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潜龙传奇) 第四话 月封印

 

  作者:纳兰贞

  微阴的天空底下,细雪若有若无地轻飞;远处那起伏有致的丘陵、以及山坡上渐去渐密的人家屋顶,全笼上了一层细致的银色粉末。只有眼前那朴素厚重、泛着沙黄颜色的小城纤尘不染,宁静如风暴的中心。如果仔细观看的话,很容易便可以发现:不止是这座小城而已,城周围方圆,乃至于顶端半公里左右的范围之中,半丝雪花也飘不进来,就像是笼上了一个圆形的气罩。而气罩中的空气不知道为了什么,隐隐地泛着薄雾般的一层淡灰。

  费妮丝雅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自溪流中站起了身子。

  这条自山坡上切割下来的河水流势颇急,即使在大冬天里也不结冰。河水滔滔朝前奔去,在小城前方突然消失了踪影。

  是没入地底了罢?如若她听来的叙述无有失误的话,这条小河流向的终点,月浴湖,自从被凝塑成月封印之后,便因为能量与重力的改变,日复一日地沉入地底;而索摩人为了镇住这股邪恶的能量,用地魔法在冻地的湖泊之上虚空架起了禁镜城……

  才刚刚自水中站起了身子,费妮丝雅便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空气中充斥着的负能量小针一样地刺激着她全部的感官,使她不得不为自己展开一层薄薄的结界。索摩人对能量的敏感度当然远远地及她不上,可是……在这种地方生活?

  不可能一万七干多年以来都这个样子罢?这应该是……封印解了三个的结果?

  沉吟着看小城之外的结界,费妮丝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薄雾一样的淡灰…

  …这意思是说,那结界中的负能量已经到达了饱合的状态,开始不受控制地散逸出来了么?呵,天,艾诺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月封印究竟出了什么事了?蕾雪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紧紧地握了一下手中的龙剑,费妮丝雅义无反顾地潜入了水中。在这种地方使用瞬间移动是太过莽撞了,她宁可顺着水势一路前行。天光虽然在她转入地底的时候骤然转暗,前方不远处却有一片淡淡的银光透了过来。而,即使没有任何的光线,只要是处身于水流上中,费妮丝雅不会有任何的不适之感。流水就是她的眼,她的耳,她的鼻子以及她的皮肤,准确且忠实地为她传达了水中所有的动向。只不过出口处有光总是好的。月封印所在的地方总应该要有光罢?

  流水急速地下斜,哗一声冲出了坡道,注入底下一汪净湖之中。湖底白骨森森,层层堆叠,少说也有三四公尺来厚,竟不知有多少生灵枉死于此。只是年深月久,衣服衫履乃至于肌肤血肉都已经化得一干二净了,水色清澈洁明,竟没半丝浑暗。唯是成千上万的骷髅双眼空洞凄凉,尽皆视而不见地瞪视着费妮丝雅。

  费妮丝雅胸中一酸,心道:“难怪打从方才开始,我便一直听到无数的呐喊挣扎,吵着想离开这个地方。这许多枉死的生灵牢牢被负能源吸住,本来就已经不得脱逃了,再加上禁镜城外那一层结界……唉,这等深重的怨气,难为他们怎生受得!”手中龙剑微微一紧,朝着湖面上那一方丈许方圆、无形无质、单只是泛着银光的琉璃状圆形薄片游去。

  这湖泊虽然深陷地底,但并非全然密封;水压使得湖水不断渗透地表,形成另一股地底暗流,将过多的湖水往外排出,与外界灌注进来的水量形成一个拉锯的平衡状态。因而一万多年来虽经河水不断倾注,这地底湖泊不过只有二十余公尺来深。费妮丝雅身子随水流动,只不过三五秒钟,便已经钻出了水面。

  只朝月封印瞥了一眼,费妮丝雅心脏激跳,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在地底湖泊的正中央静止不动、宛如凝结在水中的圆形光晕之中,赫然镶嵌着一名绝色的丽人!

