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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血色双翼 第四章 水之心

 

  “那层结界里,包裹着很浓的怨气,前几天魔帅带我飞行的时候,我在云层上感觉得非常清晰。所以,我今天打算去探一探亚尔河,查一下河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安德烈的帅帐里,福雷·西恩军师背着一个远行客的包裹,侃侃而谈。

  “那怎么行?二十年来,本帅没见到一个人在亚尔河之雾中活着回来,你刚刚康复,本帅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安德烈的脑袋摇得如波浪鼓般,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福雷·西恩报仇心切,这点他可以理解,但福雷·西恩那手不入流的武技、粗浅的魔法,远远不足自保,有十几只水猴就足以要他的命,更何况,亚尔河水下不知隐藏着什么奇异生物。

  “魔帅,您听我说,我们必须在今年雾散之前查出真相。否则在雾散之后,部队依然没法过河。”

  福雷·西恩盯着安德烈魔帅的双眼,目光中充满祈求。

  “如果在我们率部过河之际,亚尔河浓雾又起,军心混乱之时,联军未必能扛得住佛拉伦尔的倾力一击。我去探探这条河,说不准就能将结界破解了。那时候,我们趁着嘉摩屡钵王朝毫无准备,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你的武技?”

  “无妨,我自幼在福雷河边长大,就算是河面上起风浪时,水下五米的地方都是风平浪静。借着这件光之法袍的保护,我潜到水下看看,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就退回来。”对于如何应付亚尔河的凶险,福雷·西恩胸有成竹。

  安德烈魔帅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有些拿不定主意。

  生活在北方的魔族、精灵与兽人都不擅长游泳,而在亚尔河边长大的人族,在这点上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让福雷·西恩去,魔帅有些舍不得,双手晃了晃福雷·西恩在武将中略显单薄的肩膀,安德烈关切地问道:“你要多少帮手,有多大把握?”

  “把握?不尝试,永远没把握。我一个帮手都不带,有了这件衣服,我的生死安危,大祭司应该能感知得到。”福雷·西恩指指袖口上的金线,向安德烈魔帅解释。

  金在线灌注了大祭司安东尼的法力,以福雷·西恩的眼光与智慧,不难猜出安东尼的真实用意。但他并不将此事看得太重,毕竟安东尼曾救过他的命,并且给他的,是一件可以救命的宝物,与救命之恩相比,这点怀疑实在不值一提。

  但安德烈魔帅对自己到底信任到什么程度,福雷·西恩很想知道答案,话语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但我此行前,得和魔帅借一件兵器,不知魔帅可否割爱?”

  “你是说寒霜剑?”

  安德烈魔帅眉毛上挑,双眼兴奋得一下子放出光来:“福雷,你掌握了我留在你体内的黑暗本源了?哈哈!好小子,真有你的。当年我初次修习此技,都没如此进境。”

  军师今天真不知进退,侍立在一边的精灵武士低声咳嗽,示意福雷·西恩不要做得太过火。

  寒霜剑是上古神兵,整个大陆上,只有苏斯族西隆将军手中的烈日之刃可与此剑抗衡,福雷·西恩张口就借,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福雷·西恩微微一笑,不理会精灵的好心提醒,右手翻转,轻飘飘划了个弧,一团雾气从掌心处升起,萦萦袅袅,将整个手掌都包了进去。

  与安德烈魔帅的黑暗本源不同,福雷·西恩施展出黑暗本源时,放出的雾气为蓝中透红,而不是安德烈魔帅施展时的纯正黑色。

  “好,好,福雷,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入了门,我那一成黑暗本源留在你体内不亏。”安德烈魔帅从腰间解下寒霜剑,毫不犹豫地放在西恩手里。

  “万力同源,黑白本是表象。你既然已经学会了黑暗本源,应该驱使得动这把剑。不过此剑杀气太重,出鞘必饮血,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拔出来,否则一旦遭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魔帅。”

  福雷·西恩握住剑柄,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他本无借剑之心,寒霜剑在他手里发挥不出十分之一威力,之所以这么做,仅为试探安德烈魔帅对自己的信任程度,没想到对方毫不怀疑自己的忠诚,立刻解剑相与,他冰冷的心头略微浮上些暖意,握剑的手也随着有些颤抖。

  “男人,别婆婆妈妈的。”安德烈知道福雷心里在想什么。

  安德烈大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大祭司并非恶人,只是人老多疑,你别与八百多岁的老家伙一般见识。这剑和那件法师袍一样,留在本帅手里作用不大,还不如给你这有用之人。

  “但你要记住,遇到窥探宝物之高手,宁可弃剑,不可丢命,本帅这里,只有你一个相得的参谋,你不回来,咱们南渡之举无法成行!”

  “是。”

  福雷·西恩双手握住剑鞘,恭恭敬敬的给安德烈行了个军礼,转身欲出帅帐,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魔帅,我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是幼时学自一个吟游诗人。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字,也没告诉过我这是一种武技,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吟游诗人!”

  安德烈魔帅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拉住福雷·西恩的手,彷佛不认识他一般上下看了四、五遍,半晌,点点头,恍然大悟般说道:“喔!难怪我不认得你身上这股邪力,连托尼那个老狐狸都没见过,原来教你此技的是剑圣那老怪物。

  “他的化蝶剑法你修得几成?使出来给本帅瞧瞧。你这么聪明,他居然把你的武技调教得如此之差,真是羞死,羞死了。”

  化蝶剑法,蝶舞九式,吟游诗人口中的传奇人物——剑圣,居然是那个卑鄙无耻,教自己用迷香、撒白灰、扒门撬锁,顺带在自己家酒窖里,偷酒给他喝的老酒鬼!

  那个害得自己挨了平生第一次板子的老吟游诗人、老江湖骗子,竟会是剑圣。

  福雷·西恩脑子跟着嗡了一下,哭丧着脸连连摇头道:“他哪里教过我什么剑术,他根本没收我做徒弟,只教了我几下不能打人,也不能自卫的花架子功夫。骗得我从家中酒窖里,给他偷了三个月的酒,把家父收藏的百年陈酿都给偷光了。

  “等到酒喝完了,他也一溜烟跑了,连姓名都没留下。”说着,将寒霜剑系在腰间,双手下垂,手背向外,左腿上前成半弓步,右腿向后斜伸,两只手臂如起舞般成弧形前后推出。

  他人长得本来就英俊,这几下花架子摆出来,看上去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旁观的几个精灵卫士天性喜欢欣赏美好事物,压低声音叫起好来。

  “好,好,也就这个老骗子有如此癖好,杀人的剑法如蝴蝶起舞,骗人的拳术也似舞蹈般,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安得列魔帅拊掌大笑道。

  安得列顿了顿,又说道:“这套拳法固然花俏了些,实战派不上用场,却与你体内那股怪力息息相关,若没那股怪力护着,你吸了我一成黑暗本源,肚皮早被撑破了!

  “下次若是见到那个老怪物,咱们就拿烈酒来灌他,非逼他说出这套花架子的秘密来不可!”

  福雷·西恩摇摇头,收了拳势,苦笑着说道:“这事恐怕不容易,我偷了三个月酒给他,从来没见他喝醉过。上次在德尔菲城外,我看到佛拉伦尔的武技,恐怕那才是老骗子的真传。他若是佛拉伦尔的老师,想必见了咱们更加不会说实话。”

  又是不死战神佛拉伦尔,安德烈魔帅的笑容僵在脸上。

  摇摇头,长叹了口气,他拉起福雷·西恩的手走到帅帐内堂,打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木箱,从夹层中取出一份档案来,郑重地对福雷·西恩说道:“福雷,这是一份秘密,你看过后,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如果你能潜过亚尔河,就……”

  “属下誓不辱命!”

