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火之传奇)第二话 小妖精丁多

 

  作者:纳兰贞

  就在水晶离体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脸色陡然间变得雪一般白。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样,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便瘫了下去,直直地自七十七公尺高的神坛上往下坠跌。

  娃蒂的心脏狠命地往下一沉,双手本能地飞探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那双自自己腰上滑落下去的左手。下坠的势头带得她整个人冲了出去,全凭她过人的反应才在最后那一刹那用足尖勾住了神坛一角,半空中硬生生一个转变,重又将他抛上了神坛!

  火妖精们大声惊呼。眼看着娃蒂与魔王双手紧紧相连,在魔王被抛上神坛后不约而同呼了一口长气,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因为可惜。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娃蒂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的心脏仍然因为惊悸而跳个不休,而她的右手还牢牢地紧扣在魔王的手腕之上;她的双眼紧紧地盯在魔王脸上,却见到对方一对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依然极度清澄的眼眸怔怔地瞧着自己;他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怅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娃蒂心中一阵绞痛,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地夺眶而出。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娃蒂?你应该将他摔下坛去的;不,你根本就不应该救他的!脑子里理性的声音微小却清晰地在提醒她,责备她,要她立刻处置这个极度危险的敌人;然而这念头只一萌发,娃蒂便已经觉得胸口疼痛到将近爆裂,紧握着他的五指不住地发抖。

  当所有的理性都在叫他采取行动的时候,她的身体却自动选择了:听从她的感情。

  在这天人交战的艰难时刻里,她所有的行动都因为激烈的内在挣扎而彻底瘫痪。

  而,就在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一个决断之前,一条小小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掩近——火妖精们哗然惊叫。娃蒂心神一震,手猛地一缩;"啪"的一声,那个她好容易才找到机会自魔王额上抢下来的火水晶,已然轻轻易易地被小可爱维爱拉夺了回去!

  猛地回过神来,娃蒂右臂疾出就去抓那个小小的喀尔提。但此刻她和那少年之间的距离何等接近,维爱拉这一下子袭击又是聚集了全身所有的力道,火水晶一到手便立时往少年冲了过去,也不管挂得好看不好看、位置正确不正确,总之是不由分说先往他头上一套再说。娃蒂五指才刚刚追到,那少年已经抬起手来,轻而易举地将娃蒂的手腕接在自己掌中!维爱拉早已翻过了少年的头顶,藏在他的背后,手忙脚乱地帮少年调整火水晶的位置了。

  手腕一落入少年手中,娃蒂的胸口不由自主地近紧缩了一下,自己知道良机已逝,再没有可能追得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她心灵深处,居然无法为这结果而懊丧,反而……反而像是有那么几分欢喜。只是这欢喜来得如此不应该,莫说不能够让它浮处表面,甚至连想都不应该去想……

  她心中那极度复杂的情感一一显现在眼眸深处,既苦恼,又忧伤。她含泪的眸子注视着对方的脸孔,完全不知道要把这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情感怎么办了。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微微地闭了一闭,他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腕,伸处手来朝底下招了一招。

  只他手腕如此拂动,便是一股子劲风自他袖底生起,直直地朝他放在祭台上的竖琴卷了过去!风势便如同有形的飘带一般,将那竖琴整个儿卷了起来,迅速地送回少年手中。

  能够把风的力量运用到这种地步,火妖精们别说没看过,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但这魔王要竖琴做什么呢?大家伙儿全让他给搞迷糊了,一个个呆呆地瞧着。

  没错,理论上人人知道他是魔王;可是打了这么半天连人家半点皮毛也没伤到,不要说火妖精个个气馁,而且再怎么打人家也没还手,这个架也实在不容易再打得下去了……

  "唱歌!"一片沉寂中有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间冒了出来,又开心,又欢喜:"歌好听。丁多喜欢!"唱"歌"?先前魔王一直在念的东西就叫"歌"吗?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拍着手嘻笑的小妖精丁多,很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而且——魔王要唱歌?在这种时候?

