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魅影传奇)第五话 魅影杀机

 

  作者:纳兰贞

  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此起彼落,喧哗和小语充满的兴奋的长街。广场上庆祝的群众击掌欢呼,识与不识都可以勾肩搭臂地热情跳舞;酒馆里喝酒划拳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乐音,没有一户商家打算这几天里打烊休息……

  热闹是有理由的。狂欢是有理由的。今天,封印时代纪年一八三九年十月十五,是凡王国新任法王登基的大日子。几十年才有一次的庆典,能不好好地热闹热闹?王国的其它地区都已经城开不夜了,更别提这首善之区的法王城——朗城。

  人口将近一千五百万的大城以皇宫为中心,沸腾得就像是火魔法师炼金用的锅子。

  也许,索朗陀耶是其中少数的一个例外。

  十七岁的少年冷冷地靠在大厅一角的大柱上头,以一种无比复杂的眼色望向自己的母亲。身为今天、乃至于所有往后这一类国宴的主人,凡那飞扬的神采与耀目的装扮是没有人能够忽视的。白天的登基殿礼过后,她头上的传国冠冕虽然已经取下,但身上那镶着宝石的华服、颈上那璀璨的首饰,可半些不比那顶皇冠逊色了。在各国来贺的法王与大祭司的围绕之下,她新添的威权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威严与自信,由此而焕发出来的、混合着自信与兴奋的笑容,更将她原有的美艳衬托得夺目非常。三十七岁的妇人,同时站在权势与美貌的颠峰之上……

  "干杯,母亲大人。恭喜你什么都得手了。"索朗陀耶似笑非笑地举起了杯子,远远地朝着母亲点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他还不到可以喝酒的年纪,醇厚却浓烈的酒精立时在他的脸上染出了一层淡红。

  "哟,这不是索朗陀耶少爷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个地方喝闷酒,不到……呃,前头去让大家伙儿一气瞻仰,接受各国使节的道贺哪?"那个浓重的、带着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索朗陀耶本能地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开,一条粗壮的臂膀却已经从身后环了过来,一面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他,一面顺手取走了他手上的杯子:"唉哟,少爷,这不是龙艾酒吗?这么烈的酒,不是……呃,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喝的吧?不过呢,嗳呀,英雄出少年嘛。说着说着对方弹了一下手指,招呼前方经过的女侍:"喂,美人儿,再给咱们添点酒如何?"索朗陀耶本想不动声色地挣开这人的抱持,但对方环住自己臂膀的胳膊使力甚紧,大众广庭之下,又不好真个与他拉拉扯扯,只得隐忍了下来,冷冷地道:"就算是中年男子,你也喝得太多了吧?堂堂月领地的大祭司丁德,在国宴中如果醉得做出了什么失仪的事,传扬出去,好听得很么?"那丁德打了一个酒呃,要笑不笑地说道:"嗳哟,少爷,这么快就端起少主的架子来啦?熬着点吧,呃?你现在也还只不过是一个祭司。"索朗陀耶脸色一沉,淡淡地道:"失仪了便是失仪了,就算是法王也是不免要遭人指点,连役者都可以在背后说上两句呢。你如果只有这么一点器量,那就难怪只能爬到眼前这个位置。四十好几的人啦,太难看了点吧?"丁德虽说是大祭司,但除了魔法能力够格之外,其余表现甚是平庸,以致于在内阁成员之中始终可有可无、得不到多少重视;对于凡后来居上,居然登上了法王之位,着实妒嫉得几近发狂。索朗陀耶这话实是说中了他心头痛处,当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冷笑连连,说道:"哟,喝,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来历不明的小子,也不哓得是哪一边的遗传,尽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威重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说道:"太失态了,丁德。

  虽说是酒后无心,你这样侮辱咱们当代的女王,是存心跟整个的月领地过不去么?

  "来人银发银髯,中等身量,六十出头年纪,正是凡王国最是受人敬重的大祭司之一-怀默尔。

  丁德窒了一窒。怀默尔本是这次法王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一位;若不是他本人极力推辞,举荐索朗陀耶的母亲,今天的领主究竟是哪一位可就难说了。虽然不是法王,但他在国内所受的支持与敬重无与伦比,可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角色。

  但满腔怨妒难以消泯,要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认错离去,可又着实的觉得自己未免太没面子;挣了两挣,嘿然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可谈不上什么侮辱。谁不知道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破坏了……"怀默尔脸色一沉,森然道:"破坏了什么?嗯?"丁德吃他锐利的眸光一扫,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自知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已经是说得太过火了。他方才说了一半的事至为紧要,没凭没据地乱说,虽说自己是大祭司的身份,只怕也得担着老大的干系。当时干笑两声,说道:"破坏了……破坏了使'止息之力'受到扭曲的力量啊。嘿嘿,这功绩可了不起哪。只不过咱们未免有些奇怪,怎么这些力场所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发现的,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嘿嘿,嘿嘿。"一面干笑,一面转身离去。

  怀默尔银眉深锁,回过头来看了看索朗陀耶。见这十七岁的少年脸色煞白,胸膛起伏沉重,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为难你了,索尔。