  带着点淡淡的喜悦,福雷·西恩与安德烈魔帅挥手告别。

  也许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想找借口出去流浪,离家越远越开心。

  这一点,公爵之子和农夫之子没区别,独自闯一闯只是他们的心理需求,并非一定要闯出什么结果来。

  只是当他感到累时、倦时,回首张望,那个曾经给予温暖与庇护的家,往往已经不在原地。

  在四处弥漫的浓雾中缓步前行,福雷·西恩银白的长发和蓝白色的长袍在风中轻荡,身体周围泛出淡淡的光晕,于地面的积水映出一个孤单的影子。

  光防护术的好处,是没有敌人的时候,也可以派上用场,比如在这样泥泞的雨天,没有斗篷可用也感觉不到风雨。

  法袍的无形光罩,在风雨中形成一个安逸的移动温室,让他可以像往常一样边漫步边思索。

  多年预言师生活养成的冥想习惯,让福雷·西恩觉得不想些什么就是在浪费生命,内心深处,他也不愿意让脑子空闲下来,因为每当空闲下来时,大脑总是被仇恨塞满。

  就这样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踯躅前行,不知不觉间,迷蒙的雨雾里,奔腾的亚尔河已经隐约可见。

  沿着河岸,找到水势较缓的地带,踏上一大块突出的岩石,福雷·西恩再次检查了随身的武器,用两颗橡果塞住双耳,缓缓把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来。

  福雷·西恩的指缝间透出银色的微光,在阴暗的雨雾中闪耀不定,一股冰凌般冷冽的感觉透过手掌传入心脾,伴着刻骨铭心的刺痛。

  最后一次见到塞琳娜时,她的身体也是一般的冰冷。

  “福雷,你回来要记得带紫蕊睡莲给我!”

  塞琳娜坐在喷泉边,一边用手指卷着自己金色的长发,一边忙着晃动修长的橙色尾巴,驱散水池里游来游去偷听二人谈话的鲤鱼。

  “我可游不到你家,你住的地方那么深。”少年福雷·西恩伸手捏了捏人鱼塞琳娜的鼻子,淘气的说。

  少年不知离别滋味,外出修行,名扬天下,衣锦还乡后,与塞琳娜坐在荷塘边,吹嘘自己浪迹天涯的故事,这是福雷·西恩年少时的梦想。

  “借口,不想来看我就不要找理由骗我!”塞琳娜假做生气的骂了一句,含嗔带怒,接着弯下腰,用玉石般剔透的手指捂住娇艳红唇,用力咳了两声。她再次摊开的小手中,闪动着一团流光。

  “这个给你,不过你回来要记得还给我啊。”

  “这是什么?”福雷·西恩感受到掌心处一团游动着的冰凉,好奇地问。

  “‘水之心’。有了它,你就可以随时来碧藻园看我。”

  塞琳娜凑到福雷·西恩耳边,趁着介绍宝物的机会,在福雷·西恩面颊上轻轻吻了一口,粉白的面颊,立刻被自己这个大胆的举止羞成晚霞般颜色,双目醉波流转,拉着福雷·西恩翻身跃入荷花池中。

  远处传来女管家妮可气急败坏的声音:“少爷,快上来!不能再折腾公爵大人的锦鲤了。这两天已经被您弄死九条了,公爵大人回来……”

  有些事情,即使在多年以后,给人的感觉仍然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如果不是带着塞琳娜的水之心,自己是不会活到今天了。

  “可惜,她不知道我已经学艺回来,也不知道我把她要的紫蕊睡莲,种在碧藻园里的珊瑚树下。”

  福雷·西恩揉干金色的泪眼,双足发力,身体急速向前跃起,借着强大的俯冲力量,迅速落向水面。

  “保佑我,塞琳娜!希望亚尔河底的情况,和你在福雷河里的碧藻园差不多。”

  连日阴霾的风雨让亚尔河浊浪翻滚,水面如煮开了锅般热气腾腾。

  “乒!”

  一团光影从烟雾中落下,盘踞在水面上等待猎物的水猴们,还没分辨出下落物体是否有生命,光影已经消失在混浊的漩涡里。

  乱石、树根、巨木,大大小小的漂浮物旋转着从身边高速掠过。福雷·西恩施展向人鱼塞琳娜学来的精湛泳技,一边躲避漂浮物,一边下潜。

  黑沉沉的水面下,光之法袍周围的白光愈来愈浓,砸向福雷·西恩的石块与木头,稍一触及白光周围即被弹开,奈何不了他分毫。

  “好一件法袍!”福雷·西恩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心知今天要不是有这件法袍护体,自己早就被水中的乱石巨木砸得粉身碎骨,甭说破解亚尔河浓雾之谜,就连能否活着回到军中都未可知。

  一口气呼完,含在口中的水之心,感受到河中充盈的水元素,宝光流转,两个小小的魔法阵出现在福雷·西恩上颚与鼻孔相连处,阻挡住灌入鼻孔内的河水,顺带从河水中分解出空气,源源不断送到他喉咙里。

  身体下沉的速度慢慢开始减缓,周围再看不到树根,石头的数量亦渐渐减少,石块的体积却越来越大。

  福雷·西恩不敢确定,法袍能否承受住这样大的石块的不断撞击,一边尽力躲避着,一边默念咒语增加自己的体重。

  沿着他的面孔与四肢,一个石化了的躯壳逐渐加厚。

  “护体石肤”是一级土系魔法,是众神大战时,大地之神盖亚为增加人族战士的防御力创造出来的。

  如果她看到数万年后,一个人类将防御魔法用做增加体重的技巧,不知道这位女神会不会被气到吐血。

  “青铜锁链!”

  福雷·西恩此时顾不上魔法创立者的感受,默念咒语,将阻挡对方士兵快速靠近的另外一个一级法术,加持在自己双脚上。

  一条粗粗的青铜链子套住了他的双脚,身体被脚上的重力往下一拉,便直直地向水底坠去,从水中传来的上推力亦随之增强,像一把大手般挤压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挤向上层水流。

  “金属吸附!凝结!固化!”

  既然已经篡改了魔法的使用方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福雷·西恩将从炼金士那里偷学来的低级金属提纯术也使了出来。

  混浊的河水中,一些金属颗粒打着旋,慢慢地聚拢在福雷·西恩脚下的青铜锁链上,慢慢凝结成块,固化成一个个大金属疙瘩。

  由于天生一双金色妖瞳,福雷·西恩从小被培养为预言师,既不擅长武技,亦不擅长魔法。

  他天资聪明,在军中几年来为了报仇,杂七杂八的学了很多魔法。虽然每一项类魔法都只是入门,无法与高手对决,但施展在自己身上还有一定效果。

  一会儿工夫,七、八个一级土系魔法和炼金术被福雷·西恩接连使了出来,全部加持在他自己身上。

  经受过血液融合之苦,并吸收了魔帅安德烈的黑暗本源的身体,比原来结实了很多,精神力亦在忍受痛苦的锻炼中,被磨砺得如春藤般坚韧,这些咒语不会轻易耗尽福雷·西恩身体内蕴藏的能量和魔法力。

  一会工夫,纠缠在他身体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越来越多,向水底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越向下沉,世界越暗,水中的石块与树根慢慢被抛到了头上的流层,福雷·西恩身边不再有任何无生命的移动物体。

  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巨大反弹力量,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钻过耳塞传入了福雷·西恩的耳朵。