  可是显然丁多没有说错。因为竖琴到手之后,那少年轻轻地拨了拨弦,又拨了拨弦。他的眉峰因专注而微蹙,显然陷入了苦恼的沉思;他弹出来的调子只是一小组简单的旋律,重复了又重复。虽然简单,却很优美。思索了半天之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娃蒂,眉头突然间舒展开来,脸色却变得更柔和了;指下的旋律开始变得复杂,并且——渗入了一种动人心弦的甜意。在那样专注的凝视里他慢慢地开了口,一支极动人的歌便自他口中流了出来:用我的一生为你织梦,将星子串成坠饰好闪烁在你发中;用我的一生伴你翱游,驱策着日弧飞越六个王国的领空……

  "不!"娃蒂浑身颤抖了。歌很美,非常美;或者,就是因为太美了?美到她所有的意念都开始消散。这太可怕了!要是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不,不要!不要再唱了!"她喊,恐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下来,使她不顾一切地掩住了耳朵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奔下了神坛。所有的本能都在警告她:快走,快走,再不走就太迟了!仅止是唱了那么小小的几句,她的意志已经开始消散;如果她纵容他继续唱将下去,那么……那么……何止是意志而已啊?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她的心……而,最可怕的是,即使有了这样的认知,那在她身后持续不断的歌声却仍然以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呼唤她回去,强大到——简直就像是娃蒂每奔出一步,就将自己心上的伤口拉开了一寸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那歌只唱了四句便停止了。娃蒂微微一怔,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她这时候已经奔到了谷的中央,火妖精们拥上前来围着她乱转:"天呀,王,你在哭呀?那魔王欺负你了吗?""王,你伤了哪里了吗?很痛是吗?""我…

  …"娃蒂还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竖琴声已经再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方才那个调子。很像是那少年记不齐全这一首歌,唱了一半又打算从头再唱似的。但就算是如此,也已经够可怕的了!娃蒂脸色大变,排开众人就往前冲——她直直地冲进了一副宽阔结实的胸膛里。

  "怎么了,娃蒂,什么事情不开心?"一个温和的、熟悉的、亲爱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了起来,一只温暖而强健的臂膀拢过来温柔地抱住了她:"真是的,笑一笑嘛。我可从来没看过这么爱哭的妖精呢!""赛……赛拉飞尔哥哥?真的是你吗?""不是我难道会是西丝莉吗?"风妖精王微笑着说,伸出手去温柔地拭去了娃蒂满脸的泪水:"可怜的孩子,劲风岛上的变化一定吓坏你了吧?所以我一复原就立刻赶来了……不,"他深思地笑了一笑:"不能说是'复原'。""啊,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是吗?"娃蒂大为紧张,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颊:"烧退了嘛!

  也没再发寒。""不是那个意思,娃蒂,"赛拉飞尔捉住了她的手,笑意渐渐地收缩了,换上了一脸孔极度严肃的神情:"大家仔细地听我说:我们的判断错了。

  ""判断错了?什么意思?""只因为喀尔提一开始是在不作任何解释的状况之下夺取了火水晶,使我相信他们的来意十分不善,这才得出了魔王复活的结论。

  "赛拉飞尔沉声说道,抬眼环视着已经凑拢了过来、专注地听他说话的各级火妖精:"事实上,如果大家不健忘的话,应该知道呼荷世界里还有另一个传说。""赛拉飞尔陛下,你说的是……"英格妮瞪大了双眼:"'圣法王传说'吗?""时间太久了,传说太多了,搞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孰真孰假了。

  圣法王传说……"赛拉飞尔有些莫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慢慢地点了点头:"如果好好整理一下的话,圣法王传说的内容应该是:神代末期,世界动荡,圣法王与魔王大战。由于魔王藉用了自然界所有的能量在作乱,所以圣法王在封印魔王的时候,也同时封印了自然界绝大多数的能量。传说魔王终有苏醒的时候。在那之前圣法王的传承者会先行醒来,解开封印,释放能量,以便与魔王相互对抗……

