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之幻境所占面积不知几许,诗佧娅想出福雷·西恩的丑,故意绕路而行,走了很久,才到达招待客人的驿馆。
叫人开了一间给仆人居住的客房,拉着福雷·西恩走了进去,将他按在椅子上,重新用青藤捆好,吩咐负责打扫房间的小侍女看守福雷·西恩,然后冷笑着离开。
此时福雷·西恩又累又饿,想大骂诗佧娅两句,碍着世家子弟的身分又骂不出,只好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思考待会儿见到女神该用何说辞。
既然在河中找到了神邸,亚尔河上的浓雾结界肯定与女神有关,如何说动她,让她撤掉结界放北方联军南下,看来还要费一番脑筋。
按照常理来说,诸神不应该直接参与人间的战争才对,亚尔河女神为什么要和北方联军过不去,难道联军之中,有人触怒了神明吗?
福雷·西恩思索着脑子里的疑团,慢慢忘记了饥饿。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侍女们的吱吱喳喳声,隐约听见一个小侍女惊奇地说道:“诗佧娅姐姐今天怎么了?这么凶。上次来的那个人,比这个难看得多了,也没看她这样对待过人家!”
“就是,上次那个丑丑的男人吃大餐,这次……”
门轻轻一响,小人鱼梅格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一盆漂着几根水藻、浑浊不堪的汤,和几块黑糊糊的面包放到福雷·西恩面前。
小人鱼走到墙角处,在用来洗脸的贝壳里洗干净了手,掰下一小片黑面包,准备喂囚徒吃饭。
“梅格小姐,可不可以请您给我取一份餐具来?”福雷·西恩心中不快,非常礼貌,但语气冰冷地请求。
小人鱼梅格看了看福雷·西恩,心中气恼却不敢用目光与他对视,带着几分赌气,几分伤心说道:“诗佧娅姐姐说了,不准给你解开藤索。否则你又会骗人,害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这头小人鱼,居然还在为自己耍诡计骗她引路而难过。
福雷·西恩轻轻笑了笑,用对待邻家小妹妹一样的语气解释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你想,我要是武技高强,会被一头畜生电得死去活来吗?”
“哼!反正你就会花言巧语骗人,人家此后再也不信你。”
小梅格低头想想,觉得福雷·西恩的解释好像有几分道理,但诗佧娅姐姐的叮嘱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放下黑面包,走到门口吩咐侍女去取餐具,边走边气呼呼地说道:“你嫌我手脏,我用餐具喂你好了,反正无论你怎么狡辩,我也不会为你松绑。你说自己武技低微,那你怎么打得过门口那八个精灵侍卫的!”
“好,不松,不松,坚持原则,不被坏人花言巧语打动的小人鱼梅格永远正确。”福雷·西恩哄小孩般说道,他有心从小人鱼嘴里打听其它情报,话语尽量讨她欢心。
“打架并不都要凭着武技和魔法,你看,我给你变个小魔术。”说完,调整体内血脉运行,血液变蓝,身体变冷,一会就有冰霜慢慢出现在法袍外。
远离主人失去魔力供应的长春藤怎受得了这般苦寒,“哧溜”一下从福雷·西恩身上滑落,缩回原状,蔫着叶子从门口爬走,估计是找诗佧娅汇报任务失败去了。
“你挣脱了诗佧娅姐姐的青藤,天哪,你怎么做到的?水之幻境除了河神姐姐,没有第二人是诗佧娅姐姐的对手。”
小人鱼吃了一惊,瞪大了亮亮的眼睛,拍着巴掌问道。
福雷·西恩得意地冲着小人鱼一笑,走到墙壁旁,一边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衣衫头发,一边说道:“我刚才使的可不是什么武技,变温和隐身都是我身体的本来属性,真打起来,恐怕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诗佧娅的对手。”
“谁和你两个,想得美,诗佧娅姐姐把我从小带到大,我怎么会和你连手?”
小人鱼梅格笑着反驳,她情窦初开,听见福雷·西恩把自己和他视为一体,心里毕竟甜甜的。
借着墙上青铜镜子的反光偷看福雷·西恩,只见福雷·西恩口中念念有词。
一汪清凉的水波,凭空出现在空气内,随着咒语上下流动,几下子将福雷·西恩脸上的灰尘和电痕洗净,擦去了他头上的草屑泥渣,如有生命般,完成了全部工作后,自己飞出了窗外。
这是一级水系魔法,别人用来伤人,眼前这个修眉端鼻的家伙居然用它来洗浴,从魔法的波动程度来判断,小人鱼知道,福雷·西恩体内的魔法能量的确不很充裕,对魔法的控制力也有限。
但水之幻境内,的确没有一个人能把水系魔法玩得这么花俏,作为一个低级法师,敢在河神府邸玩水,福雷·西恩这家伙也的确有些胆识。
佩服之余,好奇心又起,小人鱼梅格瞪大蓝蓝的眼睛问道:“你就是用这些低级魔法打败那几个侍卫的吗?你用什么招数,能不能让我看看?教教我。以后再见了他们,看他们还敢油腔滑调。”
福雷·西恩洗干净了手和脸,又随手使出一个低级风系魔法,将全身上下的所有水渍吹干。
转身走到桌案旁,拉过一把椅子,半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小人鱼就座,自己来到小人鱼对面坐直身体,带着微笑回答道:“我打他们,用的是另外一种魔法,我们的世界称之为‘一掷千金’。无论对手级别多高,不小心都可能被你打倒。
“特别是手里有些职权,但精神控制力不足的,更容易被掀翻。你要学,可能会费些力气……”
没等跟小人鱼解释“一掷千金”大法的奥妙之处,门一开,取餐具的小侍女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桌子边衣衫整齐的福雷·西恩,“啊”的轻叫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双颊飞红,放下餐具逃也般跑了出去。
“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没钱。再说,诗佧娅姐姐也不允许我们用暗器。”小人鱼梅格被突然闯入的小侍女的无礼举动弄得有些尴尬,微红着脸低下头,手指又开始玩弄衣角。
对着脉脉含羞的小人鱼,福雷·西恩此时才发现她的确很漂亮,蓝色的双目中宛如存着一汪清水,粉红色的面颊微现两个梨涡,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
他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不要总是听诗佧娅的,她的话未必总是正确。不准用暗器,她的长春藤不算暗器吗?”
