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之传奇)第三话 纳采婆婆苑

 

  作者:纳兰贞

  且说卡鲁奇在暗夜之中夺路而出,伤心痛苦,神思混乱,一心一意、只求有个地方能让自己平息下来。山径虽然崎岖险阻,但他本来具有夜行性动物的视觉,速度只比白天里稍缓了些,却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便来到了望海坪。

  由于营区平静无事,驾驶小空舟也用不着多少人手,早一日狄凡夏便已随着札南威几人下山去了。茉咪独自守在营火旁边,听得山径上脚步沉重,吃了一惊,叫道:“卡鲁奇,是你么?”知道以艾诺维的能耐,绝无可能发出如此沉重的奔跑声。只见卡鲁奇在山径入口出现,呼吸粗重,脸色难看,不由得更是吃惊,赶上前去,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了?传承者他们呢?怎没……”一句话还没问完,卡鲁奇一声怒吼,说道:“别提他!我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名字!

  我……”茉咪听他声音哽噎,说话时泪水不住地流下,更是吃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说道:“到底是怎么啦?师兄弟两个吵架么?”卡鲁奇大吼大叫,说道:“什么师兄?我才不承认他是我的师兄!他……

  他……那王八蛋害死了爸爸!”又哭又叫,激动已极。

  茉咪听了半天,这才慢慢摸清了事情的梗概。将他搂在怀中,柔声劝慰,说道:“好,好,我知道你伤心,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卡鲁奇,你要想一想啊,其实如果不是他,吉托爷爷早在一万八千年以前就不在了,也没有可能跟你相遇,疼爱你,照顾你,你想想是也不是?”卡鲁奇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这些时日以来,茉咪对他的个性已是十分了解,知道艾诺维在他的心目之中,实有着人所难及的份量;她理解到这步田地,受伤最深的还是他自己。见他神态和缓了下来,便又劝了几句。卡鲁奇瘪了瘪嘴,想想又流下泪来。伸出手臂来抹着眼泪,说道:“就算是因为有他才有爸爸,但也是因为他爸爸才……从今以后,我又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茉咪何尝不知道他是在撒娇,但她对卡鲁奇本就有着既深且浓的爱怜之情,一面掏出手帕来替他拭泪,一面说道:“又来胡说了。难道我不是人么?”卡鲁奇哼了一声,说道:“连你也来哄我!每一个人都来哄我!到得末了,还不是一个一个都走了?”茉咪凑向前去,轻轻地舔他的泪水,柔声说道:“傻孩子,要怎么样你才肯信呢?是不是要人一天里跟你说上三遍五遍、十遍八遍的?”卡鲁奇激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在她胸前颈际乱吻乱亲。茉咪温柔地抚弄着他的头发,任什么也没再多说,两个人一齐倒向了营火旁边的垫子之上。

  到得天明时分,茉咪在颈后一阵轻微的搔痒之中醒来,回过身去在卡鲁奇唇上亲了一记,柔声说道:“别闹了,快些起来。传……索朗陀耶陛下他们说不定几时便下来了,你想让人瞧见这个样子么?”卡鲁奇咿咿唔唔,又嗅又亲,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茉咪又亲又哄,闹了好一会子,才替两个人把衣衫都穿整齐了,连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呢,小径入口处人影一闪。艾诺维拍了拍索朗陀耶肩膀,便又不见了。

  卡鲁奇瞧了他一眼,紧搂着茉咪的纤腰,扭过脸去不理会他。茉咪有些尴尬,朝着索朗陀耶施了一礼,说道:“陛下早。您这两日辛苦了。”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传承者他……?”索朗陀耶淡淡地道:“他上去接另一个朋友,不消多久就会到了。”大步朝停在一旁的小空舟走来,对卡鲁奇与茉咪的亲密之状全然不以为然。生似这两个人打从开天辟地起始,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一般。

  茉咪虽然觉着有些诧异,但卡鲁奇牢牢地贴在自己身侧,又是甜蜜,又有几分好笑,便没精神去理会其它,轻轻将他八爪章鱼一样的双手掰开,说道:“不闹了,还有活儿要干呢。”卡鲁奇挨挨蹭蹭,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说道:“他自己难道不会开小空舟了,非要来罗嗦你?”在艾诺维出现的时候,他就将茉咪又抱得更紧了些。明明骨子里怒气未消,但发现艾诺维丝毫也不来理会自己,仍然情不自禁、好生泄气。

  茉咪知道这时候如果硬要他跟自己分开,定会使得他难过至极;但若要哄得他终于放手,可绝不是三五分钟便能凑效。当时无法可想,只得朝艾诺维投去了求救的一瞥。艾诺维说道:“大家伙儿都上船来罢。”一面说,一面自顾自上了舟,就在驾驶舱坐定了。

  一直到小空舟离地起飞,索朗陀耶才终于觅到了空档,向派垂安询问佛兰珂的伤势。派垂安说道:“基本上是没有大碍了。但她身子遭受负能源入侵,很有一段时间了,细胞受到的破坏非同小可。不止是更新与再生的速度变得很慢,造血的功能也变得很差。所以你爹和你娘才会连夜将她带回日光镇去。若有万一,要行转血之法也容易些。”