  "说到这个地方,赛拉飞尔伸出手去招了一招。只这一招手间,一股子劲风自他腕底疾卷而出,扫向了五十公尺之外的一个火精灵;如同大风浮起羽毛一般地将那火精灵托将起来,滴溜溜地带进了赛拉飞尔怀里。那火精灵高兴得咯咯直笑,显然是觉得这个动作有趣得很,其它的火妖精则发出了惊羡的叹息。这种能力他们片刻前才刚刚看过,可谁也料不到风妖精王居然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

  "赛拉飞尔哥哥!"娃蒂又惊又喜地叫了出来:"你这是——风的封印……解开了吗?可是你那时候病得……还有,所有的风妖精……"她乱七八糟地问着,却已经不真的在意赛拉飞尔的回答。纯然的欢喜从心底不受控制、也不必再受控制地涌将上来,使她快活得几乎要爆炸了。赛拉飞尔哥哥好端端地在她眼前出现,带着比从前强上不知道多少倍的能量出现,而魔王不再使魔王;那就是说,他并不是她的敌人,并不是妖精界的敌人,当然也不是整个呼荷世界的敌人……

  "释放出来的能量太过庞大,生命力不够强的妖精当然承受不住了——至少至少,我是这样猜的。"对于娃蒂的情绪,赛拉飞尔当然不可能弄得明白;解开封印这码子事对他而言,虽然值得欢喜,可并不是完全没有苦涩的。轻轻地将那火精灵放下地去,他的眸光远远地看向依然停立在神坛顶端的少年:"这也是我一定要赶到这里来的理由之一——我有太多的疑问,必须当面跟圣法王问个清楚。

  "随着赛拉飞尔的视线往上瞧去,娃蒂的眸光与少年的相遇了。仿佛是意识到事情有了变化一般,他不再弹奏竖琴,也不再唱歌,仅只是沉静地望着娃蒂。虽然隔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她却可以感受到他那照透她心灵的眼睛——一对使她甘愿沉溺其中、永不醒来的眼睛!

  心醉神迷之中她浑没注意到:赛拉飞尔已经将自己抱了起来,以一种轻快的优雅朝神坛飞去。她全副的心神只在于彼此间距离的拉近,而他的五官越来越清晰。火水晶在他额上闪烁生辉,而他那对绿宝石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

  仿佛是在等待,又像是在邀请……

  纯粹的喜悦充满了娃蒂胸中,所有的本能都在催促她朝他接近;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不再有任何的挣扎,也不再有任何的痛苦,她坦白而纯真的天性使她毫不迟疑地对着他伸出了双手,几乎是在双足刚刚落在神坛上的那一刹那,便已扑进了他的怀中。

  少年清澄的眸光接着了她的,而那湖水般的眼眸深处仿佛荡漾着蓝色的闪光,神秘,魅惑——而又温柔。娃蒂心血一阵激荡,想也不想地抬起脸来,将那美艳如花的唇瓣送了上去,缠绵而又热情地吻在那少年的唇上!

  四唇相接的那一刹那,一道强大的闪光猛然间照亮了整个天空,带着灼热的光亮直劈而下;同时间里霹雳一声,一道蓝光自神坛底端爆开,以肉眼难追的速度沿着铜架长蛇般往上飞窜,在众人都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这一天一地两道电光已经同时贯穿了娃蒂娇小的身子,轰一声在她身上燃起了高达数丈的火焰!

  火焰才刚刚冒起,另一道闪电紧接着劈将下来。就有那么准——这一回分毫不差地正对着银发少年击去!

