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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两人却已是合兵一处,共同屯兵准安城内。准安乃是苏北的名城大镇,明清之际的漕运枢钮中心。此时黄河尚未改道由山东出海,而是直入准北,夺准入海。是以这准安一地虽然地处平原,却是沟渠纵横,水患不断,饶是土地肥沃,人民勤劳,遇着大水,却是连温饱也难。
接着张伟手书之后,周张二人立时在原准安知府衙门内聚集众将,将张伟手书给校尉以上军官传阅完毕,方差人拿回存档放妥。
张瑞与周全斌对坐于厅内东西两侧的梨木太师椅上,见各人都看了手谕之后,便皱眉道:“此次明军打的很是狡猾,咱们渡江之时,原以为明军必定抵死相抗,谁料在江边的尽是些乡勇防守,明军大队望风而逃,根本不与咱们接战。若是放手让咱们猛攻,只怕这会子都能打到济南了。”
“没错,现下准安周边的沭阳、宿迁、东海各县都在咱们掌控之下,与海州汉军已连成一片,明军主力一路退缩至徐州、兖州;一路往援河南,往援驻守开封。咱们只需直入山东,击溃山东明军,尔后与江将军的神武卫军合击河南,中原一战而定天下。何必在此等候江将军攻克凤阳,然后大军直往开封?”
张瑞侧目一看,却见是新调入不久的飞骑卫尉沈金戎,见他一脸桀骜不驯,显是对自已甚至是张伟的布置都甚是不满,因喝道:“上官们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来人,叉出去!”
府衙正堂外却有的是侍候的亲兵,听得主官吩咐,立时暴诺一声,便待进来拿人。那沈金戎冷笑一声,起身便行,竟不待亲兵们来动手。
张瑞颓然一叹,捧起茶碗来猛喝了一口,气道:“他奶奶的,再这么熬下去,军心都不稳了。传令下去,沈某扰乱节堂,罚俸一月。”
他虽是被这沈金戎气的无奈何,大骂他狂悖无礼,却也是知此人心中有些计较,并非无能之辈,是以怒气虽盛,也只是罚俸了事。
周全斌却是不动声色,只淡然一笑,立即岔开话题道:“却不知道文瑨那边如何。咱们到不如派一支轻骑过去,与文瑨形成包抄之势,以防着城内明军不战而逃,如何?”
“文瑨也曾有此意,到是陛下说凤阳乃是明朝中都,皇陵所在,明军敢弃扬州等处,却断然不敢不战而弃凤阳。”
“虽是如此,还是派一支兵将过去,以策万全的好。”
张瑞见他坚持,自已却也觉得如此甚是稳当,因笑道:“如此,便依你就是。你军中并无多少骑兵,这支兵派少了无用,还是由我军中派人过去便是。”
昂首令道:“将沈金戎带回来!”
那沈金戎虽被他下令撵将出去,然则军议未完,他却也不敢擅离。此时听得传唤,便急忙入内,叉手向两位大将军行了礼,然后便低头不语。
张瑞先向他斥道:“小子无礼,竟然敢在军议场所胡闹。若是当年在台湾时,只怕你屁股都被打的稀烂。”
见他虽低头不语,却仍是一脸不服气模样,张瑞便又训道:“你只看了几本兵书,便谓天下无人?只看得眼前明军好打,却不知螳螂补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么?打仗打迷了心,就只知猛打猛冲,这样下去,左右不过是个黑旋风李逵罢了!”
这话却正是张伟在他临行前交待时所言,周全斌在一旁听的真切,见他此时却拿这些话来训斥部下,立时掩不住笑意,忙端起茶碗遮住了脸,这才罢了。
沈金戎初时还不服气,待听到后来,心中却有一丝明悟。他也是极聪明自负之人,虽然是因其位卑职低,没有什么全局眼光,此时被张瑞一点,到也恍惚间有些明白。
张瑞见他神色,到也颇觉满意,此时此地却也不便多说,只令道:“你既然想战,那么就由你带五千精骑,往凤阳方向迂回哨探,遇着小股明军,可自行接战,不必禀报请示。与江将军接头之后,一切听他指挥行事!”