  这种见了别人长进只会眼红的小人,犯不着多理会他。"索朗陀耶下巴绷得死紧,瞧了怀默尔两眼,突然蹦出两句话来;"你为什么、为什么非推举我娘当法王不可?难道你不知道,外边的人都在说……"怀默尔微微地皱了皱眉,说道:"你娘赤手空拳,没有任何家世和凭藉,一路爬到这个地位,其间的艰辛困苦,哪里是局外人能够了解的?那些妒嫉眼红的人,你管他们说些什么?没那胆子去跟你娘说,就拿了来欺负你;你要是放在心上,岂不正好着了他们的道?"索朗陀耶眼眶微微一红,说道:"但是,但是……"怀默尔环着他的肩膀,一路朝外头的庭园行去,一面慢慢地道:"你还年轻,有很多事就算现在告诉了你,你也还没有明白。不过你要知道,最早发现止息之力可以以人为的力量加以破坏的,是你的母亲。知道了如何破坏。就能够设法挽救;仅以这一点而论,她能够为月领地作出来的贡献,就已经远远在我之上了。更何况她远比我年轻。这些年来,我们都已经察觉到,自然界的能量开始不稳,月的力量尤其险恶;所以月领地的法王年纪最好尽可能地年轻,就如同月首的情况一样。"索朗陀耶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这时节他们两人已经来到了庭园之中。虽说也是张灯结彩,却已经看不到多少人影了。怀默尔伸出双手来握着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索尔,你要设法了解自己的母亲。我认识黛玛,不是一天两天了,很能感觉到,她拼命地在追寻一些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晓得她心里很空。即使在这过程之中有一些不择手段,但她对你的疼爱可以说是绝对的。如果连你都不能够谅解她,那她不是太可怜了吗?"看见少年倔强的眼神,绷紧的嘴角,怀默尔知道自己方才那几句话其实是白说了;因为以对方的年纪,事实上是没有可能明白人性的曲折与幽深的。有些挫败地低谓一声,怀默尔接着说道:"至于跟止息之力有关的事……在自然的能量势必越来越是失衡的将来,你母亲所发现的东西只有越来越形紧要。

  这方面你是最得她衣钵的,看得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这些年来禁镜城方面的能量越来越不安稳,修习传统月系魔法的大祭司应付起来只怕吃力了些。说不定将来的月首……"说到这个地方,微微地顿了一顿,话锋突然一转,问道:"再过两年,你该参加大祭司的考试了吧?你母亲没想过让你去历练历练,独力处理一些扭曲了的力场么?"索朗陀耶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本来一心想当的就是月首法王,否则有何必在止息之力上头下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以人为的破坏力制造扭曲的力场,以便进行中和的实验?一直到了三年以前,由于年龄渐长,当上月首法王的希望越来越是渺茫,这才将野心转到了凡王国的身上。如今眼前放着一个年方十七岁的儿子,焉有不想尽办法鼓励我出人头地的?若不是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为"成为法王"铺路,而且自己又真的很喜欢修魔法的,光头也给她烦死了——怀默尔瞧了瞧少年倔强叛逆的眼神,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丝笑意,心想这孩子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跟他母亲有多么相像;但也知道这话一说将出来,索朗陀耶必然气得转身就走,勉强收住笑容,温和地道:"谋取前途是一回事,潜心修行是另一回事。虽然这两者可能殊途同归,但是动机和结果绝对是天差地别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话就我不说,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才是?"索朗陀耶虽然正在叛逆的年纪,却也知道怀默尔这话实在是为了自己好;低下了头,说道:"哪来那么多个扭曲了的力场好让人……

  "说道这个地方,心头一动,猛地抬起眼来注视着眼前这位拥有贤者①尊衔的老人:"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老人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脸孔微微地偏向了北方,说道:"相当大的考验喔,索尔。我没能早一点发现,是因为情况是这一两天才急速恶化的。再说,赶在法王登基的节骨眼上,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处理它。"索朗陀耶喉中一紧,哑声说道:"是、是她做过的实验么?"怀默尔避而不答,只道:"快去吧。再晚就不好收拾了。出了北端界石之后往东北方向走,大约十几公里左右。接近地头的时候,你自己就应该知道了。"索朗陀耶沉重地咽了两口唾沫,终于什么都没再说,朝着老人行了一礼,他转身奔了出去。

  皇宫位于朗城的中心点,离北门约莫是二十公里的距离。但以一个人口近一千五百万的城区来说,所谓城门,其实只是一种地标;在原始城区之外老早就发展出了栉比鳞次的商业区与住宅区。所以要想真的出城,那可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幸喜此刻城开不夜,藉用风毯低空飞掠,到也勉强使得。只是离市区越远,灯火便越是稀疏;另外一个原因,也因为他来到北端之时,差不多已经是子夜了。

  幸喜节庆期间,虽在城郊也还有不少不肯打烊的店。索朗陀耶下了风毯之后,租了一匹能赶夜路的猫眼驴,继续朝怀默尔指示的方向出发。

  来到朗城北边,已经进入了起伏高低的山坡地带。虽然坡度还很平缓,但是人烟稀少,道路整修的情况自然差了很多。索朗陀耶一面凭藉天上的星斗辩识方向,一面靠着手上一盏明竹编就的灯笼照亮路途,虽然对猫眼驴来说,有了这一些光芒,它走起路来便与白天没有两样,但是与风毯的速度相比,这十几里路走得实在是辛苦至极。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四周已经看不到一户人家的灯火,远方吹来的夜风里头,却隐隐传来了安息木的香气。

  月领地盛产安息木,越到山林里头,越常见到安息木林,本来没半点出奇的地方;却是又往前行上不有几步,忽见得前方不远处有火光一闪——"有人家?

  "情不自禁、盯着看了一会。却见那光芒忽明忽暗,全不似人家屋里稳定的灯火,微微一怔,蓦地里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山野人家,是有人在安息木林里头活动!啊,难道……"跳下驴背,便往林子里钻了进去。

  才钻进林子里头没有多深,便听得一阵欢呼,叫道:"得手了,得手了!这两天的运气当真不错!有了这两个宝贝,大家伙儿吃香的喝辣的,可以好好地快活上大半年了!"夜光贝的光芒闪耀之中,前方不远的林间空隙里,五六条汉子笑得开怀;即使粗大的身形遮住了他们围着的事物,索朗陀耶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缝隙中透露出来的、一片清凉的碧色光芒。顿时一股怒意上涌,喝道:"好大的胆子!本国律法明文规定,青瑛珞②是月之女神所赐予的、守护着这片大地的宝物,不容许任何人加以挖掘,贩卖牟利;还不快把它们放回原来的地方,随我回王城去领罚!看在伤损尚未造成的份上,给你们一个从轻发落!"那几名汉子一团高兴的当儿,猛地恶行被人撞破,本来大吃一惊;待见到来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登时全都闹笑起来。一个斯文些的说道:"小孩子家跟人玩什么官兵捉强盗?去去去,别来这儿搅局!"另一个可没这么客气,呸了一声,啐道:"奶奶地,老子们一团高兴,这小子偏来晦气!找死是吗?找死老子就成全你……攘臂挥拳,便要上来揍人。有个仔细些的一把拉住了他,说道:"阿豪,别莽撞,你看仔细人家的腰带了没有?这小子可是个祭司!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那阿豪半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索朗陀耶,不信地道:"祭司?混着骗人的吧?奶奶地,祭司有这么好当?老子都三十大几了,也不过混到一个魔导师。"索朗陀耶瞄了他的护腕一眼,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不屑之色,说道:"又不是没有能力挣饭吃,盗卖国宝,不觉得可耻吗?快些把青瑛珞放回去,别等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呼的一声,一颗火炮已经迎面飞了过来。

