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哈宁故事小说网

 

第四章 废除贱籍

 

  他在宫里呆的腻了,大军亦已在他和参军部的提调下陆续过江,与江北明军有小规模的接触。初时调兵准备时忙的他分身乏术,再有当日登基为帝时的忙乱累积下来,待到了此时诸事已然准备妥帖,好比拉满的弓箭射将出去,持弓的人心头却是一阵轻松。他虽不能完全放手,但前方战事正好他之所料,这阵子又是乏透了,闷极了,是以带了十几个精明强干的侍卫偷偷溜出宫禁,假扮成这商人模样,四处闲逛取乐。

  这一行人看起来甚是扎眼,若是在当年张伟未入江南之前,早就有官府中人前来盘查。这几年来各处都是大行贸易之事,在原本的陪都南京都新设海关,别说各处的大商人,就是金发蓝眼的洋夷城中也是多出不少。百姓们看的多了,却也没有了当初的新鲜劲儿,再没有人大惊小怪。

  先是在鸡鸣寺一带的庙会里四处闲逛,品尝一些江南小食,又在栖霞山之西的甘家巷附近观赏六朝石雕,逛的乏了,便在这汉西门前附近的小茶坊里歇脚喝茶。看着来往客商人群,看着茶馆外的生意人操着各处口音乡谈吆喝买卖,张伟正自感慨,却猛然间听到那书生斥骂责怪,便扭转头来,一心一意看起那边的情形。

  那书生原本不过虚言责骂,谁料声息一起,茶馆内外便奔进一些闲人指点旁观,他却不过面子,正在为难,却突见两个儒生在门外路过,忙叫道:“孙年兄,王年兄,二位年兄快些进来!”

  那两人都是穿着玄色直缀,头戴方巾,因听到他呼喊,便立时奔将进来,三人做礼之后,那先在茶馆内发难的儒生便向后入内的两人怒道:“你们看,这个贱民小乌龟也敢头戴方巾,在这里坐地吃茶!”

  那两个儒生一见之下,也是气怒非常。原本那书生一个人时还不敢动手,这两人一来,三人胆壮,激怒之下立时都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少年提起,其中一名略胖的儒生“呸”一声在那少年脸上啐了一口浓痰,喝骂道:“混账行子,你不过是个花船上的小乌龟,居然也敢穿戴方巾!”

  那少年脸上怯色一闪而过,却又亢声道:“我这不是方巾,是国士巾!瞎了你们的狗眼,少爷原不想和你们计较,却越发上头上脸了!”

  几名儒生闻言一惊,急忙退了几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头巾虽然和儒生头巾制式大略相同,却都是用赭黄丝带,上绣“汉”之小字。众人拿眼瞅了,果真是国士巾。

  这国士虽是民爵中最末一等,却可与县令分庭抗礼,朝廷也有年例赏赐,很是尊荣。又有吏部造册呈案,伪造者死罪,是以这少年绝不敢以戴假的国士方巾。

  虽然看的真切,那开初寻衅的儒生扭头想了一回,却又道:“凭什么,你也不能戴这头巾!你一个花船行院里长大的小乌龟子,你也佩戴这头巾!”

  说毕,立时将那少年的头巾拽将下来,又在他脸上噼啪打了几下,其余两个儒生上前相帮,一时间拳打脚踢,不一会功夫就把那少年打的鼻青脸肿。

  张伟原以为众人必然会上前相劝拉架,却见茶馆内外站满的闲人一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甚至有几个闲汉大声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活该被死!”

  将手一招,把茶馆老板叫来,张伟故意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这老板,人家明明戴的是国士巾,这几人怎么还敢打人?汉王……喔不,今上早有命令,国士虽是民爵中最低一等,不过不论行业,都是有功于国家的民人才有机会授爵。这少年小小年纪就有爵位,想必是家中非富即贵,难道这些人不怕人家家中来寻仇么?”

  那老板五十余岁年纪,身材早已发福,胖乎乎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只是听到张伟问话,扭头往那少年一看,却不自禁敛了笑容,用鄙夷的眼神盯了那少年一眼,方向张伟答道:“这位爷,我劝您少管闲事。出门在外的……”

  被王柱子的眼神一瞪,那老板猛打了一个机灵,忙又在脸上堆起笑容,一哈腰笑道:“当然,象爷这样家大业大,手头阔绰的自然是百无禁忌的。”

  张伟伸手在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足纹银锭,向那老板笑道:“老板拿过去,换些新的桌椅板凳来,客人们做了也舒服。”

  那老板两只眼睛笑的咪将起来,急忙将那银子收了,又左顾右盼一番,方向张伟道:“这小子自幼就在这左近长大,他家原是贱民户籍,永乐爷年间就有旨意,这些贱民们只能操乐户、船民、粪夫等贱业。这小子姓方,他一家子都在秦准河上讨生活,他爷就是个大茶壶!”