“不准你说诗佧娅姐姐的坏话!”小人鱼梅格立刻警觉,扬起红扑扑的粉脸,生气地反驳。
大概觉得反驳力度不足的缘故,看着福雷·西恩脸上的笑容,声音渐低,头也跟着垂了下去:“诗佧娅姐姐是个好人,她,她只是对男人凶些,对我们很好,对幻境里的小动物也很好。”
“我知道她是好人,诗佧娅姐姐是个水魄,山溪中的精灵对不对?”
福雷·西恩笑着把垂在额前的一缕银发轻轻拢到肩后,左手斯文的叉住一小块黑面包,右手用小刀切了,像吃大餐一样文雅地放到嘴里。
待口里的食物咽完,他才慢慢补充道:“她是一个伤心的水魄,我能看出她眼神中的幽怨。”
“你怎么知道?”小人鱼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抬了起来,好奇地望向福雷·西恩。
眼前这个男人吃东西的样子十分优雅,给囚犯吃的黑面包,在他嘴里彷佛是什么绝世美食一般,细切慢嚼,刀叉与盘子从不碰撞出半点声音。
如果此时桌子上有一支红蜡烛,耳边再有音乐,别人还会以为,自己正在和他吃烛光晚餐。小人鱼低着头,羞羞地幻想着童话里的情景。
“你付出了不老的生命,期待爱情也如生命一样不朽,美丽的林间女子,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看见了忧愁?我在草间看见了你的眼泪,我在溪流中听见了你的哭声,多情的林间女子,是谁辜负了你不变的爱情……”
如人鱼所愿,房中真的出现了歌声,婉转悠扬,彷佛春日傍晚的山林中,一个旅行者挽着自己的梦中情人引吭高歌。
小人鱼梅格的眼神有些陶醉,望着自己对面拍案而歌的福雷·西恩,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窗外黄影一闪而没,有人匆匆忙忙远去。是诗佧娅,原来,她一直埋伏在窗外监视,并未离去。
福雷·西恩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看不到的冷笑,这是他预料中的效果,用让水魄们伤心的情歌去攻击水魄。
此时福雷·西恩有些感激起自己的骗子老师来,这些好听的歌和花俏的魔法应用,都学自他那里,没人知道老师的故乡在何处,也没人知道,这些好听且古怪的歌词出于何人之手,好像此人就是为了酒与歌而生,抱着把破琴四处游吟,从不管世间烦恼。
“你可知道他们所说的爱情如电?你可知道,花开花落就像这林间的铃声?你可知道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长久?你可知道,诗人的脚步不会只为一汪清泉停留?流着眼泪的林间女子,让岁月在你的心中留下痕迹……”
福雷·西恩慢慢收住了歌声,歇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听门口的小侍女说,上次来了个男子,诗佧娅对他极好,他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小人鱼梅格的心神,明显还随着歌声缠绕在梁柱之间,顺着福雷·西恩的问话,迷迷糊糊地答道:“我不记得他的名字,那个人和你一样,举止很礼貌,但是,他的要求让人很难拒绝。”
枉费我下了这么大功夫,这个没头脑的小人鱼。
福雷·西恩好生失望,极力掩饰着话语里的情绪,温和地再次发问:“他求女神做了什么事,女神答应他了吗,他怎么求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女神和他谈了很久,然后就亲自送他出了亚尔河。不过他的武技真的很厉害!”
小人鱼梅格不知在想什么,回答福雷·西恩问题时总是心不在焉,答案也越来越让福雷·西恩失望。
看样子女神应该答应了此人什么重要事情,不会是永不撤除亚尔河之雾气吧。福雷·西恩心头一阵狂跳,如果是那样,今天这事情就麻烦了。
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压制住心头的紧张,他换了个方式,继续向小人鱼盘问:“你怎么知道他武技很厉害,他用的是苏斯人的武技吗?”
“唔。”小人鱼红着脸,终于从发呆中缓过神来。
但她依然不肯与福雷·西恩对视,低着头说道:“他把河底下那个凶巴巴的老水鬼抓了当坐骑,骑到河神府旁的迷宫边。然后让老水鬼在那等着,老水鬼就乖乖地趴在那里不敢走,浑身上下全是被他打出的伤痕。福雷,你这首歌给塞琳娜姐姐唱过吗?”
小人鱼猛然抬起头,水汪汪的蓝眼露出一片汪洋:“福雷,我知道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但我的确很想知道。”
“这是塞琳娜最喜欢听的歌,我唱的时候年龄还小,不知道歌中的意思。”提起塞琳娜,福雷·西恩的胸口又像被人打了一拳般,沉沉的痛。
他不再从小人鱼口里套问任何信息,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黑面包和水藻汤上。
“福雷,如果你求河神做事,通常她会给你一个考验。你完成了考验后,能给我也采一朵紫蕊睡莲吗?我好想知道它的样子。”
拿刀的手微微一抖,碰到了碟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福雷·西恩用叉子叉起一块面包,一边向嘴里塞,一边敷衍道:“等我见了河神,完成了考验再说吧。考验难吗,河神会难为我吗?”