  索朗陀耶吃了一惊,一偏身闪了开去,手诀一捏,一片水幕立时对着那火炮笼罩过去,转瞬间消灭于无形,喝道:"你疯了不成?在这样的密林之中,也敢使用火魔法?"一句话尚未说完,一枚风刃、一枚水箭又已攻到。一个尖脸汉子冷笑道:"宝贝已经得手,这片林子也就没有用处了呢。再说,不都说安息木林是最冷、最不容易着火的吗?大家伙儿见识见识不正好吗?"话才说了一半,突然见到那两枚由自己方向发出去的水箭风刃,不知怎地突然间调转回头,速度还比方才快了一倍!大惊闪身,但身后同伴可没他的运气;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响起了两声惊叫!

  阿豪叫道:"格费,瑞米,你们两个还好吧?"格费只是手臂上割出了一道老长的血口子,血流得不少,伤得却不严重,眼露凶光,恨恨地道:"没事,他娘的,一不小心就……这小子还真有点门道!瑞米也是脸色狰狞,十指关节毕剥作响,说道:"我干!我看这小兔蛋儿长的标致,本来想逗他一逗的……好极,好极,呆会儿玩起来可别嫌不过瘾!"六条大汉倏地散开,朝索朗陀耶逼了过去!

  索朗陀耶毕竟年事尚轻,临敌经验不足,哪里能够想见这些江湖亡命之徒的剽悍狠历?出手伤了两个人,不但没能压伏对方,只徒然激起了对方的戾气。如若他在对方六人轻敌的状态底下乘胜追击,或者还能够一鼓作气地制服对手;但让他们对自己有了防备,面对面地硬碰硬,可就未必有什么胜算了。更何况这几人久经战阵,可不作兴什么正大光明。

  索朗陀耶见这几人对着自己逼了过来,竟不采用魔法攻击,忍不住微微一怔。

  但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怔了那么一怔便即出了一身冷汗:"啊哟,不好!魔法攻防的最佳距离,是在五公尺以外;像他们这般扑将上来拉手抱脚,岂不是牵制得人完全无法施展了?"这念头闪电般掠过脑海,再不迟疑,几道风刃毫不保留地发了出去;同时间脚下抹油,迅疾地朝后退去。

  他这边才一有所行动,对方立时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被他看破;其中三人竭尽全力架起结界,抵挡索朗陀耶发出来的风刃,另外三人脚下停也不停,继续朝索朗陀耶逼去。索朗陀耶深知近身肉搏,自己绝计讨不了好;若不设法以魔法力收拾对手,别说处理怀默尔交待下来的要事,只怕这辈子就不用想回家了。但一面要闪避对方的追击,一面要抽空施展魔法,着实的吃力至极;更何况自己以一敌六,好容易发出去的攻击,也大多被他们连消带打地挡了下来?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是汗透重衫,连呼吸都乱了。蓦地里一个疏神,脚下被树根重重地绊了一下,整个人登时往侧地里跌了出去。

  那几个人和他纠缠了这许多时候,就是在等这个时候。如何能够放过?阿豪扑将上来,结结实实地将索朗陀耶压在地上,狞笑道:"逮到你了吧,小子?这下子看你还……啊哟!"滚在一旁,抱住鼠蹊,呻吟不已。但索朗陀耶才刚刚翻身站起,瑞米扑上前来,已自后头重重地勒住了他的颈项。

  呼荷世界虽说以魔法为主,武术技击并未手到多少重视,但在漫长的文明发展之中,也不可能完全地付诸厥如。在这方面,索朗陀耶多少还算是下了一点工夫。只一觉着遭人勒住了颈项,立时曲起了右肘,重重地撞向对方胸腔接缝正下方的要害。瑞米闷哼一声,立时松手。但同时间格费逼向前来,照着他的下巴就是恶狠狠的一记。

  索朗陀耶的地魔法修行时日尚浅,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状况底下,实不足以施展开来保护自己,登时被打得眼冒金星。格费岂有这般容易放过他的,一拳得手,拎起索朗陀耶衣襟,第二拳又招呼了过来。索朗陀耶本能地抬起了左臂往上一格,顺势抓住了对方关节往外一翻,右膝重重地撞了出去。在格费踉跄后退的同时,一股大力狠命地自后头撞了过来,正打在背心要害之上。索朗陀耶眼前一黑,险些便失去了意识。半昏迷中只听得几个乱七八糟的嗓子在喊:"给他死!给他死!

