到的凶手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这样,问题就很明显了──谁会被人认为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呢?”

  “是破案的人。”乔烟眉一语中的。

  “是的。我也这么想。”龙琪满意地点点头。“当时那种政治环境下,人们对政府部门吃官饭的人奉若神明,没人敢怀疑。自力当然也不敢明说,何况后来连阿尔泰勒人也死了,自力则被人指认曾出现在那个阿尔泰勒人殒命的命案现场,他说的话就更没人相信了。真相于是永沉海底。那时的情况非常可怕,大家你怀疑我我怀疑我,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那后来呢?”乔烟眉问。

  “时间长了,事情慢慢也就平息了。但那那桩命案始终像个阴影,因为真凶没有伏法,他一定躲在某个地方,一旦有当年的知情人出现,他就会再下杀手。”

  “这么说来,那个凶手,他当初杀人的动机是为了黄金,而他现在杀人则纯粹是为了灭口,是吗?”乔烟眉求证道。

  “没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在的他为官多年,积蓄恐怕远不止十万,哪里还能看得上那点黄金,他这次向自力痛下杀手,仅仅是为了灭口。他怕当初那件事万一捅出去对他不利。因为自力也是警察。身份不同往日。”龙琪说。

  “噢,这样一来,自力两年前在这里遭到狙击的事就好解释了。”扈平说。

  龙琪点头,“对,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两年前自力一来到这里就被人发现了?是不是有人早就知道他要来,预先布下罗网在等着他?或者说那个人他知道游自力和我的关系,他猜到游自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定会来找我。那么,这里有谁会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一定是故人。故人是谁?”

  “所以你怀疑陆文辉?”

  “不光怀疑,这个人对我们很危险,他就在我们身边,熟悉我们的情况,就像一条潜伏着的毒蛇,总是伺机而动。而且位高权重,现管着我们。”

  “那你说,游自力被出卖是否他也有份参与?”乔烟眉问。

  “那倒不至于,他应该没有这个能耐,手还不至于能伸到金三角去。但他懂得借刀杀人。”汪寒洋说。

  “这个人是陆文辉吗?”杨小玉问。

  龙琪摇头“也不一定是。这里还有一个人,跟当初那件命案能扯上关系。”

  “是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那个人当初在新疆服役,第一起命案发生后,他所在的连队奉命维护我们牧区的治安。黄金案的始末他都知道。这个人转业后进了公安局。”

  这下问题严重了。乔烟眉和扈平对视了一眼。

  “这人是谁?”

  “就是现在的公安局长欧阳明。”

  杨小玉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官声一向很好。”

  “陆文辉的官声也很好。也许他俩在杀过人之后日子一直过得很平稳,他们想告别过去,可偏偏这个时候,自力出现了……”龙琪说。

  扈平沉默了几秒,“我明白了,你是想在市长和局长之间选一个?”

  “是。”龙琪说,“小方是欧阳明的部下,陆星是陆市长的儿子,我们的戏演得如此轰轰烈烈,市长与局长不会没有所动,那,我们就会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新账旧账一起清。”

  噢,原来她的用意在这里,她就是要把陆星给逼急了。

  小方从红月亮出来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局里,按日子计算他已经离队两天了,这两天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而他作为队长无故失踪恐怕会闹个沸反盈天。他刚打过电话,办公室没人接,这下他更着急了,开足马力向前冲,不巧,被交警盯上了,后面两辆摩托鸣着警笛追了上来,口中喊着:“前面的车停下!前面的车停下!!”

  看来是非停不可了,小方将车靠在路边,拿出工作证,“同行。”

  想不到这招不灵了,那位年轻的交警敬了个礼后说:“既然是同行,更应该合作,你这算什么?往大了说,是知法犯法。”

  上纲上线了,问题严重了,小方忙解释,“我有公务。”

  “这年头谁没公务,谁闲着啦?看你开得也不是单位的车吧,你去哪了?现在上面三令五审不许开公车办私事,你这八成是私征民车……”

  “喂,哥们儿,没证据别瞎说,你这叫诬陷。”小方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你知道我执行什么公务?我抓特殊犯人能开警车穿制服吗?那不人还没去就被吓跑了嘛。”

  “那好。”年轻交警让步了,“你执行公务我不过问,现在你得把你的本儿留下,你大街上超速行驶是个人就看见了,我不能因为你是同行就开绿灯,规矩是给大家伙儿定的,又不光是管小老百姓的。请方队长配合一下吧。连你都不听话,我以后还能管谁呀!”

  “小伙子口才不错呀,上电视台当主持人多好,站大街上风吹日晒的。”小方心里憋气。

  “我爱站大街上,街上热闹。甭说没用的,快拿驾照。”交警同志寸不让。

  以后甭落我手里,否则我让你带“白金手镯”住不花钱的“招待所”。小方恨恨地想着掏驾照,但上下衣兜都摸便了,就是没有,是不是没带呀?坏了,肯定是落哪儿了,平常上路也用不着,没撤了,他只好堆起笑脸,“喂兄弟,我今天忘了带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行不行?”

  “拉倒吧!”年轻交警一句给顶回去,“谁不知道你们刑警队的人,开个车上街挺蛮横的,警灯一开,连急救中心的救护车、119的消防车、银行的运钞车都得给你们让路。我不信你们每次都是抓犯人?今天我还就妨碍你方队长的公务了,没本儿,你就跟我回队里一趟,交罚款外带背诵交通规则。下车!”

  小方那个气呀,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但他又不能违抗,毕竟他也是执法者,而更重要的是,周围已陆陆续续站了好多路人,让别人看着交警刑警打架,好看呢?

  他被“押”回交警队,队里有多一半人他都认识,一个系统的嘛。一位漂亮的女警还给他倒了杯水,说:“我认识你,你是刑警队的神探方队长吧?”

  看来他的名气还不小,“是啊,我是,要不要签名?”小方没好气。

  “要,给签一个吧。”那警花真的拿过一个本儿来。

  小方一看,竟是罚款单。

  “方队长你就签在这儿吧。” 警花抿嘴一乐,

  小方差点晕过去。

  “方队长,你好啊。”欧阳明这时踱着八字步进来,“能耐大了,有人给提供好车了,也就有胆气在街上横冲直撞了。怪不得外边的人说市刑警队养了一窝土匪。”

  小方诧异地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来吗?”

  “能来,但……”小方压低声,“有些话能不能回去再说。”

  “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了?那就别做呀!”欧阳明的声音更高了些,“再说,这也是在咱们公安系统嘛,又不算外人。”

  “好了好了,你老是在外人面前丢我的脸,咱们还是快走吧。”小方埋怨。

  “走?”欧阳明乐了,“你先交了罚款再说。”

  “还真交?”小方瞪大眼。

  “谁跟你闹着玩呢,你超速行驶外加无照驾驶,不光交罚款,回头你还得到这儿学习交通法规。”局长一本正经,看样子不像开玩笑,“快点掏钱,我不给你垫付。”

  “多少?”小方摸着口袋,口袋中空空如也。

  “这──”欧阳明指着自己的部下,对交警队的人说,“这种情况是不是不能离开?”

  警花笑道:“您不来当然不行,既然您老来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这点钱方队也不会赖的,是不是?”

  “还是小姑娘会说话,哈哈!”欧阳局长大笑,挥挥手对小方说:“走吧。”

  上了车,小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欧阳所答非所问,“见你一面不容易呀。”

  “是你让他们拦住我的?”小方醒悟过来。

  “那也是你违法在先嘛!你不违法,谁能扣留你。”欧阳明一派官腔,“说吧,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刑警队长快开了锅了,我还得替你掩饰,说你外出了。”

  “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好不好?我也是个人嘛!”小方不满。

  “看看现在几点了,北京时间上午10点一刻,是上班时间,还私人空间。成精了你。”

  “你先说急着找我什么事吧。”小方心不在焉地开着车边。

  “谁说我急着找你了?”欧阳明一口否认。

  “你不急着找我,能和交警队的人合伙算计我吗?我看您老人家还是实话实说吧。”

  欧阳明笑了,“什么也瞒不过你小子,走,去我家。”

  “现在不上班时间嘛,上你家多不合适。”小方冒了一句。

  “哟!”欧阳明笑了,“小伙子还记仇,得,回去再说,我找你真有事,别老惦记着刚才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你们刑警队那帮大爷也该整顿一回了。上班就穿制服,纪律部队,要整齐划一,你们倒好,连局里开会也穿得五颜六色,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没给你们发警服呀。”

  “刑警队情况特殊嘛!老有外勤,衣服换来换去多麻烦。”

  “我看最特殊的是你,说,这两天去哪儿了?这车又是谁的?”

  “若找出这人?怎么跟他清账?那两个都握有实权。”扈平考虑问题总是比较实际。

  “那还不容易,一根银针顺着血液可直达心脏,死而无声。”乔烟眉阴森森地冒出一句,随即眉宇间也溢出一股杀气,本来清丽温婉的容颜顷刻间变得狰狞起来。

  “不行!”汪寒洋反对,“对付官场中人,最好用他们自己的办法,玩出个文温尔雅,不动声色。”

  听她说得幽曲动人,乔烟眉双眉一挑,“说说来听听。”

  “官场勾心斗角,他们天长日久宦海沉浮,彼此间一定会有利益冲突。搜罗一切有价值的线索,悄悄提供给他们的政敌……死,便宜他了,让他身败名裂。”汪寒洋慢慢道来。

  “这样是不是见效太慢。”乔烟眉问。

  “慢工出细活。”汪寒洋答。

  杨小玉看着她们俩个,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乔烟眉行事像一个黑帮老大,狠毒;而汪寒洋呢,则是一个宦门的世家子弟,阴毒。

  这两人倒是学得挺快,毒性立显。

  “好了,不管用什么手段,现在方队长一介入,大幕就等于是拉开了,可上演什么节目,我们却作不了主。大家就准备着粉墨登场随机应变吧。”龙琪说。

  大家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之前,扈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龙琪慢慢地说道。

  “请讲!”扈平早就准备这一刻了。

  “明天一早,你带烟眉走,她不能再呆下去了。”

  乔烟眉闻言脸上现出一种吃惊的神情,她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吗?这不刚开始吗?扈平看了看她,问龙琪,“去哪里?”

  “你自己决定,或者由她决定。但越远越好。”

  扈平沉吟──为什么让我决定?对,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人长一张嘴,难免有说漏时,就连龙琪自己,她也不想知道。

  他这边暗自盘算着,乔烟眉的脸渐渐红了,显然,她很激动,她竭力克制,轻轻地对龙琪说:“你要送我走吗?我想这是我的事,你至少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烟眉,我一向认为你是个明理的人,你会赞同我的决定。”

  “我当然应该赞同,因为你是为我着想。可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把火引到这里自己却逃之夭夭,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么‘明理’的吗?”乔烟眉软中带硬。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龙琪不接招,只用一句话点明主题。她一向如此。

  “不,上天既然这样安排了,它也就是我的事。”

  “你还年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涉险地。烟眉,整个事件中你是个意外,我已经很愧疚了。但愿我还能有所补偿。”龙琪说。

  乔烟眉笑了,就这么笑着沉默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她笑什么,只好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她慢慢地说,“龙总裁,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很有城府心计,直到见了你我才明白,你这个人其实很简单、很纯净。”

  “噢?”龙琪显然有点吃惊,因为第一次听人说她单纯。

  “因为游自力的事,你一直对我很内疚是吗?其实你不应该这样想,因为我这么做是有代价的,在我接受这一切之前,游自力给了我很高的报酬。这个报酬高得让人无法想像。”乔烟眉说。

  “是什么报酬?”杨小玉抢着问。这话龙琪是绝对不会问的,龙老板是君子,从不发人隐私。老板作君子,秘书就只能当小人。

  “江远哲在找我,知道为什么?”

  龙琪看着乔烟眉,一言不发。

  “为什么?”杨小玉又一次抢着问。

  “话只能点到为止。”乔烟眉说,“我现在想说的是,也许我是个意外闯入者,但我所做的以及正在做的,都是为利益驱使。所以龙总裁,你不必对我抱歉,更不必对我负责。我不光是游自力,更是为我的利益在奔波。”

  龙琪说,“你的既得利益与我无关,但你因游自力而涉险则与我有关。所以,我一定得送你走。”

  乔烟眉闻言盯着龙琪,对方也在看着她,俩人对视着,很久,然后微微一笑。乔烟眉说:

  “龙老板,你有时候很清高。”

  “是的。”龙琪承认。

  乔烟眉叹了口气,“你清高,别人就将在你的清高中取利。”

  龙琪想了想,“如果清高可以生利,那我又何妨让一点利给他人?一毛不拔者,是为铁公鸡。这是从商者之大忌。”

  乔烟眉笑了,“很好!”

  ──什么叫风度,这就叫风度。

  她说:“行,我走!不过──”

  “不过什么?”龙琪问,马上又说,“不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吧。”

  “你有没有掂过身败名裂这四个字的分量?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你有花不完的钱,活得逍遥自在,你如此作为,又为了什么?”

  到了家,欧阳明又打开他那个摄影室,把小方塞进去。

  “去年局里分房子不是有你的吗?干吗还住在这里?”小方今天是全身装满火药,看什么什么不对劲。

  “我家就三口人,四室一厅很够了,要那么大作什么,大刘结婚没地方,我就给他了。”

  小方叹了口气后突然沉默了,局长本来家里有四口人,但他的儿子前年在云南边境追捕一个过境逃犯时牺牲了,这座房子有关于他儿子了种种回忆,所以老局长不想搬走。小方想到这里,心中的虚火一下子灭了。──与死亡相比,什么事都不算是大事。

  老局长显然也想到这里,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知道我儿子吗?他大学毕业那年,应征入伍,在云南某驻军部队服役,刚半年,为了配合边境缉毒警的一次大行动,就不幸去了。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很听话很乖,很向往当警察,但由于身体不好,我和老伴都不希望他做这一行,可他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听老人提起伤心往事,小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他看着局长鬓边的苍苍白发,他也有个50好几了吧,老年丧子,真是痛彻心肺啊!

  “知道我为什么旧事重提?”

  小方摇头。

  “他跟游自力曾是一个部队的。”

  游自力!这三个字让小方眼皮直跳。──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提起他?是不是……太及时了点?像刚打瞌睡就有枕头伸过来,刚觉得饿就有馒头递到嘴边……

  欧阳明继续说:“文森(局长的儿子叫欧阳文森)……”

  文森,对,欧阳文森,龙琪演给他看的那出戏中有一个人就叫欧阳文森,这其中有什么隐微的寓义吗?小方心里一动。

  “文森跟游自力是一个部队一个连一个排的,但文森进部队那年,游自力退役进特警队作了缉毒警,为了查清云南与缅甸之间那条神秘的黄金大道,游自力化名乔大禹卧底金三角。就在他任务即将完成准备撤出之时,他的身份突然暴露,金三角的毒枭下了绝杀令──格杀勿论!东南亚整个贩毒网络开始追杀他,同时,警方也开始通缉他,声称他是大毒贩。白道黑道第一次有了共同语言进着行心照不宣的合作,彼此都撒下了天罗地网……”

  原来是这样,小方心中的几个碎片终于拼到了一起──游自力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中他想到了龙琪,龙琪应该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或恋人,他惟一能信得过的人就是她了,他来找她,可是名声显赫的龙琪常常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不能给她带来危险,于是就去龙欢,相比较而言,小孩子的目标小一点。但龙欢却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聪明的有点过了,扣住游自力的口信秘而不宣,致使游自力等不到龙琪而被打伤在山洞中,阴差阳错却碰上了乔烟眉,于是他把自己从金三角带回来的情报托付给了她,让她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时候,交给龙琪……这就是整个过程。

  所以龙琪才会冒着风险去看在押的游自力,才会收留乔烟眉。

  当然,仅有这些还是不够的,她得把这件事捅出去,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才不辜负游自力所作的牺牲。可她是个商人,她有她达不到的势力范围,所以她“瞄”上了他,他是警察,拨乱反正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他明白了,这下他彻底明白龙琪给他演这出戏的目的何在了。她是想把游自力留下的东西交给他。

  她绕了偌大一个圈子。

  为什么?

  因为她怕说出来,他不肯相信;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她也不敢完全相信于他。

  这年头,谁也不会轻易相信谁──夫妻,朋友,兄弟,父子……

  更何况这是一笔掉脑袋的危险生意,所以绝不能用正常的手法来直接谈判。

  于是,双方进行怎样的沟通,就显得至关重要。

  于是她在他身上插了一张“游戏卡”,把他推到另一个时空。

  ──他在虚拟世界的良知倾向,也将表明他在现实中的作人原则。

  小方眼前浮现出昨天的古战场,安若素站在山坡上,脚上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身边是漫天落红,缤纷飘洒,远处是战马嘶鸣,刀枪铿锵……

  金戈铁马,落英缤纷……

  这一幕,深深地烙在小方脑海中,震撼着他的心灵。也许现实中的故事不会有这么波澜壮阔,但一样是残酷的生死存亡。她在用一个完全不同的内容表达了同一种概念──这一仗过后,也许我们会成为朝廷的叛逆,史书上也称我们为侫臣,千古骂名,纷至沓来,遗臭万年,祸及子孙,你承受得了吗?”

  ──你承受得了吗?

  这句话,应该是整场戏的戏眼。她给了他王侯的身份,给了他贵族居家生活的温馨,给了他一片儿女情肠,然后再问他能不能放下这一切?

  就像在现实中,他是刑警队长,是大名鼎鼎的神探,他才27岁,还有一个可以带他直上青云的漂亮女朋友,美好的前程就如鲜花般铺在脚下……如果上天要他用生命而且不只是生命还有清白去承担一份责任,他肯吗?

  龙琪真正要告诉小方的也是这个──你将要面对的,也许是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呀!

  自古以来,为作英雄丢了命是有所值的,像荆轲,尽管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千古流芳,光宗耀祖。对于中国人,这算是最有价值的。最惨的是有英雄之举却被世人生枭雄之误,身败名裂,最终真相还永沉海底。像李鸿章,国非他所卖,却担着卖国之名,遭后世人永远的唾骂,子孙后代都跟着抬不起头。

  中国人,最热衷的就是衣锦还乡,最不情愿的就是锦衣夜行。

  我们这个民族最善于演戏也最喜欢演戏,时时在演,处处在演。

  往往在上台之前就想好了戏后的利润分成──掌声与鲜花,意即名和利。若一无所获,谁肯?

  名节名节,“守”所谓的“节”全是为了“得”所谓的“名”!所以有些事,若不是怕恶名加身,早就做了出来;而又有些事,若不是有美誉相赞,怕也做不出来。

  一个“名”字,可左右人心。

  名动人心,犹甚权力财帛。

  如今,游自力是被通缉的大毒枭,帮他意味着就是同案犯。这注定是一票只赔不赚的买卖,即使赢了,也没有多少利润,万一不幸输了,后果可想而知。手铐、牢狱、死亡,还有死后的贼名……

  小方,你怎么选择?

  你怎么办?

  你是要保住王爷爵位、如花的前程,还是选择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安若素在尸横遍野的古战场上面对着他,她──龙琪,在游自力被出卖的前车之鉴下,只能用那种身份跟他隔着一层历史对话。

  那他呢,他怎么选择?

  他几乎想也没有想就说──“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我只求问心无愧!”

  ──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那么谁来做?一句话──轮到谁,谁就做。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些责任如果你自己都不想担在肩上,你还能指望谁?

  小方自己就是警察,有些事,是他必须要做的。

  那,就一起来吧,让我们走向天堂,让我们走向地狱,平时随波逐浪,今日截断中流,未来是不可知的,我们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于是,默契达成。

  所有的谜底揭开,小方感到有一股又酸又涩的热流在他的五脏六腑内冲动。

  如果说他是警察,他选择了他应该做的,那龙琪他们呢?

  这之前他们是怎么想通并下定决心的?

  龙琪听了乔烟眉的话后笑了笑,抓住花草的藤萝俯瞰着整个龙琪大酒店,楼群是照凤凰展翅的样式设计的,在灿烂辉煌的阳光下就像一只金凤凰,正在展翅欲飞,叫人叹为观止。这些楼群包括龙琪集团用了十多年经营到如此规模,但也许就在一瞬间飞灰烟灭。

  值不值得?

  大家都看着龙琪,想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龙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俗,你们一个个俗不可耐!”

  然后就走了。

  乔烟眉哑然失笑,扈平也笑了,“俗不可耐?什么意思?”

  他们这几个人一向自命不凡,如今却被人称为“俗气”,真是奇了怪了。

  “拦住她问问嘛。”杨小玉建议。

  “我去。”扈平把龙琪挡回来。“我们都想知道什么叫俗不可耐。”

  龙琪沉默,一直沉默着。好半天后,她慢慢地说道:“我们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我们活着,也只是为了吃饭吗?”

  理由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它也就应该是这么简单。

  龙琪说完后就走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

  沉默了好半天后,汪寒洋说:“我小时候看这一部外国电影,那部电影叫《冰海沉船》,那是一艘豪华游轮,上面坐的全是绅士淑女。结果在旅行途中,那艘船遇上冰山,要沉了,船长让妇女儿童坐上救生艇逃生,这个建议得到所有男人的同意,可救生艇太小,有个孩子跟妈妈分开了,他的妈妈因为救生艇小没挤上去。那孩子在大声哭叫,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这时,一个年轻、漂亮、端庄的淑女站起来对那个孩子的母亲说:我下去,您上来吧。船长很感动,说,女士,您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好日子可以过,你需要活下去。而那位淑女则说:孩子更需要母亲。”

  花园里一片寂静。

  汪寒洋又说,“也有一个男人,穿上女人的衣服男扮女妆,混上了救生艇。”

  花园里,又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你,听明白了吗?”欧阳明见小方久久不语,便问道。

  “啊?”小方从沉思回到现实。

  “走神啦?”局长紧盯着小方的表情变化。

  “没有。”小方摇头,理了理思绪,慢慢地说,“我只是在想,要座实游自力是一个毒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他在部队呆过,在特警队呆过,另外还有派他去卧底的上级领导啊?我不信就没人给他作证?”

  “作卧底是一件要命的活儿,在游自力被命令作卧底以前,为了保密,他的所有资料、档案就被统统被调走,除了直接与他联络的人,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是说,当他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是警察,而是他将要扮演的那个角色。他,就是乔大禹。”

  欧阳明停顿了一下,“东南亚国际刑警组织每年要派出为数不少的警员去作卧底,可回来的却不到十分之一。其中除了危险,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贩毒是个高利润的行业,换言之就是有大钱可赚。同时黑道中人有些很讲义气,颇有血性,处得时间长了,慢慢有了感情,卧底的人也就开始跟着大把赚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快意恩仇之中渐渐地忘了自己是个警察。现在是经济社会,大多数警察都是抱着给政府打工的心态在赚一份养家糊口的薪水,很少有人把是非看得那么认真。人,都有弱点。尤其是男人,钱,再加上那份江湖义气,很容易同流合污。唉,黑道为什么会道存久远,也自有它的道理。”

  “你是说游自力他……可能也……”

  欧阳明摇头,“不,游自力是被自己人出卖的,为什么要出卖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同流合污,他在金三角查到了那个号称黄金大道的贩毒通道的来龙去脉,他一旦浮出水面,倒下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一大批人。他坏的不光是一些人的财路,他还会坏了那些人的身家性命!他怎么能够活着?所以,他不光被出卖,他在部队及特警队所有的档案都被销毁,派他去卧底的上司,早在两年前也因一场车祸而亡。这样,游自力就是乔大禹,就是毒枭。身份无从证实,真相永沉海底,他的情报也可能就失去了意义。”

  真是个恶毒又严丝合缝的“局”,不论是谁落到这个“局”里,那就像孙悟空进了如雷佛的手心,上天入地无所遁形。

  “二年前,我们接到省厅的通知,让配合缉捕游自力,我们不也倾全力配合了吗?”欧阳叹口气。

  “那你干吗要去配合?”小方埋怨道。

  “上头的命令能不服从吗?我们警察是纪律部队,服从命令是第一天职。再说我当时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不也去了吗?”欧阳明很无奈。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小方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什么时候?”欧阳明一时语塞。

  小方盯着他,敏感地拨拉着心里的那把算盘──局长不会是刚知道的吧?上次,三天前那次“会晤”他还没提到这些呢。他跟我留一手?那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欧阳明沉吟片刻后手一挥,“这个你就不用问了!”

  小方的狐疑就更重了,但他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是跟杨小玉学的。他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下意识地模仿──装作不经意地说:“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卡壳,跟我还留一手,你就全教给我自己也不会饿死,反正也快退休的人了。”

  欧阳明笑了,“小心眼儿还挺多,这是钱呢,我留着下蛋舍不得给你花,不该知道的你就别瞎打听。对了,你这两天都跟谁在一块儿呢?看你脸上的表情丰富多了。”欧阳阳在公安战线历练了多少年了,真可谓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对方一点点细小的表情与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小方的表情当然也就被他琢磨上了。

  “没谁,个人隐私,不说,我也留一手。”小方耍赖。这一招有时挺管用。

  欧阳明微笑,“年轻人趁好时机多做点事少鬼混,一点不知道洁身自好,你老丈人昨天又打电话到我那儿了,说陆薇还没回家,你把人藏哪儿了?不行就结婚呗,老这样。”

  他的话题突然就变了。

  “老哪样啊?”小方急了,“谁不洁身自好了,陆薇是我未婚妻,我俩反正是那么一回事,跟她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的?就算真的鬼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表面上着急,小方心里却明白的很,局长是下了个小套逼供他这两天干啥去了,老家伙精的,连“鬼混”这种词都用上了,这可不像他平常老好人的作风。小方当然不上这个当,只好凑合着“糟蹋”一回陆薇,承认是跟她“鬼混”去了。至于跟龙琪合演的那场戏,于公于私他都不方便说出来。为了效果逼真临了他还又问一句:“老头真找你了?”

  欧阳明没回答,倒是丢出一句:“现在的年轻人……”

  此话听起来简单,却语带双关意味深长──年轻人私生活混乱抑或年轻人大大地狡猾?小方心知肚明,但只要不明着追究,他也就装个没听懂。

  “那我回局里?”

  小方急着告辞,他真得走了,欧阳明是谁?那是一条久经考验的老狐狸,修炼有几千年的道行,小方充其量也就是个几百年,差远了,他不敢呆了,怕呆长了露馅。但局长站起来命令,“给我呆着!”

  都发火了,小方只好坐下。

  “话还没说完呢。”欧阳明又递给小方一支烟。

  “那您说。”

  “我们是警察,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得管。”欧阳明吞云吐雾,缭缭绕绕的烟雾后,是一张让小方看不清表情的脸。

  “你是指游自力的事吧?我们怎么管?”小方也想听听前辈的意见。

  “得先证明他的身份,要证明他的身份,就只有找到他从金三角带出来的情报。”

  情报!话题终于绕到这个关键词上。小方手里出了一把冷汗,那个情报就在他手里,欧阳明好像知道这点似的。怎么办?

  交出来?应该是交出来,自己面前这个人是在公安战线上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可是……不行,这件事情太重大了,这个情报一旦出手,就会掀起惊滔骇浪,万一弄不好,游自力就算白牺牲了,龙琪的话现在还言犹在耳──“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爱护它,像爱护自己的生命,除了你自己,不可让任何人打开,也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这是她反复强调的。她只相信他,而他又可以相信谁?

  “可是,你刚才说,游自力的身份无法被证实,他的情报已经没有了意义,那……”

  “以他现在的身份,他的情报是没有了意义,但有个人可以证实他的身份。”

  “谁?”

  “在金三角还有一个卧底,也是云南的缉毒警,他比游自力迟去一年,游自力可能不知道他,但他知道游自力。”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当然还在金三角,他跟游自力是同一个上司派出去的。那个上司一出事,他也就被困在金三角无法抽身,好在,他没有暴露。”

  “这你怎么知道的?”小方不由问。

  “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欧阳明以权压人。

  小方沉默了。

  “对,游自力他是……回族人?”听这个名字不太像。

  “不,他是汉人。他家祖籍是上海的,民国时迁去的。”

  噢?!从上海迁到新疆?为什么?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听说……算了,这陈年往事与关此事,以后再说。”欧阳明含糊其词起来。

  小方沉默着,思绪飘了很远。

  “对,你这些天不是查龙琪吗?查得怎么样了?”

  这就是直接点题要情报了吧,小方心里咚咚直跳,故作镇定地笑一笑说:“没啥。”

  “噢,那你去吧,忙事儿去吧。”欧阳明说。

  巴掌高高抬举起却轻轻落下,小方有点茫然,但他还是赶快趁局长未改变主意之前兔子一样冲出局长家。

  上了车他将那个从“远古”带回的卷宗紧紧握在手里。

  ──他明白它的价值了。

  同时他的选择,也是有价值的。

  (三)

  花园中人都散了,只留下扈平和乔烟眉。

  一个对另一个说:“小乔,请你喝杯茶好吗?”

  “不胜荣幸。”乔烟眉说。

  “请你选个地方好吗?”扈平保持着他的绅士风度。

  “就去这里的茶座吧。”

  两人来到茶座,侍应生显然对这两人都很熟,但俩人同时出现好像还是第一次,于是笑眯眯地问:“两位要换换口味吗?”