“不会,这是神界规矩,不会为世人解决问题,而不要他付出任何代价!”小人鱼幽幽地答了一句。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临别前,又看了一眼福雷·西恩,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相比于力量,女神更推崇智慧。”
“谢谢你,梅格小姐,与您共进晚餐是我莫大的荣幸。”
福雷·西恩给了小梅格一个招牌式的贵族微笑,目送她低着头离开,脑子又开始计算,如何与女神讨价还价。
如果能够清除亚尔河上的雾之结界,他不在乎为女神做任何事,甚至挑战其它神明都在所不惜。
河神乌狄尼比福雷·西恩想象中要显得年轻些,也比他想象中更美丽。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裙,淡蓝色丝巾随意地披在两只玉臂上,光泽灵动如春水,举手投足间,将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看着她,福雷·西恩心中刹那间没有了恨,那种感觉也不是爱恋,只是觉得对着这样一个美人,自己那颗每时每刻被仇恨灼烧的心,此时居然说不出的宁静。
河神乌狄尼笑了笑,启动迷人的红唇,替侍女诗佧娅慢待客人的举止向福雷·西恩表示歉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接着便问起福雷·西恩此行的目的。
听到主人问及自己的来意,不速之客福雷·西恩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开口说道:“尊敬的女神,已经被世俗毁灭的福雷斯坦城城主感谢您的询问。也感谢您不因我身为苏斯人却投身魔族而歧视我,并答应回答我的问题。”
“福雷,神界不插手人世间争端,你是苏斯人也好,阿特拉人也好,在我眼中没有任何差别。包括你的少城主身分,我只要记得你是福雷·西恩,是一个勇敢的客人,这已经足够了。
“至于你想问的问题,让我先听听它,然后再告诉你,我是否有能力给你满意的答复。”女神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彷佛已经看穿了福雷·西恩心底的小伎俩般,柔声打断了他的表白。
在这样一双黑若宝石般的眼睛注视下,对付女子一向诡计多端的福雷·西恩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想避开亚尔河女神的注视,双眼却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将肚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全部给暴露出来。
感受到客人的不安,河神乌狄尼礼貌地撤回了目光,温柔的话语像是安慰,又像是在鼓励:“拥有看穿命运迷雾能力的旅行者,你完全不必在乎自己的身分。
“此刻,你血脉里流的既不是苏斯人,也不是阿特拉人的血。如果你肯放弃心中的仇恨,你的目光已经有能力穿透命运之雾,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说出你的问题来吧,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答你。”
听此言如闻天籁,福雷·西恩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施礼道:“尊敬的女神,请原谅您的客人无法做到像您一样,在神殿里隔着水流,静看世间花开花落。
“我是尘世中人,无法放弃尘世中的爱恨纠缠。既然您眼中阿特拉人与苏斯人并无差别,我想请教您,为什么您所居住的亚尔河上空,会有每年出现、持续二十年周期的雾之结界?据我所知,这个结界对我所在的北方联军并不公平。”
“世间之事有其果,必有其因。亚尔河上空的雾之结界并非因我而起,我只是一个河神,并非所有水族都听从我的号令。”
好像早已预料到福雷·西恩会有此一问,亚尔河女神乌狄尼也站了起来,走到水晶窗边,目光透过水晶,遥遥看向窗外魔法幻化成的天空,话语中居然带上一点哀伤,闻之让人不忍追问。
“背负着命运的旅行者,我勇敢的客人,你是否愿意亲自去揭开那层迷雾,找出后面的答案?想一想再告诉我,神界并非将一切都无偿给予求索者。”
“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的生命。”福雷·西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体内气血翻腾,皮肤又开始红热起来。
女神乌狄尼转过身,轻轻吟唱几句咒语,如催眠曲般,很快平复了福雷·西恩体内翻腾的血液,看看他悬挂在腰间的寒霜剑,再看看隐隐闪动着魔法印记的光之法袍,最后,把目光落到福雷·西恩袖口的两道金在线。
“勇敢的客人,海神之子特里登遗失了他的号角,这支号角,辗转落到隐居在冥王谷的独眼巨人伯纳特手中。如果你可以替我取回特里登的号角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去寻找亚尔河雾之结界背后的秘密。”
“谢谢,尊敬的女神,我将永远铭记您的仁慈,请指点我冥王谷的位置,我会尽快带回您要的东西。”福雷·西恩一边鞠躬致谢,一边在心中计算,作为北方联军军师,自己权限之内可以调动的人马。
独眼巨人是传说中的食人部族,喜欢独居,福雷·西恩打算群殴。
女神向福雷·西恩伸出手,掌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锦盒,用手指轻轻挑开盒盖,黑天鹅绒铺就的盒子内,躺着两枚细细的卷轴,一红一蓝。