  接触到浅处河床了,福雷·西恩默念咒语,解除掉身上乱七八糟的魔法。

  没有阳光穿透到这么深的水下,眼前一片漆黑,唯一闪亮的,就是法袍的光防护圈,像个小水泡一样,保护着福雷·西恩的身体。

  借着法袍的微光,他隐约看到岩石的轮廓,翻了个身,试着伸脚尖去探水底的岩石,同时将寒霜剑连鞘一同解下拿在手里,手臂像鸟翅一样,伸开保持身体平衡。脚下能感觉到岩石仍旧往深处延伸,只要顺着低的地方走,应该就是亚尔河中心的方向。

  突,突,突,水波突然开始动荡,福雷·西恩在黑暗中,感受到一个个小小的紊流迅速靠近。

  有状况,四面的水波全部紊乱,箭一般射向他,敌人可能成百上千!福雷·西恩不敢懈怠,长剑一抖,封住水波袭来方向。

  耀眼的寒光隔着剑鞘从寒霜剑劈出,血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百十条大鱼、小鱼的尸骸出现在视线内,借着吞吐的剑芒,福雷·西恩也看到密密麻麻的河鱼包围着自己。

  被砍死的鱼瞬间成了其它鱼的美餐,大鱼小鱼一边吞噬着同类的尸体,一边围着法袍形成的防御光圈盘旋。

  一颗颗尖利的白牙在福雷·西恩眼前上下浮动,光之法袍承受了一波又一波攻击,在群鱼的牙齿下发出吱吱咯咯的摩擦声。

  “太倒霉了,忘了小时候,和塞琳娜就是用闪光的珠子钓鱼的!”

  福雷·西恩苦笑不已,催动体内的黑暗本源,细细的剑芒闪烁着,不情愿地聚拢在寒霜剑的剑鞘顶端。

  这么多大小鱼儿不知要砍到哪年哪月,福雷·西恩不想多造杀孽,手中剑鞘四下挥舞,黑暗本源时断时续,七彩的华光顺着剑鞘尖端一一弹出,生成无数条眩目的光柱,流星般射向远方。

  大小鱼群被流星的璀璨光华吸引,急速向光柱的轨迹追去。

  与此同时,福雷·西恩左手轻撵袖口金线,法袍上防护力量消失,光晕骤然消散,整个人隐藏于黑暗的河水中。

  鱼群离开,福雷·西恩周围又恢复了黑暗孤独。

  失去光之法袍保护的身体,瞬间被河水浸了个透心凉,身上的衣衫与长发,像水藻一样顺着水流晃动,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以长剑支地,拼力用鞋底扒住河床,在逐渐适应河水的冰冷与黑暗后,金色的眼睛慢慢从深浅不一的黑色中,分辨出岩石的淡淡轮廓。

  远处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彷佛夜色中等候着游子归家的窗。那应该是某个水下修行者的宅邸吧。

  福雷·西恩脚步加快,身子在水中摇摇晃晃地向灯光靠近。

  灯光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从一团变成了两个,红红的,透过水波照亮前面的河床,身边有几头不知名的鱼儿闯了过去,在灯前晃了晃,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双红灯的主人,好像也听见了客人的脚步声,黑暗中好像有门被打开,几条蓝影在灯下闪了闪,红灯动了,逆着水流慢慢漂向福雷·西恩。

  越漂越近,越漂越大,猛然,移动速度加快,两道巨大的獠牙泛着寒光冲向福雷·西恩的脖子。

  “光之防护!”

  福雷·西恩撮动袖口金线,将法袍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剧烈的宝光瞬间将身边大小事物照得通明,几根长矛同时戳在他的法袍上,一条红色的地毯翻卷着,舔向他的脸,奇臭无比的怪味顺着水流袭进鼻子。

  被怪物咬了,好在这个怪物的牙齿攻击力量超过了二十一级物理攻击,福雷·西恩暗叫一声侥幸,没等怪物咬第二口,探出寒霜剑鞘,重重敲在怪物的牙龈位置。

  “呜。”

  怪物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将福雷·西恩吐出老远。那叫声极其响亮,纵使隔着橡果,亦震得福雷·西恩头晕眼花。

  光之防护每场战斗,只能抵御一次二十一级以上物理攻击,对介于三级和二十一级之间的物理攻击根本不起作用。

  福雷·西恩胆子再大,也不敢用法袍第二次试探怪物的牙齿硬度,心中默念咒语,数十个小小的冰锥顺着水流戳向怪物的眼睛。

  那怪物牙下从来没有生物逃得性命,今天的攻击先被福雷·西恩的法袍挡住,牙根上又被他重重敲了一记,痛得撕心裂肺。

  怪物眼见水流中无数小针扎来,仓促间来不及躲闪,眼皮一阖,上眼睑被狠狠地扎了一堆小冰锥。

  怪物痛得嗷嗷怪叫,黏稠的眼泪淅淅沥沥的向下流,待怪物再睁开眼睛,望向福雷·西恩的目光已经毫无凶残之意,大嘴巴闭住,唇须漂动,双鳍下垂,居然如一个宠物般乖乖趴在河底。

  法袍上的宝光渐渐暗了下来,慢慢又恢复了原来微微弱弱的水泡状,将福雷·西恩包在其中。

  福雷·西恩惊魂稍定,借着法袍的微光向怪物望去。

  这次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原先看到的那双红灯,就是这怪物的眼睛,眼前这个凶残的家伙,靠眼睛中的天然媚惑力吸引鱼儿游到身边,从而省去捕猎的力气。

  而刚才黑暗中所谓的人影,分明就是怪物的牙齿,咬在身上的那次,显然超过了二十一级的物理攻击,所以才激发了法袍的光防护罩,将攻击力完全弹了回去。

  再仔细打量怪物的身体,大头、尖牙、长身,分明是一头在水底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巨大狗鱼。

  “呜呜。”

  狗鱼委屈地叫着,伸过巨大的头颅来,贴着福雷·西恩的光防护罩挨挨擦擦,彷佛一个离家出走的宠物突然找到了主人,目光中充满了委屈与亲热。

  福雷·西恩被怪物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闪身躲开,手中剑鞘斜指,牢牢地对着狗鱼的眼睛。

  那狗鱼见福雷·西恩不肯领情,眼皮眨巴眨巴,居然又落出几颗鹅蛋大的浊泪来,哀伤的目光让人看了心痛。

  “难道你有话和我说?”

  福雷·西恩含着水之心,不能说话,手中剑鞘在岩石上试探着写了几个精灵语,希望这个看上去很有灵性的大狗鱼能明白。

  迷茫的眼神看向岩石上的字迹,狗鱼不知道福雷·西恩要写什么,只能不住地摇头摆尾以示友好。

  “什么事?”

  福雷·西恩尽量减少字数与这个笨蛋狗鱼交流,这次他写的是苏斯语,亚尔河原本在嘉摩屡钵帝国境内,苏斯语对所有臣民通用,这头狗鱼如果曾是苏斯人的宠物,几个最简单的字应该见过。

  “呜——呜——”狗鱼委屈地叫着,目光说不出的幽怨。

  还不懂?

  福雷·西恩摇摇头,看来自己高估了狗鱼的智力,手中剑鞘挥舞,将问题简化成一个单词。

  “什么?”

  这次他用阿特拉(魔族)、毕斯特(兽人)、埃达尔(精灵)和苏斯(人族)四种语言写出,希望狗鱼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狗鱼又温柔地叫了两声,晃晃巨大的脑袋,鱼尾来回拍打,鱼鳍上下晃动,彷佛一个人类般,向福雷·西恩做着示范。

  “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背我?”