  那丽人有真人大小,双手交叠在胸前,头颅斜侧。只看得到她半边面孔。微垂的眼睑下是深邃的绿色眼珠。唇边的笑意深远而宁静。却是她亮银色的头发混入了光晕之中,长短和轮廓都看不分明了。事实上,如若不是她身上衣衫饰物等少数色彩鲜丽的对象烘托出不同的形状与质感,这丽人整个儿便几乎与那光晕混合为一,教人分不清那照亮了这巨大的地底石穴的银色柔光是打从她身上焕发出的,抑或是那圈光晕将她整个都给融比了。

  然而,在这片人与光、光与人之间几乎都没有了界限的琉璃里,却有一样物事格外突出。同样泛着银白的光泽,它信念来得份外耀眼;明明看似静止不动,只有它不住流闪,仿佛随时都将破壁而出。

  那是……在那丽人左边小腿的位置之上,自脚踝一直缠到她膝盖的,一条银白色的小蛇!

  “……安息者!”费妮丝雅一手按上了自己胸膛,眼睛里一刹那间己满是泪光:“水神欧莎比娜啊,是蕾雪、竟然……竟然真的是蕾雪!你,你们母子两个真是……”颤巍巍地吸了一口长气,她提起自己裙角,朝着月封印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么长的岁月,真太辛苦你了。”她轻轻地说。全没料到话声才一出口,月封印那原本平静的表面立时光华闪动,就像是水中的月影被石子冲乱了一般。

  费妮丝雅心神大震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月后、你听得见我吗,月后?”她激动地说,在注意到光华更盛的时候,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即使明知道对方在这种状态之下。绝无可能同她对话,她仍然止不住地说个没完:“你等着,我这就放你出来了……”

  纤手一按弹簧,锵一声清越的鸣响,龙剑已然出鞘。深蓝的水中之精,多少世代以来饱吸了水之精气的蓝水晶只一出鞘,整个地下洞窟的气温立时不断降低。几乎连岩壁都要开始结霜了。

  “我族的至宝啊,不要辜负了我,不要辜负了这块大地啊!”双手持握着剑柄,她一步朝前跨出,剑身毫不迟疑地朝着封印与湖水接缝的边缘垂落。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龙剑才刚刚触及封印的边缘,那柔和的银光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地底登时入陷入了绝对的沉黑。费妮丝雅一声惊噫还未来得及出口,一股子大力自月封印周边炸了开来,震得她朝后跌出了好几步。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黑暗中一道强烈的闪光陡然间亮起,却又在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倏然消逝。极度的眩目与绝对的黑暗构成的对比使得费妮丝雅的视觉在刹那之间陷入完全的空白。就在这时候一记彻骨的重击在她背心炸开,力道之猛强逾闪电,竟连她这至柔至韧的身躯也抵受不住。费妮丝雅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往前扑了出去,扑跌出去时背后嘶的一声锐响,又一道闪电追杀而来,紧挨着她的肩胛撞了过去。

  完全搞不清楚敌人究竟藏身于什么地方,费妮丝雅藉着这道巨力朝前一个翻滚,叫道“你是什么人?”喝声才刚刚出口,那人已经悄没声息地往侧地里滚了开去。才这么闪得一闪,一道霹雳已经追了过来,住她方才出声的地方打了过去。在水面上激起了足足有七八丈高的巨浪来。费妮丝雅闭着双眼,脚下波浪化为水刀。毫不迟疑地往闪光的来处奔去。黑暗中只听得衣衫破裂之声微微一响。两柄水刀插入岩壁的声音嘶然尖叫、而后——又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费妮丝雅紧紧地握着龙剑,在水中半浮半沉,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面八方的动向,然而水中什么也没有——连一丝丝、一息息最轻微的动静也没有。因为我用的是水刀,又必然是经由水道进入此地来的,所以那人本能地避开了所有的水域么?然则这人的智力之高,反应之快,可就绝对不是等闲的角色了。虽然说目下彼此都处于同样的黑暗之中,但对方显然对这个地区了如指掌。然则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呢?