沈金戎听得有仗可打,立时忘了适才日小委屈,忙屈膝一礼,抱拳道:“末将遵令,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自节堂出来,已是傍晚时分。沈金戎回到本部驻地,传令属下诸校尉、都尉来见。日前刚下过大雨,众将自各处赶来,牛皮军靴上沾满泥巴,就在他的大帐外寒暄问候,让各自的亲兵拿着短刀削去厚泥,又使劲在帐外的草垫上擦上几下,略干净些,便各自报名请见。
沈金戎却是豪门世族出身,最爱干净,此时见自已原本整洁干躁的大帐内尽是这些粗人丘八甩的烂泥,心中不悦,却只得向他们笑骂道:“甩什么甩,一会子出去还不是一样!”
各人听他斥骂,便不敢再乱走乱动,只乱纷纷笑道:“大人一向整洁惯了,属下们满脚的泥,很是不恭。”
“不必如此。到是大家议一议,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他歪斜着身子,往几案前倾,目光炯炯看向诸人,沉声道:“大将军命我将五千精骑,往凤阳一地邀战截击。大将军以重任压在我的肩上,这自然是信我的过,这才下如此命令。诸君都是我的心腹,此次或胜或败,或荣或辱,都在诸君身上。”
“卫尉大人待咱们一向不薄,咱们敢不效命?依属下之见,今夜好生歇息,明早五更起身,直奔凤阳。那明军坐困城中,咱们虽从后方插入,却也无妨。沿途收拾小股明军,为江大将军游走掠阵,待两军会合,卫尉大人的功劳便是头一份!”
“正是此理,请大人放心!”
沈金戎正听的满意,嘴角微微带笑,却一眼望到有一都尉默然不语,并不肯上来做忠勇效力状,因向他问道:“李侔,你说说看!”
李侔躬身行了一礼,抱拳道:“回卫尉大人,属下位卑职轻,此处都是属下的长官,哪有属下说话的份。大人的安排,属下只管听着就是,再无他话。”
他虽是说话恭谨有礼,神色如常,两眼内却是波光闪动,显是心中明明若有所思,并非如他所言的那般听命而已。
沈金戎格格一笑,向李侔道:“李都尉马球打的好,是以陛下亲口允准你由厢军调入汉军行伍。原以为你只是以骑术博击见长的莽汉,这几个月来,一举一动却凛然有大将之风。年纪虽小,却是老成的紧。交给你统带的几百人马,你都管束的很好,军中森严有序,一闻小李都尉之名,军汉们无不垂手而立。今日军议,言者无罪!来来来,把你的想法说说看!”
李侔听他夸奖,虽有乃兄李岩交待,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喜色涌上眉头,强自按捺之后,又向沈金戎一躬身,答道:“既然大人一定要属下说,那请恕属下失礼。”
“你说!”
“张大将军命卫尉大人往凤阳游走掠敌,所为何事?左右不过是担心凤阳明军如同准、扬一带的明军那般,未经接战便溃败而逃。按说,飞骑全军三万人全数往凤阳一带也是该当的。只是又需提防山东明军南下,是以才派大人领兵前往。依属下的见识,此时大雨初霁,道路泥泞,我师都是骑兵,行走困难。大人若是一意往凤阳杀敌立功,只怕有悖两位大将军派大人出战的初衷。”
沈金戎心中却是明白,飞骑之所以不能动,到不是需防着明军重新集结南下,而是随时提防着关外突发之事。只是此时却也不便明言,只微微点头,向李侔道:“你说的虽是有理,然而大军出动,不与敌接战却远走游弋,这未免说不过去!我沈某受陛下大恩,败家子弟又重复有今日,安能不为陛下效死力?”
帐内的汉军军官无一不是张伟于泥涂草野中拔擢而出,身受其重恩,听得沈金戎如此一说,自然是大有同感,因一起抽刀呼喝道:“愿以死以报陛下深恩!”