  他啧啧有声,顺手操起抹布在张伟桌上殷勤的抹上几把,又以极亲近的语气向张伟道:“这些贱民都是操持了几百年贱业,一个个都坏到骨子里。也不知道汉王……”

  他轻轻打了自已一个嘴巴,又道:“也不知道今上为什么会赐给这种贱户国士的爵位。反正不管如何,四邻街坊都不肯尊他敬他,看他戴着这头巾就越发的想揍他!今儿正好被这几位秀才遇上,打了一顿,只怕还好些。”

  张伟微微冷笑,不再多问,挥手令他退下。正欲说话,却突见门外一阵嘈杂,只见一巡城御史引领着一阵靖安军士排开众人入到店来。张伟心中一动,不再说话,只看他如何行事。

  那御史皱着眉头在茶馆内寻一干净座位坐下,召来那几个儒生与少年一一问话,虽见那少年被打遍体是伤,却是不闻不问,只听那几名儒生说完,又召来茶馆内外的闲人问了话,便先向那几个儒生训道:“你们好生大胆,国士乃是今上授予的民爵,尔等居然也敢殴打。”

  见那几个儒生面色惨白,显是吓的不轻,那御史又道:“估念尔等乃是误击,并非有意为之。回去知会你们的老师领训,并不得轻易上街浪游,若再敢如此,本官绝不饶你!”

  说罢起身,轻拂袍袖,斥道:“去吧!”

  那几个儒生心中大喜,忙施了一礼,恭声道:“学生们知错,多谢年长兄的教诲,再也不敢如此。”

  “不必多说,快些回去。”

  待那几人迅即离去,那御史又向那少年道:“既然是朝廷的国士,做事也需有个尊卑体统,如何弄成这个模样?本官会知会御史台的各位都老爷,好生议一下你的爵位资历是否得当。”

  也不等那少年解释,便起身拂袖而去。众人见没有热闹再看,便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几个闲汉,兀自指着那少年发笑。

  见那少年愤然起身,略整衣衫昂首而出,张伟站起身来,忙追上前去,在那少年肩上一拍,笑道:“这位国士,且请留步。”

  “你也要来打我么?或者,想取笑我?”

  见他两眼瞪的血红,鼻子仍在流血不止,张伟黯然一叹,向他道:“你莫要慌,我是过来问你,你的祖先,可是当年靖难一役死难忠臣之后?”

  又命身后的王柱子取来草纸,递与那少年擦了身上血渍,见他兀自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已,张伟向他点头道:“你不需乱猜,我不是商人,不过我的身份也不会说与你知道。你小小年纪,性格到是坚强的紧,我很喜欢。不过,过犹不及,适才你要是讨个饶,何至于被打成这个模样?”

  “呸!向他们讨饶?”

  他适才被打成极重,吐出的口水还带有血丝。张伟不禁怜道:“好孩子,对得起你的祖先。”

  他此语一出,那少年眼中已是含有泪珠,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因向张伟郑重答道:“先祖建文朝陈迪,因靖难一役死难。家中六子皆死,止有幼子止六岁,幸得死难,却被加入贱籍,终后辈不得为正业,受尽世人白眼欺凌。”

  “那你如何又成为国士?”

  “我父亲原是花船上的管事,汉军当日南下,先父便道:既然是以靖难之事,不论真假,想必是要为祖先们平反翻案,无论如何,要助大军一臂之力。是以汉军攻城之日,父亲不顾安危,于夜里跑到城门处引领大军。我家世居汉西门外,对城内街道情形知之甚详,那夜巷战,父亲立功不小。后来不幸被明军一箭射死,功劳却是被汉军记将下来。去年授爵,便授给了我国士之爵。”

  张伟听的惨然,已是知道就里。这陈姓少年原本是贱籍之家,平日里想必受人欺凌,地位甚是低下。因父亲拼死得了爵位,得脱苦难,是以他一心想鄣显其父功劳,穿着这国士袍服穿街过市,却不料被人看的忌恨,致有今日之苦。

  也不多说,只掏出怀中一枚小小对牌,向他道:“我在宫中认识些人,你性格坚韧不屈,今上最喜欢你这样的。宫中现下正招侍卫,我看你虽不习武,身子却还壮实,你拿着对牌去宫中应试,若有一线之明得中,却不是光宗耀祖?”