  索朗陀耶只听得心情沉重,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派垂安笑道:“只不过是需要长期调养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正给了你上佳的借口,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么?”索朗陀耶胸中一热,情不自禁、朝茉咪和卡鲁奇望了一眼。

  抵达日光镇约莫是正午时分。狄凡夏见到爱女和卡鲁奇的亲密之状,又是错愕,又是欢喜。再料不到才这短短三两日的工夫,他两人的情况会有这么大的进展。眉花眼笑,迎上前来,将他们两人拉到了一旁,叨叨絮絮,说个没完。

  艾诺维为众人介绍了派垂安。众人发现这名使徒原来竟是属月的喀尔提,尽皆啧啧称奇。札南威问道:“那么这个萨拿是不是还保有他的意识,或者等于已经死了?”派垂安摸了摸鼻子,苦着脸道:“这小子长了一副强盗脸么?居然让人以为我有这等横行霸道?他没事,也没死;只是在很大一个层面上头,可以算是处于丧失了意识的状态。嗯,说到这个地方,我倒有一个很萨拿的问题想要请教,”札南威愕然道:“很萨拿的问题?”

  派垂安瘪了瘪嘴,说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对这个问题没啥兴趣,但萨拿对他的同伴可还颇为关心。嗯,你们不是抓到了一个使徒中人么?后来把那个妮子怎么样了?”札南威笑了一笑,说道:“还能怎么样?她在这个地方,只不过担任联络事谊;杀害妇人女子,也不是我等做得出来的事。两天前便放她自去了。”顿了一顿,说道:“虽是黑道中人,倒也颇重情义。放了人之后,她还急巴巴地到武器店里去租了一方风毯,朝望海坪而去。想是从那个地方,把她残存的伙伴给接走了罢?”派垂安这才放心。

  “费姬呢?在佛兰珂房里?”

  艾诺维自进了旅舍里来,便没见到费妮丝雅,心中有数,等他们说话告一段落了,便道:“费姬呢?在佛兰珂房里?”

  凡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当然哪。每个人都把她当作宝贝,就怕小姐伤心落泪。而且还真娇贵得很。两三天里反反复复,半夜里头都得闹我起来帮她止血,直到现在都还没怎么稳定下来。朗城里头多少紧要的事等我去办,皇城方面已经来过三四次水晶通讯,死催活催,偏偏你们不回来,我就得让这丫头一直绊在这里!”索朗陀耶老大不是滋味,讪讪地道:“等佛姬身子大好了,我带她上朗城去,好好地给您老人家请安致谢。”凡又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只怕消受不起。她别再给我闹出昭城的那种乱子,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且让在下说句公道话如何?

  陛下其实也很清楚,昭城事件并不是佛兰珂姑娘的本意。身为法王,你应该比谁都更明白,国与国之间微妙纷扰的互动。事情闹得虽凶,但既然没有谁真的伤亡,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揭了过去;自今而后,也不会再有谁去提它。既然迟早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再以此相责?”

  原来佛兰珂一身牵系了两名法王的钟爱,雷富尔等人若真的要追究元凶、找她算帐,一个不好,只怕便不免要闹出战事来。大家的本意是在消弭祸端,岂有自己将事情越闹越大的?说不定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坦多玛还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哩。反正这事变里还夹了一堆黑道中人。如若真的搪塞不过去,就全数推到了使徒头上;便连在昭城出现的那个佛兰珂,也干脆点说是使徒中人易容出来的便结了。凡初赶到此地来的时候,由于挂心爱子安危,这事她并没往深处去想;待得两三日下来浪静风清,风领地那边更是连半点讯息都没听到,才领悟到这事必然就这样揭了过去。一方面为爱子松了一口大气,一方面却也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便宜了你这个丫头!”

  凡既然想得透这一层关节,索朗陀耶自然不会没有想到。见母亲听了艾诺维一席话之后,脸上的不豫之色整个儿柔和了下来,斜了自己一眼,爱笑不笑地道:“这可让人见笑了。有那么不识大体么?只不过别人人家小子娶媳妇,再麻烦也不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娘;不乘这时候数落几句,要等人家姑娘真进了门,还由得了我说上一字半句么?”索朗陀耶肚子里微微苦笑:“真不愧是我妈。这伸屈自如,扮花朵儿吞蜜蜂的本事,全呼荷世界大约没有几个人胜得过她了。”

  耳中听得派垂安说道:“这话说得极是。小子我便没这等幸运,有一个如此美丽能干、法力高强的妈。不过说真格的,在小子看来,全天下的福气都让你一个人给占尽了;偶然辛苦一些,小子们看在眼睛里头,好歹也平衡一点。”

  凡吃他几顶高帽子一戴,吃吃娇笑,说道:“瞧瞧这张嘴?可真是好朋友啊,索尔,几句好话说下来,便想替你将事情揭了过去呢。”派垂安狭眯了一下眼睛,朝索朗陀耶说道:“我说她一个人占尽了天下的福气不是?聪明到这等程度,这世上还能有人折腾得了她?改天上朗城去,你跟你心上人,真得好好地装装乖才行呢。”

  凡斜了他们两个一眼,心下恼怒:“这个属月的喀尔提原身到底是何来历,居然如此的伶牙俐齿?”她原本只是对佛兰珂惹出的风波颇为感冒,又对儿子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一事无法释怀,这才在口舌上多有刁难。但若和这个派垂安再纠缠下去,自己真成了恶婆婆了;就算表面上占得上风,事实上也已经是大失身份。格格地笑了两声,说道:“那敢情好啊。只要他们够乖,做娘的还有不疼的么?”