更有李侔的顶头上司向他斥道:“尔一个小小厢军都尉,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使得咱们陛下亲准你入汉军,你需得老实听令,实心报效,再敢胡言乱语,我定不饶你。”
见李侔脸色苍白,虽是心中不服,却紧咬双唇并不还嘴,心中大奇。这李侔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却有着如此担当城府,见识手段皆是不凡,当真是令人惊叹。
当下也不劝解,由着众将将那李侔折辱一番,然后才又布置各人的行军路线,分配军务下达指示,乱哄哄闹将一气,方令各人退下。
见李侔也随众人下去,沈金戎忙命人将他传回,也不待他说话,劈头便道:“你说的其实有理。只不过我肩负重任,不可以因你的见识就改弦更张。我身为统兵大将,却不能只偏听你一人。”
李侔不避他的眼神,与他对视,只觉对方眸子直视自已,并不因对视而稍有紊乱。他想起兄长在自已临行前吩咐道:“其心不正,则眸子乱焉。要识人,不要狂纵……”
想到此处,心里微微一酸,却不知道奉命驻守庐州的兄长现下如何。他自当日在南京校场马球大赛之后,因张伟的赏识而有了调入汉军的机会。原本他不舍兄长,还想留在襄阳厢军之内,到是李岩因知厢军无甚前途,自已不能抛却属下,其弟有这个良机,却也不能放过。因精心挑选了几个自已栽培出来的精干手下跟随,又将其弟好生教导一番,兄弟二人这才依依惜别,自此李岩仍驻襄阳,李侔却因骑术入了飞骑卫,原任副都尉,因治军严谨,操练有方,北伐前方提任都尉。
却又听沈金戎沉声令道:“你带本部兵马,我再拨给你两百精骑,你带着这队骑兵往河南界内巡游,侦探敌情。明军不肯交战,只顾后退,几位大将军和将军们都心怀疑虑,虽然探得山东境内确有明军驻屯,却不知道是否乃是边军主力。现下明军动向到底如何,仍如雾里探花,这样不成。我飞骑战士都是以一当十的豪杰好汉,五百精骑遇着大股明军自然是不能战,小股万人以下的,却也并不惧他。你可不必过份深入,只需哨探清楚,有什么异样敌情,立时回来报我!”
“是,属下遵令!”
见他脸色兴奋的潮红,沈金戎大笑道:“小李将军骑射俱精,勇冠三军,我等你的捷报回来!去吧!”
李侔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按剑昂首而出。身上的甲叶碰撞起来蹡然做响,不一会功夫,便已声息全无。
沈金戎只觉得疲惫之极,往座椅后一倒,抚着张瑞赐给的调兵令符,心道:“其弟如此,其兄更是何等的英杰?有了机会,到要见上一见。”
当夜各营将领督促兵士早早歇息,准备好鞍鞯草料,汉军后勤此时已甚是先进,种种食物多半是制成罐头,到时候稍加煮热便可食用,到不必如同明军那样半夜就得起来埋锅造饭。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虽是天又降雨,淋淋沥沥小雨遮天蔽日的抛洒下来。虽然雨势不大,却将所有将士身上的铁甲次第打湿。各营的都尉们早就带领着部下纷纷起身装束完毕,待诸校尉清点完毕,这才到大帐去禀报沈金戎知晓。
“动身!”冷冷扫一眼在雨中森然直立的几千将士,沈金戎翻身上马,只吩咐一句,便将马腹一夹,当先往宿州方向驰去。
沿着准河行了两日之后,落在最后的李侔引领着几百骑兵慢慢脱离大队,往河南境内而去。
几千骑兵由泗州过固镇,先折向北,至宿州方停。一路上除了偶遇地方士绅的团练乡勇,却并未与明军精兵相遇。虽然斩杀了不少乡勇士卒,沈金戎心中却越发焦躁起来。属下各将见他神色如此,却是不敢怠慢,只越发小心谨慎,四处哨探打听敌情。