  一边说,一边将对牌递将给他,却不料被他一手打落,又听那少年恨道:“我不要,我也不会为今上效力!”

  “这是为何?”

  “当年说是靖难,也追封了方大夫和我家先祖,却不肯赦免南京十几万贱民户籍,再有全江南各城之中,哪一城没有贱民?今上不管不顾,靖的是什么难!这也罢了,前一阵子说是减免田赋,我虽是国士,朝廷补帖很是有限,家中人口众多,一家子在城外租了十几亩地,原本是想好好辛苦一场,足够吃用。将来再凭着我的俸禄买几亩地,从此在城外安居,不必进城见人的脸色。谁料今上朝令夕改,又收回前命,那田主原本并不甘愿如此租地,前命一收,就立时将我家土地收了回去。现下我每天以国士的身份又重操贱业,被人轻视!”

  说到此处,他心中苦情再难止住,仰天长叹一声,大叫道:“父亲,你死的冤!身居高位的人,哪有一个说话算话,又有哪一人是真心体衅百姓的?”

  张伟被他说的面色发白,心中当真是难过之极。过了半响,方低下身子捡起那对牌,向那少年低声道:“你不必生气。据我所知,今上这几日便会有恩旨下来,赦免所有贱户,全数脱籍为民!至于爵位只是为了恩显为国效力之人,想指着养家却也是难,国家财政多有用途,需怪不得今上。你还是去考侍卫,侍卫俸禄极高,够你养家糊口了。”

  说罢,将对牌强塞入他手,自已仰天一叹,大步而行,再也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年的脸色。

  张伟兴兴头头出宫消闲,却惹的一肚皮的怒气回来。见他大步在前闷头而行,王柱子等人知他心绪不佳,各人都是不敢怠慢,均板着脸尾随其后。各人由神武门逶迤而入,过坤宁宫而不入,直到乾清宫大殿之内,张伟方停住脚步。

  “传内阁大臣、御史台轮值御史、刑部轮值法官、都察院轮值推官,应天府尹、应天靖安提刑司入见!”

  见王柱子面露难色,张伟斥道:“怎地?”

  “官家,此时已快到下钱粮的时候……”

  张伟大怒,原本坐于御座之上,此时怒而起身,逼视着王柱子道:“是我做主,还是这宫规做主?”

  王柱子急忙应道:“自然是陛下您做主。”

  说罢,转身急出殿外,至奉天门传令去也。张伟颓然坐下,心中激荡,只觉得各种想法按上去又冒出来,当真是纷乱繁芜之极,一时间竟不知道如此是好。

  闷坐了一回,殿外尚有余光,殿内却已是乌黑一片,没有得他的命令,在乾清宫侍候的宫女们并不敢上前点燃蜡烛,是以在吴遂仲等人听命赶来之后,却只得在一片昏黑中向张伟跪下行了礼。待听到张伟命各人起身的命令,各人都借着起身窥探张伟神色,只都是张大了眼,只是一片漆黑中却又怎能看清?

  只听得张伟在御座上令道:“召尔等来,却是为羽林将军王柱子上书言事,恳请废除贱籍,充准贱户科考的奏折。”

  此事虽也是重大政务,却非急务。此语一出,殿内原本不知出了何事,甚至猜度北伐战事或有失利的大臣们尽皆愕然。

  吴遂仲略一思忖,便笑道:“陛下之意如何?”

  “现下是在问你!”

  内廷召对之时,吴遂仲身为文官之首,有时候先问一下张伟的看法和意见也是常有的事。此时却被他冷冰冰顶将回来,吴遂仲不禁一呆,忙一躬身,答道:“是,臣失言。”

  又低头想了一回,方道:“陛下,这贱户原是太祖尽收北元功臣降户,充入教坊司等处充做贱奴,其后又是靖难之后,成祖尽收建文遗臣以充贱业。两百余年过来,整个南直隶,乃至广州都有此类人在。此类人不得科考,不准为官,以下流贱业为生,虽当年都是贵人忠臣后裔,然则到了今时此日,统天下的百姓都是瞧不起他们。陛下若开恩赦免贱籍,只怕天下骚然。臣以为,此事可徐徐图之,慢慢改变人心,尔后方可允准贱户科考,一视同仁。”

  说毕,躬身退后,只等张伟发话。却听得张伟又问道:“卿等之意若何?”