  札南威在一旁听他们两人斗口,微微地有好些笑:“黛玛也真是的,居然为了儿子吃这么大的醋。难道忘了她还有我么?”又想:“她本来就口齿伶俐。这么些年磨练下来,益发的刁钻难缠了。“伸出手来将她握了一握,说道:“好了,黛玛,咱们不能再多耽搁了,该准备出发了。”凡瞧了他一眼,笑容里这会儿才透出了真挚的暖意,说道:“大家伙儿先吃饭罢。吃过了饭再走。”

  索朗陀耶虽然急着想去探看佛兰珂,但他清楚母亲脾气,知道自己若在这个时候去看了佛兰珂,往后日子里明里暗里,可有得她叨念的了。因此一直忍耐到凡与札南威一行人乘坐的小空舟扬长而去,才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派垂安在旁边笑道:“有着一个如此美丽能干、法力高强的母亲,你不觉着那是上苍无上的恩宠么?”索朗陀耶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佩服,佩服。”派垂安笑道:“佩服我是个世上无双、皮厚如墙的马屁精么?”索朗陀耶再也忍耐不住地笑了出来,一胳膊重重地撞在他的肚子上。喀尔提横竖是不死之身,不撞白不撞。

  便在这个时候,费妮丝雅柔和的声音自后头响了起来,说道:“听说属月的喀尔提已经到了?贝贝妮好奇得很呢。

  ”所谓听说,自然是听霍尔拿几个说的了,派垂安脸上露出了捣蛋至极的笑容。要知道他跟费妮丝雅本来也是旧识,暌违了多年之后形貌大改,这里头能玩的花样还少得了么?却是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一个小小的月精灵已经飞到了自己眼前。圆睁着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那个小家伙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气。

  “我就说嘛。我在昭城里头一直觉得不对,原来能量是你从身上发出来的!”小精灵以着一种严肃的态度审视着:“那时候你是在睡觉还是怎地?波长比现在弱得多了。”派垂安歪着鼻子看他,说道:“你猜咧?”

  索朗陀耶已经相当明白派垂安的性子,知道这一玩下去没完没了,朝费妮丝雅点头为礼,才说了一句“你们慢慢聊吧”,赫然见得费妮丝雅腕脉上头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还沾着细细几点晶莹剔透、洁净如宝石的水珠,吃了一惊,说道:“你这是……你割了自己的血让她喝了么?”费妮丝雅微微一笑,说道:“一时间取不来生命之泉了,只好将就将就。”

  索朗陀耶既是惭愧,又是感激,生命之泉诚然贵重,但活化细胞、改善体质的能力,又怎能是水妖精王的血液可比?但大家这些时日以来共渡危厄,几度出生入死,再要为了这种相形之下份量甚轻的小事言谢,在他而言实是有些肉麻。当即俯下头去,在费妮丝雅脸颊上亲了一记。

  艾诺维看着他跨开大步,朝里间行去,自然而然地将费妮丝雅搂进怀中,说道:“你没太勉强罢?费妮丝雅摇了摇头,说道:“昨天喂了一些,今天喂了一些。就像……”她本来想说:“就像当年你母亲常为你父亲做的那样”,话在舌尖一转,生生地吞了回去,说道:“……就像在养花一样。活化细胞可是需要时间的,今天再做怎么来得及?”艾诺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说道:“昨天做就来得及了么?”

  费妮丝雅沉吟着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来得及了。

  否则的话,我怎么可能让索朗陀耶进去见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孩子。唉,只是,也不能这样一直躲着不见人呀……”

  且说索朗陀耶一路来到佛兰珂房间门口,心跳加速,紧张至极。短短几日之间,两人之间的形势由负而正,几度死生,偏偏态势变化波起云涌,几曾有过半点倾听吐衷肠的时间?到如今好容易浪静风平,他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要如何见她,又见了之后要说些什么。要知道他两人除了在净城皇宫的初次相见之外,事实上就没有哪一回的相处真称得上是正常。索朗陀耶拳头松了又紧,好容易才提起手来,在门上敲了两下。

  佛兰珂柔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说道:“是费姬么?”声音虽然有些孱弱,但清甜柔和,元气显然已经恢复过半。索朗陀耶干咳了两声,说道:“不是费姬,是我。”也不等佛兰珂回话,便自推开了房门。

  日光镇的旅舍设备,固然不能与大城里的相提并论,但明窗净几地倒也整洁。佛兰珂侧睡在大床之上,面孔朝里,只一头乌缎般的黑发披散在枕褥之间,竟是半点声音也不曾发出。走得近了,索朗陀耶赫然发现她身子微微颤动,很明显的是在发抖,心血激荡,再难自持;一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柔声唤道:“佛姬……”

  佛兰珂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却不肯回过头来,反倒往里间又挪了一些。半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只素手,清楚分明地将垫被死命抓着。索朗陀耶心想她必是害羞,本来绷得死紧的神经反倒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在床边坐定了,又叫了一声:“佛姬!”