  少年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被这陡然间灌进体内的巨大能量震得——足足有一分钟或是更久的时间,眼前呈现了完全的空白。和风封印解开的时候一样,那崭新的能量虽然有力,但并不霸道,虽然前所未见,但却惊人地熟悉。他整个的身体像久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霖一样,迅速地、饥渴地,将这能量涓滴不遗地吸入了每一个空乏的细胞里头。而,在这吸收的过程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开始搅拌,开始成型……

  是……他遗忘了许久的某些记忆么?是……他不知道收藏在何处的情感么?

  像火焰一样猛烈,像蜂蜜一样甜美,像青藤一样执着。是他曾经无比熟悉且无比珍惜的情感,是他曾经愿意以自己全副的心神、意志和能力去换取的情感。叫什么名字啊这个东西?在他心底中喊着要倾泄出来的这个东西?

  无论他正在经历着多么激烈的内在转换,外在的变化却自有它的意志和节奏,一步紧接着一步地继续进行,丝毫也不会停止。最初的两道闪电过去之后,天上的乌云以着比火妖精更快的速度聚拢过来,眨眼间已经密密实实地盖满了火之谷极目可见的天空,密到——简直就像是足足可以下上一年的雨一样!

  火妖精们大为紧张。由于地气的影响,火之谷是几千年也难得下一场雨的;就算下了,亦不过是三五分钟意思意思地洒上几滴就完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正不知道该不该走避,事态的变化却哪里容得他们多想,只听得霹雳一声,一道电光直直地从云间打了下来,尔后事两道,四道,八道……

  火妖精们哗然惊叫。除了英格妮几人拼命朝祭台上奔了过去之外,全都本能地往谷外奔去,要想避开这种不知名的攻击。虽然赛拉飞尔先前才跟他们说过:圣法王是为解开封印而来,但当此前所未见的异变陡然发生,谁人不会本能地觉得恐惧?但这闪电的速度远比他们的行动更快,就算想躲也没有办法。还不及片刻工夫,整个火之谷已是暴雨如注。只不过下的不是普通的雨,而是——绵密到叫人无可走脱的闪电雨!

  那是一幅阴暗到叫人背脊发麻的图画:沉黑的天色底下,无情的暴雷像长枪一样地次穿大气,绝无顾惜地打在成千上万的火妖精身上。只一挨到那种轰击——甚至不必挨个正着,只那雷电擦身而过,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个火妖精能得例外,全都当场扑倒在地,还原成了妖精水晶!或者是因为雷火的力量过于巨大,这些妖精水晶并不是寻常的淡紫,反而一颗一颗,全荧荧地闪着火光!

  即使曾经经历了劲风岛上的剧变,即使明知这一切都是脱胎换骨之前必经的阶段,这种凄惨的场面仍然看得赛拉飞尔心惊肉跳。只不过他比谁都清楚:这中间没有半点他能够为力的地方,因此闪电劈落的时候他立时为自己张开了护壁,同时避到了一处斜凹的山崖下,好让自身所受的冲击减到最低。眼看在密集的闪电冲击之下,火妖精的人数迅速减少,遍地布满着燃着火光的妖精水晶,赛拉飞尔很不忍心地锁气了双眉。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间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一幅奇异到他忍不住重重地甩了甩头,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景象——没有,他没有看错,眼前所见千真万确是存在着的!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在密织如网的闪电雨间,在已经变得颇为空旷的山谷之上,居然——居然有着一个小小的小妖精,在地里跳来跳去!赛拉飞尔明明看得非常清楚:即使他个子极小,霹雳仍然至少有两三次打到了他;但是这个小妖精居然……居然半点事也没有,还在那里手忙脚乱地跳来跳去!