  “臣等皆是赞同首辅的意思,此事不可急迫而行,弄的天下读书人为之骚然,却又何必?”

  “陛下改的了户籍,却一时扭不转人心。只需恩旨免除禁锢,尔后几代之后,原本操持贱业的都成了清白人家,那才候才可以允准科考。明朝旧例,某家有一人为戏子,其家所有上下人等概不允准科考,比及三代之后,方可参加。这便是例,请陛下慎思。”

  “王将军其意虽美,却是一介武夫,不解民情。且陛下早有成规,武人不得干政,请陛下驳回其议,严加申饬。以杜武人干政之弊!”

  张伟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此时说话的乃是刑部尚书张慎言,因冷笑一声,答道:“王某虽是武人,却又有宫廷近侍的身份,并不是汉军的将军,司徒太过敏感了。”

  众人都知道那王柱子大字并不识几个,哪能上什么奏折给他?今日之事,想必是张伟自已的意思。只是在殿上召对的多半是大儒文士,一时间让操持了几百年下九流职业的贱民可以参加科考,公然奔行于国家抡才大典的科场之内,这是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廷斌兄,你如何看?”

  自张伟称帝后,唯一还能与他互称表字,言笑不忌的只有何斌、陈永华等寥寥数人。何斌感其厚意,操持起户部之事来却又是更辛苦了几分。这阵子大军过江,种种后勤补给银钱划拨大半都落在他肩上。此时累的两眼发黑,浑身疲敝,听得张伟问话,他便有气无力答道:“这事情我不懂,既然陛下问了,那么依我看来,佛法云众生平等;孔夫子当年也曾云有教无类。诸位大臣和我不同,我是个商人,不是孔门弟子,未知各位对孔圣的话如何注解?”

  虽看见各人的神色,料来是有些尴尬,何斌又懒洋洋道:“各位先生说人心难以短期内扭转,我看是各位自已就先是很不舒服吧。陛下都不计较门弟出身,偏此时各位到是顾虑甚多。这殿上的诸位,哪一位是高门士族出身?不都是寒门子弟么!若是魏晋时,只怕别说做到中央部阁重臣,就是寻常的小官儿,各位也是休想。何某言尽于此,请各位大人慎思之!”

  张伟却是想不到何斌竟能说出如此条理分明,还夹杂着圣人语录的奏对来。因大喜道:“这话说的近乎情理。廷斌兄,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呀!”

  正喜悦间,却有一近侍奔到张伟御座之前,向他低头说了几句。张伟立时喝道:“来人,掌灯!将他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宫女们依次上来,穿花蝴蝶般的在殿内穿梭奔走,一盏茶功夫不到,这大殿内所有的宫灯都被点燃,一时间烛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众阁臣和受召而来的都察院及靖安司的官员们这才看清张伟神色,只见他神色安然,倚靠与御座之上,目光却不是看着众人,而是若有所思望向殿外。各人正纳闷间,却见张伟嘴上露出一丝笑容,向着大殿门前一努嘴,笑道:“现下过来的这一位官员,却正是我的好大臣,御史台和南京府尹选的好御史。”

  各人扭头去看,却见那御史被一队如狼似虎的大殿侍卫捆住臂膀,官帽歪了,领口撕裂,就这么狠狈之极的被押上殿来。此人神色惶急,胸口还有些酒渍菜汁之类污垢之物,显是在饮宴之时被逮了过来。看他的神色模样,哪有半分张伟所言的:“好大臣”风范?

  正纳闷间,却听得张伟狞笑一声,向那官儿道:“灯红酒绿之时,莺歌燕舞之际,却突然被捆至此处,心中是何感想?”

  那人却也强项,向张伟亢声道:“陛下非礼待臣,臣不服!”

  “你不服?!来人,把他在那茶馆的所为说给诸位大臣听听!”