  佛兰珂身子又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仍然不曾开口,也不肯回过头来。索朗陀耶反倒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慢慢将她掰了过来,说道:“怎么啦,佛姬,你不欢喜见到我么?”

  一句话才说了一半,赫然见得佛兰珂双目紧闭,俏脸上泪痕纵布,虽然一声不出,竟是已哭了个肝肠寸断,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我妈说了你什么?”佛兰珂身子微微一颤,说道:“这跟、跟令堂大人有什么关系?本来就都是我不好……”说到这个地方,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

  索朗陀耶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将她牢牢地搂进了怀里,说道:“傻丫头,你为了这种事责怪自己,那不是笑话么?你明明知道在那一段时日里头,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这些时日以来,他早已将这一段话思量再三;否则的话,又焉能忍受那个已然彻底变形、邪恶自私的女子?如今脱口而出,自是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哪里知道佛兰珂听得这几句话,突然间使力挣扎,自他怀抱中挣脱出来,喘息着道:“你、你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你真的以为我那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索朗陀耶愕然道:“难道不是么?若不是负能源侵入了你的身子,也不会纠缠得你迷失了本性,变得……嗯,不像你自己了。如今事情既已过去,就当作是作了一场恶梦;自今而后,再别去想它啦。”他每说一句话,佛兰珂便摇一次头;听到最后,泪水虽然依旧潸潸而下,她身子的颤抖反倒奇异地平定了下来。抬起眼来望定了索朗陀耶,她美丽的脸庞之上慢慢绽开了一朵异常悲哀、异常苍凉的微笑,说道:“这你就错了。负能源……其实只不过是借口。那一段时日里的依然是我。如假包换的我。”

  索朗陀耶窒了一窒,一股无以名状的感动自他心灵深处炸开,几乎塞住了他所有的语言;但他也本能地知道这个时刻事关重大,若是一句话说得不好,她可不知道又要缩到什么地方去了,伸出手去握住了她,说道:“即或动因相似,但造成差异的,岂不就是采用的方式与表现的途径么?只要这种自律的能力重新回转,其实也就……”佛兰珂尖锐地叫道:“不!”

  索朗陀耶窒了一窒,试探着道:“你担心昭城事件遗下的后果么?那件事情不用放在心上的。”三言两语,很快地解释了一遍。佛兰珂听得甚是专心,听到末了,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低声说道:“没给爹爹惹出乱子来,这便好了。

  ”索朗陀耶接口说道:“可不是么?在过去一段时日里,其实并没发生任何需当善后的事。可不用再去想它了。”佛兰珂微微苦笑,只淡淡地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索朗陀耶握住了她的双手,说道:“佛姬……”眼神变得极是热切。佛兰珂身子震动了一下,闪电般将自己双手夺了回来,扭过脸去瞧向窗外、说道:“我已经……很倦了。

  法王陛下这就请便罢。”

  索朗陀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实不明白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为何还是不能够原谅她自己。再一次牢牢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怒道:“看着我,佛姬!你看着我再说一次,你当真要我出去?”佛兰珂挣了两挣,双手夺不回来,情不自禁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说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难道半些也看不出来么,我根本……根本……

  不配……”说到不配两字,已是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索朗陀耶心痛如绞,将她牢牢地拥入了怀中,说道:“若是连你都不配,那么这世上再也没有人配了!”佛兰珂浑身颤抖。拚死命想将他推开,哭道:“不,不!那只是你不明白,那只是你没有看见!我……我……这颗心如此污秽…

  …”说到这个地方,她脸色由白转青,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她受过强烈破坏的身子,哪里经得起情感上这样的折腾?

  若不是费妮丝雅早一步为她打好了底,这个时候已经在大口呕血了。

  索朗陀耶在心绪混乱之中,一时间并没想列这其中的关节,但费妮丝雅守了佛兰珂几日几夜,早料以事情的发展可能如此。当时从门边闪了进来,不由分说,切进了这两人中间。佛兰珂牢牢地攀住了她,哭道:“费姬、费姬……”一口气转不上来,就此晕了过去。

  费妮丝雅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手轻轻顺着她凌乱的发丝,一面瞧着那个恒然丧气的索朗陀耶,摇了摇头,说道:“索……”索朗陀耶呼吸沉重,怔怔看着晕迷不醒的佛兰珂,脸上的挫败和愤怒难以言喻,她心中一软,柔声说道:“你要给她时间啊,索尔。她才刚刚从那样的巨变之中恢复了过来不是么?”

  索朗陀耶抿了抿双唇,伸出手去,轻触着佛兰珂花瓣一样的肌肤,逐渐逐渐,脸上流露出了深情爱怜之色。抬起眼来看了看费妮丝雅,他说:“连你也拗不了她么,费姬?都已经好几天了?”费妮丝雅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低头在佛兰珂白玉般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道:“她自己想不明白,我劝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略略地迟疑了一下,她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忘了我是妖精。对妖精而言,要真的理解如此极端的黑暗,以及强烈的爱欲,事实上是很困难的。既然不能看到她所说的污秽,就算百遍千遍地告诉她说,那污秽其实并不真的是污秽,只怕是很难教人相信的罢?”