  福雷·西恩双臂后张,做了个背小孩子的动作。大狗鱼眼神突然一亮,呜呜叫着,巨头上下点击,尾巴和双鳍摇得更欢。

  原来如此,福雷·西恩做了个谢谢的手势,也不管那狗鱼是否能看懂,摇晃着前行几步,伸腿跨上了狗鱼的脊背。

  那狗鱼待福雷·西恩坐稳,轻轻晃晃尾巴,稳稳地向更深的河道中心游去。

  原来是个养熟了的坐骑,怪不得一遇到打不过的生物,就趴下摇尾乞怜。

  福雷·西恩肚子里暗自笑这头鱼实在很傻,自己那法袍,每次战斗只能抵挡一次二十一级以上的物理攻击,只要这怪物照着第一次的情形再咬一回,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鱼肚子里的点心。

  现在倒好,凭着三脚猫的功夫,骗了一个不需饲养的坐骑,这便宜可赚大了。

  穿过一层水流,又是一层。那狗鱼游泳速度逐渐加快,此时的水底,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生命,防护罩微弱的光芒下,水底几点白斑断断续续从福雷·西恩眼前闪过,不知是岩石还是水藻。

  越往深处游去,水温越低,刺骨的寒意顺着福雷·西恩的四肢,慢慢向体内的五脏六腑袭去。

  受体外寒冷一激,骗子老师无意间传授给他的那股神秘力量又开始苏醒,沿着小腹蔓延向全身,护住内脏与血脉。

  “友善”的狗鱼回头看了看福雷·西恩,狡猾地眨了眨眼,双鳍猛然加速,整个身体如弩炮般向更深的河水冲去。

  周围的水温,已经不足维持人类的生存需要,福雷·西恩调整体内血液运行方向,魔族的顶级心法,安德烈魔帅的黑暗本源在他体内流转。身体温度随着魔法运行开始降低,慢慢降低到与周围水温相同的地步。

  这头狗鱼难道不怕冷?为什么此地没有其它鱼类,它却能畅行无阻?

  福雷·西恩心头慢慢涌起一团疑问。试探着抬了抬脚,双腿彷佛被捆住了般,牢牢地贴在狗鱼背上。

  就在他得意洋洋,以为白捡了坐骑的时候,狗鱼身体上分泌出的黏液,不知不觉间牢牢地将一人一鱼黏在一起。

  “好畜生,原来是想冻死你的主人!”福雷·西恩心中暗骂,知道不小心上了这头蠢鱼的恶当。

  一直笑这头狗鱼蠢,原来自己比鱼还蠢,从踏上鱼背那一瞬间,就已经落入了人家的陷阱。

  定睛细看,福雷·西恩在狗鱼头上,发现了一束绿中带红的水藻,怪不得此鱼居然长全了上下眼皮,红眼、蓝牙、白身,头上有条水藻,这哪里是什么狗鱼,分明是传说中,河中怨气化成的水鬼。

  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听骗子老师说起过,在荒凉的大河边,经常会出现白色骏马,吸引疲惫的人骑到它背上,只要一骑上去,骏马立刻会跑入水底,将人淹死后再吃掉,那就是水鬼。

  有时候水鬼会变成美少年或美少女,勾引旅行者一同戏水,然后将人拖入水底淹死。

  可无论水鬼如何变化,头顶上永远有一丛绿色的水藻不变,这是拆穿水鬼身分的唯一方法。

  胯下的这头老水鬼胆子小,见第一次攻击被福雷·西恩硬接下来,所以就打算趁着驮他潜行之际,将其诱入更深的水下,藉冰冷的河水来将背上的人冻僵。

  若不是福雷·西恩是个可以变温的怪物,此刻的他恐怕早成了这头老水鬼的美餐。

  既来之,则安之。趴在狗鱼背上的福雷·西恩搔搔老怪物头上的水藻,告诉它自己还没被冻僵。

  老怪物见福雷·西恩拆穿了自己身分,吓了一跳,下潜速度更快,肚皮已经贴上了河床中的泥沙。

  这回真的到了河心底部了,福雷·西恩一把抽出寒霜剑,顺着鱼头和鱼身体的连接处狠狠刺下。

  老水鬼怎肯让他刺中,背上黏液倏地消失,身体晃了两晃,将福雷·西恩远远地甩了出去。

  劈、刺、挑、抹,冰锥、沙尘、霜环,福雷·西恩用尽全身解数,试图让老狗鱼知难而退。

  他武技低微,在水下施展更是打了个折扣,一会儿工夫,鼻孔处彷佛已经出了火一般,要不是在水底,早就张大嘴巴开喘了。

  再看老狗鱼,依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躲避着寒霜剑,硬接一切魔法,红红的巨眼中,闪烁着看到美味食物时才有的欢喜与贪婪。

  老子不和你玩了。

  福雷·西恩看透了老水鬼想把自己累死的如意算盘,气哼哼地停止了魔法攻击,手中寒霜剑虚指,遥遥对着老水鬼的嘴巴。

  这是一个最有力的威胁,老水鬼吐了一口黑色的牙血,畏缩地向后躲了躲,尾巴有意无意间封住福雷·西恩东方的水道。

  一人一鱼又开始对峙,慢慢地,老水鬼眼中的红光开始黯淡,张开嘴,一串串小水泡从大口中徐徐吐出,它就要睡着了。

  这里是亚尔河底的最深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一人一鱼此时静静地对峙在阴冷的河底。

  寒霜剑上微弱的剑芒照亮沙床,随处可见一截截动物的骸骨,不难猜想,这都是老水鬼吃剩下的。

  福雷·西恩不敢主动发起攻击。

  老水鬼不急着攻击,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手。吃了这么多人,它还头一次看到,在如此深的水面下没有被冻僵的猎物。

  不对,应该是第二次。

  嗯,还是第一次,上一次那个不能叫人,是怪物。

  老水鬼在心中自己和自己辩论,亚尔河起雾期间没有人敢靠近,福雷·西恩是几个月来,遇到的第一个非河族生物,新鲜的味道让老水鬼直吞口水。

  但它又不敢与福雷·西恩硬拼,河床浅处的第一次攻击分明咬中了对手,结果却被他身上古怪的衣服挡住了。

  刚刚被打松了的牙齿,现在还在流血,为了不再吃亏,老狗鱼决定采取稳妥些的作战方式。

  福雷·西恩自知不是老水鬼的对手,苦苦盘算脱身之计,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故作好整以暇,将剑鞘系在腰间,金瞳余光偷看老狗鱼。

  却看见那双大红灯笼露出微微笑意,当中没包含任何友好信息,但也不是嘲弄。就像一头逮了老鼠,却不着急吃掉的小猫,望着猎物的眼神般,只是在盘算先吃再玩,还是先玩够了再吃。

  “够了!”