  眼前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敌暗我明的状况。更要命的是对方到目前为止,连半点声息也没发出来过;他究竟想做什么她半点概念也没有,方才发出的水刀偏又教他全数避了开去……

  极其缓慢地调整呼吸,费妮丝雅很不舒服地感觉到了负能源沉重的压力。她为自己张起的结界正在迅速地销蚀,就如同盐壁遇水一般;这种强大的侵蚀效果使她必须不断地释放出自己的能量,却偏偏得不到任何外在的补充……不能再耗下去了!她毛骨耸然地发现:不必等到对方动手,光这种能量之间的拉锯与消耗,就足以将她完全累垮!

  想到就做,费妮丝雅眉梢一扬,脚下的湖水立时全数喷了起来,朝黑暗洞窟所有的空间四面八方喷洒而去。水势才刚刚提了起来,她已经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在她还未感应到水花碰上了任何实存的人物之前,半空中已经亮起了三道闪电,一道紧迫着一道,朝着她方才所在的位置攻了过来。那人显然已经算好了自己的速度,也清楚知道:在她全神贯注地要找出对方下落的时候,没有能力同时施展瞬间移动;那三道闪电她只避开了两道,第三道挨了个结结实实。

  费妮丝雅闷哼一声,龙剑一扬,一道冻波嘶然射出,直奔向岩穴左边三十七度角的方向。她已经知道对方行动快绝,攻势出手不再闪避,只将护身的结界又加重了一重,第二道冻波紧接着发出。几乎就在出手的刹那,另一道闪电已经奔向了她的胸前,将她击得整个人飞离了水面!

  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叫出。对方的攻击接二连三地追来,全部由下往上、自水面低仰的角度朝费妮丝雅打去,只打得费妮丝雅不住在半空中翻转,竟没能取得半丝落回水中去的余地。虽是无比柔韧的身躯,对如此密集的强烈攻击也是无法承受,便何况无处不在、强大且阴暗的负能源,正使得她的气力迅速消减。连珠炮般强烈的闪光只眩得她头晕眼花,剧烈的冲击和翻转更使得她气血不住翻涌,意识也开始昏糊。为什么、为什么冻波对他不产生丝毫的作用呢?我明明感知到两道攻击都打中了他。

  然而清楚分明的是:自龙剑身上发出来的、强大的冻波——无论是索摩人还是妖精族,遇上了都必然结成冰块的冻波,对眼前这无声无影的敌人,确实不曾产生丝毫的影响。

  因为对方的攻击一波紧接着一波,不止没半丝减缓,甚至也没半丝减弱。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整个呼荷世界里头,可能拥有如此强大攻击力的只有火妖精王;但就算是一族之长,爆发力有余,持续力不足,也没有可能延续攻击如是之久。

  而,在这样猛烈的攻击底下,费妮丝雅除了拼尽全力保持神智的清醒之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使用结界、使自己所受的伤损减到最低的限度。龙剑已经不能够再使用了,否则怕剩下的能量不足以解开月封印;问题是,用什么样的攻击才能对对方产生效果呢?又怎么样才能脱离这种挨打的状态呢?快想,赶快想!

  再这样下去我会支持不住的!

  咬紧牙关闭住了气息,好将负能源的影响减到最低的程度,费妮丝雅双臂竭力朝上一举。湖水暴涨,刀闸一样的一大片水壁轰然起立,刹时间切断了雷电的攻击,大毛巾一样地将费妮丝雅整个人包了进去。水声哗然中她安安稳稳地滑回了湖水宁静的怀抱之中,这才终于得以大口喘息。对方不允许我重回水中,那当然就只好呼唤湖水来迎接我……只可惜平生未曾遇上如此强敌,应变的经验不足,这个方法想得迟了一些;虽然终于回到水中,但伤损已经造成了。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她才发现:那种头晕目眩。恶心欲吐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自己—直在半空中翻转,而是因为五脏六腑都受了摧残。