  索朗陀耶沉思了半晌,脸上慢慢浮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耐着性子跟她拗罢。”说到这个地方,见佛兰珂长睫闪动,显然即将醒转过来,便即站起了身子,说道:“在她身子还未复原到一个程度之前,我想我暂时还是莫要没事在她面前乱晃的好。这可得要再偏劳你一阵子了。”费妮丝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往后几天里头,日子可以称得上是平静无波。据派垂安所言,月封印要在月的能量最饱满的那天——也就是夏至晚上。彩虹之月出现之时方能解开。彩虹之月本来在每个夏至晚上都会出现,但在封印时代里头已经没人有缘目睹;一直到封印松动,能量散逸了好一段时日之后,才在去年夏至重现江湖,如今才只是三月上旬,离夏至至少说还有四个多月。佛兰珂的身子既然需要好好地调养,则一群人自然半点也不急着赶路。

  一伙人在日光镇上停留了有十天。在这十天里头,索朗陀耶和艾诺维两个,认认真真替佛兰珂配了不少剂补药,好让她尽早健康起来。索朗陀耶并且和昭城方面作过一次水晶通讯,要求雷富尔将他们一行人的行李送去飘城。横竖大家彼此心中雪亮,在昭城遇袭这码子事,当然是全数赖到了使徒头上,雷富尔在通讯水晶里头尴尴尬尬、颇为了自己的“护卫不周”而道歉,所以也没有什么架好吵的。

  索朗陀耶和雷富尔本来颇有交情,这回的事人家针对的其实是艾诺维而不是自己,大丈夫恩怨分明,情知大伙儿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更何况这码子事里,真正该负起全责的,其实是个只要一提他就没辙的人,既然彼此都心怀顾忌,当然是对方怎么打哈哈,自己就怎么还回去了。当时只笑着说道:“这也不能怪你们。这些黑暗法王确乎有他们人所难及的门道。传承者和我们一路南下,他们一路追踪,还在山羊坟场上打了一场。个中曲折也不用多说了。总而言之,事后在他们临时盘踞的巢穴里头,救出了被他们挟持了已有一段时日的佛兰珂。”雷富尔唉了一声。索朗陀耶也不管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自顾自把话说完了:“这就难怪他们在昭城出现的时候,能够模仿她模仿得如此之像了。她受了很大的惊吓,身子也遭到很大的伤损。

  先等她静养几日,我这便送她回飘城去。横竖日封印已经解开,其实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这番话说得软中带硬。雷富尔既然不想王国之间产生任何冲撞。当然不方便就佛兰珂的事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对于那一日凡与札南威离去之事,一样地不能释怀,忍不住试探了几句。索朗陀耶淡淡地道:“我娘见到我安好无恙,她什么都好了。后来救出了佛兰珂,还是我娘帮她治伤的呢。”

  雷富尔听到这个地方,宽心大放。一回头对着塞当作了一个“没事了”的手势,一面客客气气地邀索朗陀耶一行人再到昭城来作客。听得索朗陀耶轻描淡写地加以回绝,也就没再坚持。只说了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头,将他们寄在昭城的行李全数送到飘城去。

  日光镇虽说处地偏远,在他们初初抵达之时,官兵一时之间还追不到,但既有通讯水晶在,消息的传达倒也没比其它地方慢上多少。这些时日里头,不算是抓药还是吃饭,没一家店子肯跟他们收钱,都说这个钱他们可以跟官府申请。

  索朗陀耶他们几个,难道还为了这种事跟人家平民百姓吵架,当然只好算了。不过倒也幸亏如此,否则艾诺维已经没有钮扣可卖,接下来就只好看索朗陀耶的了。他阁下穿着向来朴素,要卖钮扣只怕有点困难。

  在这十天里头,索朗陀耶为了不再激动佛兰珂的心绪,绝口不再提及情爱,相处时只与她悠悠谈及药草知识,诗词歌赋。事实上佛兰珂大半时间,都与费妮丝雅粘在一起,真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对索朗陀耶改变了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也有几分不知所措。自从经历了山羊坟场那一场战役,她对索朗陀耶的情意已然无有半分怀疑;以她的冰雪聪明,当然也就不难猜出,他是在等自己回心转意。虽然心中欢喜,可也大感为难:“都说了我自己是不配的了,又何必浪费这种时间?”只是内心深处,亦是清楚分明地知道,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与他的这种相处。

  当真是柔肠百结,矛盾至极。

  到了这个时节,她其实已经有老长一段时间,没和自己父亲作过任何联络了。魔变之后那一段时日里头,自然绝无心绪去想及父亲,等到回复了正常之后,思及自己性格大变之时的所做所为,当真是羞愧欲死,更不知道要如何与父亲相见。艾诺维和费妮丝雅几人和她长谈了两日,彼此作成了决议,既然怕伤了坦多玛的心,则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重大变化,顶好是彻头彻尾地隐满下来。就算将来有那个不懂事的走漏了风声,事情大约也早已过去甚久,变得无足轻重了,因此与坦多玛作水晶通讯之时、只通知了他一行人即将往赴飘城之事。反正没几日就到家了,有话见了面再慢慢聊罢。

  虽说表面上已经是前嫌尽释了,但大伙儿当然不会愿意再回昭城去,万一不小心碰了面,说不得又要惹出什么事端。因此昭城虽然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空浮舟搭乘点。大家伙儿可宁愿绕点远路,飞向了上南岛东端、位于昭城正东一万一千公里的星芒城。再由星芒城直飞飘城。由日光镇到星芒城,有着将近一万五千公里的直线距离。由于佛兰珂仍然容易倦累,一伙人又没有必要死命赶路,停停走走,花了五天才到了地头。但由此地直飞飘城,可就只需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了。