  “我还是老样子。”乔烟眉说。

  “我也是。”扈平跟着说。

  “好的。”不一会儿,侍应生就端来两杯咖啡。

  “请!”乔烟眉反客为主。

  “好像我作东喔!”扈平强调。

  “我没说我要掏钱哦。”乔烟眉笑了。

  这个女孩子倒蛮有意思的。扈平看着她,加上今天,他只见过她三次,第一次是在医院的病床前,再一次就是在影视城,总的感觉是她穿古装更有风韵,她那种仙风道骨的气质,不太适合这个声光电子时代。

  “你好像有什么事要问我?”乔烟眉看着对方,她是中医,最擅长察言观色。

  扈平沉吟,显然是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吐出三个字──“蝶恋花!”

  听他一说“蝶恋花”,乔烟眉就明白了──扈平原来是担心小方跟龙琪假戏真作。她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挺有意思的,再转念一想,他其实也是一片好心,斟酌半天后方引用了龙琪的一句话:“花若无蝶,岂非很无趣?”

  毕竟是医生,一针就扎到扈平心病上去了,但沉默片刻后他说:“蝶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有什么不好!春暖花开,蜂围蝶绕,不好吗?”乔烟眉持相反意见。

  “那游自力呢?他们以前是恋人。”扈平有点急了。他是真急了,他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让游自力念念不忘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可她现在居然要“红杏出墙”另觅新欢。这怎么行!

  乔烟眉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你自己也说了嘛,是‘以前’。”

  她是有感而发的。她想起上次在小方的办公室,他们谈起陆薇时他那付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当时就敏感地意识到他并不真的喜欢他的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昨天她又亲眼看到小方对安若素情不自禁。

  这很好。

  “在感情方面,以前、现在和将来应该是统一的。”扈平坚持。感情难道不应该从一而终吗?尤其是女人。

  乔烟眉摇头,“小时候的花衣裳尽管漂亮,也不能穿一辈子。”

  现代女人要懂得适当地变通。

  “人不是衣裳,否则,她现在为什么如此的不惜血本呢?”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乔烟眉冷笑道,“那你真的是错看了她,也错看了我,或者是错看了我们女人。难道她刚才那句话你没听进去吗?”

  扈平摇头,他反对。他是男人,男人是天生的贵族,所以在潜意识里他们希望女人永远如忠实的奴仆,为了他们而生,为了他们而死。

  可是时代变了。

  乔烟眉哼一声,“如果是仅仅是为了爱情,这场戏真的就俗了,而且滥俗不堪,用她的话说就是俗不可耐。龙琪是什么人?她不是个俗人,她不会让她的戏流于俗套!”

  她是女人,女人不光是为了爱情活着。生活中还有好多的精彩。

  “女人总是感性的,龙琪也不例外。”扈平依然坚持。

  乔烟眉不以为然,“好吧,我们现在不说她,说我,你总不会以为我在暗恋游自力所以才把那个烫手的热山芋抱在怀里吧?”

  扈平没词了,沉默一会儿说:“你不是说过你有代价的吗?”

  “就目前而言,那还只是个海市蜃楼。如果是你,你会不会为画在纸上的一个饼子去犯偷窃罪?”

  扈平默然,他突然觉得他并不了解乔烟眉,更不了解龙琪。其实有哪个男人是真正了解女人的呢。或者连女人自己也并不了解自己。

  “那你是为了什么?”他问。

  乔烟眉想了半天说:“我将来要生孩子作母亲的,我在给孩子讲自己的往事时,你是想我告诉他(她)你妈妈当初贪生怕死呢,还是告诉他(她)妈妈很勇敢正义?”

  扈平语塞了,沉默了半天后,“请别误会,我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我崇拜的偶像是女强人武则天。现在我问你另一个问题──小方为了什么在帮我们,为了龙琪?”

  “不。”乔烟眉摇头,“方队长他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当然,在故事之外收获爱情那更是皆大欢喜。或者说,小方的出现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让我们,静观其变吧。”

  对,静观其变吧。还能有比这个时候更考验人吗?

  小方回到局里,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陆星赫然地坐在他的位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的喜帖。

  “刚来?”他心里不由一惊,忙问。又张罗着给倒水。他不知道这个时候陆星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等水倒好冒着腾腾热气端在陆星手边,陆星才懒洋洋地说:“我不渴。”

  小方笑了,这时候他也只有笑了,这个未来的“哥哥”他是一点喜欢的理由也没有。他将水放下,坐在他对面,没话找话,“这是谁的喜贴?”

  他们之间实在是没有一点共同语言。而办公室里的两个同事看到这种情形也早就躲出去了。反贪局长与刑警队长之间的对话,能不听最好不听。

  陆星盯着他,自从小方一进门他就一直盯着,“你问是谁的喜帖?”他扬了扬手中红艳艳的请柬,“你猜?”

  “我哪知道,你平常的应酬那么多。”小方说话尽量客气,这是在他的单位,他要保持风度。

  陆星突然笑了,“猜不到?告诉你吧,这是你的,你和陆薇的,我为你们印了300份,你先看看样品,是否满意,然后想想你有多少客人要请,300份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印。”

  他这话简直让小方魂飞魄散,“你……你说什么?”

  “说你要结婚哪!你们不是新房也有了吗,恋爱也谈了7年了,你们年龄也不小了,爱情游戏玩完该结婚了。爸爸没空,你们的婚姻大事自然就由我这个作大哥的操心。我连新郎的礼服都为你买好了,如果现在没事,就请去试试吧!”陆星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

  “可是……”小方听到结婚两个字,心里一片冰凉。

  结婚,天哪,以前他不是没想过,可只要一想,就会有一种沮丧涌上心头──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吗?结婚、生孩子,逢年过节回老丈人家坐坐,聊点儿政治时事,平凡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可,他并不十分想要。不错,陆薇几乎是个完美的女人,然而──乏味!不是陆薇本身乏味,而是小方感觉自己面对她时,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可救药的──乏味。

  他们在一起时也有很多话题,陆薇会谈时装,谈她听过的音乐会,谈一些奇闻秩事,他也会谈一谈他的工作,可这都是表面的,不涉及心灵的。他跟她始终是平淡的,就像……对,就像杨小玉说的:他们的感情就像一对君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跟陆薇也是淡如水。至少从他这一方来是这样。

  以前他认为这是对的,恋人就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现在他的看法变了,他认识了龙琪又在戏里认识了安若素,每一次见她,他都会从心底涌上一股热辣辣的暖流,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动手动脚……拉一拉对方的手,摸摸她的脸……听起来跟小流氓调情似地,可他就是有这种冲动,不可抑制。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那么美妙,那么神秘,那么激动人心……他向往,他渴望拥有。

  世界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他看到了五彩缤纷,他开始知味。

  所以,他怎么肯结婚?

  “可是什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想结婚,你喜欢的人不是陆薇。”陆星说着笑了,笑得像一只扑住耗子的老猫。“如果你早点说我还可以原谅,但你拖了她整整7年。一个女人有几个7年。”

  小方这时也慢慢反应过来,定定神说:“结婚的事我没听陆薇提起过……”

  “她巴不得呢。”陆星打断小方的话,“她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这些年她对你怎么样,你不明白?如果说你想吃一盘活爆人心,她也会扒出自己的心给你的。”

  小方当然明白,刑警队的人给陆薇取了个外号,叫她“二十四孝女友”。

  “这个……我……”小方无话可说了。仇恨在有些时候都可以消弥,是谓以德报怨。可恩情呢?人家对你的好呢?你能置之不理吗?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恨可以恕,恩如何能忘?

  忘恩负义这个罪名,是不可以随便扛到肩膀上的。

  想到这里,小方猛然意识到,陆薇给他的是爱情,可他却是一直当恩情来接受的。──这件事从一出门就错了,所以步步错。

  如今明知是个错,是不是也只能走下去了?

  “那走吧,去试试你的礼服。”陆星站起来,“婚期定在大后天,我都请好客人了,你的客人你通知。另外,结婚以后就别干警察了,太忙太危险,我不能让我妹子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工作的调动问题你不用操心,婚后你请两个月带我妹子去度蜜月,好好让她开心,你的工作我会替你安排的,保证又轻松又有钱赚。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陆星一个劲儿地催着。小方也站起来,他无法推托,他比谁都清楚,他跟陆薇这事早就铁板钉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可是……他的脚步有千斤重,挪不动。或者,根本就不想挪。

  “怎么?不去?为什么?不会是另有所爱吧?”陆星晃到小方面前盯着他,“莫非你真的是想作陈世美,始乱终弃!”

  “你胡说!”小方愤怒了,又联想到刚才局长对他和陆薇暧昧的评价,便反驳道,“请你不要辱侮你妹妹也不要辱我,我没有乱过,也没打算弃!”

  陆星笑了,冷笑,“你还真够纯情的,你多大了方队长?27岁了吧,听上去好像17岁的小男生那么不解风情,可能吗?天下猫儿都吃腥,你例外?”

  “我还就是个例外,肉好吃,可有的人就是不吃肉。”小方一字一字地说。

  陆星闻言怔了一下,“这话精辟,别说,像你这种男人现在还真不多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跟我妹妹如此清白,那你又准备去跟谁乱?不管你怎么准备,你都不会有机会,因为我要你马上成为一个已婚男人,只要你一结婚,你喜欢的那个人还肯与你生死与共吗?那个人可没陆薇那么笨,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她!

  陆星居然已经知道了有个“她”存在。──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明朗到局外人都心知肚明。小方已经明白陆星此行的目的,他就是来试探他的。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端起那杯给陆星倒的水,一饮而尽。

  “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想结婚。”

  陆星盯着小方:“你倒很坦率。”

  “是的,我是警察。警察是追求真理的。”

  “不,应该说你是男人,男人就得忠实于自己的内心。”陆星纠正。

  “谢谢你的理解。”

  陆星摇头,“可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我内心的感觉更是实实在在的。”

  “这么说,你是决定了?”

  “是的。我会跟着我心走。”

  陆星盯着小方,“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了。”

  他以前并不以为对方敢这么做,他一直以为小方很在意自己的官职。而现在,他要为他刮目了。而对于小方来说,他本来就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接下龙大老板那一单危险生意。

  “你不用认识我,你只需看看自己的心,就会明白我的感觉。”小方说。

  陆星沉默了。他有心,他也心动过。他一样也是没法不让自己的心花熄灭,所以他理解。

  “你既然决定了,就请你亲自去告诉陆薇。”他是个明白人,懂得什么叫放手。──人只有放掉手中不适合自己的,才能抓住更适合自己的。

  小方的脸一下变得苍白,陆薇,是他最难以面对的。

  “告诉我,既然你不爱我妹妹,你还把她藏起来做什么?。”陆星的眼中冒出了火星。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

  小方闻言吃惊,“什么?我没藏她,她还没有回去?”

  “你还有脸问我?”陆星一张俊秀的脸立刻狰狞起来,“你爱上谁我不管,但如果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说罢,将手中的喜帖摔在桌上扬长而去。

  陆薇还没回家?小方怔怔地拿起桌上的请柬,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是庄美容的结婚喜帖。──方才陆星是骗他的,但这个震惊也不亚于刚才。

  龙琪也被庄美容那份请柬给震住了。这是一大早公关部的部长何苏琳送来的。

  “庄美容在搞什么,怎么会突然结婚?他的父亲刚刚死去。”杨小玉纳闷。

  她们已经回到办公室了。

  龙琪琢磨着那份请柬说:“你把小乔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对了,我还正有话要问你。”杨小玉突然说。

  “问吧。”

  “小乔说游自力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报酬,你说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报酬?游自力那会儿都自身难保了,能给她什么?会不会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龙琪转不弯来。

  “就是那种──天长地久啦,我会爱你一辈子啦,等等。”杨小玉说。她的意思很明显,是乔烟眉看上了游自力而游自力则给了她一个爱的承诺。

  “嘁!”龙琪嗤笑,“我看你最好去干娱乐记者,因为你编绯闻很有天分,秦始皇和潘金莲,李清照和韦小宝差不多都能让你给捏到一块儿去。好了,把小乔给我找来。”

  “喂,怎么谢我?”杨小玉找到乔烟眉后第一句话说这么问。

  “谢你?谢你什么?”

  “你说你想回到古代,我让你梦想成真,你还不谢我。”

  乔烟眉想起来了,“可那是假的,不算数。”

  “管它是真是假,过把瘾总是真的。”

  乔烟眉却摇头,“我有时又觉得它不是假的,仿佛我上辈子真的有过那么一场故事。”

  杨小玉大笑,“别作梦了,不过眼下,我倒有份惊喜要送你。”

  当乔烟眉看到那份请柬时,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像万花筒,五光十色。这确实够让人吃惊的,却毫无喜悦之感,这个杀人犯,脱了法网不说,还明目张胆地大办婚事,眼里还有天地良心吗?

  “这个江萍艳,你认识吗?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龙琪问。乔烟眉以前也算是庄竞之手下的员工,有些事她可能比较了解。

  乔烟眉想了一想,“这个江萍艳曾是市纺织厂的劳模,去年下岗后到了庄氏,尽管她挟昔日之辉煌,但庄氏是以房地产起家的,对她并不合适,所以她只能作一个勤杂工,而且,她跟丈夫离婚,还带有一个孩子。因为她的特殊性,庄竞之特意跟我提过。我知道的就这些。如果这个江萍艳果真是那个江萍艳的话。”

  “我想,她们应该是一个人。”龙琪若有所思。

  “何以见得呢?”杨小玉问。

  “猜呗。”

  “哇!”杨小玉的双眼睁得老大,“我可猜不出来。”

  “我也想不通。”乔烟眉说。

  “那你们就不用想了!”龙琪说。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杨小玉毕竟是龙琪的秘书。

  “是的,我知道。”龙琪看着乔烟眉和杨小玉那两双急于答案的眼睛,但她说,“知道也不一定要说出来。”

  她不说,她一向都这样。

  杨小玉无可奈何地跟乔烟眉低低地说:“如果话存在肚子里能生蛋,那产蛋量最高的一定不是哪只母鸡,而是──”

  她没说完,乔烟眉就笑了。

  陆薇还没回来!她去了哪里?

  小方坐在椅子上发愣。那天不是让上官去找她了吗?回来后她并没有向他汇报任何结果,她有什么要瞒他的?没必要啊。或者,是不是陆星骗他,就像刚骗他说要为他操办婚事一样?如果陆薇真的有事,上官不会不说,陆星也不会说说就算了。

  小方安慰着自己,心思就转到了别处。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像演电影似地过滤、筛选着。──从文室的案子始,他认识了龙琪,之后引出乔烟眉,再后是游自力,另外还有扈平,这一刻,又添上了他的欧阳局长,他要重新认识他了。这一堆其实都在围着游自力打转。

  文室的案子出来后,局长问他是不是在查龙琪,于是,从局长口那里他知道了乔大禹最始的一些事,之后,他见过龙欢,龙欢为他把游自力的轮廓描得更清晰,然后他就被带到远古去了,等他回来,局长则告诉他所有关于游自力的事。

  龙琪一直是在试探他,而局长又总是在他跟她每一次接触以后恰如其分地给他说一点游自力的事,龙琪则一再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又说明了什么?

  算了,先放下这个,再弯回来看文室的案子,这个案子看似平常,却像极一团乱麻,简直毫无头绪。从杨小玉和龙欢以及李秀娟的话里听来,文室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或者他的死对任何人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问题是谁造成了这个“结局”?谁是凶手?

  他曾经以为是龙琪,或者杨小玉,但通过接触,那些动机在她们身上几乎不可能成立,就凭她们为他演的那一出戏,她们就不可能去做那种很弱智的事情。

  可是,真正的动机也许在这时就浮出水面──文室发现了什么,比如游自力的一些事情,游自力最初是跟龙欢接触的,龙欢是个孩子,他可能无意中向文室透露过一点什么,文室便以此要胁龙琪,为了顾全大局,龙琪只好痛下杀手!

  是这样吗?

  彪哥有句话提醒了小方──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最高的道德标准!凭小方对龙琪的了解,她正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游自力是卧底警察,却惨遭出卖,龙琪为此打抱不平,而偏偏,文室知道了一点蜘丝马迹,他那么爱钱,便以此勒索,比之游自力,文室的生存价值微乎其微,为了灭口,龙琪于是……

  同时龙欢有一句话也提醒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查查我爸爸去酒店干什么去了?

  他干什么去了?急着去敲诈?不用那么急吧?多少年的夫妻了,就急在那一时?或者是龙琪急着找他,想尽快解决掉这个隐患?

  也有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琪故意让文室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以迷惑警察的办案视线。

  如此一来,龙琪的谋杀动机成立!

  思及此处,小方突然如虚脱了一般。尽管是深秋风爽,他的冷汗却一层接着一层地往外渗……

  ──如果龙琪真的杀了人,那他将何以自处?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缩了起来──他真的要抓她吗?

  除了这一点,更让他困惑的是──她除了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正义感,是不是还在喜欢着游自力?

  游自力和她都是冰山上的来客,他们青梅竹马,游自力既然有资格去金三角作卧底,那一定智勇双全,而且那副容貌他也见过,没得比。如此一来,他小方呢,他又算什么?

  小方的脑袋都快要破了。

  还有呢──他的局长,他相处了好几年的欧阳明局长,曾经是那么个好人,通情达理的的长者、精明能干的老公安、循循善诱的上司,但他对他的怀疑却像草里的冬瓜,悄悄长大。他好像记得局长跟他讲过,他以前曾在新疆服役,那里是回民集居地,这样一来事情就好解释了,游自力也是回民,他们难道认识?还有他儿子欧阳文森,竟然跟游自力是一个部队的。这说明了什么?而且每次局长给他讲游自力的事,总是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的。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游自力的事?游在云南出事,这里离云南差着个几千里不止呢!更何况那都是些绝密。太玄了。

  不,应该是太可怕了。如果欧阳局长真的在这里边有一份子的话。

  天哪!这一刻,杀人凶手偏偏不像是坏人,穿着警服的老公安倒不像了好人,上天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小方的心里就像塞了一团乱麻。偏就这时,电话铃如炸弹一样响起──

  大家议论了半天庄美容的结婚事宜,然后便散了。龙琪有个客户要见,和杨小玉出去了,乔烟眉百无聊赖,不知道扈平是否还在茶座,不如找他聊聊,说不清为什么,她心底突然涌起一种极度的不安。

  凭她两年来的阅历,有一种致命的危险正在向她,向她们每个人走来。那种危险是隐蔽的,也是强大的,无影无形却漫无边际。她经历过,她太明白了。──从追杀到闹鬼。

  本来在两年前,她还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大学生,聪慧漂亮,家境富裕,成绩优良,可以说是前途顺畅,一眼望去,脚下是铺好的纯毛红地毯,顺着年龄一直走到老,每一天都是快乐安闲。

  然而偏偏地,故事在即将开始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她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血雨腥风,阴险诡诈,每日每月,如影随形。那种种惊心动魄,都可以写成一部传奇故事。

  她怕吗?

  怕!甚至可以说是很怕,但怕有什么用呢?一样的日子,怕也要过,不怕也要过。于是到了后来她也就不怕了。不光不怕,反而生出一分自慰──原来我也可以更美的。

  反正人躺在床上也要死,与其那么无味,不如活个百滋百味。生命就是个体验的过程。

  嗯,这也不坏。

  “乔小姐,请留步。”

  正在乔烟眉浮想联翩之际,一位陌生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时她刚走到林荫道上,前面是一座巨大的花圃,傲霜的菊花在天高云淡的仲秋开得蒸蒸日上,各种色彩浓烈地铺陈开来,各畅生机。

  “你是谁?”乔烟眉问。眼前这个男子大约二十六七岁,中等偏上的个子,装一身休闲装,很阳光很帅,戴一副眼镜,活像一个正在度假的大学生。

  “在下江远哲。”

  乔烟眉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认识我?”江远哲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切入正题,非常意外也非常喜悦。

  乔烟眉微笑。她早就听说过江远哲的大名,也知道他在找她,可是却料不到会在这时遇上。她上下打量着他,原来大名鼎鼎的江湖大佬也可以这么帅哦!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她突然感叹。

  “怎么?”江远哲听她这么说,有点不解。

  “江先生出身名门,本人又帅得冒泡,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简直挤兑得别人没法活。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乔烟眉灿然一笑。

  “乔小姐不也出身于杏林世家,医术精妙人又美,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别有味道。上天对你也不亏啊。”江远哲作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两人互相吹捧着一起进了花圃。

  “听说你是剑桥大学的?”

  “没毕业,家里出事,就不念了。”

  两个家伙像老朋友一样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坐下,江远哲为乔烟眉拈掉一根沾在她衣襟上的草节。乔烟眉对他笑一笑。气氛似乎很融洽。其实就算是敌人,也用不着剑拔驽张,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马上化敌为友。

  所以,人一定要学会变脸。

  “谢谢你。”乔烟眉突然说。──是谈条件的时候了吧。

  江远哲笑得颇为古怪,“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一直在派人保护我。”

  “不会吧,你肯定是我?”

  “一直有人误会我,说我杀了不少人,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医生,根本就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有些人大概是哲少你替我杀的吧。我想除了哲少你,也没人敢搅这趟浑水,就算想搅,也没那本钱。”

  “原来你知道啊。那为什么不辩解不告诉警察人不是你杀的呢?”

  “第一我没证据;第二,以我如今的处境,披上道袍吓小鬼,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

  “被人利用,说明你有用!”

  江远哲苦笑,“看来我还得感谢你让我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乔烟眉灿然一笑,风情万种,“谢谢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的确,我一直跟着你,像一个痴情的男人迷恋自己深爱的情人,紧紧追随,永不放弃。”江远哲承认了。

  乔烟眉听他如此说,嫣然一笑,“这个比喻倒挺新鲜。”

  “因为乔小姐人就新鲜,简直像一颗水灵灵的草莓。”江远哲继续奉承。男人最心甘情愿拍的马屁,是给漂亮女人的。

  乔烟眉自然喜上眉梢,“多谢。不过──”

  她又说:“就是有点肉麻。”

  这个急转弯令江远哲苦笑,“你权当是在吃麻辣火锅好了。”

  乔烟眉微笑。

  江远哲看形势大好,乘胜追击道:“既然这样,那你是不是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了?”

  乔烟眉继续微笑,不语。她跟龙琪一样,知道在适当时候保持沉默会比语言更有效。

  “乔姑娘,那个东西对你没用的。”江远哲强调。

  “但对你有用!”乔烟眉看着江远哲。眼神是冷的。

  对你有用,我就能掐把住你,让你听我的为我所用。此所谓有求则苦。

  江远哲无奈,现官不如管着,谁掐把着你,你就得听谁的。

  “好吧,我答应你,你把那个东西给了我,我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

  “可能吗?蚌壳无珠,雄麝无香,孔雀无翎,价值会减半。”乔烟眉说。──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罪在其璧,贵也在其璧。若去其璧,自然无罪却也无贵。这就叫福祸相依。

  江远哲倒吸了一口气,乔烟眉比他想像的还要头脑清醒。

  “看来你是不想拿出来喽?”

  “我只是想保持永久的魅力。”乔烟眉笑得婉转,话也婉转。

  “我没有多少耐心。”江远哲的话已经带有威胁。

  “没关系,我碎一缸酒,你坏的却是一个酒厂,看谁更划不来。”

  江远哲无奈地苦笑,“乔烟眉,你有种,真的,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有种的女人。”

  “你错了。”乔烟眉微笑,“女人个个都有种,至少比男人有种。真的。”

  江远哲则摇头,他不以为然。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乔烟眉微微一笑,慢慢地说:“古人云夫为妻纲。也就是说,男人是天,女子为地。然而,天是虚的,地却是实的。所以天塌了有女娲娘娘,可若是地陷了,就真没得救了。”

  江远哲沉默了,这个道理其实是很简单的,而往往听上去简单的道理总不为人所重视。但江远哲不能重视,因为他的对手就是一个女人。所以,他现在得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当然。” 乔烟眉又笑了,“你虽然是男人,但我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是吗?”这句话倒让哲少吃惊了,他沉默半天后慢慢问道,“那这会不会是咱们即将合作的基础?”

  “也许。”乔烟眉的话音中留有余地。

  江远哲再次奇怪地盯着这个看上去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姑娘,“你是敢跟我江远哲谈条件的第一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乔烟眉迎着对方的目光,“如果在两年前,我或许会怕你,因为那时的我还没走过夜路,没见过鬼。现在不同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在看过了很多魑魅魍魉后,见怪不怪。”

  江远哲苦笑,“看来孙猴子应该感谢太上老君才是,若没有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何来他的火眼金眼。”

  乔烟眉笑逐颜开,“命运给的毒,你权当是良药。你就有福了。”

  “可你难道连死都不怕吗?”江远哲突然阴森森地问。

  “想活,就不能怕死,怕死的人活不长,不怕死的人死不了。”乔烟眉淡淡地,“而且我死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君不畏死,何以以死惧之。

  江远哲苦笑,这世上最令人最头疼的就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他点点头,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你不怕死,可你就不怕我毁了你们乔家……”

  乔烟眉笑了,“我们乔家占地十几亩,号称百草园,远近闻名。不要说里面八卦五行相生相克,单那上千种的草药散发出来的味儿,也会薰你个半死。”

  “你骗人!”江远哲显然是不相信。

  “骗人?”乔烟眉眉头一扬,“你手下有个兄弟自从我家回来后左半身开始发麻,每逢阴雨天太阳穴如针刺疼痛难忍……是吗?”

  江远哲像看着鬼魅般盯着说话者,向后退了两步。──他那个弟兄如今已形同废人,四肢打颤,五官变形,尤其发病时那惨叫,简直形同野兽。

  医生,能治病,也就能杀人。怎么给的,就能让你怎么失去。

  “哲少,迟了,你不应该离我这么近──”乔烟眉凶相毕露,宛如端午节误喝雄黄酒的白素贞乍现原形。

  “你……”江远哲的恐惧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他不怕豺狼虎豹,但他怕蛇。

  “哈!那么紧张?”乔烟眉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没事,我虽然喜欢杀个把人,但也有自己作人的原则。像你这样对我有用的人,我可不能杀。不过……”

  “不过什么?”江远哲赶快问。

  “不过你要有什么头疼脑热,可以来找我。中医应该比西医环保。”

  江远哲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敢不敢。”

  “怎么?怕吃错药?”

  江远哲苦笑,这一刻他才明白,吃错药,乃是人世间最大的错。

  “真看不出啊乔姑娘,佩服佩服。”

  “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有些责任,不是谁想担,就能担得起的。”乔烟眉傲然地。

  “那是、那是。”江远哲至此,已经从心里臣服。

  “那你的那个东西……”

  “你先留着吧,乔姑娘既然如此能耐,定比放在我这里保险。”江远哲一退千里。

  乔烟眉暗暗冷笑。龙琪说得没错──人就应该带着三分毒性。

  蛇无毒,被人当草绳用,蛇有毒,被人当财神敬。

  不是我想有毒,只是这个世界比我更毒。那不连玫瑰花都懂得给自己生几根恶刺吗?

  弱肉强食,一物降一物。没法子。

  “其实凭你们乔家祖传的医术,你会有花不完钱。又何苦……”江远哲试探。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江远哲听了个一头雾水,“那你这样做是为了游自力?”

  “也是,也不是。”乔烟眉微微一笑说。

  “把话说清楚一点。”

  乔烟眉想一想,“如果你看到一个小孩子在马路中间哇哇大哭,你会不会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

  “当然会,举手之劳嘛!”江远哲说。

  “那你还问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是我们很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去做,所以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江元哲听着点点头,这也够个话,“那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为什么非要得到什么呢?有时得到,反而是亏损。”乔烟眉意味深长地。

  “什么意思?”江远哲纳闷。感觉对方应该又有惊人之语了。

  果然乔大小姐说道:“比如小偷,他偷得了别人的东西,可他自己又失去了什么呢?”

  江远哲若有所悟,“他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比如……”

  “所以啊……”乔烟眉微笑。

  江远哲以为她要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不过有些道理,他的确是明白了。

  小方接起电话,大吃一惊。

  “阿彪?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什么事?”小方的吃惊不是没有道理,彪哥跟他一向是单线联系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找到警局。

  而对方的口气听起来简直就是怒发冲冠,“方队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要怀疑我,我马上就退出!”

  “你说什么?别扯那没用的,直接说事!”小方命令。

  “你派人来红月亮监视我!”

  上午,盛怒的小方冲出红月亮后,一头雾水的彪哥跟了出去,他没追上他,却在他车轮下拣到一个钱包。刑警队长的钱包,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彪哥好奇。一直以来他很羡慕小方,起码,他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更重的是,他还操纵着他未来的命运。

  彪哥握着那个钱包像握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新鲜又激动。这个年轻的警察会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他一直想知道,却不敢问,这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涉及的范围。现在,他终于有握有一个小小的入口了。于是他一头冲进他的书房,迫不及待地关好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coco,就是小方领来坐台的那个女孩子,居然跟小方亲密地站在一起。

  当然,那是张小小的照片,可这张照片已经说明了问题了。因为就神情来看,傻瓜也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层冷汗从后脑勺上渗出来。

  原来这丫头竟是这般角色。她是他的女人!

  不,不会,没有那么简单,她如果是他的女人,他怎么肯把这么漂亮的她送到红月亮这种地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嘛!