  强行咽下了一口已到喉中的“鲜血”,费妮丝雅勉强提聚起所有的精神去留意对方的动向。只她这么一落回水中,对方的攻击立时停止,地下洞窟又已是一片沉寂。那无声无影的敌人安静如黑夜,无形如鬼魅;然而费妮丝雅已不敢再用任何方法去探测他的位置。深知自己只要有了半点动静,身形暴露,对方的攻击必然毫不留情地追踪而至。既然自己来此的唯一目的是解封印,而,对方最大的目的似乎也只是在阻止自己解封印。

  悄没声息地自水底下靠近了月印所在的位置,她再一次地握紧了龙剑,朝着封印与湖水接缝的边缘插了过去。

  然而,和她第一次尝试时没有两样:龙剑只一碰到封印的边缘,立时一股大力弹了出来,震得她往外冲出了两公尺去。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流水哗然,全警告着她身后异物的逼近。那是、一柄锐利无匹的短剑,闪电般对着她腰胁间刺了过来!

  结界在千钧一发之际凝聚,却还是来得迟了!对方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能量更强大得难以硬挡;在惊觉到刀尖刺穿结界之时费妮丝雅大鱼一样地向前弹开,却依然感觉到肌肤破裂的疼楚。伤口虽然不深,但空气中伺机而动的负能源只一嗅到能源外泄的气息,就如同食人鱼见了血一样地蜂拥而至,拼命地朝她的创口攻了过来!她在创口处加强的结界虽然已经厚达三层,却几乎可以听到负能源在上头不断撞击出来的沙沙声响,简直就好像硫酸在侵蚀着木头一样!

  ——没有办法再支持下去了!非走不可了!费妮丝雅心有不甘地握着龙剑,无法决定是不是要再试一次。对方显然是料定了自己一定会对月封印动手,一直隐身于月封印左近,才有可能在那么近的距离内对自己发动攻击。以至于流水虽然警告了自己,依然还是避不开去。一击得手,对方立时离开了水中,教自己无法追查他的动向。可是如若自己再一次对月封印动手,同样的情形难保不再来一次……

  可是,难道就这样罢手了不成?至少、至少让我再试一次啊?总该有办法引开他的注意的?譬如说……声东击西?

  笨,怎不早些想到这个方法呢?虽然说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这个方法也未必有多大的效果……而机会只有一次。

  像那么精明的角色,没有可能会上第二次当的,更何况我也已经虚耗得差不多了……费姬,费姬,撑着点啊!她费力地给自己打气,竭力抗拒着越来越重的晕眩。指挥着湖水尽头的水流哗然喷起,仿佛是自己在那个地方指挥坐镇一般;自己却以最快的速度潜回月封印旁边,第三次试着将龙剑插落。

  没有用。月封印旁边凝聚的力道大得惊人——太惊人了。即使她这回已经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在龙剑上头,也只能勉强将剑插进隙缝之中,却无论如何也插不安稳。

  那股强大的力道就像是最倔强的弹簧,拼死命将龙剑弹了出来。只这么三五秒钟的拉锯,流水又已经开始了紧急的警告!

  再不走就是白痴了!警讯一起,费妮丝雅立时展开了瞬间移动,光一样地离开了这片充满了怨气与负能量的险恶之所。就在离开的前一刹那里,她还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利刃穿过水中的波动。

  由于事态紧急,她事先完全不曾想过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任凭本能去牵引,让自己整个的身躯投向了最让她觉得温柔、最让她得到抚慰的水域。当她整个的身体在另一片水域中再度成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疲倦,多么疼痛,多么虚弱。四肢百骸简直都已经不属于自己,酸楚和疼痛一直浸到了骨髓的深处;头脑沉重得几乎拾不起来,而她无法自制地一直要咳嗽……

  可是,就算在这种近乎虚脱的状态之中,她也依然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片水与一般的水大不相同。这里的水格外温柔,温柔得使她直想落泪;这里的水持别宁静,宁静得使她方才所经历的一切烦扰暴虐都仿佛不再存在。在这样的宁静与温柔中却有一股子虽然隐约、却很强韧的生机四处流动,坚持却又随意、毫不霸道地将她的疲乏一丝一丝地抽走,一丝一丝地抽走……