  干!"身上几个地方同时剧痛,清楚分明地又挨了好几下重击。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一下子打死了,有什么好玩?依我说,咱们先废了这小子的手脚,再慢慢消遣他不迟!"索朗陀耶心神剧震,神智立时清醒了几分;身当大难,自知生死系于一发,若不能沉着应变,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了。幸喜这几条大汉认定了自己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心理上似乎已经没有防备;当时假作晕迷,左手藏在身子底下,暗暗地扣住了手诀。待得那几人近身前来准备痛下毒手,索朗陀耶大喝一声,暴起发难,三枚水刃呈弧状抛出。

  尖历的惨叫之中,血花四溅;那尖脸汉子情况最惨,竟是生生地剖成了两截;那阿豪一条右臂齐肘砍下,整个人摔在一棵安息木底下;但或者是因为身上带了颗青瑛珞的关系,那么重的外伤,却并没流出多少血来。其余四人虽然也都身上挂彩,但却都只是皮肉之伤。惊魂甫定之余,本来颇有一点心怯,但看索朗陀耶摇摇欲坠,发出那几记攻击之后,连站都已经站不稳身子,心想这小子如果还有气力多加抵抗,方才也不会被大伙儿追得如此狼狈了;不乘这时节结果了他,更待何时?同时间发出了火枪火炮,便往他身上招呼。

  索朗陀耶性子何等倔强?虽然累到不堪,却也绝计无有束手待毙之理。手诀一捏,便待设法将这几枚火枪火炮反转回去。

  便在这个时候,一股子疾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卷起,长龙般奔到索朗陀耶身前;一阵急旋,便将这一拨攻击打了个七零八落。瑞米几个又惊又怒,纷纷回首朝那疾风的来处瞧去;还没来得及喝问是谁多管闲事,一个清朗的话声已经带着怒意响了起来:"在密林里施放火炮,是什么样的恶毒行径?你们……"话声微微一顿,蓝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原来是盗取青瑛珞的小子!这就更不可原谅了!"原来阿豪一手拿着青瑛珞放在断臂处止血,自然让这不速之客看了个清楚分明。眉眼间流露出了鄙夷之色,他转向了索朗陀耶,脸色立时柔和了下来:"小兄弟,你没事吧?"索朗陀耶看这人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左手提的一支夜明石英炬清楚照出他的黑发蓝眼,仪表堂堂,眉宇间带着贵族世家特有的尊贵之气,一时间好生无趣,淡淡地道:"好得很,死不了……当心!"左臂一抬,一道旋风抛了出去,挡在蓝眼青年身后。那青年风一般车转身子,正看到两颗火炮吃那旋风卷灭。原来瑞米几人眼看对方来了帮手,一出手便颇惊人,知道再缠下去讨不了便宜,那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蓝眼青年迅速地瞥了索朗陀耶一眼,见这少年脸色煞白,半边身子都靠倒在一株安息木上,知道方才那一记旋风结界差不多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体力,双手一弹,两股螺旋半疾转的旋风朝着那几名强徒飙射而出,说道:"你是专抓盗宝者的巡边使么?小小年纪便考上了祭司,可不容易啊。"索朗陀耶有些尴尬。心想自己抓强盗抓得需要别人前来解救,还有什么好夸奖的?虽然这六名强盗还真有点本事。目下虽说只剩下四个半,但这几人狡诈毒辣,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本来颇想开口,要那蓝眼青年当心;但对方似是一起始便防到了这一招:两股疾风形成难以跨越的障壁,将那几个人牢牢地挡在五六公尺之外;结界上下滚动,休说对方无法近身,便连他们发动的攻击也打不进来。他自己则在聚集了足够的能量之后,再寻隙发出一支风刃去攻击敌人。虽然连续三次都让对方及时挡住了,不曾造成致命的重伤,但他的攻击却并不能算是落空,至少都还在敌人身上砍出了几道皮肉之伤来。如若一起始便杠上了六个人,胜负或者还很难说;但眼前只剩这四个角色,便很明显地占了上风。

  索朗陀耶越看越是佩服:"他应该跟我一样是祭司吧?把风魔法操纵的这么好——虽然力道相差不大,但人家的战术可比我高明多了。"喘息稍定,挂记着自己还有要事待办,可不能老在这个地方和几名小贼厮混;更何况那蓝眼青年与自己素昧平生,明明是自己的仗,怎好全让给对方去打?以医疗魔法一面自行调整呼吸,一面聚集体能;等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对准最左边的那名歹徒,暴喝一声"接招",毫不留情地发出了一道极其强劲的风刃!

  这实在不是那名歹徒轻敌。而是在正常状况底下,以索朗陀耶的情况来说,绝无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便恢复战力,自然没有必要分心去设防。更休说他们几人应付那蓝眼青年,已是应付得汗流浃背?当时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上一声,颈项断裂,立时倒地而死。一只闪着碧光的青瑛珞从他怀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闪烁生辉。

  只看看青瑛珞落在此人身上,也知道此人必是这一行人的首脑之一。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剩余几人脸色登时大变。瑞米身子一低,便来抢夺地上那颗青瑛珞。

  但索朗陀耶风尾一扫,那青瑛珞便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地朝他滚去;瑞米只追了两步,蓝眼青年的疾风结界打横里扫了过来,逼得他只得朝后跃开。眼看战力折损近半,再打下去也没有胜算可言了,格费突然间侧地里扑出,将阿豪压在创口上的另一颗青瑛珞抢了下来。

  阿豪大吃一惊,叫道:"你做什……"么字尚未出口,伤处鲜血狂涌而出。

  瑞米几人拔脚窜逃,迅速往林外奔去,显然根本已经没打算理会他的死活。阿豪嘶声吼叫:"格费,你他妈的不讲道义,我……我操……"鲜血流失既快且急,嚷到最后那几个字,声音已经哑了。

  索朗陀耶顿了顿脚,叫道:"那位仁兄,一事不烦二主;还请你将这几名歹徒拦将下来,感激不尽。"蓝眼青年回头一瞧,只见这少年正将方才拿到手中的青瑛珞按在阿豪伤处,轻笑一声,说道:"乐于效劳。"拔脚便追。瑞米几人在方才的攻防战中人人身上挂彩,有几道伤处根本在脚上,他还怕他们跑了?