  足足有两秒钟的时间,赛拉飞尔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是了。这怎么可能呢?小妖精是所有妖精里等级最低、生命力最弱的呀!不要说精灵了,连比他强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战士和智者乃至于长老都已经大批倒地,这个小家伙到底凭了什么还在那儿活蹦乱跳?而且自己是在绝大多数的火妖精都已经倒地之后才看到他的。在这之前,他可不知道已经挨过几道劈雷了!这不可能嘛!这不合理!呼荷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诡异的。

  想到这个地方,赛拉飞尔心念一动,猛地站了起来。真是的,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是有,有那么一个——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全呼荷世界绝无仅有的、奇形怪状、不可理喻的小妖精!只不过剧烈太远,小妖精们又绝大多数长一个样子,以致于他一时间竟没认出他来!

  "丁多!"他喊:"是你吗,丁多?"只一开口他就知道错了。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头,他的喊声根本不可能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赛拉飞尔仰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真气一鼓,在自己身外造成了两层真空的风壁,以最快的速度冲将出去,一把抓着那个小妖精就转了回来。

  "好久不见了,丁多,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定下神来看清了这个小妖精的面目,赛拉飞尔忍不住笑了:"这一向还好吧,老朋友?""丁多不好。丁多痛!好痛!"丁多气愤地道,圆睁着大眼睛去瞪那些兀自落个不住的闪电:"坏雷,欺负丁多!"赛拉飞尔这才知道那种乱闪乱吵的东西叫做"雷"。"可是,"他微笑着说,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毫发无伤的小妖精:"看来你应付难关应付得还满好的嘛。""丁多厉害。"小妖精得意地说。可是这得意没维持多久,只看了外头的情况两眼,他的脸色就垮了下来:"火妖精,没有了。不喜欢。""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再生的。"赛拉飞尔微笑着说,轻轻地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小头:"你怎么会到火之谷来的?来参加祭典吗?""娃蒂,"小妖精简单地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祝福。""你要娃蒂祝福你?"赛拉飞尔笑了,很清楚这是娃蒂当上火妖精王之后的第一个祭典,也是她第一次给小妖精祝福:"她祝福你了吗?""没有。"小妖精跳了起来,激烈地比手划脚:"坏人,火水晶,抢跑了。追追追!祭典,没有了!""啊,"赛拉飞尔笑了起来:"这没关系的,以后机会还很多呀?""咕!"小妖精沉默了下来,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地下:"没有用。大概。""耶?""丁多长不大。"小妖精闷闷地说,一轱辘跳到了赛拉飞尔的膝盖上,睁着明亮的圆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这我也不知道呀。

  "赛拉飞尔还真让这个小东西给考倒了。事实上何止是他,呼荷世界所有的妖精王哪个没遇过这个问题?小妖精要经过妖精王的祝福才能升级为精灵,这是妖精世界的铁规;但是无论是哪一族的妖精王,只要是一碰到了丁多,就没有一个不破功的——无论是谁祝福他,也无论祝福了多少次,这个小家伙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长不大!搞到后来这个小家伙简直比妖精王都还更出名。因为没有一个妖精王没祝福过他,所以也没有哪一个妖精不认识他。到后来大家其实都已经死了心了,对小妖精丁多的祝福变成一种例行公事。妖精界无形中养成了一个默契;丁多要去什么地方都随他高兴,他要到哪一族去玩就可以到哪一族去玩……

  "你是长不大,可是也不还原啊。"赛拉飞尔慢慢地说,皱起眉头来追想:丁多究竟这样子流浪多久了?

  "你几岁了,丁多?""不知道。"小妖精答得干脆。

  "哄……"赛拉飞尔越算越是吃惊。只因为这个小东西一直如此无害,而且也着实可爱,所以他的存在虽然古怪得很,却也没有谁真的在意。但是这样仔细一算……乖乖,这个小家伙指示至少,已经以这种形态生存了一万多年了!