待到了宿州城外,原以为地方官员和守备明军必然闻警而逃。却不料那宿州知府并推官等文官,并着城内守备明军将领一齐上城,分守各城城门。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几门神机炮,见飞骑将士近前则摇旗呐喊,胡乱打炮以壮声威。除了明军将士之外,还有许多乡兵及城内的居民也在城头,虽无武器,却使些砖头土块,飞骑将士离的近了,便动辄有几百人使劲将石块等物扔将出来,虽砸不中,到也使汉军将士不便靠近。
沈金戎铁青着脸骑马在宿州城外转了一圈,方向属下各校尉都尉们叹道:“我们没有攻城器械,敌人又这么着防备森严,急攻损耗必大,甚至攻城不下。”
各将面面相觑,情知他说的是实。飞骑以野战为主,甲胄并不厚重,城头守备明军甚多,城头上热气蒸腾,显是备有热油等物。这小小的宿州城池,看来竟要大炮配以肉搏,方能攻克。
“大人,我们原本便是要往南,这小小城池,就是留下也并无大碍。”
沈金戎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明朝的地方守官哪有这么尽职的?这宿州城内一无藩王,二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因何如此固守?我料其中必有原故。就是城头的明军,也必定不是原本宿州的守备兵马。”
他沉吟片刻,毅然道:“他们这是要保退路,保粮道!我料凤阳那边,必定屯驻有明朝大兵。战线横亘于神策卫、飞骑及神威卫之间,截断我三军联络。集中兵力,先攻江大将军的神威,倚坚城破神威后,由凤阳往准扬,与山东明军或是合击,或是分于各处固守,可使我全师如陷泥沼。”
见各人都是脸色苍白,显是震惊于自已的这一番分析,因冷笑道:“他们想的甚美,胆子心计也是够大够狠。只是没有余力隔绝我师,咱们一路飞骑奔来,阻路的尽是些乡勇杂兵,那是因隔绝三军的明军多半是步兵,来不及调动迎击。不过再往前去,阻力想必越来越大,也必定都是些明朝精兵在前。你们说说,咱们是回头报信,还是一往直前?”
说罢,以目光招视诸将,却见各人虽然神色略有慌乱,却并无一人退缩,虽无一人言声,却已是答案分明。
长笑一声,招来亲兵头目,吩咐他带二十人火速奔回,知会张瑞等人。待一众亲兵骑马狂奔,往来路急驰而回。沈金戎方向一众属下笑道:“如此,咱们便往南去!”
“是!”
四千余骑精锐汉军远离城垣,开始往南方而去。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又渐渐消失于远方天际。站在城头强自支撑,一直指挥着属下严防死守的宿州知府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汗透重衣,双手颤抖。
命也持械护卫在城头的家人将他搀扶下城,直到了城内的府衙门前,却不进去,提着一口气站在府衙门前,命人拿着手本入内求见。
“督师大人有命,传!”
一个中军旗牌官自仪门处跑来,至府衙门正门左侧的角门前将那知府的手本交还,又打着官腔道:“督师大人命尔即刻进去,立刻传见。”
那中军官浑不把他这五品的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他却是不敢怠慢,忙往身后使了一个眼色,自有家人长随急步上前,将一包黄白之物塞到那中军官的袖中。
用手捏将一捏,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向知府道:“太尊大人,督师大人此时心中甚是欢喜,适才你递本求见,他老人家说你恪尽职守,胆气也壮,很是夸奖了你几句。”
“是是,多谢中军老爷提点。”
这知府一诺连声,急忙迈着碎步往后堂而去。一路上却都是督师的标营亲兵,衣甲鲜明侍立于路旁,门禁甚是森严。待到了后院二门处,却又是那中官亲领,方才得进。
待到了后院正堂的滴水檐下,由旗牌官先进去禀报,命那知府立于阶下等候。他左顾右盼,却见阶下已是站的满满当当,全都是些总兵、将军之类。他一个也不认识,却也不敢胡乱招呼,只得向人家微微点头颌首,微笑致意便罢了。
“传他进来!”