  打从索朗陀耶发现这几名歹徒起始,一路既追且赶,早已从原初的现场一路移向东北;再跑上没有多远,事实上便已出了这片林子。蓝眼青年才追出数十公尺,远远见得隐隐天光;忽然间一声长长的惨叫,从前方发了出来——蓝眼青年怔了一怔,脚下半点没停,反倒赶的更紧了。只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发生什么事了?毕里,你他妈的为什么……"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声音的主人也跟着发出了一声惨叫,叫声凄厉至极。

  蓝眼青年赶到林子边缘,只看到两条人影倒在林子外头的缓坡之上;硕果仅存的那名歹徒——格费,正在连滚带爬地往林子里退了回来。见到蓝眼青年追了过来,虽然片刻之前还是敌人,但此时此刻,却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也比外头那东西要可亲得多,咧开大嘴,说道:"嘿嘿,嘿,他、他妈的,外、外面……"虽然还想逞强,,作出一点英雄气概,无如嗓子不听使唤,硬是哑得接不下去。

  蓝眼青年既惊且疑。这几人拔脚奔逃到了林子边缘,只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自己紧紧地追在后面,怎会连半点攻击的能量或征兆都没看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两名歹徒?在仔细瞧了两眼,突然间脸上变色——是他瞧花了眼么?那两名歹徒倒卧在地的躯体,只在这一两分钟之间,竟如同缩了水一般地干瘪了下去。

  夜深如水。四野静寂得连半点虫声都无法听见。除了他追赶敌人时顺手拎将起来的那把石英火炬之外,天地间仿佛连稀薄的月光都不复存在了。蓝眼青年虽然艺高胆大,处身于这样阴森谲诡的场景之中,也情不自禁地觉着背脊发寒。但他平生行事百折不挠,遇有艰难险阻,只有越挫越奋;当时长长地吸了口气,在身子周围架起了一层地的结界,便待步出林子。

  蓦地里一个声音喝道:"使不得!千万不能出了这个林子!"索朗陀耶抱着那个阿豪,气喘吁吁、赶将上来。蓝眼青年瞧了他一眼,心想对方虽是歹徒,在作战中当场斩杀是一回事,对方身受重伤之后丢下不理、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不过理论虽然如此,真能捐弃前嫌,只纯粹将对方当成伤者来对待的,又有几人呢?对这少年的好感立时有深了几层,说道:"总得有人出去瞧瞧罢?免得一伙人都困在这里。"迈开步子,便往林外走去。

  索朗陀耶大急。顾不得放开阿豪之后他会不会再度崩血,飞奔向前,刚刚在蓝眼青年步出林子之前扑到他的身前,硬生生将他推进了林子。索朗陀耶自己却因为地结界的反作用力,给弹得倒退了好几步,跌出了林子之外。

  几乎就在他跌出林子的那一刹那里,一条灰中带褐,似透明而又不透明的影子,已经如同苍蝇见了血一般地飞扑过来!如雾如魅,势如闪电。蓝眼青年张大了嘴,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发出,那影子在索朗陀耶背心数公尺处突然间冻住了一样地停了半拍,以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弹了回去,只一晃眼已是无踪无影,快得竟像是幻觉一样。

  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虽然只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却清楚分明地全收入了索朗陀耶的眼中,使得他情不自禁扭过头去朝后头瞧了一眼。昏昏夜色之中虽然什么也瞧他不见,但方才那一阵异常的冰寒他却并不是全无知觉的,一时间头皮发麻,连背心都湿了。赶过来阻止蓝眼青年的路上,他虽然已经隐约料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也多少仗恃着身上有一颗青瑛珞,应当不致于拿那家伙无计可施。但理论归理论,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出现过。情急之下扑将出去将那蓝眼青年挡了回来,实实在在是在鬼门关前荡了一回秋千——虽然经此一来,他的胆气也就壮了。惊悚之余继以心安,直起腰来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一对清澄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瞧向对方,慢慢地道:"你看见它了,是不是?"一面说,一面缓步进了林子。

  蓝眼青年重重地甩了甩头,迟疑地道:"我不确定……我不确定自己真的看见了东西。灰灰的、半透明的一团……那是什么啊?"索朗陀耶不答,转过脸去瞧着僵在一旁的格费,说道:"你也看见了,对不对?"此时此刻,格费哪里还有声调?喉头紧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而已。

  索朗陀耶抬起眼来朝着朗城方向瞧了一眼,眼眸中露出了愤怒鄙夷之色,对着格费伸出了手,道:"拿来!"格费挣了一挣,看看索朗陀耶又瞧瞧蓝眼青年,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将青瑛珞掏了出来。

  那阿豪经青瑛珞两次止血,此刻虽然面色灰败至极,昏昏沉沉地委顿在地,但伤处没再起什么变化,一时片刻之间想是还死不了人。索朗陀耶心想这等紧要时刻,可没精神顾得了他,将那颗刚自格费手中取得的青瑛珞交给了蓝眼青年,说道:"拿着。"蓝眼青年脸上现出了惊愕之色,说道:"干嘛给我?这东西不是应该要埋回土里头去的么?"索朗陀耶微微苦笑。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略作沉吟,说道:"老兄虽然不是月领地的人,但至少应该是祭司以上的等级,想必听说过……'死魅'这码子事?"蓝眼青年吃了一惊,说道:"死魅?

  那不已经是一万多年以前的传说了么?为什么……啊!"脸色大变,失声道:"你……难道是在说……方才那个?……"索朗陀耶绷紧了下颚,说道:"死魅这个东西唯一避忌的,除了安息木林之外,就只有聚集了整片森林的精华凝积而成的青瑛珞。"此言一出,那格费"啊"一声大叫,恶虎般扑了过来,身手便抢。

  索朗陀耶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道:"你还想做什么?不是你们这些歹徒利欲熏心,盗挖国宝,大量削减了安息木林安定能量的功用,死魅还不会这等容易出现。你们自己叫他吃了,叫做自作自受;万千生灵跟着遭受祸殃,却该用什么来加以补偿?"格费眼露凶光,再度扑上前来,叫道:"那又怎么样?别人的事老子管不着。你们明明知道那怪物就在外头,还抢了老子的青瑛珞去,明明是在谋杀……呃!"被索朗陀耶一掌狠狠地砍在颈际,登时软软地晕倒在地上,和那阿豪躺成在一起。阿豪两眼骨溜骨溜地乱转,满脸都是恐惧之色;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索朗陀耶淡淡地道:"那怪物对安息木林还有不少的顾虑。只要你们乖乖地呆在林子里头,应该就不会有事才是。"阿豪一想果然如此,心下稍安。