  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费妮丝雅这才注意到: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了。清朗的银鳞之月刚刚自天边浮显出来,月色将她处身的湖水浸得近乎透明。这湖并不算大,却形成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椭圆形状。环湖的丘陵起伏有致,形状非常优美,一望无际的森林绵延远去,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旷神怡、心神宁定的淡香。

  “这是……安息木的香气?湖的四周全是安息木林……

  啊,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闭了一下限睛:”这里一定是月浴湖!我跑到月妖精的新圣地来了!“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测似的,一些小小的银色光晕开始在幽暗的安息木林里头浮显,在湖面上流动。月妖精到湖里洗澡来了,费妮丝雅昏昏沉沉地想着,嘴角牵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甜甜脆脆、很孩子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喂,你没有事吧?”声音的主人关切地道,一团银光闪呀闪地落到了她的眼前。

  那是个身高不足一尺的月精灵,淡银色的短头发,淡绿色的大眼睛,整个身体几乎都是透明的,却有着异常甜美的容貌——一种中性的美貌:“水妖精?你是水妖精的王,对不对?”

  “嗳。”费妮丝雅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个月精灵的接近使她愉悦——身体的疼楚明显地减轻了不少,虽然四肢倒像是更沉重了:“我是费妮丝雅。”

  “我叫贝贝妮。”小小的月精灵清脆地说,用一种庄重的神情打量着她:“水妖精王怎么会跟人打架了?这个不大寻常喔。”

  费妮丝雅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事情如此复杂,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更何况这其中有一些关节,连她自己也还弄不明白。她在水中翻转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躺平了,看着远远近近几十团银鱼的光影在近乎透明的幽暗中浮浮沉沉,还有一些沉到了水底,自澄净的湖中透出温柔明亮的光芒来,一时间神智竟然有些恍忽,不知道自己是否浮沉于天上。如此美丽的处所,如此美丽的妖精……这一切怎会变质得那么厉害呢?那个无声无影的敌人,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来历呢?

  贝贝妮也不催她,只是有些好奇地坐到了她的肩上,伸出细小的手指来绕着她的发丝。费妮丝雅斜了他一眼,一时间感慨万千。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突然间一大团悦目的银光在她身前不远处亮起,简直就像是月亮自身自天上降了下来一般,将附近周围都给照得通透了。然而那光芒却又是绝对柔和的,半点也不刺激。费妮丝雅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坐了起来——“又见到你了,费妮丝雅。”

  月后银羽的声音柔和恬淡,却已经不再是她们初见面时的那种淡漠,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关怀之意了:“噫,你受了伤?怎么会?这世上还有谁伤得了你的?”

  “我也……正在思索这一点呢,月后。”费妮丝雅沉吟着说,慢慢地将她在禁镜城底的经历说了出来:“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不应该是索摩族人。没有一个索摩人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能量的——固然巨大的负能源消耗了我大量的能量,但那并不是我落败的唯一理由。可那人也绝不可能是妖精。没有哪个妖精能够同时具备水火两种能量的……”

  银羽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既然对此不作任何的表示,费妮丝雅也就不作任何的追问,只接着说道:“一直到我试着去解封印的时候才终于发现,月封印的外头罩了一层结界——非常强大的结界……”说到这个地方她双目陡然大睁,而后沉沉地吐了一口长气出来:“我明白了!月封印之所以变得如此邪恶,问题就出在这层结界上头!怪道我一直觉得不对:在那地下空间里头,月封印的明度和亮度都远比它本来应有的暗上许多,敢情便是那层结界覆盖其上的结果!‘光’本来就不应该受到任何掩盖的,一掩盖就扭曲了……”一口气说到这个地方,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咳嗽起来。

  银羽微微地皱了皱眉,眼睬深处流露出不忍之色,柔和地道:“你也太勉强了。解封印本来不是你的差事。”只说了这么两句,便慢慢地垂下了眼睫;显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不欲再有任何的责备。等费妮丝雅咳嗽声稍稍停了下来,淡淡地道:“先在这里慢慢养息身体吧。别想太多了。”