“福雷·西恩,我送你两个传送卷轴,红色的那个卷轴,可以传送你到冥王谷,蓝色那个可以带你回到这里。
“你只有沙漏翻转一次的时间,不可以带帮手,也不可以杀死伯纳特。”
沙漏翻转一次的时间,不可以带帮手,也不可以杀死食人独眼巨人!你这不是要我给你的独眼宠物当点心吗?什么宽厚仁慈?说得好听。
福雷·西恩不住腹诽,脸色却出奇地平静,接过卷轴,轻轻向女神鞠了一躬,随即消失在红色卷轴引发的传送阵内。
亚尔河女神冲着福雷·西恩离去的方向凝望了一会,目光彷佛穿透了空间隧道,看见福雷·西恩在冥王谷狼狈不堪的背影。
她回头对侍立在一旁的诗佧娅说道:“又是一个被仇恨缚住灵魂的执着者。诗佧娅,你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去墓园看看,那里的长眠者好久没人看望了。”
头上戴着长春藤的水魄诗佧娅闻言微微一愣,带着几分迷惑问道:“乌狄尼姐姐,你是说这个人可以战胜伯纳特,那怎么可能!伯纳特是巨人中的巨人,人族剑圣都没有战胜他的把握。”
“我只知道他不会死,因为这片大陆的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旋转,他背负着打开命运锁链的钥匙。作为预言师,福雷·西恩最大的悲哀,是看得见别人命运,却无法预知自己的人生轨迹。”
河神乌狄尼微笑着用法杖一点,身后的水墙凝成了一面镜子。波光散尽,福雷·西恩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画面内。
神只是命运的旁观者,每个人的命运都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沙漏中的细沙缓缓下流,联军军营,大祭司安东尼透过一个水晶球,依稀分辨出福雷·西恩躲躲藏藏的影子。他是另一个旁观者。
突然,水晶球传送来一阵悠扬的歌声,福雷·西恩的身影在球面上彻底消失了,安东尼调动全部精力去搜寻,也无法感知法袍的方位。
关于光之法袍的秘密,安东尼并没对安德烈魔帅说实话。
福雷·西恩袖口上开启和关闭光防护罩的第一条金线,属于法袍本身所有,并非安东尼后来加上。
那天晚上,安东尼花了一个通宵的工夫加的金线,实际上是第二条,透过与金线联系的水晶,他可以随时察看法袍拥有者的行动。
一整天以来,福雷·西恩在水下与老水鬼相斗,受寒霜剑反噬差点自杀,混入河神府的细节安东尼都曾看见。现在于关键时刻,金线突然功能失效,即意味着福雷·西恩的行动从此脱离掌握。
大祭司安东尼脸色铁青,紧闭双目盘坐在地上,两只干枯的手在腹前虎口相对,抱成一个圆环,口中喃喃念出了一个不知名的咒语。
一缕淡淡的白烟,在他两手间的空气中聚拢,慢慢飞起,袅袅环绕在水晶球上,灰暗的水晶球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凌乱的文字,随着大祭司安东尼念颂咒语的声音提高,字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突然,整个水晶都发出夺目的光华,金色的字迹直接从水晶球中跃出,在大祭司面前高速旋转。
大祭司安东尼猛然睁开双目,将那两行金字清晰地读了出来:“圣火将熄,命运之子独擎火把,开花落樱于众神之国度。”
嘉摩屡钵因为宗教派系众多,而被称之为众神国度,而魔族在冰原祭坛上持续燃烧了数千年的圣焰,的确越来越衰弱,已经出现了即将熄灭的迹象。
“来人,用水晶传讯,马上启动四号方案。”大祭司安东尼蹭地一下跳起来,大声对外喊道。
神谕说明了福雷·西恩要去亚尔河南岸!
为了防止他背叛联军,必须提前将他除去。四号方案,即是动用魔族在各地的隐藏力量,追杀叛徒的方案,方案启动,则意味着方案的针对目标将要受到秘密追杀,天涯海角永不放过。
“是。”一个黑衣人从角落里闪了出来,答应一声,却不敢马上离去,迟疑地问道:“大祭司,安德烈魔帅那边?”
“不要告知安德烈魔帅,听我的命令,执行。”安东尼斩钉截铁地说。
魔帅安德烈气度恢宏,如果告诉他,追杀计划肯定要受到阻挠。
但是如果福雷·西恩背叛联军,所带来的危险,远远大于不死战神佛拉伦尔,这个险,北方联军不能冒!
冥王谷内乱石如雨,福雷·西恩凭借着灵活的身法东躲西藏。
对面山丘上,一个比魔族魔帅安德烈现出六翼本相时还要高大的独眼巨人,搬起脚下的石头,一块块抛过来,像弩炮一样迅速。
“乒!”一块巨石呼啸着飞来,落在福雷·西恩刚刚离开的地面上,将地面砸出一个三尺多深的大坑。
福雷·西恩根本不敢回头细看,身体一纵,从一块岩石跳到了另一块岩石后,身子刚刚离开,原来藏身的那块岩石,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轰塌,飞起的石头渣子,打得周围石壁火花四溅。
这一掷之威,超过了二十一级物理攻击,法袍只能抵挡一次,福雷·西恩不敢浪费唯一的一次救命机会,弯下腰,顺着岩石后面曲折前进。
跨入这片死亡领域没多久,法袍袖口的金线就消失了一条,看样子,冥王哈德斯领地内的能量,和大祭司安东尼的魔法冲突。
但可以开启和关闭法袍防护功能的那根金线还在,时刻诱惑着福雷·西恩启动法袍和冥王的仆从赌上一赌。
“嗷,嗷!”
独眼巨人伯纳特大声咆哮着,将一块又一块巨石扔下山崖。
好久没有人送上门来给他享用了,就连死灵都学乖了,不敢向这里靠近。
对一直只靠喝岩浆过日子的他,近几天格外觉得口干舌燥,这是缺乏新鲜肉食的缘故。
山谷里那个只有逃命能力的小虫豸,居然还敢冒着生命威胁,向自己的洞穴靠近,看来海神之子特里登的号角的确是个不错的诱饵。
伯纳特从那只虫豸发出的生命光谱分析出,来者武技只达到了初级剑士水平,魔法也只有初级程度。这种东西也敢来送死?