  为了坦多玛会见他们方便,一行人在德城略事休息,而后搭上了清晨五点飞往飘城的空浮舟,在下午五点之前抵达了飘城的空塔。女儿回家自然不能算什么大事,但传承者与月首法王、水妖精王的到来可就值得大张旗鼓了。坦多玛领着席欧、哈曼杜等几名大祭司前来迎宾,一路热热闹闹、接进了皇宫里头。

  对这个自始至终坚持封印应该要解的法王而言,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艾诺维正式相会,再加上女儿返家,心目中的准女婿也跟着到访,兴奋之情出于胸臆。在皇宫的停机坪上下了迎宾用的小空舟后,他转身朝塔莫伊、霍尔拿说道:“本座要领几位贵客到客房去暂时歇着,一个时辰之后在婆娑苑共近晚餐。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吧。”本来以塔、霍二人的身份,这样的宴席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他两人追随了佛兰珂好长一段时日,备极辛劳,坦多玛此举实已有着犒赏之意。

  更何况今晚的宴席里头,严格说来并没有什么外人,也就没有必要太去计较等级之分了。

  塔、霍二人对看了一眼。塔莫伊躬身说道:“多谢陛下抬举。但小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返家了。很想先回去看看爹妈,还有妹妹。万望陛下见谅。”坦多玛有些意外,瞧了霍尔拿一眼,问道:“你也是这样打算的么?”霍尔拿躬身道:“陛下见谅。”

  坦多玛可没想到这两人都对女儿倾心恋慕,这—路上见到佛兰珂小姐和月首法王有说有笑,真不知是一种何等样的折磨。好容易可以抽身告退了,焉有再自讨苦吃之理?心想挂念亲人原也是人情之常、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就先回去罢。好好地放几天假,再到队上去领赏。”眼光在狄凡夏父女身上一扫,朝迎宾人员点了点头,意思是要领他二人到随从专用的休息室去,好生招待。

  茉咪轻轻地摩挲着卡鲁奇腰间,低声说道:“你们那个宴会,我跟爸爸是没有资格去的。你自己先去玩罢。等我…

  …”卡鲁奇大声说道:“不,不要!你不跟我在一起,那个什么鬼宴会我也没兴趣去了!”坦多玛笑道:“谁说茉咪姑娘不去的?嗯,狄凡夏也一起来吧。”他生性聪敏,博闻广记;通常只要对方作过一次自我介绍,便就不会忘记;更何况他和狄凡夏,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父女两人都有一些尴尬。尤其是狄凡夏,搓手搓脚地跟在队伍的最后,别扭到了极点。在昭城时他还可以说是客人,回到了自己国家可就万万地不是那么一回事。但卡鲁奇哪里想得到这一层?大大咧咧地捉紧了茉咪左手,半分也不肯放松。

  艾诺维摇了摇头,朝坦多玛说道:“我这师弟才离开荒山野地没有多久,人间礼法一窍不通,还请多多包涵。”坦多玛听得“师弟”二字,微微一笑,心说:“果然是吉托的弟子。”脸上笑得爽朗,说道:“既然是山野间的异人,又岂能以人间的常礼加以约束?能够行使变身魔法,又能够召唤野兽的,就是这一位么?”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有兴趣的话,改天让他试试如何?就算是数百匹奔马这小子也有法子叫它们停将下来。”

  派垂安对着索朗陀耶扬了一下眉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都知道艾诺维逮着机会、已经在推销自己师弟、为他往后的生活作安排了,能够役使大群马匹或野兽猛禽的术者珍罕异常,哪一个王国里不需要?而这又实实在在,是最能让他发挥所长,却又不致于拘限了他本性的领域。

  卡鲁奇听得师兄吹嘘自己,虽觉得有些别扭,却也忍不住有些得意,插口说道:“马匹有什么稀奇?就连天上飞的,我都使唤得动呢。”果然坦多玛甚有兴趣,又多问了好几个问题。卡鲁奇比手划脚,说得甚是开心。闲聊之中来到了招待宾客的院落,坦多玛这才想起了什么,朝索朗陀耶说道:“你们几位的行李都已经送到了,我这就着人护送过来。

  ”朝艾诺维几人点了点头,说道:“大家先请将就着歇歇罢。时候到了,我再着人来请各位到婆娑苑去。”伸手将女儿拉到了自己身边,告辞而出。

  艾诺维看着这父女两人步出了院子大门,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派垂安瘪了瘪嘴,朝索朗陀耶说道:“你别说雷富尔是个老狐狸。我看这一位也差不太多了。”索朗陀耶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他到底是个法王。

  情报网总不能窄了。”派垂安斜眯着眼睛看他,说道:“你的‘法王’两字,写起来跟他的不一样?”索朗陀耶淡淡地道:“月首小得很可养不起这许多人手。”艾诺维插口进来,说道:“派垂安,别闹了。坦多玛可没隐瞒了我们什么。”他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坦多玛若想欺瞒他们,表示自己“对昭城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必然就大伙儿的行李从昭城送来一事问长问短。再加上他一方面对卡鲁奇的身份毫不追究,另一方面又在自己开口之前、已对卡鲁奇的能力知之甚详;几项因素加在一起,根本已经用不着去怀疑。

  索朗陀耶微微皱眉,说道:“可是如此一来,佛姬的一片苦心……”费妮丝雅说道:“坦多玛既然能够隐忍到现在,自然也不会说破。他父女两个都如此爱重对方,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卡鲁奇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初时完全摸不着头绪,听到后来才恍然大悟,摸了摸下巴,心下恼怒:“这些人的脑袋怎么搞的居然这等复杂?吃饱了没事干吗?