  早有一巧笑侍卫奔上前来,将张伟带同各侍卫在汉西门内茶馆的见闻口说指划,向殿内诸大臣一一道来,他到是嘴巧,将一桩小事说的异彩粉呈,高潮迭死。只听得众人时而一惊,时而大怒,张伟看到众人脸色随那侍卫譬说而阴晴不定,一时间忍将不住,只欲笑出声来。

  “启奏陛下,臣处置是有些慈软。然事出有因,那几人乃是误击,臣命他们到学校接受师长训诲,也觉得尽够了。”

  “还敢强辩!国家早有明言,敢辱及民爵及军爵者,主犯死罪,众者皆流,其家产籍没。有敢包庇放纵者,与主犯同罪。”

  见那官员脸色苍白,还要辩解,张伟不由他再说出话来,立时喝道:“法官何在?此人罪不容赦,立时拉至刑部刑场绞死,由尔监刑!绞死之后,其家产籍没入官,家人尽数流放吕宋,即刻起行!”

  他此番处置又急又重,当真是暴风骤雨一般,令所有大臣仓猝间并不能上前解救说项,只眼睁睁看着那刑部法官带着人押着那官员下殿去了。

  郑瑄听得那人不住呼喊求饶,口中喊着郑老师救命云云,想来是自已为学道时取中的门生。只是张伟最忌科场取士,学官升座大收取中的学子为门生私淑弟子一事,自入江南以来,早行废除,所有取中学生一律依宋制为天子门生。此时那人这么喊将出来,他若上前求情,便是无私也有私,至公也无公。他又从未见过张伟如此发作臣下,自入南京以来,张伟凡事以宽仁为主,甚少杀人,便是阉党贪官,也不过抄家发配,此时他满脸杀气,仿似谁出来说话便要将那人一并处置,如此重压之下,他便是心中如何难过,却也是再也不敢出来说话了。

  这殿内除了何斌之外,其余各文臣也都是从未见张伟如此手段,一时间都是吓的傻了。只何斌见那人被拖死狗般拖将下去,却是噗嗤一笑,笑谓众人道:“陛下与我初入台湾时,一夜曾杀千人,咱们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杀这么一个小人,如杀鸡耳。”

  张伟听得此言,亦笑道:“当日之事与此时不同。我这会子杀他,还是让刑部执行,依的是国家法度,并没有非刑杀人。”

  又令道:“今日动手的三名儒生,一律处绞,家产籍没,全家发配吕宋。茶馆老板并一众闲人尽数捕拿,一律发配!贱户之称,至今日起废止。着靖安提刑司及巡城御史四处查访,再有敢言贱户者,一律发配!”

  见各位重臣都是脸色灰败,却都并不敢再劝。张伟满意的一笑,咬一咬嘴唇,又向各人道:“我原说是以宽仁为政,待诸臣百姓如抚吾赤子。谁料一味宽大却是不成,一个个都以我杀不得人么?自然,我断乎不会以非刑杀人,国家设刑,原本就是要处置敢于蔑法之人,犯了我的法,我绝不饶!”

  说罢,转身由着殿内侧门而出,只留下众内阁大臣面面相觑。直过了半响,方由吴遂仲先道:“陛下行雷霆手段,断然处置奸佞,吾等身为大臣,理应鼓舞欢呼才是。”

  说罢,就地跪下,对着空荡荡的御座行礼如仪,由他领头,其余众臣自然不敢怠慢,随他一起跪下行礼谢恩,礼毕之后,方才鱼贯而出。至于黄尊素与张慎言等儒臣心中是否赞同张伟适才处断,又是否会暗中有甚举动,却也是谁也不知了。

  经此一事之后,废止贱籍一事再也无人敢出来饶舌。那几个书生只是殴打了国士,却被判绞,流放,此事由官府报纸登出行刊江南各省之后,原本对民爵漠不在意,甚至觉得滑稽可笑的各级官府再也不敢敷衍了事。由各行各业充斥其中,而并非是由儒林中人独大的国士等民爵终于开始显山露水,在南方十省中地位鄣显。

  崇祯六年,汉始元年十月,汉军渡江之后,屡破名城。海州一鼓而下,原驻防的只是一名参将,领着三四千疲兵,汉军不过舰炮略放几炮,内地明军甚少见识火器之威,大惊之下立时溃不成军,四散而逃。后方为汉军袭拢,渡江而来的大股汉军火器犀利,衣甲精良,却教那些明军如何抵敌的住?在扬州略做抵抗,明军主力迅即后撤,到教一心想对明军围而歼之的周全斌颇是郁闷。张瑞原本要领着飞骑全师追击明军,却也因并未有大战恶战,明军主力未遭重创,与周全斌会议之后,又请示张伟知道,决意由扬州北上,与海州汉军会师,在准安徐州等地会歼明军。