人类啊,真是为了贪欲可以付出生命的生物。
“冰锥。”
福雷·西恩念动咒语,使出自己最擅长的魔法。但伸出的右手什么也没抓到,灼热的空气里只有硫磺,根本没有水元素存在。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独眼巨人伯纳特用手捧起一把岩浆,兜头泼了过来。红红的岩浆夹杂着浓烟呼啸而至,疾风过处,地面上带起一道长长的印记。
福雷·西恩眼看躲避不及,一个虎扑,低头趴到地上,口鼻中紧跟着传来一股焦臭味道,数根飘动的长发,居然被岩浆烤成了焦炭,冒着烟,蜷缩到发根处。
看到来访者躲得狼狈,独眼巨人伯纳特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将几块石头接连举过头顶抛出,根本不给福雷·西恩喘息时间。
福雷·西恩也动了真火,双臂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火球、电花、石珠、风刃,一连串的低级魔法,接二连三地打到独眼巨人伯纳特的身上,准确之极,可惜威力实在有限,只能给伯纳特挠挠痒痒,顺便清除一下身体上的污垢。
在刚开始时,独眼巨人见福雷·西恩施展魔法,还闪避一下。
待挨了几下后,独眼巨人晃晃大脑袋,见福雷·西恩的魔法来了干脆硬接,根本不把他的攻击放在眼里。
福雷·西恩一边躲闪着头上的巨石,一边向伯纳特靠近。
小人鱼提醒的对,对付这种庞然大物只能智取,问题是如何才能让他上当?
那个苛刻的女神,居然不准自己杀死伯纳特,自己能有本事杀恶魔伯纳特吗?恐怕那个歹毒的女神,此刻正躲在神殿里边,通过魔法镜子看杂耍吧。
好,就让你看一场精采的杂耍。
福雷·西恩忿忿不平地诅咒着亚尔河女神,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法宝——一个小水晶瓶子。
他将里边的白色粉末倒出一大把,偷偷藏在手心内,这是从酒鬼老师那里得来的高效迷魂药,手中的剂量足够放倒一头猛@。
越靠近伯纳特,石头落地的力量越大,攻击速度也越来越快。
脚下铺满火山灰的山坡不断晃动,彷佛被独眼巨人扔下的石块砸折了筋骨般,随时都有塌下去的危险。
几个小火山口受不了这样猛烈的攻击,咕噜咕噜地喷出岩浆来。
山谷里烟雾升腾,空气中布满了硫磺的味道,刺激得福雷·西恩直想流泪。
偷偷地,福雷·西恩开启了光之法袍,淡淡的宝光笼罩住他的身体,飞起的碎石渣再也打不疼他,但在伯纳特眼里,目标却更加清晰,更好瞄准。
“嘿。”
伯纳特搬起一块一吨重的巨石,看准福雷·西恩的落脚处扔去。巨石盘旋着,刚好封死了福雷·西恩躲避的方向。
“乒!”
宝光四射,只听一声惨呼,伯纳特看到福雷·西恩跟着巨石从山坡上滚下去,卡在一个突出的石块后,身体抽搐两下,再也不能动了。
“啊!”
小人鱼梅格发出一声惊叫,用手捂住了眼睛。
魔镜传来的画面里,可以看到福雷·西恩的身体颜色渐渐变暗,那是体温逐渐变冷的迹象。
女神圣殿内,几个透过镜子的旁观者都被吓了一跳,全都以焦急的目光,望向河神乌狄尼。
河神乌狄尼笑着看了小人鱼梅格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大伙不要心急,耐下性子继续看事情发展。
狠心的水魄诗佧娅从身后抱住小人鱼梅格,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用嘲笑的口吻说道:“你那么担心作甚?女神说过他不会死,他就不会死。顶多是被毁了容,变成嘴斜眼歪的麻子而已。”
“讨厌啦!不理你。”小人鱼梅格羞得无地自容,回过头,懊恼地用拳头捶打诗佧娅的肩膀。
水魄诗佧娅挨了她几拳,又用力将她抱紧,低声说道:“别闹了,快看,快看,好戏来了,女神要我们学习的人族智慧要出现了。”
画面中,独眼巨人伯纳特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福雷·西恩的“尸体”前,慢慢将手中的巨石放于脚下,气喘吁吁地坐到上面。
他刚才一直保持着戒备,时刻准备给福雷·西恩再补上一弹,直到在远方感受出福雷·西恩体内生命迹象濒临消失,热血变冷,伯纳特才走了过来。
人血要趁热喝才解渴,独眼巨人在多年的捕猎生涯中得出这个结论。
用脚翻过福雷·西恩的尸体,看准脖子上的动脉所在,伯纳特低下头,正打算从那里下口。
突然,地上的死尸动了动,手一张,一把白茫茫的药粉刚好迎上独眼巨人张大的口鼻,一股甜腻腻的香味,瞬间钻入了独眼巨人的脑袋。
没等他回过神来,脚下的福雷·西恩游鱼一般贴着地面窜了出去,双膝用力,一跃而起,半空中猛然伸出一双彩翼,托着他的身体向高处飞远。
这几下兔起鹞落,放松了警惕的伯纳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待他从地上再次抓起石头,到嘴的食物已经盘旋在半空中了。
“该死的怪物,你给我下来!”伯纳特将手中石头用力抛向空中,可是盘旋在空中的福雷·西恩,身手比在地面更加灵活,左一摇、右一晃,躲躲闪闪,伯纳特扔出的巨石,没一块能打到他。
无力的挫折感涌上了独眼巨人伯纳特的心头,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向一起凑,腿一软、手一松,独眼巨人倒在了山坡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巨雷般的呼噜声。
“睡吧,女神的乖宝宝。”福雷·西恩在半空中冲着伯纳特做了个鬼脸,轻飘飘飞向伯纳特居住的山洞。
山洞里放满了独眼巨人杀人后留下的宝物,福雷·西恩翻箱倒柜,终于在墙角边的宝箱里,找到了一个闪着蓝光的巨大海螺。
是这个了,海神之子特里登的号角。
福雷·西恩点点头,将号角包起来揣入怀中,连带从别的箱子里,抓了两把成色较高的宝石和一袋子金币。
临关上箱子之前,看到放号角的箱子里边,还躺着一串七彩珍珠项链,想了想,抓起来一并收好。
紧接着,一阵绚丽的蓝光闪动。