这小小宿州知府的后堂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那中军官入内不久,宿州知府便在外听到里面的督师大人传唤之声。心知立时就要传他入见,忙又略整一个官袍,将乌钞帽扶正,直待中官出门,在阶上喊道:“宿州知府立时入见!”
“是,卑职遵命。”
他急忙大声应了一声,一直居于这小小的准北穷州,无甚治绩,整整六年没有升调。哪曾见过如此的大阵仗?一时间慌了手脚,竟向一个小小武官大声应诺,点头哈腰。
因听到阶旁侍立的文武官佐的轻微笑声,这知府也知道自已当真献丑,鼻子上已是沁出汗珠,当下却也顾不得,只迈着碎步直往里进。
这后堂原是他接见客人,家常说话的场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此时鹊巢鸠占,一入堂内,便看到原本的那些家常摆设、古董字画、长条桌椅全数不见。堂内正中摆放了一个大大的沙盘,正有几个文官模样的官员与将佐围与沙盘两侧,轻声说话议论。正门墙上却悬挂着几柄宝剑,皆用黄绸包裹,显然这便是闻名却未曾见面过的“尚方宝剑”,剑下是长几,上面却放的是官印,也是用黄绸包裹,印旁放置的是一些文书之类,有一张看似正写到一半,毛笔便放在其侧。这显然便是钦差督师十省兵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湖广总督洪承畴大人近期内处断军务的场所了。
眼光右移,原本是摆放迎客桌椅的地方,却是放置上了一张精致卧榻,上面端坐一人,正手持卷宗,凝神细看,却不是洪承畴,却又是谁?
史书上载洪承畴相貌威猛,并不象一个典型的南方闽人,到似一个北方豪杰。原本于万历年间中了进士,在地方为官,讲究的是居移体,养移气,蓄养官威;待他由一个小小兵备道击破流贼,在陕西全省官员惊惶失措之际他却猛然间大放异彩,由巡抚而总督,继而指挥十几万大军,账下有巡抚、巡按、各道、知府、总兵副将参将等文武官员凛然听命,这么些年过来,其原本刻意做出的高官要员的气质之外,又有了一种带兵大帅的杀气。再辅以他的相貌体征,身份地位,鲜有中下层官员见了他不害怕的。他自已本人也很满意属下官员的这种心态,甚至有意识借助尚方剑和中军标营的气势来使各处的总兵大将们害怕,以便于指挥。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小小知府,他却是并不放在眼里。到也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姿态仪仗,便这么身着便服,戴着头巾于堂内相见。见他战战兢兢跪倒在面前,行礼如仪,又向他高声报了职名,然后便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很满意这知府的行止,适才汉军铁骑绕城之际,因城内有他的总督标兵和各统兵将领的亲兵,再有调入城内守备的万余精兵,他到全然不担心城池被破。然则这个知府并没有劳烦到他,自已带着一众属官,以及城内原有守备兵马,再又召集城内百姓摇旗呐喊以壮声威,就那么轻轻巧巧的逼着几千汉军精骑绕城而去,到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
微微点头,略弯一下腰,虚伸了一下手,向那知府道:“郑年兄请起身,不必多礼。”
郑知府到底又在地上碰了一下头,方才起身,偷偷打量一眼洪承畴的神色,见他脸上略带笑容,显的很是亲切,因开口奉承道:“大人辛苦如此,竟夜宿于此。来日指挥大军,必能连战连捷,敉平叛乱中兴大明。皇上派大人督师,当真是识英才,用英才,学生不胜感佩。”
洪承畴淡淡一笑,向他道:“学生蒙圣上错爱,敢不奋力招除妖氛乎?”