  或者──彪哥马上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个coco也是警察,他们俩是同事,他让她来作卧底!但为什么?不信任他?没必要吧,一直以来合作的都不错啊。

  彪哥这边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于是到了大厅找到领班,问coco在不在?领班让问玛姬,说玛姬跟coco是姐们儿。

  彪哥又让人叫来玛姬,玛姬则说coco有日子不见了。彪哥又问有没人找过她,玛姬说有,是一个女人,那女人自称是coco的房东,但她觉得不太像。

  “那你觉得那个女人像什么?”

  “像个警察。”彪哥不想听到什么玛姬偏偏要说什么。

  “你怎么觉得她是警察?”

  “看眼神啊,她的眼神就像猫似的。”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

  “照实说喽,反正coco也是跟他们自己人走的。”

  “你说什么?”彪哥更吃惊了。

  玛姬又把那天跟上官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最好照实说,因为我跟coco其实不是很熟,万一她真的惹上什么麻烦,我可不想被她连累。”

  “你做的对。”彪哥夸了一句。

  送走玛姬,彪哥自己在心里琢磨上了──据玛姬讲,COCO是跟一个警察走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可是coco为什么来这里?彪哥没底了,他左思右想,觉得应该给小方点颜色看看,就算他是线人也不能这样耍他,说穿了大家无非也就是互相利用。于是他拨响了小方的办公室电话。

  监视?小方吃惊不小,局面是越来越乱了,红月亮可是他的势力范围,是谁的手伸那儿去了,他赶快问:“我绝对没派什么人去监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哈!”彪哥怪笑一声,“你摸摸自己的钱包。”

  小方这才想起来,原来钱包是拉那儿了。天哪,钱包里有陆薇的照片。怪不得阿彪会起疑心。现在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告诉你阿彪,那个coco绝对不是警察,更不是去监视你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你别疑心生暗鬼,至于她是谁,改天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告诉你的。好了,现在你必须把电话马上挂断,听话。”

  阿彪听话地将电话挂了,小方握着话筒,听到里边轻轻地“咯”一声,他心里一惊──有人在窃听他的电话,彪哥暴露了。

  上官文华上午等了小方好半天,后来接到报案说有家大款的儿子被绑。她带了警队的小王到了当事人家中,结果是那个小调皮为了不让父亲跟母亲离婚,和同学串通好演了一出戏,大家伙儿折腾了一个上午,直到小孩的父母答应儿子不再离婚,事情也就皆大欢喜。

  回来时路上堵车,小王领着小官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路。

  “这边怎么这么安静啊!”上官纳闷。

  “不到时候,晚上就热闹了。”小王说。

  “为什么?”

  “这话问得可不像个刑警哦。”小王笑道,“谁都知道这里是有名的红灯区,你怎么会不知道?”

  噢,怪不得有点眼熟,因为她来查案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对了,说起来,还有更好笑的,你看,就那面墙上,对,就对面那堵高墙上,以前刷着一条大标语,你猜是什么?”

  上官摇头,“我猜谜一向不行,你就说了吧。”

  小王说道:“是毛泽东他老人家的一句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说完,小王笑了。上官却笑不出来,此般“风流”人物,是否今朝出得最多?毛老人家天上有知,会有何感想?有人将他豪情万丈的诗词如此糟蹋,他老人家是否走得心安?

  她摇了摇头,朝前望去,咦,前边不就是红月亮吗?怪了,门口怎么那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过去看看。

  上官挤进去,发现队副在里边站着,问:“出什么事了?”

  队副40多岁,大个子,络腮胡,说话瓮声瓮气,“有人举报红月亮的老板在包厢内非法安装监控器,并以此敲诈勒索顾客。”

  噢?上官犹疑,“方队呢?他还没回来?”

  “谁知道去哪儿了,再说这点案子人赃并获,也不用找他。”队副说。

  “可是……”

  可是什么呢?上官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那你们忙吧。”她打过招呼后走到街口,给小方拨手机,还是关机,打办公室电话,留守的同事说方队回来过,但又出去了。

  “他回来过?真的吗?他去哪里了?”上官又高兴又着急。对方则回答说不知道。

  唉,急死人了。上官远远地看着彪哥被押上警车。方队又去哪儿了?

  (四)

  乔烟眉被杨小玉叫走后,扈平自己又叫了两杯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他并不喜欢喝这种苦滋滋的东西,但人生在世,往往是最不喜欢的事,偏偏还要多做几次。

  他品着咖啡向窗外看去,只见庭中的花木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一派祥和。多么好的日子,喝喝咖啡,听听音乐,散散步,聊聊天,如果天天这样就好了,可真的天天这样就一定好吗?是不是有点闷?

  人有时候是很矛盾的。

  扈平笑了笑,结了账从茶座走出来,他颇为喜欢庭院中的这些花草树木,正是秋天,绿肥红瘦,错落有致,人行在其中,仿佛游在画中,很飘忽、很闲适,就像作梦一般。能在大白天作一个好梦未尝不是件美事。

  扈平步入一个巨大的花架下,这原是一架紫色的藤萝,春夏之季紫气氤氲化生,如梦如幻,如今虽然花瓣零落,但风骨犹存,坐在花下的石凳上,依然能回味出昨日的好风光。

  扈平本想趁着这一刻的清闲想一想该把乔烟眉送至何处,他离开大陆经年,很多地方并不熟悉,但他答应过龙琪,一定要保证乔烟眉的安全。现在离明天还有段时间,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

  他正琢磨着,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好像是乔烟眉,而另一个,则是江远哲。他心里一动,走到花阴下,听二人一对一答,讨价还价。最后,当然是乔烟眉大获全胜。他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领悟到,乔烟眉腹内的心术城府,绝不比龙琪差,而且她跟龙琪一样,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容情。只是龙琪多着一把金钱在手,多着一份根基在身。若有一日两人易地而处,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呢。

  过一会儿,两人谈完,乔烟眉走了,江远哲咳嗽了一声,“谁在那里,出来吧。”

  扈平微微一笑,“江先生,这边请。”他把江远哲的目光引到藤萝架下。

  “是你?”江远哲怔了一下,他刚跟乔烟眉结束了一场比较愉快的谈话,不料一扭头竟撞见了扈平。他俩是老相识了。江远哲心里一动,据手下的人说,这两天老见扈平和龙琪乔烟眉她们搅和在一起,或许从他这里能得到点儿什么。

  “乔小姐很漂亮。”他挤过去坐在扈平身边说。花亭中的石凳正好够坐两个人,两个热恋中的情人。

  扈平自然知道他脑袋里想什么,往旁边挪了挪,尽管江远哲是个顶极帅哥,但也不适合靠得太紧,“是啊,像个天仙。”

  “扈先生,听说你在东南亚的生意已经基本陷入瘫痪状态。”江远哲换了话题。

  “谢谢,这不拜你所赐嘛!”扈平平静地说。他们之间有梁子。

  “那是因为你太爱管闲事,现在你又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次惹得麻烦有多大?”

  “我知道。”

  “也许我可以帮你。”

  “前提呢?”

  “天仙一样的乔小姐。”

  “怎么,看上她啦?想金屋藏娇?”扈平不无挪揄。

  “哪敢,我金屋里若藏着这种‘娇’,以后的日子不光是永无宁日,更是暗无天日。”江远哲苦笑。

  “哟,你这个江湖的大佬也有怕的?你不是黑道吗?”

  “算了吧,那个娇滴滴的乔天仙比我更黑。”

  “不会吧,听说你治理手下挺有一套,你应该有的是办法让她就范,不是吗?”

  “我还真没办法。因为我的办法对付的都是那些贪财好色胆小怕死的人,她什么也不怕,我无从下手。这叫什么来着,有求则苦,无欲则刚。”江远哲这话中隐含着对乔烟眉其人的一种尊重。

  扈平听出来了,心里一动──这个人说不定在非常的时刻能用得上,他其实不坏,他只是迷路了,有些事情看不清楚,因为从小生活太好,总以为羊皮是地毯做的,地毯则是地毯它妈生的。遂笑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乔烟眉为什么不肯把那个东西给你?”

  江远哲沉默。他想过。

  扈平看着对方,“江远哲,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东西你的爷爷为什么不亲手交给你?”

  “他没来得及,他在公海上被绑架。”

  “他为什么被绑架?他出公海的事好像只有你们江家内部的几个人知道,你没查一查是谁泄露消息?另外,金三角的毒枭为什么会突然绑架他老人家?万流归宗,都属一个道上的,而且金三角也有不少是你们江家旧部吧,怎么会欺师灭祖窝里反?江远哲,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怕不怕某些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给我闭嘴!”江远哲突然暴怒,他跳起来,“你到底知道多少?你不要胡说八道。”

  扈平看了看他,“你干吗如此激动。”

  “因为我是被冤枉的。”

  “想不想洗清冤枉?”

  “你这不废话吗?”

  “真的想?”

  “当然,这个冤枉一天不去,我就无法在江湖立足。哼,有天让我查出是谁主使绑架我的爷爷,我将他碎尸万段。”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查,只不过在查清之前,我想乔烟眉是不会把那个东西给你的。”

  江远哲想了想,笑了,“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扈老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游自力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你又何必……”

  扈平看了对方一眼,“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哲少。”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江远哲哂笑,吹牛吹这么大,以为自己是谁?

  “你还千万别把这话不当回事,这可是一种权利。”扈平盯着远处的那只蝴蝶,慢慢说道,“有些东西是要大家共同承担的。像瘟疫,它来了,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不会因为你有钱,就不给你,也不会因为你没钱,就专给你。哲少,你以为呢?”

  “现在流行瘟疫了吗?”

  “有些东西跟瘟疫是一样的。”

  “比如──”

  “比如正义没有了,你也不好混。”

  江远哲笑了,“我是黑道哪,没有了正义,我怎么就不好混?应该是更好混。”

  “错!”扈平微笑,“若没有了正义,就没有了所谓白道,没有了白道,黑道也就不会存在。世界就是矛盾统一对立存在的。就像没有了高山,也就不会显出平原;没有了犯罪,也就没有了警察一样。你说呢?”

  江远哲语塞。

  “再比如,天下人都穷了,就算你是再厉害的强盗,也没东西可抢,是不是?”

  是不是?

  江远哲看着扈平,他的侧面,美得就像一尊古西腊雕塑,而他的这番话,更让他有所触动。是啊,就算是黑道抢劫,你也得有东西可抢呀!每个人都穷得叮当响,你抢谁去呀?这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呢?

  然而……“你真把我看成强盗了吗?”江远哲突然生气起来。

  “你不是从来都没否认过你是黑帮老大吗?”扈平针锋相对。

  “是啊……”江远哲突然又笑了,“我是黑帮,你跟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想打动我?”

  扈平也笑了,“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江远哲点点头,“我奶奶喜欢,陪她看过些。”

  扈平叹了口气,“那条蛇,它想披一张人皮,整整修炼了一千年……”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远哲,意味深长地,“也不知道我们上一辈子是什么,但我们总该明白,作一回人,能披上一层人皮,不容易。”

  江远哲沉默了。

  ──作一回人,能披上一层人皮,不容易。而且很幸运。

  可是,我们每个人真的好好珍惜过吗?

  “但你这样做,除了搭上一条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是最让我们哲少最纳闷的。他跟那个乔烟眉还有龙琪,可不是疯了?

  “好处?”扈平笑了笑,“只要我知道我活着的这个世界是有序的,白天太阳出来,晚上月亮出来,白云在天上,花开在地上。这就是好处。”

  江远哲沉默一会儿后,“看不出来,扈先生居然会有如此心胸。”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一生下来就有钱,有钱人是大丈夫,所谓大丈夫就是两只眼睛只看到自己一丈以内的利益。而我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扈平意味深长。

  “农民?”哲少又不明白了,农民不是最无知的吗?

  扈平冷笑,“农民是无知,但我们知道一件天下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江远哲大为好奇。

  “人活着得吃饱肚子。”

  江远哲闻言大笑起来,而且是肆无忌惮的嘲笑。

  扈平冷冷地看了他几秒后,问,“哲少,你难道不吃饭吗?”

  江远哲愣住了──他也吃饭。谁也得吃饭。所谓民以食为天。

  扈平说:“不管你是英雄还是枭雄,只要三天不吃饭,统统变成狗熊;不论你名人伟人圣人有钱人聪明人超人能人还是小人,瘪着肚子就是瘪三。”

  他停顿了一下,“想吃饭就得有先粮食,但粮食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除了农民辛苦的劳作更需要适合的土地空气阳光水以及和平的环境。所以说,这个世界有一种基本秩序,是必须维持的,比如劳动的环境。否则大家一起没饭吃。哲少,你吃的披萨布丁三明治归根结底都是麦子做的,麦子,则是在地里长出来的。这是一个绝对真理。”

  真理,这就是真理吗?

  没错,这就是。真理其实就是最简单最朴素最普通的道理。它就在我们眼前。伸手可触。可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江远哲盯着扈平这个现代农民……

  只听他叹了口气又说,“我们农民脚踩着大地,接触的是宇宙最朴素的真理──人,是天地间的一朵花,开得再漂亮,也要扎根在泥土里。因为它需要汲取营养。不要忘了脚下这块土地,不要忘本。天地间四时有序,春花秋实,谁也不能破坏它。”

  扈平的话渐渐深入,江远哲若有所思……

  “可是,种地吃饭跟游自力,跟那个贩毒通道有关系吗?”

  “你真可爱。哲少。如果贩毒不受到制止,我们的耕地上将会长满罂粟而不是粮食……到时,不是人吃饭,而是人吃人,饥饿将羊都变成狼,试问哲少你还敢抢谁?只指不定谁吃了谁!……你的钱、你的江湖地位又有什么意义?”

  江远哲打了个寒颤,那个画面,太可怕。

  扈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所以说,这个世界的某些秩序,谁都有责任来维护它。白道也好,黑道也好。想当年大上海的黑帮老大杜月笙无恶不作,但就是不敢作汉奸。他没有跌破自己作人的底线,也就保有了人们对他的一分尊重。”

  江远哲若有所思,他把视线投向园中,那里的花开得好美,然而再美的花,也是扎根在泥土中的。人,再聪明能干,也是要吃饭的。

  所以这个世界是有序的,如果有一天秩序乱了,那遭殃的,不是某一部分,而是全体。

  所以,对社会最基本秩序的维护,也是在保护你自己。──莫要让自己那层得来不易的人皮无端受损。

  再说,想吃羊肉想剪羊毛,不能光想着杀羊,而是首先得养羊。而且得养好。

  ──“为什么非要得到什么呢?有时得到,反而是亏损。”乔烟眉这样说。

  扈平的这番话便如在他心里落一颗良种,成为他后来与龙琪合作的基础。

  是谁在窃听我的电话?难道欧阳明他真的是……

  不!小方不能相信。可是谁又敢谁又能在刑警队的办公室装窃听器?小方猛地抓起电话,又轻轻放下,何必打草惊蛇,反正彪哥已经暴露,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线人而且与游自力的事情一点也挂不上勾,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冷静一点,非常时刻,毛毛躁躁会坏大事的。小方逼着自己坐下,猛然发觉他的抽屉有点不对劲,他伸手一拉,上面的暗锁居然轻轻脱开,他凑近一看,有被划过的痕迹,而且几个抽屉上都有。显然是有人翻过他的东西,而且是不怕被主人发现毫无顾忌地翻。

  这个人是谁?谁敢堂而皇之地在刑警队撬开队长的抽屉搜索?

  他的心一下沉入水底,冰凉一片。──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小方揪住自己的头发,他无法相信,他真的无法相信。如果这以前还仅仅是怀疑的话,那这一切就证实他心底的那个阴影不只是个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天哪!

  怎么会?又怎么可能?

  一直被你深深信赖的人突然变成的敌人,出卖你,杀伤你……

  小方突然间就被这种恐怖压得瘫软无力,他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局长都是这个样子,再往上还会有更大的人物,层层叠叠如蛛网缠绕,怪不得游自力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一刻,小方终于体会到了他当时的那份心情──痛苦、徬徨、无助、愤怒……

  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没有一个安全之地,天下之大,却如一块烧红的铁板,走在哪里,都会烙得生疼,而且不只是疼,还有生命危险。

  游自力不怕死,小方也不怕,但死就能解决问题吗?

  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游自力已经失踪,他把这个担子交给了龙琪,龙琪又求助于他,他义无反顾地接了过来,但接过来之后呢?该从哪儿入手呢?

  对,我得先见见龙琪,得跟她商量一下,另外还有好多的疑问没有搞清楚。对,就这么办。小方打定主意后,从楼上下来,门口遇上局宣传科一个年轻同事,“方队,回来啦了?”

  他点点头,“我出去一下,有人找就说在外面。”

  “好的。”同事答应。

  “喂,你回来。”小方突然叫住他的队友,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作警察?”

  那位队友被问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说:“方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说真话。”

  “好,那我告诉你,我作警察是为了警察的工资高,福利高,一年四季还有衣服穿,职业比较稳妥,不会下岗,还有……”

  还有偶尔的外快是吗?这话总算没说出来。

  小方愣住了,为对方的坦率。“那……如果,有天你遇上一个罪犯在犯罪,他手里有枪,你却手无寸铁,你管还是不管?”

  “我……”那个同事想了想,说,“我认为,这是一种无谓的牺牲……”

  “可如果你不作这种‘无谓的牺牲’,百姓就要付出牺牲。你是警察啊!纳税人养你作什么?”

  “警察也是人哪!”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

  好,很好。

  小方笑了,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平常在文件报纸上听惯豪言壮语了,乍一听这大实话,他倒有点儿不习惯了。可转念再一想,也对,不是每一个警察都抱着除暴安良的雄心壮志,他们当初对这个职业的选择也许只是出于生存的基本需要。

  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难道不应该对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吗?

  话说得难听点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领着工资、穿着制服,又不出力,谁肯白白养你?不会说话的宠物还懂得摇摇尾巴讨好主人。

  动物明白的道理人有时反而不明白。

  小方告别同事,一个人闷闷地下楼走到车前,车还是龙琪那辆车,但车门却虚掩着,小方记得自己锁好车才离开的。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冲上车翻开车座,那个卷宗还在,但好像被人动过。这时,充斥他心间的已经不是痛苦、徬徨和恐怖了,他只感到一阵一阵的愤怒。他抬头看着局长欧阳明的窗口,拨出枪──

  手机这时响了,他抓起来,但没有声音,原来是车后座上的另一个在响手机。

  “喂?”

  “我是龙琪,从现在开始,你把你的手机关掉,就用这一个好了。”

  “为什么?”小方问。其实他已经知道是为什么。

  只听龙琪说:“不为什么,以防万一吧。对了,我现在在路上,5分钟后到酒店,现在请你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半个小时后我们聚一下!”

  “好吧。”就算对方不邀请,小方也要去,可是,为什么找别的地方,去她们酒店不好吗?小方纳闷。

  “还是另找个地方吧。”龙琪在电话中说,“就这样,见面再谈。另外,你检查一下车看有没事。”

  她居然这么小心,难道她知道一点什么?比如欧阳明的事?小方疑疑惑惑。

  车在酒店的门口停下,龙琪和杨小玉从里面出来,两人正要踏上台阶,从旁边突然冲出个中年妇女,照着龙琪的脸上就是一个嘴巴子,口中还大声骂道:“你这个贱货,你丈夫刚死了,你就勾引别的男人,你就那么骚──”

  龙琪遭遇了个突然袭击,一下给懵了,杨小玉反应倒是快,腿一抬顶住那个女人的心窝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活得不耐烦了,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撒野。”反手就是几个嘴巴子。

  她真是给气坏了,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龙琪动手,而且骂的话那么难听,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后果会是什么?她急怒攻心,痛骂道:“你他妈什么东西,从哪儿给老子蹦出这么一个臭虫,你不要命了!”骂着,又是两巴掌。

  这个女人也不省油的灯,虽然被杨小玉制住,但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快来人哪,大名鼎鼎的龙琪要杀人了,她勾引了我的丈夫还要杀死我她不要脸呢,她不是个好货色,她是秦香莲,不,她是潘金莲,谋杀亲夫害死自己的老公又破坏别人的家庭,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快来呀,这个烂货、婊子、骚娘们儿……”

  越骂越难听,龙琪彻底愣住了,饶是她平日杀伐决断,遇上这种口喷脏水的市井泼妇,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是听到“谋杀亲夫”这四个字,她不由脸色大变,苍白得可怕,更衬出脸上那五个红肿的手指印,惊心刺目……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就算没有风也要兴风作浪的某些人,这时更有了说闲话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谣言的源头还是出自全市最有名最美丽的女企业家,这以后将会编辑出何等绯闻,已经不是哪个人可以控制的了。

  龙琪心内忡怔,眼前发黑,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谁又愿意作一个智者呢?恐怕多的是想把天下描得一团漆黑的人。因为自己不得意,所以便痛恨别人的得意尤其是别人的得意给自己带来的尴尬。

  那个女人还在吵吵,人们开始指指点点,指责杨小玉仗势欺人,同情那女人可怜。有人甚至要动手帮忙了,局面一片混乱。

  小方一下车,就看到酒店门口乱哄哄的,围了一大帮人,心里不由一惊,出什么事了?本来他想找个地方跟龙琪见面,可实在是想马上见到她。于是就直接来了。一来就遇上这事。

  他刚挤进人群看到狼狈不堪的龙琪,扈平从门里出来,显然他已经得到风声了,他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站在龙琪身边,揽住她的腰,“不要怕,有我。”

  他又对杨小玉说:“放开这个婆娘,我来问她。”

  杨小玉把那个女人推到扈平面前,她犹自骂骂咧咧。

  “请问这位大嫂贵姓,你丈夫又是做什么的?到底是商界精英还是政府高官,或者是影视红星,品貌一流?”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妇女恨声恨气地说。

  “大嫂你也是个女人,但凡女人找男人,总是得图财图势图色三样中图上一样吧。所以我问你丈夫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龙女士动凡心的。请你告诉我。”扈平声音不温不火。

  “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杨小玉手上一用力,那个女人疼得双眼掉泪。

  “她什么也不图,就图个快活。”那女人也豁出去了。

  扈平笑了,“如果图个快活,她没理由找你丈夫不找我呀。”

  “你?哈,你又是哪棵葱?”那女人疼得龀牙咧嘴还在吵吵。

  “我也不是谁,我只是在国外做点小生意,钱也不算太多,只有个十几亿,至于我的样貌,好像还看得过去。”扈平微笑,他特意换了一身白色西服,衬出他颀长的身材与高贵的风度,特别是他笑的时候,一股天然的魅力自然生成,从他清秀的五官中飘逸而出……

  有钱再加上帅气,可谓有情有趣有滋有味,自然是女人的梦中情人,有这样一个白马王子站在身侧,还有什么男人能让龙琪看在眼里?

  人们的喧哗渐渐平息,都看着扈平,只听扈平笑道:“龙女士连我都看不上眼,你丈夫又是什么来头?比我还好吗?不过看你的样子,丑陋刁蛮,胖得像猪,还有你这身行头,估计也是小野店里买来的廉价货吧?以你这般品质,你丈夫我看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就算他尚有一点可取之处,但与你同用一个男人,真是恶心到家了!”

  人们发出一阵哄笑,状况终于得到扭转,扈平用他的魅力证明了事实的真相。

  扈平这时脸色突然一变,阴森森地:“说你是谁,否则……”

  他平常文温尔雅,此刻偶尔一露狰狞,连旁边的杨小玉都从心底泛上一股冷气。

  “否则怎么样?你还杀了老娘不成?”那个女人却恼羞成怒依然有恃无恐。

  “他不可以杀你,但我可以拘捕你。”小方走出来将手铐带在那个女人手腕上。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看到龙琪的表情和她脸上的指印,心里十分的刺痛,那种痛又变成了一种恨,他恶狠狠地对那个女人说,“你涉嫌诽谤和殴打他人,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你被捕了,你现在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一会回刑警队再说。”

  围观的人们一片哗然,小方看着这群无聊的看客说道:“走开,都走开,不要妨碍公务。”

  人群散了,小方提着那个女人正在思索怎么办,乔烟眉凑上来悄悄地说:“不如先把她弄到酒店,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回去问问指使她的人是谁,咱们心里就有谱了。”

  有理!他也觉得这事十分蹊跷。

  “那交给你了。”杨小玉将那女人顺手一推还加了一拳一脚。

  小方正要制止,却看到龙琪被扈平簇拥着进了大门,他的心顷刻间就像被泡在了醋里。

  走过大厅,龙琪甩开扈平急速向前走去,一种愤怒与屈辱交织的心情把她烧得快发疯了,她出道十几年,一直春风得意,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听过这般污言秽语,今天这事简直是佛头喷粪,惨不忍睹。

  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可又不得不咽,狗咬人狗占便宜,人咬狗人吃亏。

  这世上有不少事,不做一千个不甘心,做了却有一万个划不来。

  晓事的人一般会权衡利弊,两害相较取其轻。

  龙琪是明白人,所以她恨、她怒、她怨、她屈、她痛、她苦,她……她却无从发泄,拐进长廊时随手抓起一只巨大的花瓶反手甩在墙上,当啷一声瓷屑四溅。

  偏偏这条长廊摆着不下数十只花瓶,里边插着各种鲜花,龙琪走一路摔一路,她身后满是瓷器的碎片和五颜六色零落的花瓣,狼籍一片,她的心情,恐怕也跟这些差不多。

  扈平一直跟在她背后,稍候杨小玉也赶上来,他们踩着龙琪“制造”的碎片,看着她走到的长廊尽头,尽头处,站着一个人,是小方。他好像在这个地方已经站了一生一世,就为等这一时一刻,他等到了。

  长廊上的灯光柔柔淡淡,让他的脸看上去更是英俊不凡,而他的目光是专注的,专注中幻化出深情万千,宛如天堂的辉光……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轻轻地对她说,声音是那么的柔和安宁,像温煦夜风令人醺醺沉醉。

  龙琪的心境一下平和下来,刚才那恨、那怒、那怨、那屈、那痛、那苦,都化为一股凄凉,从眼中涌出来。

  “我倒是希望你来的更迟一些,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被人骂。”她慢慢地说着,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如泉水一般流淌。

  小方听了她的话,看到她的眼泪,心里一热──她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她被人骂?因为她在乎我;她为什么在我面前流泪?还是因为她在乎我!这般一想,他忘情了,不由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我不是说过嘛,我们会生死与共。那场戏是演完了,可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我愿意为你为分担一切。”

  龙琪看着小方,在氤氤氲氲的灯光下,在大起大落的心情中,周围的一切恍然若梦,是不是曾经在某一个梦中,她也是离这个人如此之近?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握住小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很厚实,温暖到可以体贴你心灵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厚实到可以让你未来的世界延展到无穷……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方感觉就像心里存着一口经年老酒,此一刻的沉醉足以陶然一生;又像是含着一颗糖丸,这一时的甜蜜可以酝酿一世。斯景斯人斯感真是从古及今从天上到地下从未有过的心甜意洽幸福满足快乐安然盈盈漾漾。──没有办法说出来,只是觉得伊人在前,心已满了,若命运再给一滴,就会溢出来。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啊!

  他忘情了,竟然将龙琪轻轻一拉带到他的怀中……

  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心了。

  不远处的扈平大吃一惊,龙琪怎么可以这样?不行!尽管与乔烟眉有过一席谈,但某一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游自力是他的好兄弟,龙琪是游自力的女人,如果有一天游自力回来了,龙琪却跟别的男人跑了。他怎么给他一个交待?再说了,爱情嘛,当然应该这个……忠贞不渝,怎么可以朝三暮四,如果说当初她嫁给文室是情非得已,那现在呢?现在她刚死了丈夫,马上再找一个,太过分了吧!?这太不符合龙琪当初留给他的美好印象了。

  不行,我要坚决制止,扈平正要冲上去,杨小玉一把拉住他,“别,别去打搅他们。”

  “他们不合适!”扈平正颜厉色。

  “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杨小玉淡淡地说。

  “他们刚认识。”扈平强调。

  “爱情本来就是突发的。鞋一上脚就知道大小。你总不至于买了双鞋穿了两年了才感觉不合适吧?”杨小玉辩解。

  “这不是买鞋,鞋可以随时换,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那你更应该祝福他们。糨糊,不知道你有没有爱过,但我想告诉你,人一生最悲哀的事就是活了一辈子却没找到自己想亲的那张嘴。他们俩找到了,就让他们亲去吧!”

  杨小玉送给扈平的外号是“糨糊”。

  “那是可以随便亲的吗?”扈平有点急了,“而且问题的关键是还有一张嘴在等着龙琪!”

  “那不算。”杨小玉干脆地说,“那会儿他们的嘴都没定型,还闹不清怎么亲呢。”

  “她刚死了丈夫……”

  “谁死谁活该,怨他命短。依我说死得正好,拨了萝卜种人参,落个好收成。”

  “怎么说话呢你?”扈平很不满意。

  “那你想听什么?三贞九烈还是从一而终?见你的鬼去吧!”杨小玉针锋相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

  “那就请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扈平的表情很严肃。

  “哼!”杨小玉叉起腰,“糨糊,你真是管天管地,兼管人家吃饭放屁,不过人家老婆汉子上床你就少管吧。”

  啊!?这回轮到扈平吃惊了,他们难道……上了……

  杨小玉笑了,“现在还没有,不过干柴烈火……难道你没被点着过?不过也难怪,糨糊就是稀软的,怎么能着!”