  索朗陀耶不再理他,转向了蓝眼青年,说道:"月领地举国上下,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可见得它才刚刚成了气候,不知道为了什么,还没有法子离开这个力场。"蓝眼青年说道:"等一等。你怎么知道全国上下,都还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若我是月领地的领主,为了不扰动人心,必然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焉有轻易泄露之理?"索朗陀耶微微苦笑,说道:"我可是月领地的巡边使,老兄难道忘了么?"蓝眼青年鉴貌辩色,知道他必有未尽之言;但人家既然没打算说,他也就不好多问。点了点头,说道:"好罢,巡边使。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话说在前头;既然我手上有了一颗青瑛珞,这场热闹可就凑定了。"顿了一顿,对着索朗陀耶伸出了右手,说道:"我是风领地的密格伦。"索朗陀耶定定地瞧着对方,也跟着伸出了右手,双掌交握,说道:"我叫索朗陀耶。"密格伦重重地握了一下索朗陀耶的手掌,说道:"好,索朗陀耶。关于这个怪物,你心里有什么计策没有?"索朗陀耶抿紧了双唇,沉吟着步出了林子。他虽然在月系魔法上下了极深的工夫,但如此强敌还是第一次遇到;各种知识虽然装了一脑门子,管不管用总得试过了才见分晓。却是才一步出林子,一道灰蒙蒙的影子便朝着自己扑了过来。原来死魅这怪物并不具备什么智慧,只一感知到生气便即扑将过来;在索朗陀耶身前不远处吱一声弹了回去,却又立即闪电般再度扑出——这一次他扑向的,是刚自林中走了出来的密格伦。

  几乎就在它刚自密格伦身前弹扑回去的同时,索朗陀耶双臂齐出,双手手诀变换快速,一层肉眼难见的银色细网登时自四面八方笼罩了下来。只可惜这层细网的包围赶不上那死魅弹身离开的速度,吱一声已让它穿网而出。银网柳条般在那死魅身子周围轻轻拂过,带出了那怪物一串凄厉至极的叫声。

  密格伦吃了一惊:"这就是月领地独有的镇魂魔法么?一名巡边使就能有这等功力,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念头尚未转完,索朗陀耶双手停也不停,继续施法。密格伦看得清清楚楚:一层范围比方才宽出数倍的银网,正自索朗陀耶身前张了开来,大壁一般地往前推挤了出去。密格伦四下打量,心中已是有底:原来他们步出林子之后,前方一片缓坡,坡下是一个微凹的山谷,山谷里本来想必是村落人家。自山谷右前方的高崖往左,一直到他们背面,可以画出一个C字型的林区——虽然左手边一片缓坡遮住了视线,但坡顶隐隐露出一片林梢,自然也是安息木林无疑了。显然就为了这层天然的屏壁,才使得那死魅无法离开。奇怪的是,这C型地带的右手开口之处,却是一整片空空荡荡;除了下陷约有十余公尺,夜色中看不清究竟有多大范围的一个大洼之外,极目所见,并不觉得哟偶什么林木挡在那里。门户如此开阔,那死魅怎么会……

  密格伦注意到了的东西,索朗陀耶当然也注意到了。既不明白右方是什么东西挡住了死魅,他也就不敢冒险;因此在张开镇魂魔法的法网之时,是以自己的身前、以及右方为主,以半弧的形状朝前推挤,却要逼迫那死魅夹在这层法网与安心木的壁障之间,无所遁形,将之炼化。

  这主意打得本来不能算错。但索朗陀耶终究年事太轻,经验不足;一时间竟没想到,这片地型所蕴含的力量,绝无可能是它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那般模样,否则又如何生得出死魅这样的妖物来?法网才往前推出了十来公尺,那妖物厉声尖叫,在空旷的谷地之间冲撞不休;显然也意识到了大难临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层法网他自然没有勇气接近半点,眼见丝丝银光越逼越近,蓦地里长声尖号,朝着左手边的缓坡扑了过去。

  密格伦心婶一凛。却见那死魅虽然速度快绝,在扑到那缓坡顶端时却猛地冻住;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见那妖物生生地折转了身子,竟是朝着他们二人身后的那片林子撞了过来。

  密格伦吃了一惊。脑子里才电光火石地想到:"这林子的两颗青瑛珞都已经被我们带出来了,可不知……"那死魅已然穿过林子边缘与镇魂法网的空隙,不顾一切地钻入了这片安息木林。

  两声长长的惨叫,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从林子里传了出来。

  密格伦心脏死命地往下一沉:"要让这妖物逃出了这片林子,那可是不堪想象的大祸!"惶急之下哪里顾得了自身的安危,使尽全力、将青瑛珞朝林子里掷了过去。只听得吱一声厉叫,那死魅又从林子里弹了出来,闪电般奔向了密格伦。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索朗陀耶拼死命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密格伦。只差着一张纸片那么薄的距离,那妖怪重又被青瑛珞的能量逼开,心不甘情不愿地尖叫了一声,在七八公尺外的半空中停了下来。整个身形半隐半显,眼眸所在的地方幽光闪烁,似乎正在伺机而动。

  密格伦惊魂甫定,紧紧握住了索朗陀耶的手臂,说道:"嘿,它是在看着咱们么?怎么我觉得这家伙方才似乎并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聪明?"虽有一半是在说笑,但才说了几个字,便即想到死魅越是吞食生气、破坏力越是惊人的传说,心底隐隐生毛,说什么也笑不出来。