“正是,大人身后的这副‘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便是大人风骨的写照,读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当真是……”
说到此处,他特意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伸手遮在眼前,做拭泪状。这一番做态终于使得洪承畴忍不住笑意,咧嘴一笑,向他道:“我学生只是以此自况,并不敢受年兄的如此夸赞。”
笑上一笑,又急忙敛了,咳了一声,向他道:“年兄此次守城,甚有功劳,来日我必奏明圣上,必有褒奖。”
郑知府忙弯腰躬身,低声道:“总是大人指挥若定,并不把小小贼势放在心上。安居督府如常,城内人心得定,卑职只是恪尽职守,并不敢言立功。”
“无妨,该居功时也不必太过谦抑。”
见他还要逊谢,洪承畴不耐道:“此事不必再说。你只需好生把守宿州,待我移节往南,亲赴战场之际,切不可自乱阵脚,遇敌慌乱!宿州、亳州等地,乃是我大军粮草调集的后方要地,切切不能有失。我留有大兵和总兵官,再留有虎蹲炮和神机炮,敌人步兵一时半刻不能来援,骑兵没有火器和攻城器械,甚难攻城,你只需与留守的总兵好生协力办差,此战过后,自有你的大功!”
“是是,卑职明白。”
官事交待完毕,洪承畴心计深沉,善于交际。却又改换面容,让那知府坐了,温言勉慰一番,方才端茶送出。
此事处置完毕,他已是疲累不堪,适才沈金戎领着大队骑兵绕城之时,他虽是不怕城池被破,却很是担心是汉军大队攻来的先兆,又担心骑兵原路退回,回去搬兵,甚或是在宿州附近逗留,扰乱粮道。待得知全数汉军尽往南去,显是那将军判定了自已的打算,是以要突破明军大阵,前去知会江文瑨的神威卫。
想到此节,他不禁微微冷笑,且不提往南去不远便是明军主力的阵地,还有此番被他千辛万苦带来的半数的关宁铁骑,那队骑兵纵是骁勇,又能如何?况且明军的攻势即将发起,纵是此时被那江文瑨知道,他也是回天乏术,只能陷入苦战之中了。
“蠢才!”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甚为自负的他,自然不会在心里感受到汉军飞骑的自信和勇力,还有面对友军即将受到优势敌军围攻时的焦虑。至于他所谓的求援和断绝粮道,在沈金戎等汉军将领的眼里,只需要汉军提前有了准备,就是眼前有五十万明军又能如何?只需凭借火炮和火枪的优势击跨眼前的明军,哪里需要什么战术阴谋?一时没有抓到与明朝精兵决战机会的汉军将军们,此时眼见有大仗可打,哪里又能按捺的住。张伟一向用兵正合,不肯出奇谋,也是这群丘八将军们遇敌则战,并不肯仔细思谋的原因所在。
此次汉军北伐之前,已然是声闻天下。明朝中央虽不能说是耳聪目明,到也有不少东厂和绵衣卫的番子伪装成走私商人,混入南方。虽然收效并不很大,统江南都在议论的事情却又如何打探不出?
崇祯闻知汉军即将北伐之际,当真是忧患之极,无可复加。待又听到张伟称帝,更是张皇失措,不能自已。
他在历史上坚决不肯南迁,实则乃是大臣误他,到并不是一心要殉死。还是在李自成在西安称帝之际,眼见北方大局糜烂,便有不少言官进言,请求皇帝南下。实然都云请帝南征,实则是避难以全半壁江山。崇祯却因北宋南迁后丧权辱国,再也无法恢复之事而踌躇难断,不肯答应。乃下旨问内阁大臣并各部大臣,问及南迁是否该行。谁料众臣却也因宋室南渡一事声名太臭,也不肯为皇帝担这个骂名,于是扯皮推诿,都是含含糊糊不肯明言,又将皮球踢回给皇帝。
崇祯无奈,只得将此事搁置不提。后来有言官请太子赴南京主持大局,他便没好气道:“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且如此不济,孩子家又能做什么?”