  “你给我让开。”扈平听得心烦,推开杨小玉。

  杨小玉踉跄一步,踩到了一块很大的瓷片滑了一下,马上引起一连串的反应,地上的瓷片及花瓣波浪一样哗地向着涌去还带出一阵声浪。

  龙琪和小方之间的距离只有1厘米了,他们彼此感到了对方传来的热力和这股热力带来的震撼,什么天地万物名利地位,这些都没有了,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了梦一样的眩晕。

  然而,梦就是梦,一块瓷片飞溅起来敲在龙琪的背上,接着是稀里哗啦一阵巨响。

  龙琪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扈平和杨小玉──然后,梦就醒了!

  她推开小方,匆匆忙忙绕出长廊到了院中,院中,正午的阳光灿烂如金,明亮得直射入人的心底。这时,她彻底清醒了。

  汪寒洋急急忙忙地迎过来,“老板,出事了。”

  茶座内气氛严肃,食物质量检疫站的人穿着鲜明的制服正在忙碌,他们将咖啡西点等逐样装入一个小塑料袋,说要回去检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给茶座的经理卫媛训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接到至少20宗投诉,说在你们这里喝完饮料后就拉肚子,上吐下泻,那些人还在医院躺着,所以,在我们没有查明原因之前,这里暂停营业。”

  “什么?”卫媛嘴巴张了老大,这是个年近而立的漂亮女人,衣着洋派,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她本来是大学外语系的助教,龙琪花重金把她挖了过来。这人综合素质挺好,不过可惜,既为文人,也就具备了知识分子的通病──清高与软弱。所以这回她算是真正地秀才遇上兵。她期期艾艾地,“这,这会影响我们的生意,不大,妥吧。”

  “不妥?我说妥就妥,听我的还是听你的?你们草菅人命,吃坏了20来号人,那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啊!嗯!哈!”

  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来龙琪大酒店饮上一杯饮料的人非富即贵,这些人如今躺在医院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卫媛不敢再说什么了,忍了忍又道:“不如这样吧,我们老总现在不在,咱们是不是等她回来再说?”

  “等她?凭什么等她?法大还是她大?知道你们有钱,钱是万能的吗?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里的摆设,啊,哪里还能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整个地方充满了腐败糜烂的资本主义气息。”领导打着官腔。又指示道,“看看,啊,不让你们营业你们还营业,赶快把这些客人遣散了,至于茶钱,也就不用付了,社会主义嘛!”

  “啊……这不好吧?” 卫媛看着这个穿制服的人。

  “怎么,反啦,你想与国家机器相对抗?”

  什么?卫媛闻言立马晕了,想想自己的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是没法跟机器对抗的。于是手忙脚乱地答应着,赶快遣散客人,一时间,优雅宁静的茶座嘈杂如闹市。食物质量检疫站的人最后还把一张封条贴在门上。

  西餐厅此时已经成了战场。

  正是营业高峰,西餐厅涌进一帮装束前卫的年青人,男女大约有十几个吆三喝四人欢马叫,侍应生将他们安排坐下,拿过菜单让他们点菜。西餐厅的菜单一般都是中英文一式两封,一个手指上戴四个金戒指的小伙子拿起英文菜单,看了半天后怪叫一声:“这什么玩意儿?这不是为难我嘛,我的英语老师死得早!”

  一旁的侍应生建议说:“先生,我们还备有另一封,可以供您参考。”

  “放你妈的什么屁,知道我是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还把英语菜单递过来,这不是成心寒碜我嘛。你给道歉。”一个头发像乱草的姑娘边抽烟边嚷道。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许抽烟。”侍应生说。

  “我还就抽,怎么啦?”

  “对,就抽。”一群人应和着。

  “对不起,如果你们非要抽,就请去吸烟室。”侍应生一直保持着微笑,彬彬有礼,话语却软中带硬,“各位既然来了,也一定是觉得我们这里有可取之处,所以请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不要坏了规矩。”

  “哈,什么是规矩?顾客的要求就是规矩,我们是上帝,给你们送钱来了。”抽烟的姑娘高声说着。

  他们这伙从造成的声浪已经让其他客人侧目,观察了一会儿的领班走过来,“大家是来吃饭的吗?”

  一个耳朵上钻孔戴耳环的小伙子站起来说:“废话,不是吃饭来做饭啊。”

  “既然来吃饭,就请赶快点菜,并保持肃静,不要影响他人用餐。”

  “那我们如果不点菜呢?”耳环小子眼皮一翻。

  “那就请出去!”领班依然是和颜悦色,但口气很凌厉。

  “你跟谁说话呢?”几个年青人同时逼了过来。

  领班冲侍应生使了个眼色,三个保安进来,“谁在这儿闹事呢?”

  “哥们儿,欺负到头上来了,动手!”戴四个金戒指的小伙子将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十几个人一涌而上。

  别的侍应生见事不好,忙跑到厨房将人都叫了出来,正所谓客大欺店店大欺客,龙琪大酒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来吃饭欢迎啊,需要什么服务也照单奉上,有别的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做的就是侍候人这一行嘛,殷勤周到是应该的。不过,凡事都有个度,所以,对这种成心闹事找碴的混混那是不用有半点客气,否则还怎么在同行间混?侍应生们早就忍了好久,操起桌上的杯盘碗碟就砸了过去……

  没几分钟,警笛呜哇呜哇由远及近,七八个派出所的民警威风凛凛地进来,“都给我住手,手背在后面,靠墙站好,不许动。”

  西楼客房部15层总台值班小姐卢小倩从对面墙壁的镜子里看见有两个穿着普通的男人从电梯中出来,她犯嘀咕了,这不像是住宿的客人哪?一般住宿的客人都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富贵气逼人。这两个人的穿着不说别的,连脚下那块猩红昂贵的地毯都对不起。

  她迎上前去,“两位需要帮助吗?”

  其中的一个男人问:“1516房在哪边?”

  卢小倩想了想,虽然这两人不可能是来住宿的,但也许他们要找的人身份高贵,皇帝不也有几门穷亲戚嘛,更或者是来给送礼的也说不定呢。还是不要怠慢的好。她于是微笑着说:“我带您去,请走这边。”

  到了1516门外,卢小倩作了个请的手势,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两人提腿一脚便把门给踹开了,怎么这样,她又惊又怒,跟着冲进房,看到的是三个赤条条的男女滚成一团。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个女的颤动着身子说:“我是这里的三陪,酒店抽七成,我占三成。”

  卢小倩就像活见了鬼一样,她们酒店哪有这项业务,纯粹是栽赃陷害。

  来的那两个男人这时亮出工作证,“警察!”

  卢小倩的大脑“轰”一下炸了。

  “出什么事了?”龙琪从来没有看到汪寒洋这样的气急败坏,感觉到大事不妙。

  “咱们财务部的总会计孙小玲,上上个星期跟丈夫吵架,把肚子里怀了三个月的孩子给掉了,请假在家坐小月子。本来说好前天可以上班,可是她婆婆打过电话来说她有点出血症状,不能来了。因为是她一直跟税务局打交道,她没来,财务部的老周就跟税务局打了个招呼说咱们的会计不在,这个月的税是否可以延缓几天再缴,都是老关系了,咱们又没有不良的前科,税务局的人一口答应。明明答应了的,可是刚才来了几个税务局的人,说咱们偷漏税款,硬要查账,还要从去年的查起。现在把咱们的账全给封了。同时通过财政局把咱们银行帐号也冻结了。”

  “噢?”龙琪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揪下一朵开得正盛的菊花,使劲地揉着,只片刻功夫,一朵花便香消玉殒了。

  美丽的东西在一瞬之间就可以灰飞烟灭,那这座由她一手缔造的龙琪商业帝国呢?

  其实从刚才那个女人的一个巴掌开始,危险就开始了,只是没料到会这么的通俗和粗暴。

  “把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都集中到会议室。”

  (五)

  中层干部们围着长条桌坐着,气氛紧张得很。

  刘雪花焦灼地说:“今天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来跟咱们作对。”

  歌舞厅的经理陈述是位半老徐娘,身材窈窕,风韵犹存,她说:“茶座、西餐厅、客房部都有事了,我那边物价局的人也刚走,说我们的酒水收费超标,查了半天不说,还给我留下一封建议零售价,让我务必照章办事,否则就另行处理。如果按他们的规定价格,我们不光不赚,还要赔进去好多,那不如关门算了。现在谁家的歌舞厅不是高价格高消费?”

  卫媛一脸苦相,“你还好点,我更惨,门也被封了。怎么办呢?”

  西餐厅的经理米兰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就像她们餐厅烤的那种大面包,她说:“我的人──侍应生和厨师现在都被押到派出所听候处理,刚才打过电话,说一个星期后才放人,还要交罚款。罚款倒是不多,可我不能等一个星期啊,那不让客人断顿吗?我那可全是常来的老客。”

  客房部的经理廖如冰是个人高马大的东北姑娘,此时她一脑门子的委屈,“我们酒店自打开业以来就没有过三陪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这纯粹是栽赃陷害,谁那么缺德!现在警察来了一堆,挨门挨户地检查呢,有不少客人都退房了。还有一个旅行团,刚到门口一看这阵势,吓跑了,人家那是从东南亚来的一群老头老太太,一听咱们出了这种事,躲瘟神一样掉头就跑,大家伙儿惟恐晚节不保。这不坑人嘛!那些警察也不知道是哪个派出所的,面生,没见过,不像是市局的。”

  财务部部长马红说:“我们的账全给封了,真不知道他们想搞什么!以前挺好的关系,咱们从来没偷税漏税,就这次迟交了几天,真叫人郁闷。”

  酒店的所有要害部门都受到了冲击,部门负责人互相抱怨交头接耳,都感到万分的不解,酒店自打开业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冲击”。

  龙琪敲了敲了桌子,“肃静!”

  大家静下来后,她说:“好了,我都知道了,现在叫大家来,就是要跟大家说,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时期,我们做是服务行业,所以要拿出比平时几倍的耐心去全力应付。我想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多久,我们企业跟政府上上下下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如果是有人从中捣乱,应该马上就可以得到解决,大家请坚守岗位。对了,刘经理,你那边还没事出来对吧?”

  这句话让刘雪花感到身份百倍,马上回答说:“是的,我会照看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搞出事来。这是我们惟一的阵地了。”

  “好,我相信你也相信大家。”龙琪威严的目光扫了一遍全场,朗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从这一系列的事情来看,我们内部的管理也存在有一定的问题,前段时间我可能国处跑得多,这里的事疏于过问,请各位回去好好替我想想,反思一下,看看漏洞到底出在哪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散会。”

  她这说了半天,跟没说基本一样,不过,这种过场,是一定要走的。因为真正的原因,只有她最清楚。

  这是一场危险的接力赛,现在,她已经开跑了。

  小方把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迅速综合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偶然的,但从哪里找根源呢?像税务公安这些从执法机关来的人都是奉命行事,一定问不出什么,那么,就从那个给龙琪泼脏水的女人开始吧。

  刚才遇见刘雪花,他把那个女人给铐到了中餐厅的一间包厢内。说起刘雪花,他真是头疼,那个女人在戏里作过他的母亲,现在戏演完了,她还当自己是北靖王王妃呢,看见小方特别亲热,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生活学习工作从头到脚几乎被她都关照便了,如果不是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她还不知会“纠缠“多久。小方是个孤儿,除了陆薇,还从来没被人如此体贴过,觉得很不习惯,可是刘雪花的那种亲热偏偏又是无法拒绝的,因为小方看得出来,虽然她有点过分也有点神经质,但那确实是完完全全的一份真挚的母亲之爱之关切。就像一汪清泉水,不论你是用泥碗喝还是金碗喝,都不会影响水的质量。可是,为什么呢?她没有自己的儿女吗?小方纳闷。

  算了不想了,现在该想的还想不过来呢。

  他把茶杯放在桌上,向杨小道了声谢,“对了,小玉,你怎么不去开会?”

  杨小玉耸了耸肩,“诸如此类的会议我概不参加,公司的兴衰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老板的安危。”

  小方闻言心里一动,敢情她并不知道龙琪将公司60%的股分留给她,否则她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他笑了笑,“好,我出去一下。”

  “等等。”乔烟眉叫住他,“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女人问个究竟?”

  小方点头,觉得庄美容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乔烟眉就是有点过于聪明了。

  “你不能去,你去不合适。”乔烟眉说。

  “理由?”

  “我比你合适。”

  小方笑了,这丫头真不自量力,他说:“我是警察!”

  “正因为你是警察,所以你不能去。现在是非常时刻,而那个女人是块滚刀肉,若想让她说出点什么,非得用点特别的办法,你是警察,你不太方便,否则对方会控告你滥用私刑。你会很被动。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两个女人狭路相逢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也好像不是一件什么特别的事。所以我比较合适。放心,我会有100种法子让她说出真话。”

  乔烟眉分析完利弊,杨小玉认为很有道理,十分赞同。

  小方则坚决地说:“不行。”

  “为什么?”那俩个异口同声地问。

  “还是我去吧。”小方意味深长地。

  杨小玉拍了拍小方的肩,顺便把他的身子来了个180度向后转,“兄弟,现在,你就暂时忘了自己是警察吧。小乔能行的。”

  “我没说她不行,我只是怕有些责任她担不起。”

  “可是──”杨小玉指一指门口,原来,乔烟眉趁他俩说话的功夫,早走了。

  这……小方震惊之余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人简直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杨小玉忙打圆场,“算了算了,谁去不一样。”

  “不!”小方摇头,他的眼神很犀利,“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你担心什么吗?”

  “你们这里已经出了很多事,但那些事归根到底并不是什么大事,做生意难免有点这个那个的问题,到最后真相总会弄清的,但如果这时有人死在你们酒店,那可就难办了。”

  “噢?”杨小玉此时已有所悟,“你是说那个女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会死,一则嫁祸,二则灭口。”

  “你希望我相信你吗?”杨小玉盯着小方,你神探还神仙呢?

  她不相信。倒不是不相信那女人会死,而是不相信小方会算得那么准。

  小方不理会她的轻视,说:“不光如此,小乔也怕会卷进去。”

  杨小玉笑了,“她手下的功夫我清楚,我们现在要的不就是结果吗?”

  小方摇头“别拦着我,你会后悔的。”

  杨小玉的身子整个横在门口,美人当道,又是朋友,小方权衡轻重,觉得还是说理为上,动手为下。

  “我再说一遍,你会后悔的。”

  杨小玉笑了,“行,想走也行,但你得先一个谜语,猜对了我就让你走。”

  小方无可奈何,“说吧。”

  “屁股上带枪,打一城市名。”

  小方一听之下,给气乐了,偏她不一样,连谜语都出得这么通俗。想了想,猜不出,再想了想,还是猜测不出,都这时候了,他真没那份心思。

  “猜不出吧?我告诉你好了。”杨小玉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估计着乔烟眉已经到达中餐厅问上话了,便说,“是保定(腚)。”

  小方苦笑,这么促狭的谜语只有她想得出来,不过还好,她那杆上总算是挂在屁股上,要挂在前边那……岂不成宝(保)鸡了?小方不由脸红了。

  “你可以走了。”杨小玉让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年轻的警察。──他脸红什么?他有时看上去特别害羞,对某些事特别在意。真不像个现代年轻人。

  小方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他们在龙琪的办公室,这个家特别大,隔成三间,外间会客,内间办公,再内间可以休息。他们现在就坐在龙琪的休息间。

  “怎么不去了?”杨小玉奇怪地问。

  小方拿起水杯,“这里距中餐厅15分钟的路程,乔烟眉已经走了20分钟,我想再有3分钟,她就会回来。”

  “啊?”杨小玉一脸诧异,“她会回来?为什么?再说,15分钟的路她8分钟就会回来?”

  “是,因为她是跑着回来的。”

  “跑着回来?为什么?”

  “回来报噩耗。”

  “噩耗?谁的?”

  “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谁的。”

  “我不信。”杨小玉居高临下地盯着小方。

  “那就打一赌。”小方冷静地迎着对方的目光。

  “赌什么?”

  小方拿起一个苹果,“给我削了它。”

  赌注这么小?杨小玉看着他,慢慢地笑了,这个年轻人,蛮有意思的。

  “好吧,我给你削一个苹果,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27岁。”

  “属鸡的吧?铁公鸡。”杨小玉顺便就送了一个外号给小方。

  “干嘛铁公鸡,铁遇上磁那可就赔大了,倒不如干脆做一只磁公鸡。不光吸铁,连金的银的玉的通吸……那可就大赚了。”小方开玩笑道。

  “哟,你跟我们龙王爷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她生平最恨的就是郭靖的降龙十八掌,最喜欢的就是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恨不能将天下的钱都吸到她的腰包里。”

  杨小玉说着笑了,小方的脸则红了。

  “咦,你脸红什么?”杨小玉说着再搿着手指算一算,“不对,你好像属狗吧?哈哈,天降警犬,别说,什么都是前生注定的。”

  小方苦笑,“你也别说我,你属什么的?”

  杨小玉笑而不答,看了看表,“3分钟到。”

  话音刚落,乔烟眉一头闯进来,杨小玉吃了一惊,看着小方,小方则看着闯入者,乔烟眉惶惶然如丧考妣。

  “怎么啦?”杨小玉跳起来,情况不妙啊,手中的苹果掉在地上,削好的皮长长地拖着。

  “那个女人,死了!”

  杨小玉闻言就像三九天被凉水从头到肚脚浇了个遍,“你再说一遍──”

  “那个女人,死了。我进去时,她已经没气了。”

  杨小玉又吃惊地看着小方,他有千里眼?但,“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防备?”

  ──我说的话你肯听吗?

  这句话是现成的,但小方没有说。他的心里一阵冰凉,如果说刚才只是他的推测,那么,当事实放在他面前,给他的则是莫名的震惊,他再也想不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居然真的敢杀人。而且是在他这个刑警队长的眼皮子底下。尽管他对可能要发生的情况已经作过充分的估计。

  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比他想像的还要可怕。

  那个女人,只不过是根导火线……

  危险,以一种粗俗又粗暴的面貌出现。

  龙琪走出会议室,公关部部长何苏琳一路跟着她,等快到龙琪的办公室,她才抢上一步低低叫了声:“龙总!”

  龙琪回过头见是何苏琳,笑了,这小姑娘幽雅贞静人如其名,但作事老辣毫不含糊,颇得她的宠爱,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公关部的部长。

  “有事吗?”

  何苏琳点点头。

  “进来吧。”龙琪让何苏琳跟她进了总裁办。

  何苏琳深呼吸了一下,说:“茶座那个羊博士是不是您把他挖进来的?”

  “噢?”龙琪心里一动,“怎么?”

  “昨天下午有家旅行社的老板来酒店参观,决定跟我们签约与否。我就把他带到了茶吧,结果他很喜欢,说想看看真正的咖啡是怎么煮的。我知会了卫姐一声就带他去了后厨,结果看到那个博士正在往咖啡里放什么东西。我当时并没在意,可是今天出了事后,我左思右想,觉得应该跟您说一声,也许是我错了,但愿是我错了!”

  公关部的人说话都很有分寸。龙琪微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何苏琳如释重负。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今天咱们……”

  龙琪看着这个年轻姑娘:“咱们既有赚大钱的能耐,就一定有担事非的肩膀。”

  这话让何苏琳眉间一宽。跟对一个人,跟定一个人,这是刚出道的年轻人所必须的。看别人的成功,学别人的能耐与胆识,会让自己受益匪浅。

  看来,她的确是跟对人了。

  小方他们从里间出来,小方看着龙琪,“出了一点事。”

  “说吧。”龙琪很平静。

  “那个女人,就是在酒店门口骂人的那个女人死了,方队长将她铐在中餐厅的一个包厢内,刚才小乔去问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杨小玉慢慢地加以说明。

  龙琪蹙眉,“死因呢?”

  乔烟眉脸色苍白,“好像是同行做的。”

  “谁的同行?”龙琪看看小乔又看看小方,是医生还是警察?

  “应该是我的。”乔烟眉说,“从她的气色和表情来看,好像是给人扎了头顶的目窗穴,一针致命。那根银针还在她头上。”

  “为什么还留着?”杨小玉纳闷。

  “因为这样看上去更像是我做的。那个包厢的门上留下了我的指纹,地上又有我的脚印,手法又是中医的手法,不是我是谁!”乔烟眉苦笑,“而且我想,应该已经有个证人早就预备着,欲指证我在死者的死亡时间内出现在现场,人证物证俱在。在劫难逃!”

  “而且还有明显的动机。”小方看着龙琪说,“那个女人骂了你,你要泄愤。所以你的手下就替你杀了她。”

  至此,人证、物证、动机俱全。

  杨小玉听着,这才明白了小方为什么不让乔烟眉去。她若不去,就留不下那么多证据。

  她真的开始后悔了。

  这团乱麻还未理清,扈平推门进来,看他的脸色,带来的也决不是什么好消息,果然,他说:“龙,汪秘书让我转告你,你们公司进口的那批货在海关被截获,说是里面藏有大量的海洛因。”

  刚才还只是杀人,现在已经上升到贩毒的高度了。档次越来越高了。

  “还好,没有军火。”龙琪说,又问,“寒洋呢?”

  “她去海关了,她让你别担心,她会处理。”

  “这件事,恐怕她无法处理。”龙琪说。

  “那怎么办?”乔烟眉表情就像秋风中盘旋的落叶,凄凉萧瑟。

  “你怕啦?”杨小玉问。

  “我本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乔烟眉慢慢地说。

  “你好像说过你不怕死。”

  “死有什么用?眼一闭,万事皆休,还能做什么?”

  “你是女巫啊。”

  “女巫也是血肉之躯。”

  “怎么?你也技穷啦?你不是主意挺多的吗?”杨小玉不喜欢乔烟眉的消极。

  “我的技没穷,但我的技没有用了,就像孙悟空遇上如来佛。我曾避过太多的杀机,可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可怕的。有一句话古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换句话叫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凭你百炼钢,也要让你成了绕指柔。我们都是钢肠铁胆,可我们现在掉进炉里!”

  乔烟眉一字一顿。

  这话平日说说倒也无妨,国人好清谈,可此时此刻,真是合情合景,入筋入骨。别人犹可,杨小玉给全听明白了,她以前曾问过乔烟眉为什么有人追杀她,她说了一句:君叫臣死。

  原来竟是这番出处。

  杨小玉看着她,大家都看着她。绝望写在她脸上。

  “好了,现在不是探讨生死命题的时候,我们还是动手做点事。”小方开口了。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最后眼光落在乔烟眉身上,不知是她古书读太多还是怎么,凡事总喜欢上纲上线引经据典。当然,这不是毛病,可此时此刻,她的话,只能把人的心泡软。他是警察,他该站出来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已经落入炉中。”乔烟眉说。

  “真金是不怕火的,不管它是什么炉。”小方说,“而且在当今,没有什么君,也没有什么臣,这是法治社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我听过。我还听过一句──刑不上大夫。”

  “今时不同往日,乔烟眉,既然你们找我,就是信我。所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什么叫平等。”小方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

  “请停止吧,我不想再纠缠于空洞的议论,我们现在需要务实。好了,现在听我的。”小方目光一凛,“首先,我的同事会过来勘察现场,把那个女人的尸体弄回去,让法医官检查出真正的死亡原因。这是正常的司法程序。接下来,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站出来作目击证人指证小乔杀人,我就是要等那个人站出来,然后查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那小乔她……不会扯进去吧?”杨小玉问。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法律是公正的。”小方很傲然。

  “对,方队长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听他的安排吧。”龙琪发话了。

  “可是我──”乔烟眉一脸犹疑。

  “你不会有事,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小方的话让大家吃了一惊。

  “你知道?”乔烟眉眼一亮。

  “但我现在没时间跟细你说,我只能告诉你们中的一个人。让她来给你们慢慢解释。”小方说完,看着龙琪。

  龙琪跟着他走到里间,他们呆了将近5分钟。然后,小方出来说:“放心,我会安排的。”

  扈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问龙琪,“他跟你说什么了?”

  “对啊,快告诉我,凶手是谁?”乔烟眉犯急。

  龙琪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那你们俩站在里边整整5分钟都干什么了?扈平不相信,摇头。乔烟眉也不相信,打死她也不相信。

  杨小玉却说:“我相信。”

  你当然相信了,你就是不相信也会说相信。扈平看了她一眼,把龙琪带到一边,悄悄问:“那家伙真的跟你说什么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

  “那你们在里边都干了些什么?”扈平一脸失望──你和他居然合伙骗我们!

  “他吃了个苹果,说很好吃,还说他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

  “就说了个这?”扈平失望加重。

  龙琪想了想,“扈兄弟,你走的地方多,我问你个问题──南方那么热,为什么那边的水果反倒皮厚壳硬,像香蕉、菠萝、榴连、椰子、荔枝等;而我们北方虽然寒冷,我们的水果倒是个个赤膊上阵坦诚相见,苹果、梨、杏、桃、李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扈平一时纳闷,他想不出是为什么,更想不通这个问题跟刚才那件事有什么联系。

  “那你认为呢?”

  “我觉得……”龙琪沉吟了一下,“也许是南方的水果们认为它们穿上衣服就不热了。”

  扈平哈哈笑起来。

  好,有大将之风,都这时候了,她还能讲出这种笑话。

  这边的笑声,让那边的乔烟眉脸色也晴朗起来。──扈平既然能这么笑,一定是没事了。

  龙琪看了一眼乔烟眉意味深长地说:“看见了吗?小乔笑了。扈兄弟,你是聪明人,方队长这一招在三十六计里叫什么来着,你应该明白。”

  扈平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小方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乔烟眉担心,但他一时又找不出个合适的说法,所以就临走前就把这个难题留给了龙琪,让她想办法去解释。

  “他把小乔当成南方水果,只要她以为不热,就不热了。”

  龙琪点头,“境由心生。她能这样以为,是最好的。她现在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减一分是一分。”

  “这厮真狡猾,一肚子诡计。”扈平有些愤愤。他对小方没好感。

  “也许是,但这种做法还有一种解释是──智勇双全。”

  扈平的心里就更不舒服了,龙琪则慢慢说道:“知道轻重缓急,知道通权达变,更知道体贴人心,这才是个不认死理的好警察,他若不如此,我们岂不是找错人了吗?”

  扈平苦笑,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很欣赏他?”一语双关地问。

  “你也会的。”顺理成章地答。

  龙琪说完,便走过去招呼那两个姑娘说:“你们不饿吗?都2点了,去吃点东西。”

  不说吃饭还好,这一说,大家肚子里都在咕咕叫。然而乔烟眉却站着不动,她看着龙琪,“你现在还能吃得下饭吗?”

  她那两条如烟似雾的眉打成了一个死结。

  龙琪想一想,慢慢吟道:“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乔烟眉马上接了下句。

  “是啊,古人说得好,山穷水尽处,自是风生水起时,这就叫柳暗花明。”龙琪淡淡地。

  “可是我们现在──”

  龙琪笑了笑,伸手敉平乔烟眉眉心之结,“眉上几分愁,且去酌酒观棋。我饿了。”

  乔烟眉摇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没有胃口。”

  如此“点化”她仍是不悟,不是不灵慧,只吃亏太执著。

  龙琪知道她仍然不能释怀,只有直来直去:“你知不知道我很有钱?”

  乔烟眉点头,“这让我羡慕。可是……这对现在有什么帮助吗?”

  “乔小姐,有没有听过一个最新版的笑话?”扈平走到乔烟眉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他十分明白龙琪想要表达的意思,便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说道,“一位在巴黎旅游的美国人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雨果大礼堂’,欣赏着那华美优雅的建筑,感叹之余,他问导游,这个礼堂是以贵国举世闻名的作家维克多·雨果先生命名的吗?导游说,NO,是以弗里曼·雨果命名的,他是贵国费城人。美国游客十分不解,说我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人,他写过什么作品吗?导游说,他的作品只有一张,一张支票。”

  他刚说完,杨小玉笑了。乔烟眉却犹自思索。

  龙琪只得继续解释,“它的意思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这个经济基础若垮了,上层建筑岂不成了空中楼阁了?所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所以,就算龙琪集团公司想倒,有的人也绝对不会让它倒。”

  这些理论乔烟眉明白,她在大学时选修过《政治经济学》,也知道一点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狼狈利益关系。但,那毕竟是书本上的理论。

  “哎哟,你们干吗说那么深奥,让我来吧,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杨小玉不耐烦起来,她又盯着乔烟眉,“拜托你以后不要再皱眉,你知不知道你皱眉的样子很难看。”

  “不知道,我皱眉时从来不照镜子,照镜子时也从来不皱眉。”乔烟眉苦笑。

  扈平默默地琢磨着乔烟眉,其实就凭她对付江远哲那两下,其心术计谋也已臻化境,足可横行一时,她今时片刻的软弱,只不过是缺着钱。钱之于人,就像钙,可以硬骨,可以撑胆气。

  可是话又说回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龙琪首先是有了一副天胆,所以才有了这份家当。所谓器大量大,量大福大。也就是说,龙大老板走的是通天“道”,而乔烟眉心里盘踞的是谋生“术”。

  人与人的区别有时就这么一点点。

  “好啦好啦,民以食为天,先吃饭,我是饿坏了。”杨小玉却不管这些,她是个胸无芥蒂不带半点心事过夜的人,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一样能呼呼大睡,能狼吞虎咽。

  “你能吃得下?”乔烟眉问。

  “瞧你说的,就算作鬼,也该作个饱鬼,谁知道阎王殿里有没有我爱吃的菜。”杨小玉嘻嘻哈哈。

  “你放心,你作不了鬼的,阎王爷才不要你呢。”乔烟眉被她一搅和,也开朗了。

  扈平看着杨小玉,她的心胸气度属另一样──过而不留是非俱谢,空而不著物我两忘。

  她这种人才是最超脱的。

  相比之下,乔烟眉过于执著,龙琪则是太能干,她俩总有放不下的东西,而杨小玉,则应了那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六)

  上官文华5分钟就赶到了龙琪大酒店,见到小方迎出来,惊喜莫名,“你终于现身啦,我以为你失踪了。我有不少事要告诉你呢。”

  “别的以后再谈,叫你来有件重要的事。”小方直接把上官带到中餐厅的那个包厢。乔烟眉离开前,曾找到领班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个包厢,也许是今天出事太多,乔烟眉如此一说,领班就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加上别的部门的影响,今天中餐厅的生意也不好,因而这边的现场给保护得很原始。

  小方让上官带人进去后,自己来到餐厅,他需要清静一下,从早晨开始他的大脑就非常混乱,一直到现在。

  早晨,早晨他从远古的大唐回来,然后就遇上了一大堆的事,简直可以说是目不暇接。他需要消化吸收,需去粗取精。

  但他刚坐下,一个侍应生就拿着个菜谱走过来,“先生,需要用点什么?”