  他妈的。老子还是回以前住的地方去,跟野熊母豹厮混好些。”却是一想到要离开人群,以及这个自己已经开始着迷的花花世界,不知道为了什久心中竟生出了一股子强大的恐惧之意。握紧了茉咪左手,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且说坦多玛一手环着佛兰珂,陪着她回到她的寝居之后,将左右随从都斥退了,审视着着爱女略见清瘦的容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庞,说道:“欢迎回家,丫头,这段日子,可真辛苦你了。”

  佛兰珂心中一酸,泪水险些便流了下来。她是何等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又自小在父亲身边视事,艾诺维他们方才想到的事,岂能够没有想到?见到父亲眼角多了好几条深刻的纹路,一向乌黑的鬓角也渗进了几缕银丝,显见得这半个多月里头,不知道是如何地为自己操心焦虑,握住了父亲的大手,说道:“爹,我……”才开口说了这两个字,再也忍耐不住,伏倒在父亲胸前,痛哭失声。

  坦多玛将爱女紧紧地揽进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也是情不自禁地落泪。隔了半晌才镇定下来,将佛兰珂轻轻地推开了些,笑道:“平安回来就好了。哭成这模样,难道索朗陀耶路上欺负你了么?”

  佛兰珂胸中又是一酸。知道父亲这等说法,必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因而打算“让黑暗的归于黑暗”了。虽说父亲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变成魔人,这件事情其实也就没有必要隐而不提,但自己在事变前后的情思转折,休说父亲没有可能尽知。就连自己,也到了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整理清楚呢。听得父亲提起了索朗陀耶,当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坦多玛夙知女儿自小害羞,见她眼眸闪向了一边,欲言又止,心中有些不舍,有些凄凉:“女儿已经大了……唉,如果她妈妈还在人世,我对他们现在在闹的那个什么恋爱,大约就会明白得多。”低下头去,亲了亲女儿额头,说道:“好啦,进屋去梳洗梳洗、打扮打扮罢。再不久就要跟客人共进晚餐了,总不好让人看见你红着眼睛?梨朵她们听说你要回来,不知道有多兴奋,这几天里大约都在忙着整理你的衣服珠宝、香料粉霜了。”佛兰珂依偎在父亲胸前,又磨蹭了好一会子,看看宴客的时间越逼越近,才依依不舍地进了屋子。

  婆娑苑顾名思义。是个微风起伏、树影深浓的所在。但艾诺维一行人在司礼人员引领之下来到了这重院落,才发现这小院的造景比想象中还更美丽得多。打老远便听得风琉璃清脆的声响,隔着小院外的清溪与鸢尾水仙花丛送了过来。

  待走得近了,更见得这小院之外其实根本没有墙壁或门户;除了清溪与花丛之外,疏密有致的树影之间杂着高低错落的珠型夜明灯,柔黄的光晕透过风琉璃透明的叶片,在地上打出了无数浓淡不一、因风流泄的光点。风在这小院之中从来不曾停止过,错落的树影之间,隐约可以见到,蜿蜒出二三十公尺的青石小径里头,有着一栋全数由金弦碧竹搭就的异常雅致的小楼。

  那迎宾人员见到贵客脸上流露出赞赏之色,笑得得意,说道:“风琉璃在劲风岛之外的任何地方,本来都难以存活,那是因为少有地方能像劲风岛那样、有着源源不绝的风能量,我们这婆娑苑由于经过了特殊的设计,又经历代法王的风魔法加以护持,所以还长得风琉璃,虽然如此,也只能勉强生得几棵,自从风封印解开之后,情况可大不相同了,各位请瞧:日封印才一解开,就迫不及待地冒了这许多新芽出来,声音如此甜美清脆,那又是一般风琉璃制成的风铃万万不能及的了。我们法王陛下对这婆娑苑心爱至极。若不是各位这样的贵客,还动用不到这个地方呢。”

  派垂安将头凑向了艾诺维,低声笑道:“这可是在跟阁下致意了哪,圣法王。”艾诺维颇为动容,心下惴思:“怎么在我生长的那些年里,从没见过有谁将能量用在这样的闲情逸致之上?”沉吟之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小楼之中。

  坦多玛和佛兰珂大约比他们早了一刻钟来到这里,招呼客人极是欢喜,除了法王父女之外,还有席欧和哈曼杜作陪。索朗陀耶与他二人虽然也算是相熟,但他向来不喜欢交际,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一对清澈的金色眼睛,反倒不住往佛兰珂身上溜去。原来她为了今晚的宴席,慎重地妆扮过了。黑缎般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了她洁白修长的颈项;一袭淡紫的低胸软缎晚宴礼服更衬得她的人宛若新荷浴露,优雅娉婷。柔和的彩妆掩去了她原本略嫌苍白的容色,越发显得明艳无论。索朗陀耶的神情看在坦多玛眼里。情不自禁地对着自己笑了一笑。