  福雷·西恩将手中寒霜剑冲着老狗鱼虚劈一记,趁着老家伙躲避剑芒的时候,调头即向东游。

  他自幼与人鱼公主塞琳娜学的泳技,自诩水下速度世间无人能及。

  堪堪游出了二、三十米,一堵巨墙般的鱼尾猛然在眼前出现,老狗鱼挥动尾巴,重重地拍在福雷·西恩腰间,将他向水球一样倒着打了回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逃脱计划受挫的福雷·西恩毫不气馁,用水之心的魔力换一口气,借着老狗鱼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冲击力再向西游,动作如游鱼之迅。

  逃出半里,福雷·西恩一侧头,看到老狗鱼那双血红的眼睛,两盏灯笼般陪伴在自己左右。

  游着游着,福雷·西恩扭头冲老水鬼笑了笑,老水鬼居然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福雷·西恩冲老水鬼眨眨眼睛,老水鬼也跟着闪了闪巨大的“红灯笼”。

  福雷·西恩猛然下潜,贴着河床随手抓起一把泥沙,糊到了老水鬼眼前,调头就向东游去。

  毫无防备的老水鬼吃了一记,顿时泪水直流,等它清理完眼中的泥沙,福雷·西恩已经游出了二百多米。

  刚才打斗之时,老水鬼总是封住东方,不准福雷·西恩向东移动,而当福雷·西恩向西运动时,老水鬼只是跟在他旁边。

  做了好几年参谋的福雷·西恩,岂有看不出东方有玄妙之理,先调动老水鬼放松警惕,用泥沙迷了它的眼睛后,调头径直向东。

  无论东方隐藏着什么凶险,总比做了水鬼的点心强。

  这下福雷·西恩用出了全力,顺着水流,身体如游鱼般灵动无比。

  身后的老水鬼越追越近,堪堪又要将福雷·西恩堵回。

  “冰锥、泥沙!”

  福雷·西恩早就准备好了对策,发出一堆小冰锥夹杂着泥沙,打向老水鬼红灯笼般的大眼睛。

  趁着老水鬼慌乱地躲避之际,他用力划水,又游出数十米,体内正常能量开始枯竭,魔族之血翻涌,人族之血沸腾,红红蓝蓝,身体双色交替。

  腾!

  一双彩翼不受控制地从背后弹出来,探进黑漆漆的河水里。

  老水鬼被福雷·西恩的双色彩翼吓了一跳,身体一滞。福雷·西恩如同出笼的鸟般向前冲去。

  生死关头,来不及思索,翅膀将水流当成了空气,用力向后拍打着,每一下,都将身体推出老远。

  “你是一条鱼,是水的一部分。”福雷·西恩调动翅膀,遵循人鱼公主塞琳娜教给自己的游泳要领。

  翅膀的动作慢慢和谐如鱼鳍,呼吸也越来越顺畅,周围的流水,再也不是身体的阻碍,慢慢成了前进的动力。

  身后传来了老水鬼粗重的双腮开闭声,刚开始,这个老家伙还试图赶到前边将福雷·西恩拦下,现在,只有跟在福雷·西恩身后喘粗气的能力了。

  也许我前生就是一条鱼,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福雷·西恩不知道,自己的武技和对魔法的控制能力又突破了一层,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酣畅的游过。

  游出了多少里,他没有计算,也不在乎,渐渐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心中的仇恨,身心完全投入了游泳的快乐中,连身后老水鬼气急败坏的鸣叫声也听不见。

  前方的水底突然一亮,出现了一团七彩荧光,水流又开始变暖,一群群五颜六色的小鱼,嬉戏着在福雷·西恩身边往来穿梭。

  猛然,老水鬼止住了脚步,转身,头也不回的游开。

  到口的食物“飞”了,它不想再追,前面自然有人会给自己报仇,老水鬼相信,这个从自己口中逃走,长着古怪翅膀的“鸟人”,将死得惨不堪言,比被自己吃了还惨。

  当年逃亡生涯养成的直觉告诉福雷·西恩,身后紧追不舍的捕猎者,终于放弃了追击,调头游走。

  看来老水鬼受不了暖水,福雷·西恩放慢身形,收起翅膀,慢慢调动体内异能,将体温恢复到正常。

  眼前的世界很美,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水牵牛静静地开着,大大小小的花朵发出漂亮的魔法荧光,如漫天星斗般,照亮水底世界。

  红的、黄的、淡绿、浅紫、花斑,形形色色的小鱼友好地围着福雷·西恩呢喃,彷佛这是它们对远方来客的一种欢迎方式。

  关闭光之法袍的防御功能,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福雷·西恩缓缓前行。

  眼前的景色有一阵令人宁静的美,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逃亡的他,此时感觉到有些疲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还有危险隐藏在花丛里,但眼前传来的景色,却如催眠曲般令他想入睡,四肢传来的感觉越来越涩,眼皮慢慢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手中寒霜剑却如同有了灵魂般缓缓抬起,一点一点靠近他的咽喉。

  寒霜反噬,此剑出鞘必须饮血,否则剑的主人将受其反噬。

  福雷·西恩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与水鬼搏斗了一整天,却没伤到它分毫。没有品尝到鲜血滋味的寒霜剑,趁着他疲惫的时候,悄悄侵蚀了他的知觉。

  魔剑想要饮血。

  围着福雷·西恩盘旋的小彩鱼见势不好,呼啦啦向远方逃去,五颜六色的魔法之花都像活了般,张大了花碗,时刻准备与寒霜剑分享热血的美味。

  此时,福雷·西恩的精神力与寒霜剑的魔力正剧烈交战着,无暇顾及周围妖异的景色变化。

  预言师的精神力,怎敌得住这众神之战时代留下的神器?

  眼看剑刃离福雷·西恩的脖子越来越近,所有的水牵牛都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大大小小的花碗晃动着,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热血迸发时刻的来临。

  “噗!”

  一条滑滑的水蟒飞来,正打在寒霜剑上。锋利的剑刃,一下子将水蟒切成了两段,数滴血顺着剑刃一闪而没。

  水底的牵牛花呼地暴胀开来,将水蟒挣扎的躯体拖入花丛,荧光如海浪般汹涌澎湃,顷刻,波停、水止,水蟒洁白的骨骼碎石头般散落在花丛下。

  福雷·西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能动、不能想。当牵牛花全部恢复沉静的时候,他身体又恢复了知觉,喉咙处传来一阵冰凉,垂下目光,一杆闪着幽蓝的钢叉,紧紧地顶在他脖子上。

  塞琳娜,是你!

  福雷·西恩心头涌上一阵狂喜,旋即被失望所取代。眼前拿着钢叉的手和塞琳娜的手一样莹润,连眉眼间也有数分相像。

  来者是条陌生的人鱼,个头比塞琳娜略高,浅粉色的尾巴,淡蓝色衣衫,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海星项链,背上斜背着一支粉色的长笛,叱责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与刁蛮。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一叉扎死你!”

  刚才遇难危急之际,少女以一条水蟒相救,解去了福雷·西恩的刎颈之灾,眼下虽然钢叉在喉,福雷·西恩却说什么也不相信,少女真的如她自己所说那样凶残,舍得一叉子扎死自己。

  想到这里,金色妖瞳更加肆无忌惮,慢慢抬高到少女脸上,将其与当年的塞琳娜比较起来。

  见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瞬间从狂喜变为忧伤,又瞬间从忧伤变成迷茫,再逐渐变为挑剔,沿着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浮上来,彷佛有一双手穿过了自己的齐胸卷发抚摸着。人鱼少女的心头猛然如揣了小鹿一般,突突跳个不停。

  晶莹的玉面一下羞成粉色,蓝色的大眼睛含嗔带怒。

  不过她脸上装得虽然凶,嘴上的问话却一下子软了下来,低低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到河神府邸?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杀?难道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自杀?