  小方这才想起他还没吃中饭呢,接过菜谱看了看,最便宜的一盘凉拌黄瓜也得30块钱,这哪是饭店,纯粹是屠宰场。正在气愤中犹豫着,侍应生说:“先生尽管要,您的账已经有人付了。”

  噢?难道,是龙琪?正猜测着,刘雪花来了,她笑眯眯地坐在小方身边,“方队长,又见面了,说起来咱们真是有缘呢,作了一回母子,前天晚上我没大看清楚你,现在一看,真是个好,漂亮展面大方,你妈真是个有福的人,有你这样的好孩子。又能干又实在,真是荣耀,如今连我也沾上光了,啧啧!对了,光顾说了,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只要你喜欢,我今天全包了,也不光今天,以后只要饿了渴了累了,都可以来找我。千万别跟我客气,千万别跟我见外。”

  刘雪花一开口就像倒了核桃车子,叽哩呱啦就是一大堆,而她的那份母性的爱意也随之一泻而出,小方仿佛一下子从深秋跨入盛夏,那股火热浓情,令他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他想了想,说:“我,这个……”

  “别不好意思,咱们娘俩儿又不是外人,想吃什么只管说。”刘雪花眉梢眼角俱是实实在在的欢喜,她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警察是吃官饭的,要讲身份的嘛,算了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两荤两素再来三个汤,我这里的汤可是最好的,像你们这种职业可得多喝点汤补补,多危险,多费脑子,听说你是神探呢,更得补补,”刘雪花在纸笺上划拉了几下给了侍应生,又接着说,“瞧,多俊的小伙子,多能耐,人家你妈怎么生出来的,对,你家是哪的?”

  “河南的。”

  “好地方呀,武松就是那儿的,出英雄哪,怪不得你是警界英雄,好呀!”刘雪花一叠连声地称赞。

  小方暗暗摇头,武松什么时候成了河南人了,要说那儿出英雄,武大郎还是武松他哥呢。

  刘雪花不管这些,“你也是外地人啊,一个人在这儿平日怪寂寞的吧?没事,现在好了,你要星期天没事,就来我这儿,我给熬汤喝,保你喝了不想家。对,忘了问你父母了,你父母是干啥的?都挺好吧?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一定错不了。”

  “我父母早就过世了。”

  “噢?那,那对不起。”刘雪花一脸的不落忍,“怪可怜的。”

  不知为什么,对方的表情倒勾起了小方倾诉的欲望,他说:“我2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就跟了我舅舅,舅舅人挺好,舅妈也……挺好,可是那会儿人穷,又是在乡下小地方,所以……”

  “你别说了,我知道,小小的一个小不点儿,没爹没妈又没钱,寄养在人家家里,那能好过啊,还加上穷,这一个穷字就把人给逼狠了,穷人心硬呀。唉,我干吗不早几年认识你呢,得了,说这些都没用。对,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刘雪花那份关心就像是迷魂咒,小方看着她慈祥的眼神中邪似地乖乖开了金口,“是,记得那年我6岁,第二年就该上学了,舅妈说没钱,舅舅就为我想了个法子,卖麦芽糖。那会的小孩也没什么零食可吃,最好的东西就是麦芽糖,一个冬天一个正月,我就是走村串乡卖麦芽糖,一根麦芽糖批发1分5厘,我卖2分钱,一根就赚5厘钱,到正月底,我都能赚个七八块。”小方对这段往事倒是记得清楚,“赚钱我高兴,可是很辛苦,冬天特别冷,我的衣服都是表哥他们穿得剩下来的,又短又小,鞋裂着口子,有时会遇上恶狗,追着我咬,我碰得头破血流,有时会遇上无赖,拿了我的麦芽糖不给钱,还打我,有次我被扔到一条臭水沟里,一天一夜,北风夹着雪花呜呜地狂叫着,多亏了那头大母猪,它也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我抱着它,它靠着我,我们一人一猪互相鼓励着,那天正好又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远远近近的村落里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我贴身的棉袄里还有最后的一根麦芽糖,我和那头猪,我俩它一口,我一口,渡过了那个寒冷的小年。后来,还是丢猪的那个人家把我救了……”

  “不要说了孩子,不要说了。”刘雪花听得已经泪流满面,她抓住小方的手,“妈都知道了,以后你就有妈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吃苦,谁要敢欺负你,我就跟他拚命。”

  小方听得这样,方觉得戏有点过了,她居然自称是他的“妈”,他急忙抽出手,刘雪花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对不起我忘了,我情不自禁了。”

  “没什么。”小方这时有点懊恼自己怎么那么多话,这些事他从来也没跟人说过,包括陆薇,今天我这是怎么了?这位刘经理说她自己情不自禁,难道我也是“情不自禁”?如果是,那这应该算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跟龙琪。

  可是也奇怪,他一看到刘雪花,就觉得格外放松。

  说话间,菜上齐了,小方一看,竟是自己平常最爱吃的菜,他突然一下又迷糊了──这难道真的是上天的安排?

  “来,别愣着,吃啊。”刘雪花赶快张罗着为小方布置杯碟碗筷。

  “你不用忙乎了,我来吧。”小方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刘雪花将一碗汤放到小方手边,“尝尝。对了,我问你个事。”

  “问吧。”

  “你恨不恨你舅妈?”

  小方摇头,“不恨,从来也没恨过,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对她和舅舅充满感激,如果不是他们,我也许早就不在了。”

  “真是个好孩子,那你后来……”

  “后来我大病了一场,舅舅是个菜农,常给少林寺送菜,就求那儿一个懂医的和尚给我看病,舅舅他没钱找别的医生。那位师傅看我体质太弱,就准我入寺作了俗家弟子,学点粗浅的功夫强身健体。那阵子也很辛苦,每天早上早早地起来了。”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刘雪花说,“咱们说点高兴的,你有没有女朋友?”

  “这……”这个问题让小方难以回答,他有陆薇,可陆薇在他心里已经淡化,他有龙琪,可龙琪尚未浮出水面。是已,他很难回答。

  杨小玉一进餐厅,就看到小方已经吃上了,旁边居然还有饶舌的刘雪花相陪。不由笑了,别说,这位漂亮刑警的确是魅力无限,老少通吃。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滋味如何?”

  正在被刘雪花的问题困住的小方一抬头便看到了龙琪,脸不由地红了──正想她她就来了。龙琪看到他那又黑又亮又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张俊脸也不由憋得通红。

  扈平见状不满地低哼了一声,乔烟眉暗暗好笑──该来的总是要来,谁也躲不过,谁也挡不住,这个不开窍的傻东西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杨小玉一看自然也是心神领会,悄悄凑在乔烟眉耳边:“药引子来了。”

  乔烟眉扑哧一下乐出声儿来,扈平更是不高兴。

  杨小玉又凑到小方耳边,“看来,你是该好好学一学降龙十八掌了。”

  小方的脸更红了,一桌之上,气氛微妙。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刘雪花懵懂,但她也毕竟是过来人,仅用了几秒就恍然大悟,心里不由一喜──亲上加亲呐!龙琪是她老板,小方是她“儿子”,你说,咱老刘是不是赚大了?她兴味盎然地赶快招呼几个人坐下,又叫侍应生重新上菜。

  龙琪却迟疑起来,这是个五人小桌,那几个已经自动地坐到一边,给她留下一个小方身边的位子,弄得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偏偏小方这时还站起来说:“你坐啊!”

  说完这句,突然没词儿了,只管面红耳赤地傻傻地对着龙琪站着,这样一来,龙琪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转红了。杨小玉急了,这小子怎么这么笨呢!笑了笑道:“方队坐,老板,方队今天是客人,你就给他个面子坐他身边吧。”

  龙琪终于名正言顺地落座了。不一会儿,刘雪花将新菜也端上来,“你们吃,我去看看那锅汤。”又在小方肩上拍了拍,“吃好啊。”

  等她走远了,杨小玉笑着问:“方队,她是不是骚扰你了?”

  小方说:“哪里,她不是给我当过两天妈吗?现在还在戏里没出来。还认我是她儿子呢。”

  “她没恶意的。”龙琪说,“她是个可怜人,更多的时候则是个可爱的人,你要觉得可以,不妨适当地接受一些她的好意,她会感到很快乐的。”

  是啊,赠人花朵自己香,何乐而不为。不过,“她怎么可怜了?她没子女吗?”小方十分不解。

  “这个……”龙琪沉吟片刻,“如果有机会,你自己去问她吧,有些事也许让她亲自告诉你,会更好一些。”

  她是君子,凡涉及他人隐私从不多说一句,对小方也一样。

  “不过……”她又说,“这世上的人,有的是希望让人爱,有的是希望去爱人。有时,得不到爱固然可怜,但没有人可以爱则更不幸。”

  听起来好像很玄。小方很想问个究竟,但龙琪说:“吃饭吧。”

  刚吃一半,上官来给小方复命,她看了看饭桌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便点头打招呼。

  “辛苦你了,一起吧。”杨小玉代表龙琪致谢。

  “我吃过了。”上官说着给小方递了个眼色,小方跟她来到餐厅外。龙琪也跟着出去了。

  “什么结果?”龙琪问。

  “表面上看是被银针所伤,实际上,她是被注射了过量的吗啡,至于其他的,还得看法医的最后结果。”上官说。

  “噢。”龙琪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她又问小方,“对,你不是说你知道凶手吗?”

  小方笑了,“我是神探不是神仙,我那么说,只是不想让小乔担心。因为凭我的直觉,她并不是个天性坚强的人,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可以再承受什么。人就像弹簧,有个弹性限度。”

  这番解释证实了龙琪的猜测,也就对小方更多了一份了解。多了份了解,也就多了份信心。──她找对人了。

  “所以你就嫁祸给我,让我去给他们解释?”

  小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是不得已,我不善言辞,你们那几个都是牙尖嘴利。所以我把问题留给你,你有办法应付。”他略停了一下,“其实,我最怕的是,你不理解。”

  龙琪微笑,眼中带出一丝温暖,“我理解。你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低着头啃那颗苹果时,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小方看着她,这就叫默契吧!他想。他们是心灵相通的。

  龙琪有点儿受不得他灼热的目光,侧过脸看着满园秋色,“我还以为你在怀疑羊博士。”

  何苏琳在给龙琪汇报这一消息时,小方他们就在里间,他应该听到了。

  “不应该是他。”小方摇头,“我以前见过他,他是跟陆星的,人聪明没错,但吃亏在读书太多又死读书,中国的学生就这点不好,动脑动嘴是一流的,动手就不行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杀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龙琪看着侃侃而谈的小方,突然问:“你跟陆星很熟吗?”

  一点到陆星这个名字,刚才还镇定自若双目炯炯的方队长,脸刷一下红了。

  “脸红什么?”龙琪轻轻地问,耳语一样。

  小方的脸更红了,也轻轻地耳语道:“说实话,我有些怕你。”

  不知道为什么,龙琪听了这话,脸也红了,隔了一会儿,她说:“其实,我也是。”

  听对方这样说,小方心里咕咚一声,血涌脑门,原来,有一种感觉,真的是相通的。

  “真的吗?”他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龙琪停顿一下,好几秒后,“是真的。”

  得到肯定,小方的表情是欣喜若狂式的──他怕她,她也怕他,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吗?是不是真的像有人说得那样──怕一个人是爱一个人的开始?

  一旁的上官看着这两个,隐隐觉得有点“不妙”。──如果他们俩肯掩饰的话,还不打紧。龙琪的性格她摸不准,但方队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如今他也把心事挂在脸上,那就是破釜沉舟了……

  红杏喧闹,蜂忙蝶舞,旁若无人。

  可是他们俩个……天哪,是谁是吃错药了?

  还有,那陆薇怎么办?

  “哦,对了,你既然没有找到凶手,那小乔她……”龙琪犹疑。

  “放心,真的假不了,只要她没做,就一定没事。”

  “噢!?”龙琪看着小方,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真的?”

  “我以我的警徽保证。”

  龙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秋风吹过,一阵凉意于温暖中袭来。

  “喂,方队!”上官揪了揪小方的衣袖,龙琪走了一会儿了,他还在发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回去,我留下,今天这里发生了很多事,就这样,你先走,不要担搁,我回头跟你联系。”小方一脸不想走的意思。

  上官瞧着他的脸色,只好答应了,心里却在盘桓着发生在今天的怪事,等她上了警车,才想起红月亮被封的事,欲要弯回去,想想算了,反正既成事实,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还是先把手头的案子处理了再说。

  小方回到餐厅,龙琪她们已经走了,刘雪花还在等着他,“再吃点,我让他们在微波炉里又热了一下,你还没喝汤呢。”

  “她们呢?”小方关心的可不是汤和饭。

  刘雪花笑眯眯地,“她们走了,有非常要紧的事。对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你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小方这回肯定地回答,他的意思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刘雪花这次居然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说:“我希望你能真正地得到幸福。”

  “我会的。”

  “还有,”刘雪花说,“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找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千万不能凑合。草木一秋,人只有一世啊!”

  这番话真像一个慈母在安顿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处在情感波动之时的小方更是听得心里一热,他说:“我知道。”

  龙琪返回餐厅刚刚拿起筷子,汪寒洋走了进来,看上去气定神闲。进门不问劳枯事,但观容颜便得知,最善于观气色的乔烟眉马上就领悟到──噩运暂时性地过去了。

  果然,汪寒洋对龙琪汇报说:“我刚从海关回来,然后就听到办公室的电话狂响,我接起来,原来是──”

  “市委吴书记?”龙琪已经猜到了。

  “是他。”汪寒洋微笑,一股枯木逢春之色从皮肤以下渗透出来。作为行政秘书,她是不能把喜与怒明明白白流露出来。

  “哈,哈!他不是去南方考察了吗?”杨小玉乐出声来,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提前回来了。”汪寒洋说,“他在上飞机时打的电话,估计晚上准到。”

  坐在一旁的扈平知道一切都将平复,舒了一口气。

  “这个吴书记,跟你们──”他问杨小玉。

  “跟我们关系不错。”杨小玉认真地解说,“主要是他的官声很好,正直清廉,他是市委书记,老婆现在还在市郊的一所小学当教师呢,两个儿子也是自己到深圳闯天下去了。他对我们集团多方扶持,却连一点儿好处都没吃过。”

  扈平点点头后,突然一语惊人,“我以后要去作官。”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汪寒洋奇怪地问。

  扈平微笑,“生意做得再大,也得求人,我要是作了官,出了事就可以自己搞定。”

  汪寒洋含蓄地笑一笑,“依我看,扈先生你不适合在官场混。”

  “为什么?”扈平觉得不解,作官有什么难的?盖盖章,喝喝茶,看看报,吃吃饭,顺便收点儿“孝敬钱”。

  “作官不难,人常说中国的官是最好作的,是个人就能作,但扈先生你不行。”汪寒洋微笑着说,“因为有一点你做不到。”

  “哪一点?”扈平跟汪寒洋并无深一层的交往,只在今天早晨时跟她有过一席谈。这个女孩子看上去言笑温婉,骨子里却很矜持,给人的感觉如水中花镜中月,看得见,摸不着。

  “不光是你做不到,我看在座的大家都做不到。”汪大秘书越说越玄乎。

  “到底是哪一点,你快说了吧。”杨小玉猴急。

  汪寒洋笑了,“你们看王朔的书吗?他那里面有一句话说得非常经典。”

  “是──我是流氓我怕谁?”乔烟眉想了想说。

  汪寒洋摇头,憋了一口气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比谁都不要脸!”

  话音一落,大家哄笑起来。

  汪寒洋道:“我说的是真的,这样吧,给你们讲个笑话:有一个新任教师,上课第一天校长跟他语重心长地说──假如有学生考试得100分,你要对他好,因为他以后是科学家,造福人类;假如有学生得60分,你也要对他好,因为他以后会返校当教师,作你的同事;假如有学生得30分,你也要对他好,因为他以后会赚大钱,能为学校捐款;假如学生作弊,你更要对他好,甚至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以后将步入政界,高官厚禄,所以,你不敢不对他好,否则……你以后就不用再买鞋了,因为有小鞋穿嘛。”

  汪秘书话还未完,大家又笑起来。

  “喂,小玉,你比较符合这个条件,你可以作官。”杨小玉跟人自来熟,所以扈平尽管与她相识不久,却也可以开开玩笑。

  “拉倒吧,”乔烟眉笑,“她要当了官,全国上下全成丽春院了。”

  “算了吧。”杨小玉摇头叹气,“我就是不当官,现在的丽春院也不少。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这话让大家沉默了。

  扈平想了想说:“难道好人真的不适合作官吗?”

  “怎么不适合?”杨小玉一脸的不以为然,“包文正魏征文天祥海瑞那不都是官?”

  “他们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中国上下五千年,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它让每一个清醒且有良知的官员活得太累太难也太苦了。”汪寒洋叹了口气,“文人们喜欢讲道德文章,可道德文章管什么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百官立德,为子孙造福,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始终是一句空话。”

  “道德文章都不管用,那你说什么管用?”乔烟眉问得很认真。

  汪寒洋想了想,“善良的人只所以善良,是因为没有作恶的条件。那就要问,是谁给了官员们腐败的条件?谁给的,就让谁去解决,又干咱们什么事?”

  没人吭声了,扈平则隔着桌子默默地看着汪寒洋,这小丫头,果然肚里有货,怪不得龙琪让她演黑妞,哄得个小方团团转。

  “喂,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杨小玉喜欢热闹而不愿意探讨深奥的问题。

  “好啊你说。”扈平笑。他很欣赏她的个性。

  “是这样。”杨小玉未说先笑,“一个寂寞的男人买了一只蜈蚣作宠物,有天,他想带他这个新朋友去逛逛,就敲敲蜈蚣住的盒子说:去散散步吧,今天天气不错。半天,盒子里没响动。过了一会儿,男人又敲了敲盒子说:咱们去走走好吗?蜈蚣还是没答腔。这男人有点急了,使劲敲了敲,喂,你有兴趣出动玩玩吗?你不去我可走了。这时,盒子里终于传出蜈蚣的声音:对不起,你第一次叫我时我就听见了,我正忙着穿鞋呢。”

  大家哄堂大笑。

  杨小玉突然又说,“咱们现在的政府机关也像蜈蚣的脚……”

  乔烟眉愣一下后笑了,汪寒洋跟着扑哧一乐,扈平大笑。

  “好了好了别闹了。老刘──”龙琪让杨小玉把刘雪花叫过来,“晚上准备一下,我要宴客。”

  “要什么标准?”刘雪花问。

  “吴书记要来,你斟酌吧。”细节问题龙琪从来不管。

  “好。”刘雪花一双凤眼圆睁,又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龙琪舒了口气,“你们都去休息吧,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了。”

  “那你呢?”扈平问。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龙琪特别强调了“一个人”。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七)

  小方没有找到龙琪,问汪寒洋,她说龙总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她没留下口信。没了她的消息,他顿时觉得空落落的,站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茫茫然不知所措,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这个案子完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来见她吗?

  没有!他们原来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是飞鸟和鱼,各自有各自的生存空间。既然这样,心动的最终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小方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无法预测未来。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

  他是警察,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他却好像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主宰着人类的喜怒哀乐,让他无法抗拒。

  当他第一次见到龙琪,他的心突然被引爆,在那一刻被炸得四分五裂,人生的酸甜苦辣咸麻涩都一泻而出,让他震颤,也让他幸福,就像一个多年游荡的浪子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家园,他的心他的灵魂他所有的感觉在巨大的震荡之后终于归位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妥贴自然。

  而且随着他一步步对龙琪的了解,他的那种感觉就越强烈,特别是经过那场戏的“催熟”,他是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明白了,他的痛苦,是要她来安慰的;而他的快乐,也是要她来分享的。他需要她,他觉得自己这27年来的人生之路就是一刻不停地向她靠拢的行程,他像一个指南针,她却是南极磁场,他一生一世都是向着她的。

  她对他也是一样的感觉吧,今天上午她在他面前流泪时,他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心照不宣了,他们的感觉是相通的。

  但,这又能怎么样?

  这是个俗世啊!

  俗世有俗世的不二法则。

  尽管他都跟陆星坦白了,但那是被对方咄咄气焰给逼的,而现在,他要过的,是自己这一关。人要从一种习惯中解脱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方看着街上匆忙来去的人流,心里那种潜在的绝望又抬头了──这些忙忙碌碌的人他们去哪里?又去作什么?也是去找自己心灵的家园让自己的神魂归位吗?他们能找得到吗?或者,他们愿意找吗?

  不,也许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没有这种认知,对于他们,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生存!

  柴米油盐酱酸茶,以至名利地位。对于这个俗世中的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吧?至于心灵,有的人已经没有心了。

  但有心的人怎么办?

  是不是只有痛苦?──举世昏昏我独昭昭,那痛苦的一定是昭昭而非昏昏。

  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未老,天无情,那人呢?

  可谁又让你有情了呢?谁又让你多情了呢?

  你不是已经有陆薇了吗?小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陆薇已经是他约定俗成的未婚妻,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设地造,就像是一幅已经画好的龙,只等着他们最后去点睛了,那一点,大家将皆大欢喜完美和谐是谓大同。

  这幅画还能更改吗?

  能……倒是能,但那得伤筋动骨,甚至惊天动地,还有可能会掀起惊滔骇浪,这场情事,已经不是局限在他们两人之间了,而是牵涉到了一批人,比如陆家的人还有凡是知道他与陆薇谈恋爱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陆薇的感受,陆薇是个好姑娘,她没有一点错,对他更是好得不得了,为了他,她还学会了下厨,能马马虎虎做出四菜一汤,味道居然还能不影响舌头的正常功能。

  她早已经认定他了,让她伤心他又于心何忍?除非他是个混蛋,可他偏偏又不是。

  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是旧的去不了,新的偏来了。唉,为什么人生有些事就偏偏只能作一个选择呢?就像脸上只能有一个鼻子,决不能长出第二个,否则就是怪胎!

  现在怎么办呢?去谁又留谁呢?

  去了龙琪,心疼,不光心疼,若砍断大动脉血浆迸流,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可去了陆薇,肉疼,这个“鼻子”毕竟在脸上已经长了几年了。

  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即便陆薇去了,龙琪就真的能跟他在一起吗?他俩是飞鸟和鱼,心灵相通可身份背景不同,能走到一起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难道就因为跟龙琪不可能在一起,就去退而求其次地娶陆薇吗?这不是欺骗负人吗?还有比这更刻薄的事吗?如果真的那样,陆薇会幸福吗?他会幸福吗?

  对谁都不幸的事他小方能做得出来吗?

  确实,在没有遇到龙琪之前,他曾以为他会跟陆薇一生一世的,因为陆薇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十全十美的女朋友,样貌、家世、素质俱佳,如果说妻子如衣裳,那陆薇这件衣裳可谓名牌正宗不折不扣。可是现在貂皮大衣出现了……

  不,应该说,龙琪她不是衣服,她就是小方心灵与身体的一部分。

  他没理由放弃的,刘雪花说的对,草木一秋,人只有一世,短短几十载,转瞬即逝,那为什么不能找一个让自己真正动心的人呢?今生误过了,在生死轮回中上天还会为你安排一次吗?

  如果还能,那又得修炼个几千年呢?

  难道是我前生修炼日短?只和龙琪修了个同船渡?

  警官学校的高材生在这一刻突然唯心的不得了。

  唉,遭遇情关,又有哪个能保持清醒?正所谓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只可惜,生也好死也罢,能“许”的就是缘就是福,怕的就是想“许”也没法许──没人可许或有人可许也不敢许,“许”不出去呀!

  “许”不去就像古时候出天花,要么等死,要么破浆而出如凤凰涅槃死而后生。

  ──我当然,要死而后生了。小方想。看来他是准备要“许”了!

  然而,这是个俗世啊!

  他的决心刚定,手机响了,是他未来的岳父陆市长,小方一听到他和蔼的声音,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份巨大的歉疚,陆家父女对他那是真的好。有次全家在一起闲聊,陆星说他结婚后一定要出去住,过二人世界,陆薇就跟小方说,让他“嫁”到她家去。陆市长对这个建议很赞成,或者在他心里,小方要比他的儿子还听话。可事到如今,却……唉,这负心汉的罪名,小方怕是要背上了。

  “您找我……有事?”边问着又有一份疑问生出来──我不是换了手机吗?

  老头马上就把答案给他了,“我问了你们那儿一个叫上官的同事才知道你这个电话号码,你可真是日理万机。”老头很少这么尖锐,小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之兆。

  果然,“小薇差不多半个月没回家了,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们的事我不是想多管,女儿大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又都是这个样子。小方啊,不行你让她先回家,咱们大家碰碰头赶快商量结婚的事,我跟你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小方,你自己也是个刑警队长,好好想想后果,传出去多不好。”

  天哪,小方吃惊,一者是陆薇现在仍然没有消息,二者是她的父兄或者更多的人都以为她被他金屋藏娇了。这就更坏了。不行,我得赶快找到她,否则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或者万一传到龙琪耳中,那岂不是全玩完了?

  对了,我那天让上官去红月亮找陆薇,她怎么什么也没跟我说呢?

  小方赶快回到局里,在大门口正好遇上上官文华,她也是一脸的焦灼。

  “我正找你呢。”她说,“你岳父又找你了,什么事啊?”

  “怎么?他没跟你说?”小方纳闷了一下就明白了,老头当然不能跟外人说女儿十几天不着家,那自己往自己脸上涂粪吗?

  “是不是陆薇……”不愧是警察,上官一下就猜了个大概,不过后半截她就猜测错了,“你把她藏起来了?”

  如果是以前,小方只当是玩笑,反正迟早就是那么一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心里马上不痛快起来,板着脸说:“怎么说话呢?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藏起她作什么?我又为什么要藏起她?”

  上官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不是因为小方的口气太硬,而是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一事──乔烟眉曾经的那句话在她心头凸显──“她应该已经出事了!”

  陆薇出事了,他们却谁也没当回事。天哪!为什么不祥的预言总是会应验?

  上官的心在往下沉,她轻轻地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说,你并不知道陆薇在哪里?”

  “你这不废话嘛,我知道我现在还来问你,我不是那天让你去红月亮找她了吗?”

  上官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是说,从那天开始你一直没见到她?”

  小方看到上官如此的反应,觉得不对劲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上官身子晃了晃,抓住小方的胳膊,“我错了,我想错了,对不起,我以为……”

  “你说什么?什么你错了?什么对不起?告诉我,你那天去红月亮到底查到什么了?”小方慌了,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那天,我的确查到了很重要的情况,我本来是要找你汇报,可是咱俩事情都太多,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下班,我才想起来,我弯回去找你,看到你去了一家花店买花,而且是一篮鲜红的玫瑰花,于是我断定你是送给陆薇的,所以便认为我查到的情况都没有了意义。后来也就没跟你提起。我想我是错了,可是你的那篮玫瑰到底是给谁的?”

  玫瑰?

  玫瑰是给龙琪的!小方想起来了,对,就是那天,他从龙欢那里知道龙琪的生日在第二天,于是去花房为她订一篮鲜花,他当时是这样说服自己的:人家救过你的命,你好歹也得表示一下,就算她真的杀了文室,那也一宗归一宗,功过两分明。可是没想到,居然让上官误会了,重要的是让她看到了──天哪!

  原来龙琪和陆薇在他心里一直是此消彼长,纠缠不休,而每每是当龙琪出现时,陆薇就像月亮一样地消失了。两个女人孰轻孰重,那还用说吗?在有意无意之间他早就作出选择了。

  “你──”上官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你那篮玫瑰是送给龙琪了吗?”

  小方的隐秘心事陡然之间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喊叫起来,“够了,不要嚷了。”

  他跟很多做错事的人一样,总以为嗓门大就可以掩饰什么。

  “你,是你误了事!”小官喊道。

  “好啦,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先告诉我,你那天在红月亮听到了什么?”小方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上官冷静下来,一把将小方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细细地说了她那天查到的一切。

  “她跟一个男人走了?”小方的心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去了哪里?”