福雷·西恩的身影,在魔法镜子的画面里消失了。
亚尔河女神乌狄尼,笑着收起魔法镜子,带领一干侍女迎到大殿口。
身后,时间漏斗里边的流沙,刚刚落下三分之一。
“幸不辱命。”
福雷·西恩收起翅膀,从怀里掏出海神之子特里登的号角,交到乌狄尼手上。
接着,福雷·西恩不顾几个小侍女可以杀死人的嫉妒目光,将抢来的七彩珍珠项链,递给了小人鱼梅格。
小人鱼的脸,登时羞得如冥王谷里的岩浆一样红热。
小人鱼握着项链,一声不吭地走入了后殿。
几个嫉妒得发狂的水精灵侍女,唧唧喳喳地追了上去,死活要抢过项链来尝尝鲜。
后殿内立刻传来中传来一阵嬉笑声,给整个神殿添上许多生机。
“真是一群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女神乌狄尼脸上涌起一团温暖的笑意,眼睛弯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这一笑使她更具风韵,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倒更像人间一个娇纵了很多女儿的母亲。
若说这样一个温柔婉约的女性,会是亚尔河上空恶雾的始作俑者,福雷·西恩也不太敢相信。
福雷·西恩上前再次躬身施礼,低声说道:“女神藉取号角之名,化去我袖口上这道金线,福雷·西恩不胜感激。”
“这个人倒知道好歹。”
河神乌狄尼心想,同时点点头,话语中带着几分狡诘:“在法袍上做手脚之人的法力,与幽冥之地的空气属性相克,你在冥王谷待了那么久,金线自然被侵蚀掉了,还好没毁掉这件法袍。
“要知道,神界自有神界的规则,每给予你一物,必索取相应的代价。所以此事我未曾帮你,你也不必谢我。”
“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福雷·西恩会心地点头答应。
他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将话题向亚尔河之雾方面引,又听女神乌狄尼说道:“你既然如约取来风暴之角,我自然要履行先前的承诺。跟我来吧,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浓雾的起源。”
将一只柔荑搭在诗佧娅的手上,乌狄尼轻移莲步,走出神殿。
福雷·西恩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谜底这么快就要揭晓,让他有点儿喜出望外。与这份欢喜相比,自从下水后,就没得到过休息的身体,反而感觉不到劳累。
“福雷·西恩,大仇得报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快走出珊瑚城堡侧门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女神乌狄尼,突然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我?”
福雷·西恩身体一震,左腿僵在了半空。
自从福雷斯坦城被南嘉摩屡钵帝国纵火烧掉,心上人惨死于乱军之中后,福雷·西恩一心想的就是报仇。
几年来,投身敌国、卧薪尝胆,忍受了人间一切难以忍受之苦,承担了与自幼所学截然相反的骂名,这一切他都没放在心里。即使在血液融合,痛如钢刀刮骨时,他想的也只有报仇二字。
这些年,报仇已经是福雷·西恩生命的全部。
猛然听到亚尔河女神出言相问,自己报仇后的打算,他竟一时回答不上来,茫茫然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
按魔帅安德烈的说法,血液融合之后,他已经拥有了千年生命,而报仇只是几年之内就可以完成之事,大仇得报之后,此身在世间了无牵挂,多出那九百年的漫长时光,福雷·西恩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打发。
“福雷,仇恨只是生命的枷锁,不要让它遮住你的眼睛。”乌狄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抬脚跨入门口的结界,隔离在结界外的水波,立即闪出一条隧道来,珊瑚迷宫里的游鱼,像隔着一层水晶般,在隧道外往来游动。
诗佧娅与福雷·西恩相继踏入隧道。
侧门外,是一个与正门不一样的迷宫,水中的魔法花树开的更艳丽,花瓣的波动也更剧烈。
靠近隧道边缘的花树,感受到女神身上的祥和,慢慢恢复了平静;远离隧道的花树,却如被烈火点燃了般,拼命舞动着枝叶,每一下都充满杀机。
几只愣头愣脑的小鱼,不小心游到花朵当中,身体与花瓣一碰,竟然被切成了数段,随着花瓣的闭合舒张,转眼变成一堆细骨头渣,落到树根下。
“二十年了,这里被仇恨所浸染,我也在努力寻找着解决之道。”
河神乌狄尼指指点点,向福雷·西恩介绍隧道外的花树,就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在介绍自己的花园。
乌狄尼继续说道:“本来,这里曾经是河中水族的乐园,可现在反成了埋骨之地。”
“为什么?”福雷·西恩惊奇地问。
“快到了,你可以用双眼找到答案。”侍女诗佧娅回过头白了福雷·西恩一眼,冷冷地回答。
前方已是迷宫的出口,没有了魔法花树发出的光芒,水下变得阴暗无比。
隧道里的热量被河水带走,周围温度变得十分寒冷。
福雷·西恩调动体内的魔力,逆转血脉,使体温逐渐降低,渐渐地感受不到隧道内的苦寒。
女神头上的珠冠,以及诗佧娅头上的青藤,都发出淡淡光芒,照亮前面的路。
水壁外突然可以看到点点繁星,闪闪烁烁。
越向前行,繁星越多,或幽蓝,或纯白,在漆黑的河水里不断地跳跃着,伴着低低的呜咽。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听在耳里,平生所受种种委屈一并涌上福雷·西恩心头,让他突然有了一种自暴自弃,冲破水壁融入无尽黑暗的冲动。
“够了!”