  福雷·西恩微微一愣,他肩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投靠敌方阵营,在南嘉摩屡钵,恐怕市井小儿都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胆大妄为的无耻之徒。为了报仇,天下所有胆大包天的事他都肯做,唯独不肯尝试的,就是自杀。

  脑子里一转念,已经知道人鱼把刚才的魔剑反噬,当成自己故意所为,有心解释,却不能在水下开口。

  手中长剑一动,打算在石板上写几个字,一则向这个人鱼少女表达谢意,二则请她引荐自己进入河神府邸。

  那少女见他手中长剑晃动,当即将钢叉向前递了递,大声喝道:“不许动!放下剑,否则,否则我真的一叉扎死你。”

  福雷·西恩松开寒霜剑,向少女摊开手心,以示没有恶意。

  他又轻轻转头,将塞耳孔的橡木果给少女看了看。然后微微张了张嘴巴,冒着喝水的危险,将口中的水之心露出一半,示意少女自己不能说话,亦听不太清楚。

  “喔!原来如此。”少女抱歉地吐了吐舌头,钢叉挑起寒霜剑,倒提着递回福雷·西恩手里。

  “你可以写字,用苏斯语,但手不能抬过腰间。对了,你怎么会听懂我的话?哈,你含着的珠子是水之心!原来,原来你是塞琳娜姐姐的朋友,我好久没见到塞琳娜姐姐了,自从福雷斯坦城大火后,就再没见到过她。

  “你叫福雷·西恩对不对?塞琳娜姐姐好吗?你答应给她采的紫蕊睡莲呢,带给她了吗?”

  猜出了福雷·西恩身分的小人鱼,立刻撤去了抵在他喉咙上的钢叉,提高声音,如出谷黄莺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根本没注意到福雷·西恩内心的感受。

  直到看见眼前的金色妖瞳又充满仇恨,怒气向火一样向外喷薄欲出,才吃惊地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火,那一场无尽的大火。整个世界彷佛都在福雷·西恩眼前烈烈燃起,身体内热血沸腾,贴着皮肤的水层被蒸出一连串气泡。

  费了好大力气,福雷·西恩才将体内纷乱的血流控制住,抬起剑尖,一字一顿地在地上写道:“塞琳娜,不在了。”

  “塞琳娜不在了?”

  小人鱼不敢正视福雷·西恩那双金色的妖瞳,方才妖瞳里燃烧的怒火,和现在目光中深邃得让人几欲落泪的忧郁,不知道为什么,都深深地印进人鱼的脑海里。

  “谁杀了塞琳娜姐姐,谁这么狠?你不要难过,好吗?”

  福雷·西恩摇摇头,银白色长发在水流中飞舞,手臂挥动,地板上的字有如火炼雷击,“南嘉摩屡钵。我要见河神,我要复仇!”

  “河神姐姐不见尘世间的众生,福雷斯坦城毁灭也与河神姐姐无关。你不要这样,好吗?”

  小人鱼放下钢叉,上前拉住福雷·西恩的衣袖轻轻摇动,就像一个做了错事,求人不要责怪的女孩般,模样万分惹人怜爱。

  福雷·西恩又是一愣,顿时醒悟到,是自己这番模样吓到了眼前的人鱼,将寒霜剑插入剑鞘,捡起小人鱼的钢叉,尽量压住心中的澎湃恨意,在石板上写道:“我想请教河神有关亚尔河之雾的秘密,雾气不散,我过不了河,也没法给塞琳娜复仇。”

  “河神姐姐不许我们带外人进入府邸,她也不会帮你解开结界之谜。河神姐姐常说,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你还是回去吧,我送你出水面。”

  福雷·西恩笑了笑,拒绝了人鱼的好意。

  历尽艰辛才闯入河神的领地,亚尔河浓雾之谜的答案就在眼前,他岂能说放弃就放弃。不愿再给小人鱼带来麻烦,放下钢叉,轻轻抽出握在人鱼手中的衣袖,抬腿向石板小径深处走去。

  那人鱼见他离开,愣了愣,使劲用尾巴打了一下地面,游上前挡住福雷·西恩去路,钢叉戟指,柳眉倒竖,口中发出一声怒喝:“站住,退回去,别逼我动手。”

  福雷·西恩笑着抬手推开小人鱼的钢叉,绕过拦路者的身体,头也不回继续前行。背心空门全部露给了对方,他根本不相信小人鱼的威胁。

  小人鱼见吓不了福雷·西恩,又甩了一下尾巴,身体绕到福雷·西恩面前,右手钢叉及地,左手叉腰,又气又急地问道:“你难道不要命了?”

  福雷·西恩在北方联军中的朋友,俱是些慷慨男儿,就连几个谈得来的精灵女弓箭手也是巾帼须眉,自福雷城被毁以来,哪里见过这么难缠女子。

  知道不说服眼前这个多事的人鱼,便无法继续前行,无可奈何蹲下身躯,以指为笔在地上写道:“已死之人,为恨而生,无悔无惧。”

  这几个字含恨写就,他生在贵胄之家,皮肤细嫩,手指怎受得了在粗石板上如此磨砺,先前几笔还不妨事,到后来手指磨破,字字是血。

  浓浓的血腥顺着水流漂进牵牛花丛,又激起一番光影浮动,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鱼儿吓得双目含泪,赶紧从背后抽出笛子,呜咽着吹了几声,躁动不止的水牵牛听了笛声,骚乱渐渐平息,石板路两边又慢慢原状。

  福雷·西恩站起身,默念一条初级治疗魔法,医好手指上的伤痕,欠欠身,向好心的人鱼告别,无所畏惧地沿着小径前行。

  走出几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般,蓦然回首,解下腰间的寒霜剑,用剑鞘在石板边缘的沙地上写道:“下次出来巡视时请用长笛,钢叉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写罢,飘然远去。

  “钢叉不适合我,难道,难道他是说我吹笛子的模样更好看吗?”卷发人鱼双颊飞上一片红晕,低头用手指轻玩衣角。

  待她从娇羞中回过神来,福雷·西恩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那一丛丛深深浅浅的水牵牛后。

  鼻中滤来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花香,曲曲折折的石径两旁,水牵牛、水兰草、水蔷薇、淡水珊瑚,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若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一条水蟒转眼变成骷髅渣,福雷·西恩真想不到,这美丽的景色中布满杀机。

  才走出三、五里,他已经迷失了方向,眼前景色总像曾经走过,东南西北都有小径,却不知哪一条是来时,哪一条属于去路。

  不顾危险,福雷·西恩提气跳上一棵亚尔河流域特有的淡水珊瑚树,极目四望,却哪里能看到什么出路。

  头上水流沉沉,黑漆漆不见日光,四下里寂静无声,身边方才还有些七彩小鱼,此刻连小鱼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本以为到了河神家门口,府邸就在眼前,谁料花树之间既无白墙黑瓦,亦无水榭歌台,四周静悄悄,连个螃蟹打架的声音都没有,说不出的怪异。

  猛然想起年幼时,骗子老师给自己讲过的秘境迷宫,知道今天不小心坠入了河神布下的迷宫中,水下没有沙漏计时,福雷·西恩无法估算到底在迷宫中转了多长时间,失望之余,肚子越来越饿,脚步发软,一个趔趄,从珊瑚树上栽了下来。

  珊瑚树下沙地很柔软,福雷·西恩并未受伤,勉强挣扎着站起身,用寒霜剑在最近的岔路口刻了个记号,蹒跚着向做了记号的小径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转过几条岔路,眼前景色又似曾相识,福雷·西恩低头细看,自己果然又绕回了珊瑚树旁,非但岔路上的标记还在,就连珊瑚树下刚才摔的屁股印,也没被水流冲走。

  咬咬牙,又在另一条岔路上刻了个十字标记,踯躅前行,半个时辰后,脚下十字又现,低头细看,珊瑚树还是那棵珊瑚树,屁股印只是被水冲得模糊了些,依然可见。

  咬咬牙,福雷·西恩又抬脚选择了第一次走上的岔路,打定主意,中途凡是刻过记号的路口决计不走,才行得几十步,腹中越来越饿,头晕眼花,路边的花树开始晃动。

  水流中,彷佛无数声音在默默念着:“倒下,倒下,倒下成为我们的食物,倒下,倒下。”