  "丁多!"惊愕之余不暇多想,赛拉飞尔一句话冲口而出:"你……你该不会是喀尔提吧?""丁多?喀尔提?"小妖精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凶,显然是觉得这句问话非常荒唐:"丁多?喀尔提?"他笑得从赛拉飞尔的膝盖上滚了下去。

  不,这小家伙不是喀尔提。光凭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不会是了。赛拉飞尔看着满地乱滚的小妖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喀尔提,不必笑成那个样子嘛。"他好笑地说,将小家伙从地上拎了起来,放在手掌心里:"喂,再滚下去要撞到头了!"小家伙又笑了一阵,这才慢慢地回复了正常。

  "丁多!丁多!"他指着自己鼻子强调道,又猛力地摇头:"喀尔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赛拉飞尔笑着说,很清楚地知道,小家伙是在用肢体语言表示:"我是丁多。丁多就是丁多,不是什么喀尔提!"事实上,"丁多不是喀尔提"这个问题,以前倒也不是没有人问过,只不过深入一想,就知道绝无可能了。喀尔提们固然千变万化,什么样的外貌和能力都有可能出现,但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那就是:他们都拥有相当强大的、能够外放的能量,如果有人想对他们不利,绝对讨不了好起。但这个丁多可是绝对无害的。半点伤人的能力也没有!只不过在今天以前,丁多居然拥有那么强大的抵抗力,能够承受得住雷电的攻击,恐怕也是绝没有人料得到的……

  然而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赛拉飞尔沉默了下来,视而不见地看着手上的丁多,脑子里还在转着那个没有到答案的问题。只因为赛拉飞尔的疑问也是丁多自己的疑问,看着赛拉飞尔一脸孔沉思的表情,小妖精的圆眼睛睁得更大了。

  "丁多,是什么?"他问,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妖精?""无论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小妖精没错呀!"赛拉飞尔柔和地说:"只不过有些地方跟大家不大一样罢了。这样子不成吗?"小妖精猛烈地摇头。

  "丁多奇怪。"他的大眼睛里有着真正的悲伤:"丁多不喜欢!""那……"赛拉飞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实在话,对这个小家伙的真相,他已经产生了高度的好奇;只不过这话当着丁多的面是不能说的,因为这个小妖精已经够伤心的了。迟疑之中他突然注意到:周围的大气已经安静了下来,隆隆的雷声逐渐止歇;扭过头去一看,除了偶然劈下的一两道闪电之外,那惊人的雷电雨已经收束得差不多了。盖满了整片天空的乌云犹未散去,火之谷依然笼罩在阴暗之中;遍地的妖精水晶点着无数凄凉的小火,那少年依然抱着娃蒂高居在神坛之上……

  "也许,"赛拉飞尔沉沉地说,眸光远远地落在那银发少年的身上:"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你的问题……"几乎是在火封印解开的同时,几万公里之外,呼荷世界的另一头里,花岗岩砌成的秘室之中,黑桧木精制而成的长桌上头,那只精巧绝伦的定量仪猛然一震,开始激烈地旋转起来。围坐在桌边的十三名黑衣人全都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子。

  定量仪原是索摩族的占卜师为了测定能量高低而造成的法器,精粗美恶因制造者功力的高低而有着相当大的不同。眼前这一只显而易见,是精品中的精品。

  三枚白金圆环套结成外框,框中虚虚地浮着一只黄金打造的六角星芒,芒角上各镶嵌着一颗质地、颜色都不一样的宝石。正常状态底下,这六角芒星本来应该是静止不动、至多有着些微的震荡罢了,但是现在,它的摆动不止是激烈而已,简直可以说是毫无规则:不止是左旋右翻,而且是忽上忽下。更有甚着,那速度快得——有时几乎是肉眼难见!