水魄诗佧娅突然一声怒喝,头上的青藤花环,猛然冒出一股茂盛的绿光,瞬间照亮整个河底。
在这生命的绿光面前,环绕在水壁外的群星黯然失色,成千上万的水猴,在黑暗中现出身形,摇着尾巴,仓皇地调头逃开。
“好险。”
福雷·西恩擦擦头上的冷汗,暗叫一声惭愧。
水壁外的群星,原来是水猴的眼睛,这么多水猴同时以哭声来迷惑自己,如果刚才不是前面这个恶婆娘喝破音瘴,自己说不定今天就要拔剑自杀。
想给诗佧娅道个谢,偏偏冷冰冰的水魄美人除了叱责自己之外,从来不肯回头,他只好灰溜溜地,紧跟在女神和诗佧娅身后,以免途中再遭遇到什么不测。
越向前,水底越阴冷,看到的水猴个头越大,数量越多。
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躲开诗佧娅身上绿光范围,远远地看着福雷·西恩,寻找着下次发起进攻的机会。
前面的河水,几乎处在半冰冻状态,细细的冰凌混在水里,反射着诗佧娅头上花环发出的绿光。
水底隧道终于到了尽头,在层层寒冰包裹之下,一个绝世美女赫然出现在福雷·西恩面前。
那淡蓝色水波一样的长发、几乎是透明的肌肤、长长的白色纱袍、以及那柔若无骨的四肢。
沉睡的美人,此时仰卧在冰棺中,寒气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上升起,将周围的河水凝结成冰。
成群结队的水猴,围着冰层盘旋嬉戏,尾巴上的白色花纹明灭不定,慢慢由白色变成蓝色,当花纹全部变成蓝色后,跳舞的一群水猴游走,另一群游过来,继续重复刚才那群水猴的舞蹈。
它们在补充体内的魔法能量,而能量的来源,就是这个沉睡着的绝世美女。
福雷·西恩恍然大悟,这就是亚尔河之雾的秘密!
每年夏天过后,太阳照耀到大地上的能量降低,这个女人身上发出的阴寒,便成为亚尔河上空能量的主宰,浓雾与结界由此而生,水猴的强大攻击力也来源于此。
打碎这冰层,毁掉眼前这个睡美人,就可以击破结界。福雷·西恩心中大喜,上前几步,寒霜剑铮地一声,从剑鞘中露出半截。
仔细看了看女神的表情与周围环境,福雷·西恩将长剑又推了回去。
由亚尔河女神神力冲击出来的水下隧道,在那个沉睡的美人前数步戛然而止,厚厚冰层里,蕴涵着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纵是乌狄尼的神力,亦不能将其推开。
诗佧娅头上青藤所发出的生命之光,在靠近冰层处,已经变成了干枯的黄色,那是冰层里死亡气味侵袭的结果。
一个神,一个武技与魔法等级是自己数十倍的神前侍女,都无法靠近冰层中的美人,福雷·西恩心中突然被绝望占满。
“尊敬的女神阁下,能否告诉我,冰层中是谁在沉睡?”强行压制住心中的难过,福雷·西恩礼貌地发问。
既然来了,就将一切弄清楚,回去后,与魔帅安德烈商议后再做打算。神明不能做到的事,凡夫俗子未必也不能做到。
“是嘉摩屡钵帝国的长公主贞德,现任皇帝查理的孪生姐姐,作为两国盟约的一部分,魔帅安德烈当年应该迎娶她为第二任妻子。虽然他们一个六百多岁,一个刚刚年满二十。”女神乌狄尼手指轻拂冰面,彷佛在替沉睡的贞德擦去眼角的冰泪。
她的话语非常平静,发生在人间的是是非非,对于不食烟火的神明来说,不过是一场精采的演出。
“我只是一个亚尔河神,而贞德则是水之主祭,是世间一切水系神灵,在人间的福泽传播者。
“她心中的怨恨,不是我一个河神所能化解。当年阿特拉人与苏斯人的盟约破裂,北方联军大举南下,你父亲高德·西恩大公为了保证领地不受攻击,私下与魔帅安德烈达成盟约,坐视德尔菲城被围攻却不肯发兵相救。
“城破之日,不死战神佛拉伦尔保护着查理逃走,安德烈亲率大军,一直追到亚尔河边……”
随着女神的讲述,福雷·西恩彷佛亲眼看到了当年惨烈的一幕。
法力耗尽的女祭司贞德站在河边,将亲生弟弟和满身是血的佛拉伦尔推上小船。
面对率领铁骑追过来的未婚夫,公主倒退着走进了冰冷的河水。亚尔河瞬间沸腾、咆哮,吞没了河边弯弓欲射的一万北方联军。
贞德恨安德烈,恨他负心设下陷阱,毁灭了自己的家园。
查理恨父亲高德·西恩,恨他身为高级贵族,关键时刻却袖手旁观。
自己恨查理,恨他毁灭了千年古城福雷斯坦,恨他杀死了自己的家人,和从小一同长大的人鱼塞琳娜。
眼前这重重坚冰,分明是千年化不开的仇恨。
福雷·西恩狂吼一声,一口鲜血喷到了冰面上。
冰棺被热血喷得震了震,围绕在贞德身边的寒气更浓烈。
大群的水猴咆哮着,吸取着寒气中的魔法能量。
福雷·西恩拄着长剑,艰难地抬头,金瞳中的光芒更冷,一边擦嘴角的血迹,一边问道:“尊敬的女神,请问如何才能化解亚尔河上雾之结界,您只告诉了我结界的起源,却没告诉我它如何破解。”
简直就是无赖!贪心不足。
水魄诗佧娅柳眉倒竖,张口就要训斥福雷·西恩的要求过分无礼。
亚尔河女神乌狄尼摆摆手,依旧平和地说道:“我知道的办法有两个,但是都很难。你可以选择其中之一。
“第一,如果你能放弃心中对南嘉摩屡钵帝国的仇恨……”