  贝贝妮好生欢喜,说道:“你答应她留在这里吗?人家可以跟她玩吗?”银羽眼睑微微地垂了一垂,没再说只字片语,便和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贝贝妮知道月后不作任何反对,那便是答应的意思了;偏过头颅来看着费妮丝雅,说道:“你要是嫌我烦,我就走开唷。”费妮丝雅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可能有人嫌你烦呢?你这么可爱……”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叫道:“费姬,你听得见我吗?”正是娃蒂在用妖精传呼和她联络。

  回答了娃蒂的呼唤不过三五秒钟,一道闪电落在月浴湖畔;火妖精王自闪电中跳出了身子,朝着湖中叫道:“费妮丝雅,快点出来呀!人家好想你呢!”

  费妮丝雅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优雅地游向了岸边。人还不曾完全靠岸呢,娃蒂已经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哪,费姬?人家还以为水祭典一结束,你就会立刻回家来了呢!等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的人,人家还好啦,艾诺维已经急得要发疯了。”费妮丝雅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说道:“他说他想我了么?”

  娃蒂怔了一怔,道:“这,这倒没有。可是,可是人家知道他想你嘛!这十天来他总是沉着一张脸,跟他说话也总是心不在焉,怔怔地瞧着浮岛的那个方向在发呆。而且,而且……”费妮丝雅紧紧地咬了咬下唇,细声道:“而且怎么了?”

  娃蒂叹了口气,无助地看了看自己握紧的双拳,说道:“他,他现在每个晚上都作恶梦……”

  费妮丝雅胸中一阵剧痛,气血激荡,一口血险些便要吐将出来。由于她一直与岸边保持了一点距离,娃蒂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出不对,愕然道:“怎么啦,费姬,你不舒服吗?”费妮丝雅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咳,咳,水祭典上累着了……既然这样,你还不快些回去陪着他?他醒来时若是看不到你,岂不是要发狂么?”

  娃蒂大愕,道:“费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跟我回去么?你究竟是怎么啦?”

  费妮丝雅苦笑着闭上了眼睛,费力地平伏心中的疼楚。

  你不会明白的,娃蒂,她对自己说: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想回到他的身边去,去抚平他现在对我的爱情所抱持的怀疑,去安慰这种怀疑带来的伤痛。问题是我现在不能呀!他现在对我的行为乃至于动机都已经起疑,我若回到他的身边,他非追问到底不可——而我没有一样能够回答。只因为他的记忆尚不完全,人格尚不成熟,我一直隐瞒到现在的,都是他绝计不会相信、就相信了也无法承受的!

  我怎么能告诉这个抵死抗拒“传承者”身份的人说,封印是你自己下的?我又怎么敢告诉他说,他亲手封印了自己的母亲,而我是为了先行解开这个封印才离开他的?还有,还有……这么多的秘密,这么重的责任,不到他自己取回更多的记忆,不到他回复了对“责任”的承担,我一个字也不能够说呀!只是,只是,在这一段时间里,艾诺维,我要承受多少的痛苦,多少的伤心啊……

  “娃蒂,”静静地弹去了眼角落的一颗珍珠,费妮丝雅慢慢地睁开眼来,近乎哽噎地说道:“你知道我爱他。”

  “是。我知道的。”娃蒂的眼圈情不自禁地红了。即使不明白费妮丝雅有多少的秘密隐藏在心中,她对这一点可是从来也不曾怀疑过。而,只费妮丝雅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便已经明白:对方之所以要离开艾诺维,而且显然短时间内不准备回返,也都必然与此有关了:“可是,费姬,你不能再考虑一下么?我们……”

  “……你回去,告诉艾诺维,”对娃蒂的缠磨丝毫也不来理会,费妮丝雅只慢慢地,自顾自地将她要说的话一字字地说将出来:“叫他去解地封印。地封印若是不解开,我是没有可能回到他的身边去的。”

  “嘎?”娃蒂大惊失色:“费、费姬,你真要我这样跟他说?这这,这不大好吧?他他,他……”

  “娃蒂,”费妮丝雅温柔地打断了她:“运命循环,无可违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而且你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艾诺维心痛的时候,我只有比他更痛!”