  而,即使是在这样剧烈的摆动之中,有一个现象依然是清晰可辨的。那就是:六角上镶嵌的宝石里头,有两颗来得格外地明亮耀眼。一颗是半透明中泛着蓝光的上品蛋白石,另一颗则是火焰般熠熠生辉的极品红宝。不同的是,蛋白石的光辉明亮而稳定,那红宝则闪烁摇曳,在激烈的晃动中不断地吞吐着外射如剑的光芒。

  "火的封印——解开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嗓音不祥地响起,森冷一如出自地底的深处:"兄弟们,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危险!""是的,危险——极度的危险!"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方才更森冷、更沉重:"大贤者吉托的《预言十三》最后一章清楚明白地警告了我们:'让封锁的永远封锁,不要惊扰了沉睡的恶魔';但是现在,兄弟们,圣地已经受到了污染,能量已经被大量地释放……""危险!"低沉的和音自长桌两旁响起,绕着震动不已的定量仪鸣响不休,仿佛再播放着末世的警兆。那嗓音苍老的黑衣人双臂高高举起,黑色的披风长河一样的流泄下来,露出了一双鸟爪般枯瘦的手指。

  "有警兆就一定有事件,能封印就一定能解开。大贤者的预言从来就不曾落空过。兄弟们!"鸟爪一样的双手用力地往上张开,尔后紧握成拳:"多少世代以来我们守护着这个神圣的任务,如今终于等到了它出现的时候——""杀!"一个低哑而沉重的嗓子,从长桌的右上角简单明了地切了进来:"说什么都必须阻止!""杀!"他旁边那尖锐的声音加进来:"在下一种能量的波动爆开以前!

  ""杀!"第三个黑衣人激动得往前探出了半个身体:"请让我……""不要急。

  "苍老的声音沉沉地说。看到同伴们激昂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地燃烧起来,他反而变得极端冷静了:"任务固然必须执行,代价也不能不去考虑。""代价?什么代价?"坐在桌尾的黑衣人几乎都跳了起来:"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任务,哪里来的什么代价?""所以说,这就是我们幸运的地方了。"隔着遮住了大半边脸孔的斗篷帽子,那嗓音苍老的男子仿佛发出了得意的微笑:"多少世代以来,前辈和同伴们用血汗堆积出来的名声,难道是白搭的吗?呼荷世界力想要阻止那名传承者的,难道只有我们吗?""您是说……?"仿佛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似的,同样以黑桧木精制而成、四角包铜的厚重木门之外,传来了金属门环沉重的敲击声响。一个细小而恭敬的声音紧接着扬了起来:"启禀教宗:贵客已经到了!""有请!""有请?"坐在桌尾的黑衣人大惊失色:"请他来这里?可是这里……

  "那嗓音苍老的黑衣教宗微微地摆了摆手,再一次压伏了对方的抗议。

  "来人不是等闲之辈。"他沉沉地说:"若让人发现他和我们有了任何的牵扯,哼哼,地妖精可要开起狂欢舞会来了!"(索摩族谚语:意思是"要闹大地震了"。)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是彼此彼此的事。"教宗森冷地说:"被外界称为'黑暗法王'的我们,与这人的牵扯若是被人发现,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试问整个的幸运角里,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那坐在桌尾的黑衣人仿佛还想再说,他旁边人却轻轻地拐了他一下。原因很简单,即使隔着木门和师墙,一阵由远而近的步声也已经清楚到了可以分辨的地步。那脚步声沉重得十分出奇,不像是一个人平常行走时发出的声响,倒像是刻意踩出来的一般;偏偏它的速度又很正常、很轻快。如果单听脚步声的话,必然以为来人不知道有多么高大胖重。黑衣的教宗眼眸中发出了奇特的光芒。

  "不愧是……"他低沉到难以听闻地说了一句,在门环再一次叩响时扬起了嗓子:"有请。"房门开处,一个身量中等的灰衣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服饰和他几乎完全相同的男子,很显然是他的护卫。这三人身上宽袍大袖的灰色布衣一点也不显眼,眉目五官更是平板得没有特色——即使三个人各长一个样,却是别人即使看了十遍八遍,也仍然记他不住的大众脸。只不过在座中人也不是等闲角色。只一照眼之下,倒有六七个人眼中爆出了赞赏的光芒。