  索朗陀耶涩涩地道:"它刚刚才有吃掉了两个魔导师,那可不是一般村民可比。这下子,嘿,可得好好思量思量了。"密格伦胸中一紧,问道:"多吸食了两名魔导师的生气,你就应付不了它了么?"索朗陀耶沉吟着道:"应该还不至于。我担心的是,它方才先往西边跑,然后才折向了这片林子,可见得西方对它而言,必然是一个最容易攻破的所在。要由西至东全笼进法网之中,我可实在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突然之间,一个尖尖细细、颇有几分滑稽的声音响了起来,说道:"哪个要你应付东边这块空地的?我老人家在这边守了有七八天啦,你还没认出这边有地之结界挡着呀?真是的。白长了一脸聪明相!"两名年轻的祭司差点全跳了起来。定睛一瞧,只见得一张毛毛茸茸、活像个土拨鼠一样的脸孔,正从前头不远的地上钻了出来。钻出地面之后掸了掸身上的泥尘,说道:"别光顾着发呆,快点行动呀!再磨蹭下去,天可是要亮了!"索朗陀耶啊了一声,脸上先出了如释重负之色,说道:"可是密格伦该怎么办?嗯,如果他能够拿着青瑛珞坐镇在这片林子之中,我再教他镇魂魔法的手诀,那就万无一失了!"索朗陀耶虽然倔强叛逆,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见这地长老长得像个活玩具一样,便不知不觉地拿它当个玩伴来看待,说起话来也就不去顾及礼仪了。见这地长老说话如此老气横秋,一面惊愕,一面好笑,说道:"地妖精守护这片大地,已经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年了;一有病变,总是第一个赶到地头,居然也会稀罕我们的道谢么?"这几句话说得自然而然,可没半点拍马屁的打算,那地长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歪了歪鼻子,说道:"进林子去罢。也果在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等着呢。"索朗陀耶知道也果必是一名妖精的名字,瞧了那地长老一眼,问道:"那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呢?他叫密格伦。我是索朗陀耶。"那地长老翻了翻眼睛,说道:"不交换一下名字,好像就算不得伙伴了?你们索摩族的规矩还真是多……好啦,时间不多了,快进林子去吧。我的名字是齐奇帕。"密格伦甚是奇怪,问道:"天亮不亮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关系?鬼魅不都是最怕白天的么?"索朗陀耶说道:"死魅不是鬼,天亮不亮对它没有影响。但青瑛珞到了白天,镇魂的力量却会件弱。到那时可就麻烦了。"一面说话,一面将密格伦推进了林子。

  早有一名地战士衔着青瑛珞朝他们奔了过来,自然便是也果了。时间已然所剩不多,索朗陀耶便也就不来废话,接过青瑛珞之后放在密格伦掌中,以最简单的方式教他锁定了镇魂的手诀,自己重有钻出了林子。

  有密格伦在背后镇住了这片林子,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就不难了。索朗陀耶绕到西边缓坡顶端,顺势往西侧一瞧,才发现缓坡底下那一大片安息木林不知道为了什么,已然全数淹进了湖水之中;枝叶萎谢,早已经全数死亡。心中疑惑,却没有时间多想其它,手诀一捏,再一次张起了镇魂法网,一步一步朝东推去。

  已然没有了可供逃脱的缝隙,那死魅厉声尖叫,左冲右撞;但索朗陀耶的法网越收越紧。要不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已经如同一张大口袋般将它整个儿网了进去。妖物在其中尖叫不绝,法网却只有越收越小;银光闪烁之间,死魅身上的颜色逐渐雾化,逐渐透明,声音也越来越是微弱。只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便已经灰飞烟灭了。

  齐奇帕用力鼓掌,笑道:"不简单,不简单!小小年纪,居然这等能干!那几个白痴强盗不知死活,居然挖走了两颗青瑛珞,我老人家还怕事情不好收拾了呢。要是把这件事报告回去,你小子可不是要升官了吗?"索朗陀耶微微苦笑,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四下打量,说道:"应该是没事了罢?死去的魂灵已经得到安宁,这附近应该已经没有第二个死魂灵的存在了……"齐奇帕哼了一声,说道:"没事了才怪!扭曲了的力场还没复原,要是再有个生命力比较强大的生物死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你小子,就是别人又有乐子啦!"索朗陀耶微微一凛。

  他暗夜中来到此地,对这附近的地理实在没有办法看得分明;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也一时间还摸不着头绪。若不赶紧将力场校正过来,确实如齐奇帕所言,后果难以设想。那地长老见他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指着东方那一大片洼地,说道:"那本来是一个小湖。月光可以直直地照进湖里的。"索朗陀耶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失声说道:"原来如此!"密格伦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听得一句话有头无尾,愕然问道:"什么事原来如此?"索朗陀耶不肯答话,只把双唇朝下抿成了一条极紧的铁线。以他对月能量的钻研,自然只听了齐奇帕这一句话,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是东边的小湖让人放干了,原有的湖水全流到了西面那缓坡之下,才使得缓坡下的安息木林全数死绝。本来月光直直照入了小湖之中,便产生了强大的安定力量;但小湖一流向西边,这一块地区的安定力立时消失。而,聚集在西面的湖水一来淹死了原有的树林,二来受到林木的遮蔽,湖水无法充分反应月光,安魂的力量也就跟着大减。如若它一直以来都是现在的这种地形,或者还不会造成任何的不对;但目前这情况却是人为的力量改造出来的。原有了力场失去了平衡,生态自然跟着改变了。所以……所以!

  勉强压下了在胸中翻搅不已的情绪,索朗陀耶咬紧了牙关,捏起移山魔法的手诀,念动咒文,便待将水路打开。齐奇帕皱了皱眉,叫道:"喂喂,小子,有几个现成的地妖精在这里,你还费这种事作什么?打开水路的事,交给我们比较快呀!"索朗陀耶理也不来理他,自顾自地催咒行法。但他在地魔法上头修行甚浅,加上忙乱了大半夜,此刻体力已是不支;只念了几句咒文,满头大汗滚滚而落,连嘴唇都发白了。密格伦心下一惊:"为什么这样勉强?简直是存心自己找死嘛!"赶上前去,一把捂住了索朗陀耶嘴巴,另一手将索朗陀耶左手五指紧紧捏着的手诀掰了开来。索朗陀耶虽然奋力挣扎,但以他此刻的体力,去如何挣得过身高与他相仿、肌肉却比他强壮的密格伦?札手札脚之际,只听得隆隆有声,地面张开了一条宽有五尺、深达数丈的裂隙,一直延伸到西面缓坡的坡底;一个深黑的洞自坡底打了过去,看不出究竟挖了有多深。原来乘着这个空档,齐奇帕已经将水路给打了开来。