  那么,那么,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娃蒂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费力地咽下了喉中老大的一个硬块:“我明白了。我回去跟他说。”

  娃蒂的身形消失之后,费妮丝雅筋疲力竭地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湖水之中。

  这湖水虽然不能为她疗伤,但至少使她宁定。运命循环,无可违逆,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艾诺维,艾诺维,请你,赶快去解地封印吧!

  她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地睡着了,而后在晓雾迷蒙的清晨里醒来。

  冬季里微薄的阳光已经在天边染出了淡淡的金色,昨夜里流星般到处乱飞的月精灵则已经完全消失了形影,只除了贝贝妮。这个月精灵不知道为了什么特别粘她,天色初明时居然整个儿窝进她的长发里去了。当然费妮丝雅一点也不讨厌他。月妖精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是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只不过腰肋间伤处的血流虽然早已止住,她受损的脏腑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她疼痛地伸展了一下僵直的筋骨,而后失惊地瞪大了眼睛——一片淡金的光影来得突兀,璀灿地在她眼前整个儿展现了开来!那英俊的金发少年在悬浮的阳光之中对着她微笑,而他的招呼在温暖中带着轻微的嘲谑。

  “早哇,小妖精丁多。”

  “日帝?”面对着这样的招呼,费妮丝雅就算想正经也正经不起来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同样是光之妖精,日与月之间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分野:“您,您还记得那个小家伙呀?”

  “要忘掉可是很难呢。”皇都笑着说:“到底我认识那个小妖精的时间比认识你要长得多了。何况那小子还让我破功了两次。怎么样,姑娘,疼得厉害吗?”

  费妮丝雅情不自禁地皱了一下鼻子。遇到皇都这种阳光一样的个性,就算是矜持含蓄的水妖精如她,竟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了:“还好,还活着。只是你怎么知道……”

  最后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完,因为才说了一半便记起来了:日妖精是跨越了时间限制的妖精。他们几乎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一眼看穿了她的思绪,皇都爽朗地笑了。

  “可不止有我一个人多管闲事而已——姊姊也要我来帮你治伤呢。”一面说,他一面脱下左腕上的日轮,套在了费妮丝雅的手腕上。见到费妮丝雅眸中掠过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再一次地笑了。

  “你不应该意外的,小妖精丁多。”他说,满意地看到日轮开始发挥它为妖精疗伤的功用:光之妖精,尤其是月妖精不问世事的传统,早在蕾雪介入邪王西凡顿之乱以后便已经打破了。固然万物有生必有死,所以生死都只是平常事;但既然这二者只是一线之隔,那当然是活得尽兴,才能够死得安宁了。是拜了蕾雪之赐,光之妖精才能够勘破这个关卡呢?如今的呼荷世界既然已经风起云涌……

  “说到这个地方,他话声微微一顿,注视着费妮丝雅已经显出血色来了的脸颊:”

  怎么样,伤处还疼吗?““已经……不咳嗽了。”费妮丝雅很快地审视了自己一遍,对着皇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你是说光之妖精也要介入这件事?那么,月封印……”

  “小妖精啊,你要知道一件事,”皇都有些没辙地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摩娑着那只日轮:“在封印不曾解全之前,我们的能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视野中会出现很多的死角。在这种状况底下要想作出绝对正确的判断,严格说来是太冒险了。举一个例子来说:在禁镜城底下发生的种种事变,由于负能源形成的磁场太强,以我目前的能力而言,是没有办法穿透的。就连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那么小的小妖精,足足流浪了一万八千年。我也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呢。因为那件事情发生在神代末期。而神代那巨大的能量本身便已足以形成一面巨大的‘墙’,彻底干扰了我们的穿透。即使边缘地段还看得到一些影像,讯息也来得太模糊了。不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他沉吟着说,眸光远远地落向了不可知觉的远方:“在不久的未来里,我也看到了这样的一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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