再有当年北京曾经历过数次围城,清兵都是无功而返。而农民军战力甚低,更是不及清兵,他心中有了侥幸想法,觉得事情还不至于败坏至此。谁料李自成自誓师东向,一路上望风披靡,宣府、大同、怀来、居庸关各要塞重镇的守将无一不是出城归降,不用李自成动手便乖乖将城池送上。总因是明朝已然是日薄西山,崇祯帝继位十七年,处置政务失当,用文官则文官贪污,用武将则武将畏死;真正的名臣良将,却又被他自已动手杀戮。待到了李自成建号称帝,一路上的守将乃至监军太监无不觉得大势已去,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至得北京城下,太监曹化淳献城投降,京师外城迅速丢失,明朝乃亡。
当日崇祯轻视农民军,心中报有幻想。此时却对汉军的实力知之甚详,张伟经营台湾多年,政治军事无不拿手,汉军东征西讨,原是明军中最精锐的一部,连勇冠辽东的满人都在张伟手里吃了大亏。江南几十万明军,不过数月间就被他荡平全境,两年间江南物茂民丰,政治清明。明朝的名臣大将纷纷归降,却不象农民军拉拢个平常的举人士子都是极难,更别提地方豪强。若是几十万汉军全师挥军北上,却教他如何抵挡的住?
慌乱之下,除了又下罪已诏,许诺“再苦吾民一年”,剿灭叛贼后必定免赋,期望用这种空头支票安定民心;又下诏赦免农民军及江南叛军叛臣的大罪,除了张伟等人之外,“余者皆不问”。
在施行了这几个如同痴人说梦般的举措之后,他心中却殊无自信。此时南方已失,便是迁都避难也是无处可逃。无奈之下,便下令弃守山海关,命吴三桂率仅余的关宁兵入关听命,蓟镇总兵唐通也不必守蓟;至于蓟镇、关宁一带的汉人,听其自便,健壮男丁悉数入关。至于清兵会如何动作,如同杀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他却是不管不顾了。
待接到洪承畴、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等在陕甘一带督师与农民军做战的各大臣的上书,将他们议定的与汉军做战方略研习过后,虽不赞同弃守准扬,总觉该寸土必争,死守不退才是正理,却因这几人都是他很是信重的能臣,因风云际会后于一处督师,是以有这联名上奏之举。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依着他们的计策,或许还有一线之明,无奈之下,便下旨允准。
除了留下袁崇焕与卢象升领少部分原九边的明军和关宁兵继续镇守陕西,以防高李二人和张献忠趁乱来袭,其余的明朝精兵悉数由洪、孙二人率领,全部由河南入准北,准备以优势兵力,击退汉军一路,然后会合京营兵和河南、山西、山东的巡抚兵马夹击在准扬一带的汉军,纵不能胜,却也有了力量死守。汉军对后勤依赖过大的特点此时已被明朝君臣知晓,只要能拖上半年,汉军劳师费饷,必然支持不住,到那是或是反攻,或是再行别策,主动权便回到明军这边了。
洪承畴自入准北之后,立时整饬防备,晓谕地方士绅,四处用钦差关防布置兵力,收拢防线。他也确实很有才干能力,努力之下却也将原本人心惶惶,官员百姓都欲投降的准北整顿的甚有起色。不但可以确保粮道通畅,还成功的封锁了与准扬那边的消息往来。若不是张瑞等人心中有些担忧,派了沈金戎带兵前来,只怕在明军大股进攻之前,汉军将无法得知明朝竟有如此魄力,行此决战之事。
洪承畴又在宿州又停了两日,会集了陆续赶来的边军将士,传檄命各部总兵陆续向南,他自已带同在陕西与农民军做战时的精锐明军五万人,以总兵猛如虎为中军,总兵白广恩掌火车营,秦翼明等三总兵殿后,拔营起寨,野战大军并押粮车连绵十余里,一同往凤阳方向移去。
他知道此类战事很难在短期内结束,总是担心汉军断他粮道,又担心北方粮草一时接济不上,或许便坏了大事,是以将粮草次弟备于沿途坚城之内,凡有需用,便可以随时起运,又不必担心从远处搬运时被敌人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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