“我选择第二个方法,请女神指点。”没等乌狄尼说完,福雷·西恩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亚尔河女神乌狄尼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第二个办法更难,贞德是水之主祭,却葬身于水。由于贞德受困于生前的仇恨之中无法转生,她的身体与河水都化成了结界的一部分。
“破解结界的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重演悲剧,让贞德知道,世间不只她一个祭司遭受如此不公正的劫难。
“你去找到火之主祭,如果她肯投身于火,众水之怒就会平息,贞德的灵魂,也可以冲破结界转生。”
“谢谢女神指点。”福雷·西恩躬身致谢。
据他所知,这世界上一些部族以火为神明,到那里,应该能找到火之主祭的线索,离今年雾散还有一段时间,他不急着赶回军中。
“不必客气,这是你用海神之子的号角换取的报酬。”河神乌狄尼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回过头,慢慢沿来路向回走去。
诗佧娅恶狠狠地瞪了冥顽不化的福雷·西恩一眼,转身快步跟在女神身边,替她照亮前路。福雷·西恩蹒跚地跟在二人身后,深邃的目光,透过黑漆漆的河水,审视着水猴冰冷的眼睛。
知道了因果,他依然无法放弃仇恨。福雷斯坦城几万人的生命、失去了皮肤的小人鱼塞琳娜、毁灭于战火中的千年古城,这一切,人族皇帝查理无论有什么理由,都必须用生命来偿还。
待报了血海深仇后,福雷·西恩希望自己可以拂衣而去,离开联军,像骗子老师那样,做一个徘徊于诗与酒之间的吟游者,了却这捡来的九百年余生。
“诗佧娅,你送福雷·西恩离开,别让他在水中再遇到风险。”回到珊瑚城堡后,女神乌狄尼轻声吩咐。
“是。”诗佧娅答应一声,勉强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眼前这个散发着浓浓恨意的人,她十分不喜欢,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赶苍蝇一样,将福雷·西恩赶到珊瑚城堡正门。
女神不在,无法指望诗佧娅会帮自己分开水面。
福雷·西恩笑了笑,不与嫁不掉的水魄一般见识,启动光之法袍,掏出橡果塞住耳朵,将水之心含在嘴里,一头钻出大门。
诗佧娅双手轻拍,大瑶、小瑶两只怪鱼拉着马车,从大门内跑了出来,见到福雷·西恩,登时竖起尾巴,电火花嗤嗤在尾尖闪动。
诗佧娅爱怜地摸摸两只怪鱼的头,趴在大瑶的耳边嘀咕几句。
两头生着翅膀般长鳍的怪鱼摇头晃脑,彷佛听懂了诗佧娅的吩咐般,收起了对福雷·西恩的敌意,四只贼溜溜的小眼,却不怀好意的瞄来瞄去,彷佛福雷·西恩身上,隐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
“上车吧,它们会把你直接送到河岸上。”诗佧娅懒得看福雷·西恩那张没人味的脸,背对着他吩咐。
福雷·西恩拉开车门,刚要踏上马车,突然看见小人鱼梅格气喘吁吁地,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福雷·西恩!你答应过要送我紫蕊睡莲的。”小人鱼梅格一边喘息,一边满怀希望地提醒道。
福雷·西恩耸耸肩,挥动剑鞘,在石板地上轻轻划出几道字迹“福雷河中心,碧藻园珊瑚树下。”他几乎需要给自己的脸来一个冷冰术,才能维持住脸上的微笑。不是看不出小人鱼眼中那柔柔的情意,而是此刻对他来说,爱已经是一种奢侈。
小人鱼喘息着,凝望着福雷·西恩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眨着长长的眼睫毛,脸上写满了希冀与期待,那道热挚与纯真的秋波,与福雷·西恩记忆中一样甜美。
福雷·西恩心中似乎被莫名的利器刺痛了一样,用力地缩了缩身子。
水晶车门缓缓合拢,大瑶、小瑶拉着福雷·西恩慢慢浮向水面。
河水由黑暗变得明亮,由明亮变得浑浊。一路上,水猴、怪鱼、巨石、乱木,彷佛对马车心存畏惧般,远远地避开车厢,只有一串串七彩珍珠,从马车升起后就盘旋在车窗外,久久不肯飘走。
珊瑚城堡外,委屈的小人鱼梅格抱着水魄诗佧娅,泪水不停从俏脸上滑落。一脱离她的脸庞,眼泪立即化做一颗颗的鲛珠,盘旋着在水中飞走,飞往马车远去的方向。
“孩子,人鱼是不能爱上人类的,否则必然受到命运的惩罚。”诗佧娅拍着小人鱼梅格的脊背,柔声安慰。
“塞琳娜当年被罚永远不得离开福雷河,是因为女神从中给她说了情。很多年前,有个人鱼爱上了人类,傻傻的找巫师把自己的尾巴变成了脚,结果……你应该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知道。”小人鱼抬起泪眼,目光中闪出一丝坚毅。
更多的鲛珠一串串漂起来,彼此追逐着,闪着七彩荧光,围绕搭载福雷·西恩的马车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