  上官摇头,“那个玛姬说不知道。”

  “那里总会有人知道,咱们现在就去问一问。”小方急了,急火焚心。

  “不用去了,红月亮已经被封了。”

  “你说什么?”小方像听到世界的末日一样,这太不可能了。

  “我说的是真的,就是上午的事,我出外勤回来路过那条街,队副带人正在那里执勤,说是红月亮的老板涉嫌在包厢内违法安装录象机,被人报警。”

  小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那个被窃听的电话,他被撬的抽屉,对,有人先听了他从彪哥那里拿回的那盘磁带,然后听了彪哥打给他的电话,为了灭口,于是……

  “那阿彪呢?他人呢?”

  “哪个阿彪?”

  “红月亮的老板哪!”

  “押回来后应该在预审股吧,不是我手上的案子。”

  在预审股,不行,太危险了,我得看看去。他张腿就走。

  “去哪里啊?”上官揪住他,“现在还有谁比陆薇更重要?你还不去找她?那个阿彪虽然罪证确凿,但不是杀头的大罪,又落在咱们自己人手里,不会有事,陆薇可是个姑娘家,出事就是大事。”

  对,出事就是大事,可什么事能比得上生死事大?彪哥已经被抓,那就是说有人迫不及待地在行动,今天发生在龙琪大酒店的一系列事都说明了这一点,当然,这还并不是真正的危险,真正的危险是什么?那就是有人想要龙琪的命!她的生死现在才是主要矛盾。

  一想到这个,小方五内俱焚,不行,我一定得先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出事。他的决心马上就定了,只要是龙琪有事,他能抛得下整个世界。

  “我走了。”话音一落,小方已经只剩一个影子了,连给上官说明的时间都没有。

  是,又让乔烟眉说对了,爱情也是一种职业的,他是敬业的。

  “你去哪里?”被丢下的那一个在后面狂喊。

  “你不用管,总之陆薇就交给你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上官看着他的背影气愤地骂道:“我要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我不如一头撞死!”

  干吗撞死,分手不就行了,世上的男人又没死光。若男人都死光了,那就更不用死了,反正大家都没有,一群尼姑一般秃。女人有时真的很想不开。

  龙琪去了哪里?

  谁也不会想到龙琪居然会来到这里。这里是墓地,文室的墓也在这里。

  佛家讲四大皆空。其实何者为“空”?人死了那才叫空!什么也就没了。惟一留下的,就是生者的思念。

  可是龙琪会思念文室吗?

  但她来了。

  她抱着一束红玫瑰,她把玫瑰轻轻放在文室的墓碑上,“文室,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感谢你曾为我做的一切,你帮了我,我却害了你……”

  墓地里一片寂静,静得都能听到草虫在呼吸,所以龙琪尽管是喃喃自语,但几步之外的地方就可以听个大概,尤其是那句──“你帮了我,我却害了你”,站在另一块墓碑后的小方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脑袋一下给炸了,天哪!难道她真的杀了人?真的像他推断的那样,为了不使游自力的事泄露而杀文室灭口?如果这个真相在不远的将来大白于天下,他是不是还得亲手为她带上手铐?

  不,这太可怕了。

  龙琪站了一阵后走了,小方站在她站过地方,看着那束红得刺眼的玫瑰,他还送过她同样颜色的玫瑰。而杨小玉告诉他: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

  她爱文室吗?不,小方不愿承认这一点,可是她给他送花,还说“你帮了我”,他帮了她什么?而且在遗嘱中她还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他,这意味着什么?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

  小方在心里一片迷糊,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是继续保护她,还是证明她是凶手?或者两者同时进行?他说不清。

  他闭上眼,风好软,好暖,好静,温温润润中似乎浮动着一种暗香,那香好奇特,花香?不,不是,这里没有种着花,全是各种树木。可也不是树叶的芬芳,小方的鼻子一向很灵,这不似天然植物香,而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香,对,香水的味道,而且……是跟文室案发那天,从他出事的那个电梯中飘出的味道是一样的……

  天哪,龙琪刚从这儿离开,这是她留下的味道吗?

  小方的心里更糊涂了,他迈开步子,却不知去哪里。

  前方,风光如画,枫叶燃情,落叶似锦。

  小方迷迷糊糊地进了影视城,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此时最想来的,竟然是这里。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那并不是一场戏,而是他前生经历过的精彩故事。那后来的结局呢?元贞姐妹们到底怎么样了?安若素和元康有结果吗?

  城内除了工作人员,还没有别的游人,很安静。小方的双腿跟着心一直到了东方家的府邸,他其实只在这里待过一夜,可他把一个最动人的梦,留在了这里。这一刻,他又鬼使神差般,先进了安若素的院落,翠竹森森,葛藤碧绿,正是秋天,落叶横阶,参差斑驳,门户虚掩,屋内帘帐秀幔迎风拂动,剑,还在墙上挂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正在局中,宝鼎中的龙涎香刚好焚尽,尚留一缕余香,人呢?

  人呢?

  人去楼空燕巢倾,又一阵秋风掠过,秋阳秋云秋草秋花秋叶秋声秋色更助秋兴,凄凉肃杀……什么人可以承受得这般冷落?

  小方默默地站着,突然手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的泪──我怎么哭了?

  怎么哭了?因为心已经走了。没来由地相逢,没来由地相识,没来由地相思……

  本以为可以相依相随相伴哪怕上天入地,到了却是一场梦,若了也好,可终究了犹未了。昨夜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心花本为她开,不料心亦随她而去。

  那她呢?

  唉,身后又是谁的一声叹息?那么地亲切、温存,可触可摸直指人心?

  小方回过头──是你?

  是她,她在他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好像是上一个轮回就来了。

  小方刚才还空落落的胸腔突然之间就被充满了──心回来了。被她带回来了。

  这就是上天给他最大的福分,就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只要她在,就依然完满无缺。

  他也不再想她到底杀没杀人,这已经不重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在一切还未得证实以前,她就是清白的。就算她真的杀了人,谁又规定警察不可以迷恋一个凶手?

  “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她像主人一样邀请他。──如果她是安若素,这就是她的院落。

  他梦游一样看着她掀起帘子,进门,坐在榻上,动作娴熟,举止从容,好像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架上花依然是碧绿滴翠飞珠溅玉,窗纱上的竹影还是斑驳如梦,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俨然就是前生的故事在一刹那重现了。

  “坐吧,元康。”

  她叫他元康,难道她也觉得那场戏是他们前生的故事?

  “你知不知道我们后来怎么样了?”他痴痴地问。至于这个“我们”,自然是安若素与元康。

  “你希望是什么样子的?”

  “我希望大团圆。”

  大团圆是最滥最俗最老土最让新锐人士们鄙夷不屑的一种结局,但在生活中,谁又不希望自己的故事是大团圆?

  她笑了笑,“关于这个结局,我以后告诉你好吗?”

  好!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她说的话,他都觉得好。然而他们现在谁也没想到,后来她对他说出那个结局时,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状况之下。

  “你坐吧!”她说。

  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他们前生肯定就是这么亲近,这么无距离。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了,走得那么甜蜜,那么沉醉,那么饱满。如果整个生命都可以包裹在这样的时空里,那是怎样一种幸福?

  这种幸福,上天肯给吗?

  如果不肯,那就珍惜当下吧。

  他侧过头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一来一去间,那一腔心事两种闲愁就被印证得明明白白。──你也是,我也是。

  小方在现实与梦境中痴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这次所为何来,便轻轻问道,“告诉我,我的头发怎么变长的?还有你的?”

  他开始查案了。

  “我从香港请来一个美发大师,他把你的短发一根一根接成了长发,很简单的,就是个费事,他和他徒弟整整忙了六个小时。”

  “那那个麦考尔博士呢?”

  “你说呢?”龙琪问而不答。

  那还用说,肯定是一托儿。小方不由好笑,两人走出院子,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他奇怪地走到树下,晃了晃树干,然后恍然大悟,“我说现在怎么会有桃李杏花,原来是盆栽的,再埋到地里。这会儿的气温跟春天差不多。”

  龙琪微笑。

  “那你是怎么是飞起来的?”──御剑凌空,尘落漫飞,潇洒之极。

  “吊钢丝。”

  “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就得问你自己喽。”龙琪意味深长地。

  小方苦笑,他叹了口气,“好了,现在该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是进入主题的时候了,龙琪说:“你还是先说说你今天遇上了什么事。”

  小方斟酌着将彪哥被子抓、自己抽屉被撬、电话被窃听等都告诉了龙琪。龙琪点点头,对他说了十几年前的那桩旧案和她对欧阳明和陆文辉的怀疑。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呢?尤其是在这时候。”

  “杀人者死,可他至今仍逍遥法外。而且在游自力这件事中他又一次浮出水面。我想,他至少也是个联络员,像蛇一样默默地潜伏着,伺机而动,借刀杀人。他的存在对我们太危险了。”

  “噢!”小方沉思,“可就所发生的情况而言,我还是不能确定。比如在警队发生的那一切,窃听、撬抽屉,欧阳局长可以做到但陆……陆市长──”小方说到这里卡了一下,毕竟那个人的分量与众不同,“但对于陆文辉,他的手好像还伸不到那里;而你们酒店发生的这一切,市长可以做到,局长就未必了,不在他的权限之内。所以我们还是个不清楚。”

  龙琪沉默一会儿后,“这一潭水太浑了。”

  “是太浑了,而且让我无法接受,真的,欧阳明是个老警察,更是个好警察;陆市长他也应该是一个好市长,我对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的。”小方心情很沉重。

  龙琪叹息一声,小方以为她要发点什么感慨,不料她什么也没说,盯着远处的一株桃花沉默着。一只蝴蝶在花前翩翩起舞。

  她的这份沉默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突然想起她在作安若素时说的一句话──“不要说她救过我,就是她生我养我,如果她敢作奸犯科,那也只有三个字──杀无赦!要不,天下还有公道吗?”

  她就是为了这一刻而说的那一句话吗?

  也就是说,她在那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用意的。──想要公正,想要正义,那是不可以讲私情的。这一点,小方明白。

  他想了想说,“你放心,我会找出那个人的,不管他是市长还是局长。”

  龙琪笑了笑,不置可否。小方苦笑,他真是怕了她了,于是说,“我倒不是不怀疑他们,我只是感觉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他俩这次都没动手。而那个真正的、出卖游自力的人,开始公开露面了,是他操纵了这一切。”

  龙琪蹙眉,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

  他看着她,“那真正的危险可就来了。”

  龙琪则说:“已经来了。”

  两人边说边经过一条杨柳合围的夹道,又穿林渡水过了曲沼回廊,来到小王爷元康的院子。院门虚掩,迤逦的粉墙拦住了一干喧闹的夭桃妖李,片片莹洁的花瓣飘落在如丝的细草上,小方又不由得神思杳然,他梦游般走进小院,宛然还是昨天的样子,甬道上的鹅卵石溜光水滑光可鉴人,路两边细草铺毡,落红糁地,芭蕉翠竹绿意更浓,蔚然深秀。

  画依然是那幅画,美而深远,让人一颗心若雄若细若沉若浮!

  他又来到后院,那道飞瀑还在飞溅,清水白沙,潇潇扬洒,那簇嫣红的芙蓉开得更盛十分,再放眼望去,府内远远近近楼宇连亘,亭台曲沼错落,西下的夕阳照在上面,辉煌如金。

  这真是我前世呆过的地方吗?梦时依稀仿佛,似有无数个片断在此起彼伏。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

  “谢我什么?”

  ──谢你给了我一个梦。因为有这一个梦外之梦,又延伸出一个身外之身,人生,也就多了一种别样的滋味。这是小方想说的,但他没说,他也学龙琪,把有些话咽进肚子。

  但他的心思龙琪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轻轻地道:“警察也相信梦吗?”

  “一个好的警察,首先要有丰富的想像力,相信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所有可能性。”

  “你跟别的警察很不一样。”

  “你见过很多警察吗?”

  龙琪摇头,“电视上看过。”

  “那是广告,就像卖水果的总是把最漂亮的果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其实,警察只是一种职业,一种工资稳定福利比较高的职业,人们在选择这个职业时,对它实用性的考虑要多于其他。”说起这,小方无限感慨,他同事的那番话在他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龙琪笑了笑,也许这话有点消极,但能正确认识到自己,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保你喜欢。”

  “哪里?”小方见龙琪的笑容有些神秘。

  “你只管跟我来就是了。”

  他就跟着好,走了没多久,看见一道灰色的高墙,就那道墙,墙上有一道门,龙琪说:“推开这扇门,你会得到一份惊喜。”

  什么惊喜?不会是回到远古大唐吧?如果是那样,小方将毫不犹豫。他看着龙琪,对方点头示意要他开门。他推开那扇门,结果,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小方心里生出一丝遗憾。他们这座城市背山面海,对于海,他早就不稀奇了。

  “跟我来。”

  龙琪在前面带路,又走了很久,小方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看到一所用洁白的石头砌的房子,落日为它浴上一层红光,房前房后,层层叠叠的百合花梦一样地荡漾开来,氤氲化生……

  好像谁说过的──在某一天,我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海边,看到一所房子,那房子好漂亮哦,全是用洁白的石头砌成的,墙壁上爬着翠绿的藤蔓与鲜艳的花,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所房子,我就哭了……

  对,是侯钧,那一个龙琪的丈夫,这一个龙琪的姐夫。他说的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龙琪说:“这是我姐姐的爱巢,是她一切幸福的源泉,所以我把它买了下来,可是这里的地皮不单卖,我又只好把附近的一些地全买下来,后来觉得偌大一块地皮总空着不好,就建了影视城。”

  原来这才是她建影视城的初衷,与游自力无关。小方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时龙琪回头问小方,“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

  小方当然知道,他的脸一下憋得通红。

  龙琪笑了,轻声道:“这其实也是我相信你的另一个原因。”

  “你说什么?”小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怀疑文室的死因,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是吧。”

  “是的。”事到如今,小方只有承认。他又找补了一句,“我一定会找出真凶。”

  说完,他看着对方。

  龙琪微微一笑,“所以我相信你。你追求真理,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则是为了让一个真相大白于天下,至少在这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能有如此一分心胸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可也正因为她有着如此心胸,所以才可能做出非常之事。小方在这一刻十分迷茫。他很想知道那件事的答案。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小方真的太想知道谜底了。

  龙琪笑了。

  “你笑什么?”小方不解。

  龙琪说:“警察查案就像佛家参禅一样,最好是自己领悟,让别人说出来就太没意思了。”

  说的没错,可是那个真相万一就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种呢?他怎么办?小方痛苦地想。杀人者死!这是法律,也是天理,没有谁能躲得过。

  他看着她,心里好一阵迷糊──上天竟然是这么安排的吗?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给我的那个卷宗里面有什么内容吗?我怀疑有人看过。”

  “没什么,里边什么也没有,那真的只是一堆白纸。”龙琪淡淡地。

  “你又在骗我!”小方不满。

  “如果我没骗你,那东西岂不是已经丢了?”

  小方无语。沉默片刻,他问:“你到底需要我作什么?”

  “端木良是你的老师?”

  小方吃了一惊,这她也知道?再转念一想,如果她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事相托。他的确是端木良的关门弟子,因缘际会得老人青睐手把手地教过两个月。这本是个秘密,老爷子不让说。小方思想着,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沉,欧阳明也知道他是端木的弟子,而且从他插手文室的案子以来,老头就一点一滴地向他介绍着游自力的案情,难道,他早已在怀疑我跟龙琪会达成默契?还有那次被刺,莫非也是……

  龙琪说:“端木是警界前辈,我想他应该知道游自力的事该怎么继续下去。”

  小方明白了,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硬”关系,所以她才找上他。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他曾为这个自豪。可对方看重的,却并不是这一点。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找我吗?”

  龙琪不语。

  “你到底相信我什么?”小方不喜欢对方总是以沉默来表达某种思想。

  龙琪仍然不说话。

  “那,如果,我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他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

  龙琪还是不说话。

  小方想了想又说:“你其实也可以找吴书记,他毕竟官高几品,而且听说是个好官。”

  他还在试探,他想知道她在心里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问口供很有一套。

  龙琪开口了,苦笑,“什么是个好官?就当前而言,不做坏事就算是好官了。”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却相信小方。这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但让她到底相信我什么?人品?能力?社会关系?这对小方至关重要。

  “我再问一遍,我若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

  龙琪直视着他,“我是商人,舍本是为了求利,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作无谓的牺牲。”

  “那你呢?”

  “我已经摊上了,别无选择。”

  小方看着龙琪,“但我愿意!”

  “有些事不是你愿意就能做得成。”

  这,小方明白,人世间的好多事不是你想了就能实现的。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真的不愿意让你涉险。”龙琪说着,眼中的关切就像出墙的红杏一样,闹出了她心头的春意。

  小方哪里会不明白,他看着远处的水鸟,沉默了好半天,“你们那场戏有个破绽──春来为我送来的那件狐腋裘的领子上,绣着一朵牡丹花。我想,那是个不应该是出现刺绣的地方,那么,它就是想遮盖什么。于是我明白了,那原来是贴商标的地方。古人,好像还没有商标这一说。”

  他在给她交底了,既然她相信他。不论相信他哪一方面。

  龙琪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她们在给他演戏,他也在给她们演戏,而且演得更逼真。这年头,谁比谁傻?

  “还有更明显的一点──你们说的都是普通话……”

  龙琪忍不住笑了,那个年代,可没人把北京话定为国语,更没人去推广。大唐既定都长安,那大部分人的口音应该是陕西西安话才对。这个破绽简直太直白了。也因为太直白,一般人反而会视而不见。小方却能看出来。他是警察。

  “那你为什么还要演下去?”她问。

  “因为我愿意,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被那个故事吸引了,我想知道是谁导演了这场精彩游戏,那人花了这么大的价钱,绕了偌大一个弯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我沟通。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龙琪默默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的心机城府,的确是深不见底。也难怪,他面对的是社会的阴暗面,胸中若不藏一点权诈计谋,又如何应付得了那一切。也就是说,并不是那个故事有多可信,而是他愿意相信。

  ──愿意。

  有些事只有愿意去做,才能做的更好。

  “后来,我明白了,你们是想通过那场戏告诉我一句话,而我,也想通过那场戏告诉你一句话。那句话在现实中我也许根本就没有勇气说出来,那就让我在梦中说个痛快吧。”

  小方说到这里,打住了,看龙琪,她的脸突然红了,灿若朝霞。──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偷换了概念。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是不是?”他逼近一步。

  龙琪的确知道,但她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不是在演戏,不必非要对台词。

  “我希望能活到80岁,我更希望每天早上一醒来,你就在我的枕边……”

  再也没有比这更坦白赤裸的求爱。

  而对于小方,在作元康已经把他的感情反来覆去想了个彻底,他终于捋清了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所以他不想遮掩──压在心底最珍贵的话为什么非要等到临终那一刻才说?难道说句“喜欢你”会死吗?

  那我就说出来试试,看会不会死掉!

  当然不会死掉,如果这么容易死,自杀的人还用上吊抹脖子跳楼吃安眠药那么费劲?对着喜欢的人说句“我爱你”,马上来个安乐死,既环保又风流。

  小方没死,下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辉煌灿烂的光环,就像天堂之光。

  龙琪则被他的话惊得浑身一震,这份坦白像酷暑骄阳,咄咄逼人,他此时不再是警察,只是个男人,她也不是总裁,只是个女人,但她终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沉默了一下,居然问:“仅此而已吗?”

  她还不满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短的距离就是“喜欢”。

  “不,还有。”小方说。他果然可以给得更多。

  “还有什么?”龙琪问。

  小方看着龙琪,轻轻说道,“别人都说你精明,我看未必。”

  龙琪看着小方,他说:“你知道游自力这趟水有多深吗?他现在在名义上还是一个毒枭,公安局一个逮捕令就可以让你束手无策……”

  “我……”龙琪被他问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作英雄?”

  龙琪苦笑,然后轻轻地说:“这最腻歪的,就是‘英雄’这两个字。”

  “为什么?”

  龙琪摇了摇头。没有作出解释。

  “用你所有的身家性命去换一个游自力的清白,你觉得值得?”小方看着她,“乔烟眉是没你有钱,这是她的短处,可也正是她的长处,她目标小,一个人躲起来全家没事。你呢,你家大业大目标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龙王跑不了海。”

  龙琪看着风掠过层层叠叠的百合花丛,轻轻地说:“有些东西若失去了,是用钱买不回来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它没有失去以前,用钱维持住。我有钱。我当初赚钱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存钱,而是为了花钱。而怎么花钱?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小方看着她,这才是他心中的龙琪,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侯钧有句话说得很对,你很单纯。”

  龙琪吃惊地盯着小方,除了乔烟眉,这是第二个看破她底牌说她单纯的人。

  “你是说我浅薄吗?”一个30多岁的人被人称为单纯,被人一眼看穿,是褒还是贬?

  “不是浅薄。”小方否定,“玻璃是透明的,水晶也是透明的,但它们完全是两码事。”

  她看着他,不语。

  “你是水晶,而且是高纯度的水晶。”

  龙苦笑。她纵横商场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她的心底,只有这个年轻人,在她心灵的诺曼底登陆了。这是幸,还是不幸?

  小方看着她表情,知道自己初战告捷,他终于打开了她冰冷的外包装。

  “你们在选择我,我也在选择你们。”

  他需要她交底。于公于私。信任是透明的。而他的底,他已经有意无意讲给刘雪花听了,讲给刘雪花就等于是讲给龙琪。──他早就看出,她俩的关系非比寻常。

  这厮果真是很“狡猾”。

  “你说得没错。”龙琪承认了,面对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关怀,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即便千言万语,或许她早就想对着一个人将心底的话从头说个遍。

  “我生在新疆长在新疆,身边全是个性豪爽心地简单牧民,他们就像小狗,高兴就跳,不高兴就叫,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恨你还是爱你,你都可以明明白白地从他们脸上看出来。我在那里长到19岁,一个19岁的人,个性基本上已经定型,所以回到这里后,我最头疼的不是没工作没钱,而是我根本就弄不清人们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嘴上偏偏要说二,心口不一,而且是最恨你的人却往往对你笑得最甜,最假的话偏偏说得最动听。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小方可以想得到她当初的尴尬,就像小龙女刚从古墓中跑到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一样,懵懵懂懂不得其门而入。当然,她比小龙女可狠多了。

  “我20岁那年,姐姐病逝,我就顶了她的名字,还结了婚,可是我没上半年班,那个工厂要裁人,因为那是个大集体编制,只有转正的人才可以留下来,当时有12个转正的名额,文室让我去给领导送礼,我就去了,可我们领导说他不要,他是革命干部,是公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让我把礼物拿回去。我听得很高兴,觉得他真是个好人,纯洁得像冰山上的雪莲,天上的白云。”

  小方听到这里暗暗苦笑,不用问,这个家伙一定是把礼物拿回去了。

  “是他自己说不要的嘛,我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我就奇了怪了,你想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本来就是诚心要送礼给他的,他说不要,那我怎么办?”龙琪一付苦恼的表情。也难怪,以游牧民族的直白,恐怕很解读汉人腹内那一副百转千回曲里拐弯的大肠。

  “那后来呢?”

  “后来我失业了,单位就我一个失业的,因为送礼没到。文室说我脑子里缺根弦。”

  小方不由笑了,大名鼎鼎的龙琪原来也有这般糗事。

  “可是你父母毕竟是汉人,他们就没有给你教一点应世处事的方法?”

  “那时,父母总以为他们回不来了,那不如干脆随乡入俗好了,做一个简单的牧民,快快乐乐,而且在他们刚下放之初,出过一件事。有一个从北京某中学下放的语文老师,学问很好,阿訇就代表全体牧民请他教一教牧区的孩子,他答应了,教得也很好,爽直的牧民们很尊敬他。第二年夏天,他教的几个孩子去附近的牧区瓜田里偷了十几个西瓜,孩子们自己吃了几个,剩余的全带回来给了老师。老师知道他们是偷的,就挨个儿责骂一顿后让那几个小孩烧了堆篝火,让孩子们抱着西瓜在火旁烤火。第二天,被偷的瓜农找上门来,找到那些西瓜,还认出偷瓜的几个小孩子,人赃并获,就将老师指责了半天,说他管教得不好。老师于是就问瓜农说你的瓜是昨夜被偷的,那瓜蒂应该是新鲜的,翠绿的,但是呢,你看看这些个瓜,瓜蒂都蔫了,这说明瓜根本就不是你的。牧民们一看,都认为老师说得对,纷纷指责瓜农,说他无理取闹。这事就这么了了。可是那几个小孩子中有些嘴巴不严,就把这事告诉了家长,家长们在吃惊之余,觉得汉人的心思太深太可怕,如果孩子们跟着他,将来一定会学得刁顽奸猾,那还了得?便马上把这事告诉了阿訇,阿訇非常气愤,但他什么也没说。打那以后,牧区再也没找过汉人作老师,对于牧人来说,诚实是最重要的,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敢于承担责任,掩饰过错是最大的错,真主会怪罪的,将来死了不能升天。我父母从这里吸取了一个教训: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就跟别人斗心眼儿想着瞒天过海,牧民不是真傻,他们只是比起汉人来显得过于纯朴。时间长了,一旦真相被人识破,谁都不会理你的,你最终将自食其果。所以他们并不希望我的头脑有多复杂,只让我像当地人一样自由生长,保持一份天然风味,这样或许会更快乐。”

  唉,小方暗叹,我们有时惟恐自己不聪明,可如果聪明得太过,是不是也成了一种负担?

  “那你后来呢?”他关心龙琪日后的生活。

  “后来有了龙欢,有天我去给他买奶粉,买回来的却是假的,我很生气,就去找那个卖小百货的批发商。他居然死不承认,我很愤怒,就一脚把他给踢飞了,踢断他一条腿。”

  小方愣了一下,游牧民族就是野蛮,一言不合就动手,“你这么冲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有什么好想的。”龙琪说,“凡事做了才会有后果,做都没做,哪来的后果。”

  说得好!小方暗暗称赞,“那你的后果呢?”

  “后果就是──他第二天坐着轮椅来找我,求我帮他一个忙。”

  “帮什么忙?”

  “他说他老婆常被商业局的局长搔扰,他看我很能打,说只要我肯出头帮忙,摆平这件事,他就把他的摊位让给我一半。”

  “你答应了?”

  “草原上的勇士就像蓝天的雄鹰,哪有遇事缩头的。我当然要去。”龙琪傲然地,这一刻,她好像又找到了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感觉。

  “你去哪儿了?”小方纳闷。

  “我去工商局找那个局长去了,正好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我就警告他,以后不许他去搔扰人家的老婆。。”

  小方这时觉得龙琪简直就是个天下奇材,说干就干连个过门儿也没有,“那他说什么?”

  “他一口就答应了。”

  哦?小方若有所思,下面的事,他马上就猜到了,替龙琪说道:“他不光答应了你,还夸你漂亮,说有了你,他就不去找那个女人了。对不对?”

  龙琪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最擅长的就想像与推理。”小方说。停了一下,他又慢慢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批发商的老婆就是刘雪花吧?”

  龙琪更是吃惊,“你怎么──”

  “别人叫我神探。”小方说,说完,盯着他心上人,“从此以后,她就跟定了你,忠心耿耿。是吗?除了这,我还知道以前那个工商局长是个色中饿鬼,他对你图谋不轨,你还美呢!”

  “我管他是什么鬼,反正他那时夸我漂亮我就高兴。”龙琪苦笑。一则为小方的一肚皮精确算计,一则是事隔多年,她也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有些莽撞。

  “那后来呢?后来他是不是把办公室的门锁上,过来抓你的手,说你的手也漂亮。”小方鼻子里哼了一声,十分的不满表露出十二分。

  “是,他就这样。我便给了他一拳。他的鼻子被打得粉碎,另外还断了三根肋骨。”

  哦?小方脸上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同时他在沉吟──她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我那天手下留情,要使出全力,他就完了。我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狼。每年春天草原上起狼患,我跟自力都会冲到狼阵中擒狼,只要抓到头狼,狼患很快就会平息。狼很团结的。”

  噢,原来在她的生命中还有这么狼烟滚滚的一幕。

  “为什么春天起狼患呢?”

  “春天狼要谈恋爱、结婚、生子,活动量大,需要的食物就多,所以狼群就会到牧区来找吃的东西。12岁那年我跟自力捉到一头小狼,我们给它喂羊奶养着它,到它能跑的时候,我和自力就跟着小狼一起练跑,两年下来,狼跑多快我跟自力就能跑多快。我们在区里的小学生运动会上还得过长跑第一名。”

  这段往事倒叫小方羡慕,可是,“那个局长,他没找你报复吗?”

  “汉人死要面子,挨了打他哪敢说。当时正好有不少新疆人在这边作点小生意,卖葡萄干、卖羊肉串,有些甚至捞偏门,是股不小的势力,我就告诉那个局长,我是新疆帮的酋长,如果他再敢做坏事,我就把他们全家人一个一个地,哼哼──”

  噢,原来这就是她那个酋长外号的来历。

  “你这是犯法的,你打了人不算还威胁人家。”小方威胁龙琪。

  “我也想作一只乖巧的羔羊,但我身后跟着一群恶狼。你说我怎么办?”龙琪不服气,“那个工商局长在位多年,收受贿赂欺男霸女,谁不知道他坏可谁又来管过?”