  迷迷糊糊间,耳畔传来一阵婉转的笛声,不高,却连绵起伏地穿透塞耳的橡果,钻进他的耳朵。福雷·西恩疲惫的精神随着笛声一振,垂在胸前的头倔强地抬起。

  那笛声似乎是见到福雷·西恩已经醒了一般,调子瞬而转向欢快,主动配合着他前行的节奏。

  福雷·西恩知道,刚才与人鱼告别前,所施展的那套骗女孩子的小伎俩得逞,精神振奋,踏着笛声前行。

  果然,每到有岔路之处,笛声变缓,当他选择其中某条道路,笛声即嘈嘈切切,如规劝般促使他转头。

  若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笛声则婉转悠扬,像学堂里的老师般,对学子的正确选择做出鼓励。

  如此行来,再不用为道路烦心,走了好一阵子,终于见到一座粉红色的珊瑚城堡,绵延不知多少里,七彩流光在墙上环绕,遮住城堡内景色。

  大门是敞开的,有一层淡蓝色的法阵护住门口,两排持刀枪的水精灵站立于大门旁,禁止陌生人进入。

  福雷·西恩整顿衣衫,解下长剑,大踏步来到门前,对着肃立在大门两边的水精灵深鞠一躬,剑鞘在地上划字,自报家门:“诸位大哥,福雷斯坦城少城主福雷·西恩前来拜访亚尔河女神,请诸位大哥替我通禀。”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谁带你进来的?”

  几个闭着眼睛充样子的水精灵,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类吓了一跳,抄起刀枪将福雷·西恩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

  原来不光我西恩家族的家兵吃饭混日子,河神府的也是如此。

  福雷·西恩会心一笑,从包裹中掏出十几个金币,轻轻放到一个服色与众人略有不同的水精灵手上,手中剑鞘在路边的沙地上继续写道,“福雷斯坦城少城主,福雷·西恩求见亚尔河河神。”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几个水精灵见了金灿灿的硬币,眼睛立刻放出光来,直直地看着。

  带队的水精灵头目狠狠瞪了众精灵一眼,侧身挡在福雷·西恩面前,背对大门,大声喝叱道:“什么话?亚尔河女神素来不见世俗之人,莫说你是什么城主,就是各族皇帝亲自来了,她也不见。”

  “对,不见。”

  几个水精灵异口同声附和队长的话,双眼却直勾勾看着队长手指缝隙中透出的金光,一个个都变成了金色妖瞳。

  福雷·西恩还想接着说好话,那队长模样的水精灵将握着金币的手直伸过来,大声骂道:“还想贿赂我们,你知道什么是‘清如水’吗,说的就是我们水精灵一族,今天你除非把我们几个全放倒了,否则休想靠近大门一步,滚!”

  说罢,将拳头放到福雷·西恩手心,握着金币的手指,却如被狗鱼身上的胶黏住了般,死活无法张开。

  这点小问题,哪能难得倒北方联军军师?

  福雷·西恩抓住水精灵头领握金币的手,借势向路边一送,脚一勾,轻轻松松将一个武技不在人族高级剑士之下的水精灵头目“摔”了出去,抬腿即向大门口闯。

  几个水精灵武士顿时“大怒”,一齐扑上前去,只见福雷·西恩拳打脚踢肩膀撞,武技顷刻间达到了剑圣境界,将几个水精灵“打”得东倒西歪,硬从人群中闯了过去,一步步跨向大门。

  只听得身后哀嚎声此起彼落,那些水精灵个个好像都受了重伤,没一个能再站起来拦住他。

  谢谢诸位大哥,福雷·西恩一脚踏入大门,微笑着转身向几个水精灵点头致谢,倒在地上翻滚的水精灵冲他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

  门上法阵蓝光一闪,将福雷·西恩吸入,吐出。

  一股自然的空气直扑入肺,娇艳的鲜花灿烂夺目,那大门居然是个传送阵,将福雷·西恩送到了另一处天地。

  望望头上蓝天,看看墙角边盛开的蔷薇,呼吸呼吸熟悉的空气,福雷·西恩确定自己来到了陆地上。

  掏出耳中橡果放入口袋,将口中的水之心吐出来,用手帕包了纳入怀中藏好,这才发现通过传送门,自己的衣衫居然已经干了,连头发上的水滴也消失不见。

  惊魂稍定,抬头看那院落布局,只见一汪喷泉,几处雕塑,碧绿的草地整齐得像毛毯一般铺在城堡内,洁白的珊瑚房屋层层迭迭,静静矗立在草地之上。

  再看城堡中山石、花树等园艺,更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典雅,就连他这在号称历史长廊的福雷斯坦城长大的贵族,都挑不出半点不当之处。

  这么大个城堡里,硬要找出河神所在,真是个大难题,怪不得几个水精灵那么容易就放自己进来。

  想想没向好说话的水精灵大哥问清楚,要如何找到亚尔河女神的主殿,福雷·西恩后悔不已。

  正懊恼间,听到楼宇后脚步轻轻,两个女子说着话走了过来。福雷·西恩赶紧矮身于假山后藏好,期待从她们的谈话声里探出蛛丝马迹。

  怕被女子发现自己的存在,他尝试着逆转血流,使出变色功夫,整个人立刻变得影影绰绰,连生命气息也被隐藏起来,远远看去就像山石阴影的一部分。

  两个女子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事情,好像争执得很激烈。福雷·西恩凝神细听,分辨出其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出自刚才用笛声给自己引路的那条小人鱼。

  只听她用央求的口吻对另一个女子说道:“诗佧娅姐姐,那个苏斯人好可怜,你就替他通禀一声,让河神姐姐见他一面吧,否则,估计饿死在外边他也不会回头。”

  “不回头?哼,傻梅格,你还真相信他是为了给塞琳娜复仇才来到这里,他那是为了骗取你的同情心。他们人族的男子哪个不是花言巧语?只有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才相信他。”

  被唤做诗佧娅的女子声音亦很清脆,语调却冷冰冰的,透露出十分的不屑:“可怜的塞琳娜,为了个负心的苏斯族男子,被罚不准返回水之幻境,最后落得尸骨无存。

  “梅格,难道你想步她的后尘吗?你用笛声给他指路,已经犯下了大错,还不知河神姐姐知道后怎么罚你。现在还想牵连我一同受罚,不行,我马上到门口去找到这个骗子,绑了扔出去,省得他给大家招来麻烦。”

  原来这个小人鱼叫梅格,原来塞琳娜为了我,才被惩罚不得回到这里,原来这里叫水之幻境。

  假山后,福雷·西恩心神激荡,心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将手臂塞入口中用牙齿咬住,藉皮肤处传来的剧痛才勉强镇定住心神。

  顺着二女走远的方向偷偷观瞧,只见卷发人鱼梅格拖着大大的尾巴,蹦蹦跳跳地跟在一个黄衣女子身后。

  那个女子衣着朴素,行动中透出几分果决,淡蓝色的头发上带了只附着露水的长春藤花环,两耳尖尖,分明是个林泉仙女——水魄。

  小人鱼梅格不知福雷·西恩已经闯入水之幻境,见诗佧娅话说得坚决,吓得半天没敢吭声。

  眼看到了门口,她心中终归不忍,拉住诗佧娅的手摇晃着央求:“好姐姐,福雷·西恩真的很可怜啊,我看他的眼神那么忧伤,不会是装出来的。你就帮帮他吧,至少不要把他丢出去,他武技低微,身体也不结实,这一次在路上,想必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受苦?他们男人心中只有功业,受苦也是应该。傻孩子,人家是装可怜骗你,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

  叫诗佧娅的水魄,想必是受过人间负心男子的欺骗,所以提起男人二字,即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世间男人全杀了干净。

  “不信我问你,他是不是夸过你的容貌,他心中如果有塞琳娜在,会随便与一个陌生女子说话吗?”