  招呼过后,一伙人按着位置坐定了。本来狄凡夏父女实在没有资格跟他们坐同一张桌子,但坦多玛一来敬重艾诺维,连带着给足了面子;二来也不真当这是什么正式的国宴,言笑晏晏,连这父女两人一并招呼着入座了,全没端半点法王的架子。狄凡夏感激零涕,不必细表。酒菜端上来之后,坦多玛以主人身份,先敬了贵客一杯,而后说道:“今天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有几句话我就直说了。”望定了索朗陀耶,说道:“你跟我这丫头,为了封印的事在外奔波,同进同出也有好几个月了。依我说,也该把名份正一正了罢?”

  佛兰珂万料不到父亲会在全未问过自己的情况之下,当着大庭广众之面,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一时间血液上涌,脑子里乱作一团。她哪里知道坦多玛根本已经认定了:事情已经如此明白,还有什么好再问的?要是多问两句,这个丫头害羞起来,扭着腰肢说不要,可教做爹爹的怎么拗她?那还不如赶鸭子上架,先替她把婚事定了。

  索朗陀耶同样地大吃一惊。但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早已料到事情的发展本来应该如此。只是没料到坦多玛会提得如此突兀、如此直接而已。佛兰珂在日光镇上养伤的这一段时间里头,虽然表面上与自己可以称得上是相处融和,但他实实在在知道她还未能真的接受自己。虽然有心顾及她的情感,但坦多玛这话说得明白:全世界都已经将他们两个配成一对了,女方家长也已经出面提出了婚事,在情在理,他都绝对没有可能加以拒绝。当时飞快地瞧了佛兰珂一眼,意思是“你也瞧见了。我可实在没有选择”,说道:“这是自然。”解下腰间那柄才刚刚从昭城送将回来、物归原主的水湄之光,双手奉给了坦多玛,说道:“你也知道我身上一向不带什么珠光宝气的东西。就先拿这把刀充作聘礼罢。”

  坦多玛纵声大笑,说道:“好极,好极。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毫不客气,一伸手便将刀接了过去。除了直系的血亲之外,索摩人对于辈份并不是十分讲究。这两名男子之间是否相交多年,与他们之间是否能成为翁婿,根本上是互不相干的两码子事。

  只水湄之光这么一交出去,场中立时响起了一片贺喜之声。索朗陀耶碍着佛兰珂在,本不好笑得太明显,但坦多玛当面敲定了婚事,其实正切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望。他送佛兰珂回飘城的路上,本来还颇有一点担心,自己总没有可能一直赖在飘城不走;可是要想将她拗到月首去,说什么理由都不够充份。若是十天半月里头拗不到她点头,往后的事可就难办了。如今由坦多玛作主将她配给了自己,往后里朝夕相处,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将她的心结全然化去。因而不由自主、越笑越是开怀,宴席中杯觥交错,充满了洋洋喜气。

  这其中只有佛兰珂一个人心里头五味杂陈。真要追究起来,她其实也不是不欢喜;但她既然还没有原谅那个满身污秽的自己,便觉得这样的幸福自己是不配取得的。当时长睫低垂,只顾看着手中的酒杯,心里头乱作一团:“难道、难道事情就真的这样决定了?我真的就要这样嫁给了他?可是,万一哪天他突然想明白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头一阵冷一阵热,只恨不得脚底下的地板突然间裂开了将自己吞没,好让这个人永远从世界上消失。偏偏在座的几个人里,艾诺维和费妮丝雅是明白她心事的,固然不会说些什么,派垂安可全没半点顾虑,再加上不明事理的席欧和哈曼杜在一旁胡乱起哄,越来越没节制,甚至连贝贝妮都有事没事看着她露齿而笑,只闹得她整顿饭如坐针毡。

  这一夜索朗陀耶喝得大醉,连自己怎么回客房的都无法记得。却是醒来之后,除了四肢略觉沉重之外,可没有什么宿醉之后的头痛之兆,微微—怔,便即明白:“想必是艾诺维在我身上又动了什么手脚了。”想到自己现在是个订了亲的人了,坐在床沿,只是傻笑。

  初初醒来之时,便听得窗外弦歌之声不断传来,悦耳之极。索朗陀耶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时分,服侍他的童子每隔一刻钟左右,便进来探一次头;见他终于醒转了过来,便进房来侍候他梳洗,又问法王陛下想要吃点什么,索朗陀耶笑道:“我那些朋友在院子里跟风妖精玩么?那我到外头吃去。”推开房门,只见庭园之中日照明丽,一些颜色不同,背生薄翅的风精灵在阳光中上上下飞舞,便如同宝石一般可爱。艾诺维伙同费妮丝雅、派垂安、班斯扬、丽梨……几个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手中悠闲拨弄着各种乐器,一旁那两个似透明而又不透明、仿佛闪耀着所有的颜色,却又仿佛不带任何颜色、仿佛融进了空气之中、又仿佛无比具体地存在着的,赫然竟是娃蒂和赛拉飞尔!(月之传奇第3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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