  这又把一个问题端到了小方面前──是不是所有犯法的人都会受到惩罚?是不是正如乔烟眉说的,太阳普照万物,也有背阴的死角。法律尽管威严,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个工商局长,在位很多年,谁又管过他,不光管不了,被龙琪打伤至残后,居然是他儿子接了他的班当了工商局的局长。还跟他一样的坏。

  小方叹了口气,“以菩萨心肠,施霹雳手段。佛也不会怪的。”

  放在平时,这话小方是抵死不会说的,但面对龙琪的坦白,他也就真心以对了。

  听到小方终于让步,龙琪笑了,问道:“你信佛?”

  小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说:“还是说你吧。”

  龙琪接着说:“从那以后,那一片的小批发商就都跟了我,他们认为我能保护他们,当时盛传我就是酋长,我也不解释。这一来,不要说地痞流氓,就是工商税务公安防疫,也不敢轻易来混饭收黑钱。当然,我们可是一直依法纳税的哦。总之,我的生意从那时开始一步步壮大起来。那年,我21岁。”

  听龙琪细数往事,小方心里却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她那轰轰烈烈的青春岁月,他错过了。

  “那文室他不管你吗?”

  “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他怕我。”

  他怕我!连她丈夫都怕她。可是80年代初开始做小生意的,基本上都是无业的闲散人员,有些甚至是街混子,属于大胆心黑的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以他们处世的狡猾,她能玩得转吗?

  小方不无担忧,就凭她当时的那点儿心计,恐怕还差点。

  龙琪叹了口气,“他们其实是一群普通的善良百姓。汉人老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只求一口安乐茶饭,他们所谓的经商也只是作点儿小买卖图谋个一日三餐温饱而已。当然,他们确实是有心计,但那只是在艰难的环境中历练出的求生苟安之‘术’。我带他们走通天道,发大财,撞大运。汉人讲投桃报李,我诚心诚意对他们好,他们也就把命运托附给了我。”

  小方默默地看着龙琪,想起乔烟眉的一句话:我本善良。

  “那工商税务防疫还有派出所呢?也怕你?”

  “他们倒是不怕我,他们是怕死,怕手中的那点儿功名富贵给没了,怕妻儿老小有什么闪失。人,贪欲多了,就软弱了。中国的老百姓善良,因为善良,所以每朝每代都会娇惯出一批不成器的官员,如狼似虎,贪婪成性,敲骨吸髓,对于这些人,用不着客气。”

  小方叹了口气。

  “是不是在当时,有很多人都怕你?”他问。

  龙琪想了想,“人生在世,有没有人夸你并不重要,你若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得有人怕你。”

  这小方也明白,而且是太明白了,他是一个警察,看到的社会阴暗面比一般人看到的更多,他更知道什么叫弱肉强食,加上中国几千年高温高压的封建专治,人们对强权的畏惧远远胜过对法律的信赖。

  龙琪沉默了一会儿后,慢慢地说道:“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我觉得汉人其实挺好,他们中的好多人重感情,讲义气,聪明有头脑,做事认真,像小乔、扈平,可就是有一点我不喜欢,做事说话总要绕好多圈子才转入正题,跟他们打交道太累。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相当直白的,就像月亮挂在天上,一目了然,可有人偏偏要去水中捞。”

  总以为水中捞月的是猴子。其实人若聪明过头,也会跟猴儿一样。

  龙琪她是骑着马从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来的,她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审视这个文化和拥有文化的人们,所以她可以一针见血地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不为细节纠缠。

  十多年来,她已经开始融入了这个环境,但汉文化的精髓是打娘胎里出来日复一日逐渐耳濡目染熏蒸就以的,她旷了这一课,落了这一节,很难赶得上。所以她有时说话总是那么“冲”,道理又是那么直指人心。真实又不无冷酷。

  因为这样,她才会帮游自力的忙,这对于她,是天经地义的,她不必讲什么大道理,也不必问为什么,该站出来时,她自然而然就站出来了。

  她没有那份明哲保身的小聪明,她始终学不会。她在19岁以前喝烈酒骑烈马跟狼赛跑,说得不好听点儿简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血管里的血一热,会不计任何后果。

  可是,人之血液有时难得一热。

  热!

  温度可以造就万物,想一想,如果没有太阳,天地之间一片寒凝肃杀,还会有人类吗?会有花草树木吗?会有奔腾不息的大川大河吗?

  什么都不会有。

  那么人心的温度又能带来什么?

  能带来希望。

  至少,她血液的热量给游自力带来了希望。

  她本就是个热血滚涌的人,可是,她为什么看上去总是那么冷酷?

  “因为我心里不高兴。”她直截了当。

  为什么不高兴?这个答案,小方比谁都清楚,因为清楚,所以心中隐隐作痛,他真的想给她一种补偿,用他的心安慰她、温暖她、体贴她。可是她肯要吗?

  “你愿意陪我到80岁吗?”小方问得直截了当。为什么不?恋,就不要暗恋,暗恋是可耻的,至少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

  龙琪沉默。

  “那你愿意让我陪吗?”

  龙琪盯着远处的海面,“这事以后再说,好吗?”

  “不好!你现在一定要回答我!”

  龙琪转过身去,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此时到底在想什么。海风将她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一头短发在风中洒开,小方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都那么动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已经醉了,她何尝没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沉醉的气息。

  爱是什么,爱就是惟愿长醉不愿醒。

  可是爱情往往跟饮酒一样,片刻的沉醉过后是无止境的伤心。

  是啊,伤心!但爱情若不能让人伤心,又怎么能让人那么刻骨铭心?爱有多销魂,它就有多伤人,如果你想有这一刻的沉醉,那你就要预备这一生的沉沦。爱情就是这么让人痛苦,你还敢试吗?

  当然,若连爱的勇气都没有,我们还能作什么?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想什么,这时候我还能想什么呢?”

  “也没想我吗?一点儿也没有?”

  这话问得相当认真,龙琪再也没法回避了,回头望着小方,他年轻的脸上,是一副坚定不移的表情──如果爱情也是一种命运,那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撞到这个大运;如果今生确实是前世的延续,那不妨一路走下去!她心里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伸手牵住对方的手,小方的手里竟然握着一颗巧克力……

  “你那天告诉我说你喜欢吃,所以,我就去买了,我以后每天买给你……”小方轻轻地将糖衣剥开,里面的巧克力已经让他握得有点化了。

  龙琪则被这份十足的温柔震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她的心,恐怕也像那浓情巧克力,瞬间融化──这一刻,就这一刻,值不值得一个人珍藏一世?

  “你知不知道我很有钱?”这个问题是迟早要面对的。

  “我喜欢钱。”小方这样回答。

  龙琪稍微怔了一下,然后笑了。──中国人其实是个最现实最功利的民族,可是又最善于包装,心里明明把钱往死里爱,可是却又偏偏装得对钱不屑于一顾。所以在这个时候能把真心话讲出来的,也不容易。

  “我喜欢你的喜欢。”她说。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在签署一份百万元的合同。

  说实话,小方尽管喜欢她,但还是不认同对方这种倨傲的表情。

  “在有的时候,你就不能稍微谦虚一点吗?比如,你比我大,你对我就没什么歉疚?他提醒她。说明他是有优势的。

  龙琪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比我小。你也不用担心,据科学家证明,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

  小方苦笑。

  “不过,我的脾气不太好。”龙琪又说。

  “我脾气好呀,”小方带着某种情绪,“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很温和的……”

  “是啊,你是一个警察,能温和地对我这个当事人,这在中国大陆,实在是一件奇迹。”龙琪带出一种戏谑的味道。

  “积点口德,不要揭人疮疤。说实在的,要换了别人,我早就……生气了。”

  “是吗?终于自暴了老底了,警察也看人下菜碟。没原则。”

  “我现在是求爱,不是求职,不用讲原则。”小方偷换了概念。

  一直微笑着的龙琪突然不笑了。

  “其实,我们真的刚认识。好像还没有10天。”

  “吃水果只要咬一上口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那万一吃到最后吃出虫子来呢?”

  “水果里的虫子是干净的,南方人专门在猪肉上养这种小虫子,学名叫蛆,养好油炸着吃,据说那全是蛋白质,有营养而且挺香的……”

  话还没完,龙琪已经被恶心的快吐了,“不要说了吧,求你了,真肉麻。”

  “我终于知道你怕什么了,怕肉麻。我还有更肉麻的,以前看过好几本琼瑶的书,要不要我说出来?”

  “好啊,你说。”

  小方想了想,“我还真说不出来了。”

  的确,有些话,不是谁都能说得出口的。其实,真正的感觉,是要体会的,说出来,反而就没意思了。

  小方这时已经知道,他内心的意思,龙琪完全明白。既然明白,就不用再用语言重复了。

  “那我要是真的杀了文室呢?”这个敏感的问题终于被端上了桌面。

  “那就让法律惩罚你有罪的部分。没有罪的你,我会等。”

  “杀人要偿命的,你怕是等不来了。”

  “不是还有下辈子吗?”

  下一辈子,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其实,就算没有下一辈子,但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就等于是你打开了人生的两重天。

  花香,于四面八方涌来,温温软轻轻柔柔缠缠绵绵浓浓郁郁;海风,温柔地掠过,像上天的叹息。

  ──这两个人在这里传情达意,风月无边,有人却要为此伤心了。有位作家说过,爱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那个叫陆薇的姑娘此时尚不知道,她的爱情已经转移了。看来,爱情确实是叫人伤心,不是你伤心,就是他伤心。

  唉,这又能怪谁呢?怪小方喜新厌旧?还是龙琪横刀夺爱?可是,我们哪一个人又是完美的?

  由得他们去吧,情海翻波,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对了,我明天要送小乔走,她的使命已经完成,这里太危险。”龙琪说。

  小方点点头,这是应该的,这个时候得疏散人口。可是为什么要推到明天走?

  “扈平送她走,但扈平今天还走不开。”

  “为什么呢?”

  “他的身份是海外的富商,此时他在我身边会加重我的法码。”

  听龙琪这么一说,小方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浅浅的酸涩味儿──他对她竟然这么重要?“ 可是扈平──”他对扈平一向很有成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关于扈平其人我也听过一些,但有些事,不能光用简单的对错是非来判定。方队长,这个世界在更多的时候,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没有是非,只有成败;没有好坏,只有强弱。比如这次我们输了,那自力就被座实了是个毒贩。正义又在哪里呢?”

  小方若有所思地看着龙琪。她,还有乔烟眉,她们的话常常是与正统的教育背道而驰的,听上去却又不无道理。如果让她来作教育部长,给中国的下一代灌输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那将会如何?

  龙琪这时又说:“其实就这件事而言,扈平更可贵,本来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却专程回来,而他跟自力,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你对他缺乏了解,也许了解之后,你跟他会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也许吧。

  (八)

  已是黄昏,巨大的夕阳浸在海面上,海水被染得一片彤红。

  多么壮观。龙琪和小方并肩坐在沙滩上,看海浪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能不能跟我说说游自力?”小方试探着问。听了龙琪自己的故事,他对游自力就更好奇了,他很想了解这个跟龙琪一起长大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龙琪没有拒绝。

  她说:“当年我父母被发往新疆反省错误,本来他们在有了我姐姐后不想再生孩子了,可我姐姐在6岁那年被医生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活不过30岁。因为对新疆没有多少了解,历史上那里又是犯人的流放地,他们便认为那是个荒蛮之地,父母怕姐姐得不到治疗,就把她放在这里一个朋友家,他们自己去了新疆,在那里又生了我和龙言。刚去新疆时父母很害怕,总以为是踩到了地狱之门,不料却是落入了天堂。新疆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琼楼玉宇般的雪山,一碧如洗的蓝天,一望无际的草原……夏天的草原尤其美丽,晴朗的夜晚,我、自力、龙言还有一帮小朋友常常骑马到很远的牧区去看电影。电影散场后,天上是星斗满天,地上是鲜花点点,天上人间灿若银河,马蹄过处,溅起一缕缕馨香,前面的路上,流萤点点,我们追着流萤,策马扬鞭,纵情飞驰,整个草原就像一个梦工厂,什么美梦仿佛都会随手一扯而就,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成一片。跑累了,我们就停下来,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数星星,天空幽蓝深邃,熠熠闪亮的星辰就像风铃,天地间的距离看上去那么近,似乎伸手一拨,星星就会发出清脆的丁冬声……那种环境,总是很容易诱发感情,所以新疆人个个豪放、直爽、感性、多情,而且能歌善舞。”

  “那你跟游自力呢?”龙琪跟游自力的感情问题才是小方最关心的。

  “我们两家住得很近,从四五岁开始,他就每天早晨骑一匹小马踏着带露水的青草来找我和龙言,教我俩挤羊奶、驯牧羊犬,十几年中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们彼此看着对方长大成人,后来我们全家回城,一别又是十几年,再见他就是在狱中了。”

  “那你们肯定都很喜欢对方。”龙琪总是说不到点子上,小方只好明问了。

  “是,我们那时很要好。”

  这句话,让小方心底的酸味又乏上来,脸像青柿子一样。

  龙琪看着他的脸色,淡淡地说:“昨夜之雨随风去,今日之心不与同。”

  对于她,那段情已如昨夜之雨,随风潜入,随机润物,待雨过天晴,便与缘俱化,那丝丝雨滴片片落红,只留与梦中追忆,不与今时相碍……

  小方是个聪明人,灵犀一点就通。

  “可你那么帮他……”醋味仍留一点。他是人。男人。男人都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小气。

  “我帮他是因为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对的。”

  这话让小方充满慰藉。──她帮他,并不光是为了他本人。

  “我想问你一件事,游自力被押送甘肃,你是不是一路跟着?”

  “是的!”龙琪坦然承认。

  “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龙琪摇了摇头,“我一定得去。我想看看这整件事的底牌。”

  小方叹了口气,“这个底牌其实我更想知道。两年前我们拘捕游自力一个星期后,接到省厅通知,说让把他押往甘肃,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妥……”

  “所以我得跟着,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把公司的事交待了一下,就跟着你们的车上路了,一进入河套,黄沙漫漫,一派荒凉,就在靠近敦煌的地方,我觉得好像出什么事,正准备跟近点,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给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黄昏落日,大漠孤烟,然后我就听到一阵枪声,我驱车赶到,只见黄沙垅中,积着一汪鲜血,他,已经找不到了……”

  脚下,是茫茫沙漠,头顶,是残阳如血,碧血黄沙,人已渺渺……

  “那一刻,我真的都麻木了,我努力了,却只能眼睁睁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消失在沙漠的尽头……”

  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

  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在大漠残阳的照射下,收在记忆深处,销魂蚀骨。

  “他给你留下一句话。”小方突然说。

  他先龙琪一步赶到,他也是不放心,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被游自力其人打动了,他不太相信他是个毒枭,如果真的是,那他也想知道前因后果。于是他也跟着去了,但他也来迟了,他看到被射杀的三个武警及空荡荡的押送车。然后,他就看到了留在沙漠上的一行字。字迹硕大而苍凉,无奈而决绝,衬着万顷黄沙彤红的鲜血,表达了写字人一连串的难以述说。

  “他写了什么?”龙琪问。

  “我不认识,是回文,但我记得形状。”那个时刻留下的信,应该算作是生死遗言,小方马上联想到那一定是游自力给某一个人的最后的诉说,所以他把那行字牢牢地记在心间。同时,他产生了一种想要见见那个人的渴望。

  如今,这个人就在他身边。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小方将记忆中的那行字写在沙滩上。只见龙琪脸色为之一变。

  “他写了什么?”小方急欲知道自己收藏了两年的谜底。

  “他说──我走了!”

  我走了!

  这是游自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方晓飞看着龙琪──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深知彼此的个性,他知道她会跟着他,不论他走到哪里,她都会跟着,千山万水或刀山火海,万里追逐生死相随,但他不能,他不能让她出事,于是他说:“我走了!”

  我走了,别再找我了,情到此处,惟有断绝;爱到此处,也只有不爱。

  人生有很多种的拒绝,,惟有这一种,才更令人伤筋痛骨、心肺欲裂。

  ──“对于我来说,得到这束花会让我快乐;可是对于花来说,只要离开枝头,它们的生命就结束了。所以一个真正喜欢花的人是不会让花离开枝头的,他宁愿花儿自然凋谢,宁愿自己寂寞。”

  这是龙琪说过的话。若没有惨痛的经历,她又怎么会得以如此了悟。

  爱一人不难,爱到肯为对方放弃,这才是真正的境界吧。因为爱不是占有。爱情越过临界点就成了“义”!

  男女之间,还有比爱更值得牢记的,那就是义。──那个他(她)是你在人世间永远的根据地,是一张永不过期的回程票,是你生命中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而你的一生,也将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而更丰满。所以,相信远比相爱更难得,尤其是这个年代。

  所以请务必好好想一想,你现在爱的人你真的相信吗?如果有一天对方有更好的归宿,你肯放手吗?如果这两点你的回答都不是肯定的,那我告诉你,你还不明白爱之三昧,不论你年龄有多大!

  “我真的很羡慕游自力,甚至有点嫉妒他。”小方毫不掩饰。

  “唉……”龙琪叹息。

  “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也跟着?

  “如果是你……我,就……”

  “就怎么样啊?到底是什么?”

  龙琪没有回答。

  “你能不能坦白一点?你为什么老是对我留一手。”

  “是你自己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听不懂。”

  她生气了,脸色晴转阴,小方眼睛转了转,难道我真的笨吗?“不如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当作交换,怎么样?”

  “你是警察,怎么变成商人了?”龙琪嘲笑。

  “有什么办法,让你给逼的。”

  “我可没逼你啊,条件是你自己开的。”

  “好好,我自己逼自己。”反正已经是输得一败涂地了,索性卖国求荣。

  “这还差不多,你先说你的事,让我验货。”

  “你知不知道你在敦煌为什么会睡着?”

  “我不知道,我一直纳闷。”

  “那我告诉你,是有人在你的水里放了安眠药。”

  “是谁?”

  “杨小玉!”

  “我就知道是她……这个讨厌鬼。”龙琪愤愤。

  “你知道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

  “别怪她,她也是为你好。”

  龙琪哼了一声,“天知道。”

  她停顿一下,“其实,自力留在沙滩上的那封口信,并不是给我的。”

  “啊?不是给你的?那给谁?”这对小方可是个意外之惊。

  龙琪不语。她是最得“沉默是金”这话真谛的人。

  “现在该你了,你就告诉我刚才那个话,说好了大家交换的嘛!”小方催促。

  “谁跟你交换,这是你应该做的,查出真相是警察的本分。”

  “你耍赖。”

  “我没有!”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暮色如烟,花香若有若无,海浪阵阵,卷起雪白的浪花,水鸟儿翩翩掠过,又展翅飞向远处。

  活着多么美好,可以享受如此的良辰美景。

  小方从衣袋中掏出一块玉牌,递给龙琪,“你的。”

  龙琪拿过来,握在手中,叹道:“龙欢这个孩子!”

  “他也是关心你。”

  龙琪摇头,“可是却无辜卷进个乔烟眉,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这个疑问在我心头已经很久了。”

  “你说说看。”

  “两年前,游自力被我们押在看守所,你是怎么进去的?”这个问题,小方已经盘算很久,据欧阳明说,是陆文辉给了龙琪一个批条,如果在以前,他相信,可现在那两人都有嫌疑,欧阳明的话自然就不能作数,那真相到底如何,还得龙琪自己说。

  她说:“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差不多把我后半辈子的话全说了。”

  也是,她从来不像今天这么多话,可这并不能成为拒绝回答问题的理由,于是小方继续追问,因为这件事他必须知道。

  “你真的不肯说?是现在不能还是永远不能?”

  她沉默了,她不会回答的,他看看她的脸,还跟以前一样,冷冷的,淡淡的,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心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是不是仍然不太相信我?

  一想到这里,小方的心又沉下去。

  “喂,你花了500万演那场戏拐弯抹角地试探我,是不是因为我很不值得你信任?”

  “不!”龙琪很坚决地摇头,“其实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对你的能力和职业操守坚信不移。”

  小方心里一甜,可几乎同时,一种疑问也浮出水面──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那你干吗那么破费?”

  “因为在相信你的同时,我还……”

  “还什么”小方赶紧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龙琪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又变脸了。

  “你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小方不理解。你我之间还需要有所隐瞒吗?

  “我就是不想说!”她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脸色很难看。

  “喂,生气啦?那我不问了行不行?”

  “不行。”

  唉!小方叹了一口气,女人真是变脸大师,跟六月的天气似地,然而,不管她变成什么,她都是我的了。这样一想,他的胆子就大了,握住她的手。

  这次她可没那么温情了,甩开小方,“别理我!”

  又怎么啦?小方纳闷,女人为什么如此善变?他想了半天,突然想通了──女人善变,是为了给男人解闷。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这样来自我安慰了,谁让他喜欢上一个超级悍妇呢!吵架他吵不过,她的口才他早就领教过了,打架他估计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他这个两条腿的人难道比四条腿的狼还结实吗?唉,小方暗暗哀叹命苦,但转念一想──如果马家军背后都有一只狼在追,那不用说世界纪录,破宇宙纪录也没有一点问题。以此类推,男人若有一个悍妻,一定有助于成功,而且是短期内速成。比如总统林肯,哲学家亚里士多德。

  看来我真是有福!天欲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们可怜的小方队长于良辰美景中默诵着这段千古佳句,以自勉。

  唉,他真的是变了,学会自我安慰了,以前跟陆薇在一起,哪会有这种幽默感。

  月亮已经升上来,是一钩新月,一钩藏了很多心事只露出一点的芽儿,它藏了什么?难道,它也爱上了谁,而对方又是个野蛮的家伙,所以不敢说出来?

  星星也出来了,在幽蓝的天空闪闪烁烁,它们是不是都有浓得化不开的心事?

  (九)

  晚9点。

  龙琪已经跟市委吴书记汇报完一切。

  “你看你这孩子!”吴书记虽然刚刚52岁,却一则倚权一则倚老称龙琪为孩子,他看上去是个学者型的儒官,文温尔雅,衣着简朴而大方,他说,“小龙,一出事你就该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呢?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是陆星。那孩子可是个热心肠……”

  吴书记叨叨着,龙琪却在沉思,怎么会是他?

  “……你这里是咱们市的一杆大旗,决不能倒下,我刚才跟公安、税务都碰过面了,集团公司又不是一天之间冒出来的,谁不知道谁的家底,问题是要解决,但总得调查吧,调查也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吧……”

  “谢谢您,吴书记。”龙琪微笑着说,“对了,我给您介绍一位朋友,是位海外富商,叫扈平,如果可能,他会在咱们市投资。”她绕开主要是非,先谈钱。──不论什么时候,钱才是最能让人臣服的。

  “是吗?太好了!”吴书记喜形于色,“我这次去了南方,人家一个小镇的经济收入都抵得过咱们一个市,你说咱们还能不迎头赶上?看看人家,我这个父母官都有点无颜见江东父老。我都快50了,为官一任,总得造福一方吧?日后等我老了,退休了,拄着拐杖走在街上心里也有所安慰,噢,这就是我在任时给大家修的桥、修的路。”

  “您别急嘛,咱们这里地理环境优越,交通又四通八达,只要我市投资环境好,哪里还引不来外资,这就全靠您的正确领导了。”龙琪以钱下套后开始收网。

  吴书记笑得合不拢嘴,“投资环境一定会好,你们这些企业家我一定会给出最大的空间让你们自由发挥,对了,今天你这里的事,你那位富商朋友知道吗?”

  龙琪笑了,她的谈判手法又一次生效了。以钱砸人,砸谁谁晕。她说:“他一直在我们酒店住着。”

  “是这样?那你们今天的事他一定知道了,这不好,很不好,给人家什么影响嘛。”吴书记沉思片刻,“小龙,这样吧,晚上把你那位朋友叫来,咱们好好谈谈,我就说嘛,经济转型期,一切以经济为主,下边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领会中央精神的。”

  “吴书记,您请放宽心,那位朋友我会说服他的,他可是位挟亿万巨资的大款,就是您不想让他留,我还不干呢。全市所有的企业一起腾飞,全市人民都有钱了,我的生意不也就更好了?对了,您上次说要修一条海上通道,我出资1000万,我那位朋友我也不能让闲着,让他也出点儿血,如何?”

  海上通道是吴书记前年上任伊始就发表的全市十大规划之一,但因为资金方面有点欠缺,总是难以实现。听龙琪如此承诺,吴书记满脸放光,“那好哇!说实话小龙,你也不是外人,这项工程已经拖了两年了,我正为这笔钱犯愁呢,那咱们就这样定了?”

  “定了,我现在就让小玉把汇票给您,咱也讲个深圳速度。可是……”龙琪蹙眉。

  “怎么啦?”吴书记有些紧张起来。

  “不好意思吴书记,我们的账号被银行冻结了。一时怕是……”龙琪的“套子”在慢慢收紧。

  “胡闹嘛!”吴书记拍案而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对本市的经济作出杰出贡献的企业。不行,陈秘书──”

  一直在外面由汪寒洋招呼的市委陈秘书应声而来,“你赶快把工行刘行长的电话给我接通,我要亲自跟他对话。搞什么搞!”

  “这个──”龙琪一脸为难,“不必这么急吧,影响多不好,他们也是禀公办事。”

  “发展经济就不能等,现在有句话叫,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我们要争分夺秒。”

  10分钟后,汇票就交到陈秘书手中。

  “对,你那位富商朋友,叫扈平对吧,我能不能见一下?”吴书记建议。

  “这有什么不能的。”龙琪要了外线,让汪寒洋把扈先生请到她办公室。

  当扈平像一只翎羽辉煌的孔雀般高傲地走进来时,吴书记居然站了起来,“欢迎欢迎,来了位财神我居然不知道。”

  “哪里哪里,家有梧桐树才引得凤凰来,我是看龙琪集团公司做的这么大才想到要到这里投资,这当然全赖您这个好父母官。”扈平与龙琪的奉承话一脉相承,把个吴书记说得兴奋不已。

  “那你什么时候来正式安家落户?”

  “这个──”扈平想了一下,“等我朋友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就着重考虑。”

  吴书记点头,“对,投资前一定要考察好环境。小龙这边不会有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您也知道,我们回国投资最怕的就是大陆的政策一变再变,你们以前斗富农斗地主,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

  “不不不,”吴书记赶快打断扈平的话,“看来扈先生对中国的国情还是缺乏了解,还只是停留在解放初期的水平,小龙,你回头给他讲讲,我们现在讲的是发家致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一起奔小康。”

  “是啊,扈老弟,你得多了解一下国情了。这样吧,我已经通知餐厅备了简单的一桌水酒,晚上咱们回头好好聊聊。”事情得以圆满解决,龙琪悄悄朝扈平挤挤眼。

  “行。”吴书记一锤定音。

  至此,满天的乌云全散尽。这其中,最感到解脱的当属乔烟眉,她开始有点相信那一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她怀疑,她问自己。她出身于一个传统的中医世家,接受的是最古典的文化薰陶,她从小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父母一直要她做一个君子。可是,这两年她所遭遇的一切告诉她:小人有了钱就可以作君子,而没有钱的君子,连小人也没得作。现实生活总是与她从小受的教育背道而驰。她该信哪一个?

  她迷惑了。

  扈平看她又蹙起眉心,便轻轻对她说:“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你说吧。”乔烟眉知道他又是在点化于她。

  扈平于是说道:“说是比尔·盖茨有一天到天堂旅游,天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你好,欢迎光临。比尔·盖茨也问对方好,然而,咦……那是什么?在天堂穹顶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头像,盖茨仔细端详了半天,发现它好像自己,天哪,怎么回事,是谁把我的头像挂在这儿的?噢,天使告诉盖茨,那是上帝的自画像,他总喜欢把自己画成比尔·盖茨。”

  乔烟眉笑了,这是一则笑话,她得笑,但却是苦笑,扈平的这一个故事应该是他前一个故事的延续。是的,现在她明白了──只有在你有钱的时候,你才可以做你自己的上帝。

  龙琪有钱,她就是上帝,而且不光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乔烟眉自己,也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在美国,有个小男孩捏着1美元的硬币沿街一家一家地询问:“请问您这儿有上帝卖吗?”店主要么说没有,要么嫌他在捣乱,不由分说就把他撵出了店门。天快黑时,第二十九家的店主热情地接待了男孩,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白发苍苍慈眉善目。他问男孩,“你买上帝作什么?”男孩说他从小父母双亡,他是跟他叔叔长大,叔叔是个建筑工人,前天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只有上帝能救他。所以男孩以为上帝一定是种非常奇妙的东西,他一定要把上帝买回去。老头被感动了,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饮料说,这就是上帝。男孩幸冲冲地走了,几天后,一个由世界顶尖医学专家组成的医疗小组来到医院,对男孩的叔叔进行会诊,他的病终于给治好了。然而等他出院时,看到医院账单上几近天文数字的高额费用,差点晕过去。这时院方告诉他,有个老头已经把这笔钱付清了。原来,那个小店的老板是个亿万富翁,从一家跨国公司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隐居在本市开了家杂货店打发时光,那个医疗小组就是老头请来的。这个故事传开后有些颇具人文关怀的人动情地说:很幸运那个人有个好侄儿,是他在到处购买上帝,感谢上帝,是他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而真正的上帝,是人们的爱心。

  乔烟眉曾经也为这个温情泛滥的故事打动过,也以为真正的上帝就是爱心,可是……不!