  密格伦眼看地面裂开,坡底有洞,虽然不以为索朗陀耶还需要再使用地魔法,但接下来该当做些什么他一无所知,心想还是暂时不要放开这小子比较保险,一面继续勒着索朗陀耶一面扬声问道:"齐奇帕先生,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齐奇帕笑得奸诈,跳向前去拉住了索朗陀耶的双手,说道:"把这小子交给我,你用水魔法将对面山坡底下的湖水引过来罢。应付得来吗?"密格伦笑道:"这个没有问题。"念动咒文,登时水声哗哗,整池的湖水倒灌而回。

  齐奇帕过去拉住索朗陀耶之后,这少年本来还想挣扎;想不到地长老个子虽小,却竟仿佛有千钧万钧之重;一对小小的爪子搭在自己手上,这只手便仿佛固定在铁柱之上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一时间气得脸都红了。齐奇帕一对黑眼睛骨碌骨碌地瞧着他,脸上的神色突然间变得十分柔和,说道:"既然已经救回来了,不就好了,吗?何必跟自己过这种不去?"索朗陀耶眼眶一红,立时将脸撇到了一边;显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掉下了眼泪。

  只不过事态的收束已经到了尾声,他就算情绪还没能平衡过来,也已经没有了伤残自己的余地。密格伦的水魔法显然练得颇为到家,东边那小湖没多久便已经恢复了原形;几名地妖精不待齐奇帕吩咐,又将水路给封了回去。齐奇帕瞄了索朗陀耶几眼,瘪着嘴道:"怀默尔那个老小子,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早知道是这等罗嗦的小子,就该连他家后院那块松变岩也一并拗来的!"放开索朗陀耶双手,说道:"没事跟怀默尔一道来找我玩罢。这一大片安息木林全要重新种过,可还得费上不少气力。幸亏那林子底下的青瑛珞还在,把树种完也便没事了。"索朗陀耶涩涩地道:"我可没有什么松变岩可以给你。"齐奇帕眼睛里露出了有趣的笑意,脸上神色却愈发不屑了,嘴里头啧啧有声,摇着头道:"小小年纪,尖酸刻薄。不好,不好!"没再等索朗陀耶回话,他没声没息地钻入了土中,就这样不见了。

  索朗陀耶料不到他说走便走,一时间不知道为了什么,竟觉得有些惆怅。呆了一两秒钟,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了。密格伦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哇,酷!真不愧是守护着大地的地妖精!可这种力场的扭曲也未免太恐怖了,千万别在什么其它的地方再来一次才好!"索朗陀耶沉沉地吐了一口长气出来,涩涩地道:"谁知道?大地的能量这些年来的变异……"密格伦瞧了他一眼,眼眸中露出了敏锐的探问之色,说道:"所以呢?有些贤者和大祭司已经在说,这是封印开启的前兆……"索朗陀耶毫不迟疑,说道:"那敢情好!所有的能量都平衡了,天下也就太平了!"密格伦喜动颜色,说道:"那些人可不是这般想的。怎么说就是骇怕封印解开之后,魔王便会出现。"索朗陀耶哼了一声,说道:"如若到处出现死魅,日子便很好过了吗?"密格伦击掌道:"对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封印既然松动了,就必有它松动的理由;畏首畏尾,只拼命想保持现状,又有什么用处?"这两名年轻人一夜之间共度危厄,本来无形中已经滋生了一种患难之情,如今发现言语投机、观念相仿,就更加的相见恨晚起来。聊了好一阵子,密格伦猛地注意到天色已经大亮,呀了一声,说道:"了不得,我得赶紧回去了!"索朗陀耶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是住在客栈里的么?不需要赶时间的吧?"密格伦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可不是一个人到这里来坐武者修行的,客栈里头有人在等我。我看咱们另约时间再聚罢?我真的得走了。"索朗陀耶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再度碰面的时间地点,这才各自道别。

  密格伦看着索朗陀耶将那猫眼驴驱上风毯,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心情愉快,心满意足:"导师让我这两天到这个地方来闲逛,说我会遇到自己命运中紧要的友人,果然说得分毫不差。"抖开风毯,赶回自己住宿的地点去。

  他到月领地来作武者修行,正赶上人家女王的登基大典,朗城里根本已经找不着旅舍了,因此落脚的地方颇为偏僻,是在城北郊区的一户民宅。虽然简陋,倒还颇为洁净。还没进门呢,便听得一阵哭声传了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迎将出来,抱怨道:"嗳呀呀呀呀,我的少爷,您上哪儿去了?

  小姐为找不到人,哭得肠子都快断啦!"那小姑娘一见父亲回来,"爹爹爹爹"地叫着,拼命地扑了过来。密格伦好生心疼。将女儿紧紧地抱进怀里,一面亲着那泪痕纵布、雪玉可爱的脸颊,一面柔声哄劝:"乖,不哭,佛兰珂不哭喔,爹爹在这里,爹爹回来了喔。乖乖,不哭喔"在密格伦和索朗陀耶初识的这个清晨里,两名青年自然都绝无可能想到:八年之后,密格伦会登上风领地的法王之位,承国名成为坦多玛,全名是坦多玛。密格伦——跨越了封印时代与后封印时代的一代明君……

  ①"贤者"特指的是学识渊博、智慧深沉的智者。特立于法王之外,比大祭司还更受人尊敬。一个王国的贤者人数通常不会超过三名。而且,也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修习预言魔法。因为预言魔法所能看到的,只是片面的景象;要想串联这些景象的前因后果,并且加以解释,非有高深的智慧莫辨。解释时只要有一点不对,就可能造成大祸。索摩人之所以规定只有贤者才能修行预言魔法,当然是许多世代的惨痛教训造成的结果。

  ②青瑛珞一旦被人取走,安息木林的镇魂功用就会大减,需要经过几百年的修养生息,力量才会复苏;到那时候,林子底下又会产生新的青瑛珞。所以说"宝贝已经得手,这片林子也就没有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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