  江文瑨却是由安庆挥师北上,一战而下合肥,泸州等处,兵锋直指凤阳。因凤阳有明廷总督,监军太监,还有大股的京营士兵,明廷又以凤阳是皇陵所在,曾是明朝中都,无论地势与名气都势力不会弃而不守。是以他决意暂停急进,由着前部军危胁凤阳左近,逼的明朝添兵于此,要如海绵吸水般将附近的明军吸引至此,然后可一战聚歼。

  旬月之间,江北明军全线溃退,并不能抵住汉军兵锋。当是此时,无论是张伟,还是远在北京的崇祯,都将眼光投向西北,在明朝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也只有洪承畴、袁崇焕等人指挥的陕西边军与关宁铁骑,才能与汉军稍做敌手了。

  殿角处放置的金自鸣当当响了十一下,张伟抬眼一看,不自禁伸一个懒腰,向身边侍立的乾清宫侍栉女官迅速走上前去,趁着他双手和前身离开御案,急忙给他换上新茶,又递上毛巾擦脸。

  “承旨何在?”

  承旨女官共四人,正四品,专司为张伟传递指令之用。听得他吩咐,立时有一承旨女官上前,应道:“臣在。”

  她声音晴朗干脆,张伟听的一征,仔细瞧她一眼,便问道:“是皇后派你过来的?到是头一回见你。叫甚名字,出身何处?”

  “官家,臣原本是内史馆侍诏,专司为官家润饰起草诏旨。皇后说官家这里的承旨尚少一人,其余姐妹支应不来,是以派了臣下过来。臣名司马矢如,父秀才,自幼读《列女传》及《女四书》,因家境贫寒,官家招女官时便报名进来。”

  她满嘴的“官家”“臣”,到教张伟听的发笑。旧明规制,太监和宫女称皇帝为皇爷,称太子为小爷,太监宫女都自称奴婢。张伟都嫌其难听,又想起自已来时的年代政府都被称为“公家”,是以仿宋制,命内廷称自已为官家,女官们都称臣。现下除了内史馆挑选的都是自幼读书识字的官女外,其余的女官虽言是官,但大多不过是侍候起居饮食,多半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旧式女子。此时让全宫上下都依女官体制,自称为臣,也是为了培养这些女人为官的自觉。

  听她回答的干脆利落,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虽是姿色平常,却也不卑不亢,不似寻常宫女,听得张伟问话就胆战心惊,不能自已。

  “甚好,你对答的很好。现下你过去东二所传旨,命值班的侍诏将这两道旨意润饰拟好,明早便交给内阁值臣明发。”

  “谕内阁:内阁协理大臣、户部尚书、署理海关税赋尚书何斌公忠体国,办事勤谨甚得朕心,着加授太傅,钦此。”

  她虽心里吃了一惊,却并不敢多话,又低头看另一张:“谕令:内阁诸臣不必亲领部务,着各大臣举荐推举大臣推任。钦此。”

  见司马矢如低头疾步而出,将那两道诏谕拿着匆匆而出。张伟满意一笑,又低头看几案上的军报。

  周全斌与张瑞一直没有与明军主力接战,明军虽然每战必溃,然则其主力并未大损,江北的司闻曹探马又有消息,道是崇祯皇帝听闻张伟称帝北伐,一则大怒至吐血,二则拼力调集北方兵马南下,准备在中原地区与汉军决一死战。此时的山海关总兵已由二十出头的吴三桂暂为署理,其余吴襄在宁绵一战中被清兵俘获,被迫与祖大寿一齐投降。若不是山海关的关宁兵精锐都是吴氏家兵,只忠于吴氏家族,二十来岁的吴三桂绝无可能接任总兵一职。此时崇祯皇帝输红了眼,一时间竟顾不得满人时时刻刻想着入关一事,竟下诏命吴三桂止留部分老弱兵丁守关,其主力三万精骑并十余万口男女百姓全数入关,在畿辅一带安置。

  消息来源到此时却被纷乱的战火打断,京师戒严,南北交通断绝,走私商人们可以不在乎被明军当成间谍的危险,却不能无视头顶汉军射出来的炮弹。再加之战事一起,四处都是败退的明军溃兵。这些溃兵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当真是比土匪强盗更危险几分,是以自战事一起,南北交通逐渐断绝,便是京津海路亦是不通,江北明军如何,竟是渐渐失却联系。