  这里的“爱心”其实只起到一个中介作用,真正解决问题是老头的“钱”。

  如果没有“钱”出来打点一切,那个小男孩恐怕现在仍然沿街一家一家地在购买上帝,他的这种做法也将成为这个俗世最大的笑料。当然,爱心也是不可或缺的,可真正的上帝,并不是爱心,而是钱。

  钱能扶贫,能帮困,能治病救人,能起死回生能画龙点晴!

  李敖说中国人自古有两怕,怕穷,怕打。其实,应该只有一怕──穷!因为穷了就要挨打,你是富翁你怕谁!战乱你可以移民,闹贼你可以请保镖,谁的拳头可以打到你身上?有人曾说天下最苦的情种。错!天下最苦的是穷人,穷人连爱情范畴都是逼仄的──不是想爱谁就爱谁,而是能爱谁是谁。

  苦。

  乔烟眉苦笑, 钱之于人,竟是如此重要。

  谁说富贵如浮云?简直是放屁,你见过浮云,你见过富贵吗?没钱人才酸溜溜地卑视钱。

  钱是有品质的,所以有钱的人才可以做好多有品质的事,兼济天下;而没钱的人,尽管内在的善良铺天盖地,也只能做到独善其身。

  首先你拥有,其次你才可以给予。

  给予的同时,你已经超凡入圣。

  人们求神拜佛,无非也是要得自己想要的。若你和神一样可以给予别人他想要的命运,那你就是对方的上帝。

  你,就,是。

  当然,钱尽管是上帝,但有的人就是不信教。

  此时刘雪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这之前汪寒洋给她交待过,说今晚的宴会非同小可,一定不得马虎,刘雪花掂得轻重,自然是打叠精神全力以赴。

  晚上整9点半,宾客入席,吴书记让龙琪和扈平坐在自己两边,龙琪身边是陆星,扈平身边则是杨小玉,然后依次是乔烟眉、何苏琳、陈秘书,小方,还有汪寒洋。

  龙琪笑道:“看到了吧吴书记,我可是把我们这里顶尖的美女都叫来了,您一会可得好好跟她们喝上一杯。”

  乔烟眉此时眉结顿开,喜气洋洋,清丽之中又加几分飞扬之意,杨小玉不用说,明眸皓齿,永远像一颗明珠般光彩夺目;何苏琳温雅娴静;汪寒洋娇憨俏皮。把一个吴书记看得心花怒放,说句良心话,老吴绝不是酒色之徒,但爱美之心人所难免。

  观遍一桌佳丽,他一眼看到了小方,“这个孩子有点眼生,陈秘书,提醒我一下,别让人说我架子大,这年龄大了,也就记不住人了。”

  陈秘书正要开口,小方自己也正想站起来自我介绍,陆星笑道:“吴叔叔,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他姓方,是市刑警队队长,我妹夫。”

  自打小方出现在今天这个饭局上,陆星就知道他和龙琪已经“私订终身”了,尽管他是个明白人,可毕竟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他丢不起这个脸,他们陆家只有抛弃别人,哪有让人抛弃的道理!哼,他就是不能让小方这个兔崽子心里好过喽。

  “哦!”吴书记像是想起来了,“原来是欧阳明的人,有印象有印象,好像去年的5·15大案就是你办的,还给我汇报过工作?”

  小方还未开口,又被陆星抢了个先,“那是,能干着呢,号称神探。”

  “那好,那好,你们还是亲戚?”吴书记笑逐颜开。他今天心情,好极了。

  小方飞快地看了一眼龙琪说:“还没结婚。”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办。”陆星对小方这个小动作眼明心亮,赶快接过话头说,“吴叔叔你也知道,我爸爸是个什么都不操心的人,小方自己又忙,我妹妹更是天塌下来也不过问的花花公主一个,这个婚礼我全权负责,不在后天就在大后天,喜帖我都印好了。”

  小方一脸的焦急无奈,如六月酷暑,龙琪的脸上开始出现霜冻,杨小玉和乔烟眉则是大雪小雪,吴书记却是春暖花开,自管自乐滋滋地说,“早就听说小陆能干,果然是家里家外一把手。好,老陆家嫁姑娘我一定去。”

  陆星这边把结婚用的宾客都叫好了,杨小玉那边大声问:“怎么还不上菜?”

  这一嗓子颇有点火药味。一张桌子旁的人,一年四季阴晴寒暑各怀心事。

  菜上来了,吴书记却跟扈平谈得火热,讲起他的施政纲领和本市未来10年的长远规划,扈平听得不住点头称是,“对,对,就得这样。”

  陆星掏出一个皮夹子,从里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龙琪,“瞧,这就是我跟我妹妹的合影,怎么样,她从小就被人称为小美人。”

  “那还用说,看你这作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妹妹有多漂亮了。”龙琪漫不经心地恭维着接过照片,说实在的,她并没有把陆星的“进攻”放在心上,她有的是钱,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用钱搞不定的?横刀夺爱又怎么样?强盗还拦路抢劫呢!她傲慢地瞥了一眼陆薇的照片,脸色突变,犹疑地问,“这,就是你妹妹?”

  “是啊?”陆星还在大夸特夸,“倾国倾城千娇百媚,跟小方简直是金童玉女。”

  “哦?!”龙琪一脸惊疑,盯着照片喃喃自语,“怎么会?”

  “怎么不会,这就是我妹妹呀!”陆星以为龙琪肯定是有点吃醋心里不舒服。──他就是要她不舒服,他就不能让他们舒服喽!

  “你妹妹肩上有颗痣?”

  陆星惊奇不已,“你怎么知道?”问完自己笑了,“是不是洗桑那时遇到过?我妹爱热闹,我跟父亲又不常在家,她就常常呼朋引伴到外面去玩,市里什么好玩的地方她都去过了。”

  龙琪笑了笑,笑容很勉强。

  坐在陈秘书和汪寒洋之间的小方此时如坐针毯,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场面,他怕龙琪从此不理他,他本来还是人家的未婚夫,君侧未清,又引凤来仪,情何以堪?汪寒洋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对陆星悄悄地说:“你觉不觉得你这样子很无聊?”

  陆星说:“无聊吗?我不过实话实说。”

  汪寒洋一语双关,“我看你是一厢情愿。”

  “你什么意思?”

  “爱情是哑巴吃蜜,甘甜在心;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瞧瞧你,整个儿一街上卖大力丸的,每句话都透着人硬货软底气不足。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假花比真花漂亮,假话比真话好听,最后,真情比假意沉默。”

  陆星听得一怔,不由抬眼望向龙琪,再望小方,两人视线交融亲密无间,那种默契如强磁场贯穿人世间的所有浮光掠影,直达心底。──这是谁都阻挡不住的。

  “你不觉得这幅画很美妙吗?可谓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我们现在不是讲环保吗?真正的感情就是这样子的。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汪寒洋又说,“你是明白人,不要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陆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聪明人,他明白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现在眼看大势已去,长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他的这声哀叹,令汪寒洋脸色一变。他俩的对话,小方隐隐约约听到大半,汪寒洋作过他的“丫头”,对她的伶牙俐齿早就领教过了,只想不到她对感情还有这般见地,竟然把个陆星说了个哑口无言。于此对她生出一分感激,再一看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感觉有些怪。

  发觉汪寒洋有些怪的不光是小方,斜对面坐着的何苏琳也看到了,不过,她是个含而不露的姑娘,只是把这一幕悄悄放在心里。

  签于场面有点尴尬,杨小玉拍了拍掌,“喂,各位,这样吃闷饭喝闷酒很无聊,不如咱们玩个花样如何?”

  大家都被她的提议吸引了,忙问她有什么花样,杨小玉道,“古人喝酒不是要行酒令吗?咱们今天来行个现代酒令。”说着她叫过一个侍应生安顿了几句,侍应生答应着出去了。

  杨小玉又说:“这个现代酒令很简单,既不要你背诗也不要你念词,你只要说出一个从1到50的数字,余下的全交给我。既行酒令就得有令官,也就是主持人的意思,现在我就自封为第一任主持,以后大家跟上。”

  她说着,那个侍应生来了,给了她一大把纸牌。陆星瞧见了,跟坐在身边的汪寒洋说:“我玩过,挺有意思的。”

  汪寒洋笑道:“我看你就准备着今天被人当死狗灌吧。”

  “谁灌谁还不一定呢,走着瞧,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陆星从不服输。

  杨小玉把何苏琳叫起来,两人又让人抬过一张小桌子,将一把牌放在桌上,何苏琳唱牌,杨小玉看客。

  “好,咱们从吴书记开始,请您说个数字。”

  “说几都成?”吴书记问,显然他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 。

  “从1到50,几都成。”杨小玉说。

  “好,那就5。”

  何苏琳微笑着抽出一张牌给了杨小玉,杨小玉念道:“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与新老朋友干一杯。”

  大家鼓掌,都说这个牌是抽对了,吴书记更是满面红光,“我今天又认了一位好朋友,就是这位扈老弟,再加上在座的各位,大家新老朋友同干一杯!”

  于是满厅之中“干杯”之声不绝于耳。

  这回轮到了扈平,他说了个“9”,杨小玉念道:“少小离家才老大回,这杯我要小姐陪。──与在座的女士各对饮一杯。”

  这个令词倒与扈平的实际情况有点贴切,尤其是要在座的女士相陪,更让大家乐不可支,扈平只好站起来,从龙琪开始,与美女们一人一杯。

  接过来是杨小玉,她让何苏琳替她抽了一张,何苏琳看了一眼,笑了,赶快给了乔烟眉,乔烟眉笑着大声道:“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自饮一杯。”

  这倒是颇为符合杨大小姐的个性,她倒也不含糊,端起一大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轮到乔烟眉,她叫了个“26”,何苏琳笑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座中穿花衣服者均饮一杯。”

  结果,又是只有杨小玉一人穿了件花衬衣。陆星起来倒了杯白酒硬是给她灌了下去,边灌边给汪寒洋使眼色。接下来是何苏琳,她抽一支,“女儿悲,年龄老大没人追。──在座未婚女孩青年共饮一杯。”

  这下满座的男士们都乐了,杨小玉端起酒杯苦笑道:“这令太刻薄了点,谁铁定我们就没人要了。”

  男人们看着女士们都过了,只有乔烟眉不动,陆星便问:“乔小姐,你喝!”

  只听乔烟眉说:“没我的事,我早就结婚了。”

  小方闻言首先一愣,乔烟眉空灵飘逸,怎么看也不像有家室的人,吴书记也有点愣了,“这孩子看起来没多大啊?!”

  “不行不行,”陆星喊道,“小乔同志你得喝,你结的那婚不算,你丈夫不是死了吗?”

  座中有几人的脸色变了变,乔烟眉眉头一扬问:“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陆星一时语塞,又道:“我说的是事实吧?”

  乔烟眉淡而一笑,“你倒真有追求真理的决心。没错,他死了。”

  这更让人吃惊。但座中人都有点身份,也没有谁去刨根问底。倒是杨小玉,深深地看了乔烟眉一眼,若有所思。

  “行了行了喝酒喝酒,今天不说别的,光说喝酒。对了,下面该谁了?方队长到你了。”汪寒洋说着叫过侍应生,“瞧着点给大家伙儿满上。”

  其实应该是轮到陈秘书,但局面有点离奇,谁也没发觉。小方听得点他,叫了“45”,何苏琳抽出牌,杨小玉一把要过来,却是:“我为大家唱支歌,唱完这曲我还喝。──唱支歌再喝一杯。”

  杨小玉首先大笑起来,吴书记也乐得叫道:“这个有意思,小方同志,一定要唱,这是政治任务。”──档次一下就上去了。

  何苏琳把音响开了,让小方点歌,小方想了一会儿说:“我实在不会唱,不如我讲个笑话。”

  这个要求得到批准,小方说道:“有天,一个美丽的女郎带着一头小猪进了酒吧,酒吧老板就问,你是从哪儿弄到这头蠢猪的。答,我打彩赢的。那头猪说。”

  刚说完,杨小玉过来搭住小方的肩,“方队长,我是回民。”

  小方吓了一跳,回民信奉伊斯兰教,杨小玉是开玩笑的吧?他扭头看着她,别说,她的确是高鼻梁深眼窝外带一头天然卷发,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呢?对了,有次跟她一起吃饭,她不让他点红烧肉……还有,她有次跟他说话时,一口一个“你们汉人”……

  他心思急转,桌上的其他人则愣了一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没人以为杨小玉的话是真的,大家拍桌子敲碗筷,整个餐厅吃饭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有人认识吴书记,走来敬酒。陈秘书正想着挡驾,被汪寒洋按住,“今天你啥也别管,有我们呢,刚才落下你了,现在你说一个。”

  陈秘书笑着说了个“48”,杨小玉笑着顺便奉承了一句,“好数字,四平八稳,到底是官场气派。”抽出牌,“酒壮英雄胆,不服老婆管。──此人惧内,今天难得一醉,可任意发令,但就此一次。”

  这令让大家又笑了半天,吴书记杯中的酒都洒出来了,对扈平说,“这小陈是真怕老婆,单位归我管,回家老婆管。”

  陈秘书脸红红的,“咱是十佳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听老婆的话跟党走。”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杨小玉说:“今儿你谁的话也不用听,我们大家听你的,你发令吧。”

  陈秘书低头想了想,“请吴书记与龙老板还有扈先生共同满饮一杯。”

  这个提议得到齐声喝彩,那三人一起饮了。

  陆星叫了个“7”,杨小玉高喊道:“关云长单刀付会。──打通关,与每人对饮一杯,升为令官。哈哈,恭喜高升,请!”

  陆星端个大杯出来,“祖国要统一,酒杯首先要统一,诸位,拿起大杯。”

  他雄纠纠气昂昂地与众人各碰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接了杨小玉的令官之位。这回轮到龙琪了,她叫了“1”。吴书记先说了一声:“到底是龙头老大,敢为天下先。”

  龙琪微微一笑,就听陆星道:“要让客人喝好,自家先要喝倒。──本单位的人喝一杯。”

  这个令合情合景,杨小玉乔烟眉她们都喝了一大杯。杨小玉低低地对乔烟眉说:“看不出你娇柔滴滴的还是个海量。”

  “这是我乔家的绝招,喝的酒进不了肚子。”

  杨小玉菀尔,“是进不了肚子,都进了狗肚子。”

  又到吴书记了,他叫了“36”,又解释说,“我36岁那年步入仕途。”

  刚说完,陆星念:“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在座为官者共饮一杯。好令好令,这个好。”

  数了一下,陆星、小方、陈秘书加上吴书记都是官场中人,他们各自喝了。扈平叫了“50”,陆星让何苏琳念,自己趁空喝一口饮料。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座中吸烟者喝一杯。”一阵哄笑后,吴书记、小方、陈秘书端起酒杯。就他们三人手中各拿一支烟。

  接下来又轮到杨小玉了,她嚷嚷,“我叫一个45。”

  话音刚落,陆星笑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得此令者跳个舞,否则罚酒三杯。”

  “跳舞就跳舞。”杨小玉让人放了一段印度舞曲,翩跹起步,引得大家一阵掌声。小方看着她灵活的腰身,若有所思。

  吴书记对龙琪说:“小龙呀,看不出你这里藏龙卧虎。”

  龙琪微笑,又该到何苏琳了,她叫了“22”,出来却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独领风骚数百年。请座中年少者喝一杯。”结果问来问去,只有何苏琳自己年龄最小 。

  “这孩子挺好。”吴书记说。

  龙琪点头,“特别能干。”

  轮乔烟眉了,她站起来让何苏琳去入席,她自己抽了个号,大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座中体胖者和体瘦者对饮一杯。”

  扈平最瘦陈秘书最胖,两人口称“幸会”满饮一杯。

  又轮到小方,他叫了“18”,陆星抽出牌,“危难之处显身手,妹妹替哥喝杯酒。──座中女士替此人喝杯酒。”说完又道,“你小子好福气,来,看看哪位女士愿意替方帅哥喝一杯。”

  女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大家都看着龙琪,龙琪道:“何苏琳,你替方队长喝了吧。”

  何苏琳听话地站起来,举杯小方示意,然后一饮而尽。陆星却不依不饶,“这不好,我是令官,不能对自家人放宽政策,方队长这回没喝上酒不算,勒令再来一次。”

  小方不想与他争执又叫了“28”,陆星边让乔烟眉挑号边低低地问她:“你丈夫到底怎么死的?”

  乔烟眉冷冷地反问:“陆局长连死人都不肯放过吗?”

  “这倒不至于,”陆星也冷笑道,“只是听说你还在夜总会坐台,觉得好奇。”

  乔烟眉尖利地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地:“倒也是,卖肉与卖良心不是一个行情,敢问陆公子身价几何?”

  陆星愣了一下后,估计自己占不到上风,于是赶快转移话题,“乔姑娘好口才,听说医术更好。”

  被问的这一个菀尔一笑,“也没多好,只比华陀略强一点儿。”

  陆星笑了,“这牛吹大了吧?”

  “知道蜗牛跟耕牛什么关系吗?”乔烟眉突然灿然一笑。

  “亲戚?朋友?同事?”

  “不,情人。”

  “胡说吧你,蜗牛那么小,耕牛那大,怎么……”

  “小怕什么,那不有我在吹嘛!”

  陆星不禁菀尔,态度由尖锐变得温和,“我就喜欢聪明又有趣的女人,交个朋友吧。”

  乔烟眉皮笑肉不笑,“怎么,陆公子看上一头母象啦?想让我把你吹一吹?然而……但是……不行,我们乔家不治花柳病。”

  陆星的脸色顿时呈猪肝色,他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说话竟然如此生猛。

  “乔姑娘真是快人快语。”

  “跟你还用得着客气吗?”

  陆星点点头,好,有种,他就喜欢这种人。“作个朋友,我是真心的。”

  乔烟眉微微一笑:“省省,你这种症状中医临床叫一厢情愿。”

  拒绝的得雅,措辞又妙,陆星哈哈大笑,陈秘书问他笑什么,他说听乔小姐讲了个笑话,陈秘书让把笑话讲出来大家听,乔烟眉却说,这个笑话是除陆公子之外别人听不得的。

  “好了,言归正传,刚才是方队长叫了28号。”陆星拿起牌,“这个令有点儿意思,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位于东者和位于西者共饮一杯。”

  本来是笑逐颜开,但等弄清方位,陆星就笑不出来了,也是太巧了,龙琪位东,小方位西,两人之间那种东西本就似有若无,如此一来,等于明明白白给了双方一个传情达意的契机。陆星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龙琪走到小方身边。

  小方此时巴不得能有个机会跟她说句话,端起酒杯,却不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我刚才一直在想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龙琪微微一哂,她喝了点儿酒,双颊酡红。

  小方苦笑,龙琪有时候就是这般幽默,“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那你未婚妻陆薇呢?”

  小方心里一颤,怕什么就来什么,“你生气啦?”

  “现在生气的那个人不会是我。”龙琪说这话时风情宛转,看样子确实没有生气。

  小方放心了,“那,那我也不生气。”他傻了吧叽说了这么一句。

  龙琪笑了,像是在冷笑,“你当然也不生气,可陆薇会生气,你们以前是不是常在一起?”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小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嘛!

  “你最近见她了吗?这10天之内?”龙琪的表情很认真。她介意什么吗?

  “我告诉你,我没见她!”小方生气了。

  龙琪笑了,这一笑带出一种哀伤,她将嘴唇贴在小方耳边,恨恨地,“你这个兔崽子!”

  “你怎么骂人呢?”小方大吃一惊。──她怎么可以骂人呢?还骂得这么难听?

  “骂人又算得了什么,惹急了我还动手呢!”龙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啊,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她骨子里就是个野蛮人,一匹从草原上来的狼,别看现在洗刷得跟六月蟠桃般明媚光鲜!小方愣了半天后转念一想──打是亲骂是爱,说明她心里有我!他还美呢。他万万想不到事情已经全变了。

  龙琪走开了,陆星一脸狐疑,不知那两个在悄悄嘀咕什么。杨小玉对他喊,“该你啦。”索性起来站在他身边,朝乔烟眉挤挤眼。汪寒洋坐直身子,知道好戏开场了。

  杨小玉说:“干脆我替你抽个号算了。”

  “还是我亲自来。”陆星知道杨小玉的为人,哪敢让她替自己动手,赶快叫了个“40”号,乔烟眉替他念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连饮两杯并再行一令。”

  这令倒是与陆公子脾味相合,他一口喝了,又说了“47”号,乔烟眉咯咯笑了,“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不喝酒谁喝酒。──与座中酒杯不空者各饮一杯。升为令官,若已经是令官者,再发一令。”

  大家的酒杯正好刚让侍应生给倒满,陆星只得一一喝了,饶是他好酒量,也有点头晕。

  “还是你,快来快来。”

  在乔烟眉的催促下,陆星说我自己来吧,自己抽了一个,杨小玉一把夺过,高声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小姐,我该喝多少?──小姐说了算,但不能超过三杯。”

  大家都笑了,吴书记说:“这是一个小姐说了算呢?还是所有的小姐说了算?”

  意思分明就是让陆星和在座的女士们都喝一遍,陆星见吴书记发话了,苦笑道:“吴叔叔你害我。”

  “怎么是害你,人不风流枉少年,美酒佳人岂可错过!我要年轻20岁,看我怎么喝。”吴书记笑道。

  陆星只好先走到龙琪面前,“龙总,你说吧,我该喝多少。”

  龙琪只一句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陆星给这话挤兑得连喝三杯,其他人自然是以龙琪马首是瞻,每人让陆星喝了三杯。

  “算你们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陆星的酒有点沉了,但依然笑容满面,“这回该谁了?”一眼望到汪寒洋,“小师妹,你太不够意思了。”

  汪寒洋脸上浮起顽劣的笑容,“是,我对你招呼不够,来,这回让我好好招呼招呼你。我替你行一令如何?”还未等陆星说话,她就对杨小玉说,“陆公子要37。”

  杨小玉笑嘻嘻地抽牌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半斤八两只等闲。──此人好酒量,连干三杯。”

  座中哄然大笑,陆星摆手,“我不行了,确实是不行了。”

  龙琪微笑着说:“不是不行了,是感情太浅了,人常说陆局长海量,今天怎么就不行了,摆明了是没有诚意,不愿意与我们这些铜臭商人喝酒。”

  这把火一烧,吴书记赶快说:“小陆,这酒得喝,一定得喝。转型期的干部就要十项全能,十项达标。”

  扈平见此,提了个酒瓶拿了个大杯,满满斟上,“酒满茶半,今日权当我敬你。”

  陆星不能不喝了。酒刚下肚,杨小玉突然惊呼,“酒令念错了,不是刚才那个,我重念。”

  陆星知道是她在捣蛋,拿过牌,“我来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连喝三杯酒,你说苦不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

  念着念着他的声音低下去了,扈平凑过去接着念,“想想长征二万五,喝五杯。”

  刚念完,大家都乐得前仰后合。

  “喝就喝!”陆星也豁出去了,“不过,得让寒洋小姐为我倒酒。”

  “成。”汪寒洋已经站在他身边,拿着高脚杯边倒酒边说,“这就对了,好好喝,这才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干部。”

  她这话连站一边的侍应生也给逗笑了。陆星醉眼迷离,问道:“千山万水总是情,少喝半杯行不行?”

  杨小玉大声道:“不行。”

  座中哄然大笑。

  陆星喝完最后一杯,丢下一句“太热了,我出去晾晾”轻飘飘地离开了,路过小方身边在他肩上掐一把,“跟我出来。”

  两个来到阳台上,阳台很宽敞,摆满各种花草,高低错落,在夜色中疏影横斜。小方见陆星脚步飘忽,扶他坐在藤椅上,椅背上还缠着牵牛花,绿丝垂挂一直到屋顶。

  陆星刚坐好就发号施令,“给我弄杯茶来。”

  小方本不欲理他,想想又何必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再说他好歹也是陆薇的哥哥,便去给他端茶,正要走,陆星开口了,“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小方盯着陆星,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我劝你最好不要处处留情。”陆星看来并没醉。

  小方听他说得这样露骨,却也无言以对,是他自己不好,他旧库未清,新货又到,全堆在了一起,怪谁呢。他是应该先给陆薇一个彻底的交待,可现在不是时候吧?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马上离开陆星,他一转身,不防扈平在他后面,“是你?”他大大地吃了一惊,马上意识到刚才与陆星的对话肯定全让扈平听到了。

  “是我。”扈平淡淡的,“要茶吗?”他手里拿着两杯茶,自己喝着一杯,一杯给了小方。

  小方接过茶,犹豫了,陆星刚才要茶喝,是给他还是不给他?想了一想,还是将手中的茶给了陆星。“喝吧。”

  扈平一笑,“到底是一家人。”转身走了。

  “你说什么?”小方跟在他后面。

  “我在说一个事实。”扈平并不回头。

  “你用眼睛看到,用耳朵听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的。”小方此时将这句话送还扈平。

  对方并不为所动,“反正马上要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是我!小方绝望地想着。想着龙琪刚才为什么突然问他最近见陆薇了没有?

  他没见她。对,他大概有八九天没见到她了,以前她几乎每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连她买了什么牌子的手纸都要跟他大肆地叨叨一番,这次太奇怪了,而且上官说她是跟一位男人走了,跟谁走了?会出事吗?而她跟人走了,他不说赶快急着去找,反而在这里喝酒说笑,他对得起她吗?可是如果让他离开,他是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的,他的磁场在这里,就算万有引力,也干涉不了他的向心作用。

  他完了,他早在见到龙琪那一刻就已经在她的手掌之中了。

  他隔着窗向里望去,只见吴书记正在跟何苏琳合唱一曲《相思风雨中》,龙琪呢?她跟扈平坐在一起,叽叽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着还相视一笑,聊得挺热乎,刘雪花这时端上一盆汤,龙琪拿过拿过侍应生手中的勺亲自为扈平舀了一碗,扈平笑着谢过,也为她舀了一碗,两人来来去去一往一返投桃报李,眉宇间竟然有种心意相通的默契。这令小方突然想起黑妞的一句话:“……我隐约听人说,元大人的丈夫在认识她之前,就认识了安师傅,他们俩好像有点什么……”──那个元大人的丈夫不就是扈平吗?如果那个故事真的是他们大家的前生,那扈平与龙琪难道也是缘定三生?他们看上去似乎更相衬,扈平不光有钱,而且容貌俊秀,气质高贵,与龙琪的傲龙琪的冷龙琪的酷一脉相承。

  那我呢?

  小方站在外面,已经呆了,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局外人了,就像这一刻一般,已经是站在窗外看别人的故事了。

  里边仍然很热闹,他在与不在,一点都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只见杨小玉又叫出一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座中个子最高的人喝一杯酒。”

  扈平个子最高,他微笑着接过侍应生手中的白酒,却被龙琪用香槟换过。──她怕他喝多,她就这么关心他?

  小方心里发苦。

  一直坐着的汪寒洋把乔烟眉替下,代她掌牌,乔烟眉临走叫了“19”号,汪寒洋笑道:“日出江花红胜火,祝君生意更红火。──成功的经商者喝一杯。”

  扈平将一杯红艳艳的葡萄酒递给龙琪,两人同时一饮而尽,吴书记带领众人一齐鼓掌。

  多么和谐热烈的场面,根本就没有他小方什么事。

  杨小玉又在行令了,她说道:“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难开也得开,唱支歌并罚酒一杯。”

  何苏琳放音乐去了,优美的曲子传出来竟是《爱如潮水》,杨小玉挽起袖子唱得声情并茂,唱到中间,她又将话筒给了吴书记,吴书记又给了扈平,扈平唱了几句,传给龙琪……他们多快活啊,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小方的心开始发麻了。──下午,他以为他跟龙琪已经心照不宣,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曾为“零”,可那是在没有人的时候,而当这个世界的尘渣泛起,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显现时,他们的脚下原来尚有千山万水而那又是难以逾越的沟壑纵横。

  “怎么站在个风口里。”不知什么时候,刘雪花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进去吧,秋天的风虽温软,却也带着一股寒气,俗话说秋风杀百草,一不小心就会着凉,又刚喝了酒。来,喝碗汤,我专门为你熬的,本来这汤得熬10个小时,听说你晚上也要来,急赶的,可能味道差点,但不影响营养。”

  话是亲切的,汤是温暖的,小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有人关心的滋味,真好!尤其是在这一刻。

  刘雪花看着小方接过汤碗,欣慰地笑了,轻轻地说:“熬一锅好汤有时不光要材料好,更要有耐心,把握火候,文火慢炖,小火慢煨,让其渐渐出味,营养融合……急不得的。”

  这话说的,好像已经不是煮汤了。小方端着汤碗的手不由一抖──这人不像是个普通的女人,这话也不似普通闲话。难道她是在“点化”于我吗?

  他看着刘雪花,对方眉目清扬,已宛然不似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刘雪花。──女人到底可以变出多少花样?小方看着她跟自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人的一生,就是在熬一锅汤……至于熬成什么样子,全在于自己。”

  小方有点儿明白了。

  刘雪花又说:“龙总让你完了后,去她办公室一趟。”

  “做什么?”

  “这你该去问她。”

  刘雪花去了,小方送着她的背影,他其实早就看出她并不光是个有点神经质热情过度的中年妇女,她的心里,有一口深藏不露的井。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阅历,所以,她把自己藏起来,不给人看到。真正的聪明,是藏着的。这叫智慧。

  正如金钱,不是贴在墙上当装饰,而是深藏于保险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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