  小人鱼梅格不再吭气,手指紧紧地绞着衣角,想起福雷·西恩留给自己的话,觉得诗佧娅说得不无道理。

  原来他说自己用笛子更适合,就是为了骗自己给他引路,一层淡淡的水雾,笼住了人鱼漂亮的蓝眼睛。

  大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水精灵头领灰头土脸,万分狼狈的跑进院子。

  水精灵头领迎头碰见了诗佧娅,赶紧上前见礼,边鞠躬边报告道:“诗佧娅大人!诗佧娅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有个银发金眼的男子打伤了弟兄们,闯入了河神府,请大人速向女神禀报!”

  “知道了,没用的家伙。”

  诗佧娅闻讯大怒,抬脚把水精灵统领踢出了院门,回过头来对小人鱼冷冷地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武技低微之人,八个水精灵侍卫都没挡住他。跟我来,咱们抄近路,在女神圣殿门口截住他,不能让他玷污了女神的圣殿,特别是今天,还有远方重要的客人在呢。”

  小人鱼梅格答应一声,抽出长笛,跟着诗佧娅匆匆忙忙向回跑。

  福雷·西恩见到机会,岂肯浪费,悄悄跟在两个侍女身后,指望她们永远也发现不了自己。

  两个急行的女子走的全是花园小径,树影斑驳,行人稀少,刚好方便福雷·西恩隐身。转眼间来到一处高大的宫殿前,二女走向正门。

  正门前的喷泉水池颇为宽广,一辆华贵的金色四轮马车静静停在水面上,车辕前套着两头宽鳍、黑背、白腹、细尾的怪鱼,睡眼惺忪,双鳍起伏,腹下不时露出一道道黄色的魔法波纹,涟漪般扩散在空气中。

  那两头怪鱼似乎和诗佧娅颇为亲热,见她过来,立刻睡意全无,像狗一样不停眨着黑亮的眼睛,尾巴欢快的左右摇摆。

  诗佧娅走上前,轻轻拍拍怪鱼的头,就像安慰淘气的孩子般低声安慰道:“大瑶,小瑶,乖,过会儿再陪你们玩,有个坏人闯进了神邸,姐姐要马上找他出来。”

  两只怪鱼听了,显然对诗佧娅的借口极为不满,其中一头伸着脑袋,用鼻孔在诗佧娅手上挨挨擦擦,呜呜的不住低鸣。

  另一头身材稍大一些的,眨眨眼睛,缓缓浮起到与诗佧娅肩膀平高,头部四下转动,突然尾巴向上一甩,尾尖发出一道橙黄色的闪电,直冲着福雷·西恩藏身的地方劈来。

  可怜的福雷慌忙撵动袖口金线,但哪里还来得及,“喀嚓”一声被闪电劈了个正着,直打得口冒黑烟,发根直竖,一头从隐身的树冠栽到地面,光之法袍此时才发挥威力,宝光伴着头发上的电花来回跳动,倒也配合得相映成趣。

  “原来你这个骗子已经混到了圣殿门口,要不是大瑶眼力好,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坏事来。”

  黄衣的诗佧娅毫无怜悯之心,不理会小人鱼的求情,摘下头上的长春藤花环,向半空中一丢。

  那青藤在半空中见风即长,转眼变成一条长长的绿色长春藤,扑将下来,将福雷·西恩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姐姐,这人武技不高,你当心捆伤了他。”小人鱼梅格心好,拉着诗佧娅的衣袖,望向福雷·西恩的眼神满是关心。

  水魄诗佧娅狠狠瞪了人鱼梅格一眼,将小人鱼接下来的求情话全部瞪回了肚子,指着在地上翻滚的福雷·西恩,忿忿不平地训斥道:“到现在你还信他武技不高,武技不高能潜伏在这里,连我都发觉不了?

  “你这小鱼脑袋,不知装的是什么?等我回过头来再收拾你。”

  说罢,嘉许的拍拍大瑶的额头,快步上前提起被捆成一团粽子模样的福雷·西恩,像拎着一包垃圾一样往外走。

  两只自觉立了大功的怪鱼,得意洋洋的在半空上下浮动,晃着细长的尾巴大叫,斜睨着狼狈的福雷·西恩。

  “我要见亚尔河女神,烦劳姐姐禀报。”福雷·西恩在人族中算是个修身长臂之人,被魔法春藤没头没脑这么一捆,整个人折成了一团,连气都喘不过来。尽力抵御着闪电带来的麻痹感觉,恭恭敬敬地向诗佧娅祈求。

  “闭嘴!不然我连你的嘴巴也堵上。”

  诗佧娅面容冷若冰霜,目露杀气,低喝一声,脚步加快,眼见离亚尔河女神圣殿越来越远。

  千辛万苦来到了圣殿门口,福雷·西恩岂肯乖乖被她拎出门去,况且归途中,还有一个狡猾的老狗鱼等着找他算帐。

  他哀求几声,见诗佧娅不予理会,将心一横,将骗子老师的真传给发挥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道:“我——要——见——亚尔河神,我要见亚尔河神,我要见亚尔河神。”

  水魄诗佧娅虽然不喜欢福雷·西恩的狡诈,也想不到他作为一城少主却如此赖皮,此时再封他嘴巴已经来不及,气得原本苍白的脸色如北海冰山一样青冷,抬起手前后抡圆青藤,就打算直接将福雷·西恩抛到大门口去。

  就在此时,院落内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透着礼貌,却不带人间喜怒哀愁:“诗佧娅,客人既然来了,就不要难为他。你先安排他到客房休息,吃些点心,等我接待完远道而来的贵客就召见他。”

  “是。”

  诗佧娅握青藤的手一松,被抡在半空的福雷·西恩“啪”地一声,重重摔落到路边的草地上。

  正在他数着眼前金星之时,听见诗佧娅喃喃念动咒语,身上的青藤绕了绕,放开了他的双脚。

  紧跟着福雷·西恩脖子上一紧,被诗佧娅像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拉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诗佧娅后边,向远方一座小楼走去。

  小人鱼梅格唯恐福雷·西恩于路上再遭诗佧娅虐待,低着头,不声不响跟到了福雷·西恩身后。

  即使是在当年北逃途中,福雷·西恩也没被人如此欺负过,到了北方联军,大祭司安东尼虽然对他百般防范,但至少表面上待之客客气气。

  如今,却被诗佧娅像狗一样拴了牵着走,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梅格,福雷·西恩甭提有多窝囊。

  路上不时有神邸侍女走过,好奇的凑上前来看看,彷佛看一个稀罕的宠物一般,欣赏欣赏福雷·西恩刚刚被电过的“新”发型,再欣赏欣赏,他那烟熏火燎过后的脸,一个个咯咯笑着跑开。

  只羞得福雷·西恩脖子发红,肚子里早将所有能找到的诅咒,都翻出来加到了诗佧娅身上。

  “恶婆娘,丑八怪,没人要的老处女,最好待在水之幻境,一辈子也嫁不出去!”想到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之语,心中恶气稍平。

  按当年骗子老师所云,水魄又名宁芙、山鬼,乃水之精气所化,对爱情极其忠贞,一旦被感情所骗,则终身不再接受第二个男人。

  眼前这个冷冰冰视男人如寇仇的诗佧娅,显然已经被人骗过了,这辈子注定要终老于水之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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