  张伟研判着眼前的这一张张军报,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只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依着崇祯的性子,断然不会允准这十余万明军不战自退,做保存实力之举。松绵之战,若是缓缓进兵,纵是不能得胜,也不会惨败;明军解救开封之围,也是崇祯拼命督战,致有朱仙镇之败。朝廷言官亦是对前方战事指手划脚,不依不饶。什么劳师费饷,畏敌不战,种种大帽子扣将上去,皇帝也是动辄对督师大臣以免官、下狱、杀头来危胁,又有哪一个督师大臣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不住的丢弃国土,畏战不前?

  心中猜度不已,却只是不得要领。因提笔写道:“览毕知悉,今虽明军主力尽退,以不敢战,然则其主力未损,尔等不可轻师冒进,遇敌不可浪战,总归待江文瑨攻拔凤阳,与尔等会师一处,其后三人合师,再言其它。”

  写毕,放下毛笔。轻吁口气,这才觉得满身轻松,起身步下御座,向着侍立在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笑道:“上饭来。”

  那司腾女官微微一躬,轻声拍了几下,见殿外有人探头探脑,便轻声道:“官家传膳。”

  一队队司膳司下辖的宫女们先入大殿,将长桌摆好,然后手捧食盒,提至桌旁,然后方端出一份份由银碗装置的菜肴,将菜边放置的银牌一一取出,再以干净银针一个个试探完毕,方才由白沉香向张伟禀报道:“请官家用膳。”

  张伟用眼一扫,却见林林总总的各式菜肴摆满一桌,因沉了脸道:“何必如此奢靡?”

  “此是依尚食局所新制的御膳食单而做,臣等并无逾制。”

  “罢了。着尚食局重订食谱,总以清淡补身为要,不必如此奢靡浪费。”

  口中虽如此说,却也着实被眼前的各式精致宫廷菜吸住眼球,忍不住一直打量,却有大半的菜见所未见,更别说叫出名字来了。

  白沉香见他如乡下土佬儿般左顾右盼,扭捏不肯下筷子,知他并不认识。便轻笑一声,向他道:“官家,这些膳食都是尚食局千辛万苦自北京和南京御膳房的存档中寻了来,又特意寻了不少北京御膳房的大厨前来,这才是正经的御膳。以前做的,都是敷衍那些南京留守太监们的,哪能和这比呢!”

  说罢,又指着一盏盏银盘道:“苹果猪肉一品、糯米鸭子一品、万年青炖肉一品、燕窝鸡丝一品、春笋糟鸡一品、鸭子火熏馅煎黏团一品、燕窝火熏氽鸭子热锅一品、肥鸡鸡冠肉一品、羊肉丝一品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

  她正说的口舌生津,心内极是自豪,眼前这些膳食虽不是她亲手制成,却也是司膳司的功劳。却听得张伟沉声道:“制御膳菜谱一事,除了尚食局的意思,还有谁插手其中?”

  “回官家,尚食局原本不得吩咐,到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到是前些日子查肃外朝与内廷时,黄相爷和郑相爷,还有几位尚书侍郎大人,都说官家的食谱太过简陋,没有天家尊严风范,需好生制定,以为万年垂范才是。”

  张伟冷笑一声,命道:“将这些全撤下去,赏给随值的女官们用了。只给我留几样小菜下饭就是。”

  见她还要说话,又道:“此事经我吩咐,不要再争。食谱菜单一事,你去请示皇后,例如从前为好。”

  他虽也欲遍尝美食,却是强自按捺下心中欲望。冷眼看着这些宫女又将膳食撤下,心中冷笑,想道:“若说是恶意,到也未必见得。左右不过是想讨我的好罢了。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怪道古人帝王很难慎始慎终,因为拍马奉迎之人,当真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在。即便是心腹大臣,倚为腹心,也无不想在小节上奉迎事上,以博上宠。即便是数百年后,又能好到哪去?”

  张伟在心中嗟叹一番,自回坤宁宫柳如是处歇息去了。那批示乃是军务,却是连夜送将出去,由专使送往周全斌及张瑞军中。

 

 

 
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由“免费在线看书网”免费制作

~使用键盘左右键翻页,回车键回目录


The CHM file was converted to HTM by Trial version of ChmDecompiler.
Download ChmDecompiler at: http://www.876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