  "好高明的易容术!"黑衣教宗将右掌竖在胸前,朝着居中那名灰衣人点头为礼:"修习正宗魔法的人才之中居然也有这样的角色,真令吾等大开眼界!""正宗不正宗,是由施术者的意向来决定的,和魔法本身没什么关联罢?"灰衣人淡淡地说,微微眯起的双眼很快地将在场的人扫描了一遍:"而且本座所用的易容术虽然不差,各位还不是一眼就看破了?到底是黑暗界的法王,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您就太客气了。不过我们呢是不敢当。"黑衣教宗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没有几分真本事,怎么邀得到您这样的贵客大驾光临呢?"一面说着,他一面抬起了右手:"我来介绍一下。""不用麻烦了。"灰衣人冷淡地打断了他:"既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对彼此知道得越少越好。大家撇开来只谈交易,岂不简单?""痛快,痛快!"黑衣教宗仰起头来大笑了几声:"既然您这样快人快语,咱们恭敬不如从命。相信您也看见了,"他指在、向兀自震动不休的定量仪:"这一回我们所要应付的,可不是等闲的角色!""如果是等闲的角色,还用得着你们出马吗?"灰衣人冷冷地说,看向定量仪的双眼眯得更细了:"一分钱,一分货!你们向本座索取的价格,可也是前所未有的。"说着说着他回过头去,朝着身后那两人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两人立时从腰下解下一只皮袋,快步向前,来到黑桧木的长桌旁边。只听得哗啦啦一阵脆响,两大袋金币下雨一样地倾倒出来,立时流泄得满桌都是。十三名黑衣人的眼睛全都不由自主地眯紧了。

  "这是一千库伦的金币。事成之后,再给一千库伦。"灰衣人淡淡地说,不动声色地看着十三张被金子映黄了的脸孔:"钱是小事。问题是……"黑衣教宗将目光自长桌上调了回来,发出了一串干哑而自信的笑声。

  "那传承者当然不好应付,非常非常之不好应付。他所能操纵的能量,全呼荷世界答应没有谁及得上。但是再怎么庞大的能量,都需要'人'去使唤它。"那苍老的眼睛里发出了险恶的光芒:"能量尚未发动之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而已!只要是血肉之躯,我们就有办法对付。至于怎么对付,那就不劳您阁下操心了!"业务机密,嗯?灰衣人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嘴角牵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只要你们有办法拿他的人头来换剩下的赏金,用什么方法对付他我并不想过问。"他冷冷地说:"只不过动作要快。他每解一个封印,你们的胜算就少掉几分。""多劳阁下费心了。我们还不致于笨到和自己过不去的地步。"黑衣教宗嘿嘿地道:"只不过兄弟们接了这宗生意,冒的风险也就很不小了。这种地下买卖,又没契约,又没见证,到时候……"灰衣人双目一睁,眼睛里突然闪出了一片寒芒:"你是在要求本座和你签订契约?""说笑了,阁下。我们再不上道,也知道这码子事是不能做的。"黑衣教宗仰起头来笑了:"只不过事成了之后,要如何联络,如何取钱,总该定出一个办法、拿出一个信物来,我们才好办事吧?

  "两名护卫中的一个人倾身向前,在灰衣人耳边低身说了点什么。那灰衣人沉默了好一会子,慢慢地从大袖中伸出一只白得没有血色、骨节异常粗大的左手来。

  在中指和无名指上,耀眼地戴了两枚巨大的蓝水晶戒指,上头各镶着一颗粉红色的北海极品珍珠。

  "既然这是你们'使徒十三'的规定……"他沉沉地说,脱下了无名指上那枚蓝水晶指环:"拿去吧。""好家伙!"灰衣人走了之后,有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羡慕的惊叹:"这么完美的蓝水晶,只怕幸运角顶尖的珠宝贩子也难得见到!

  ""这只是信物。事情完了之后还得还回去的。"黑衣教宗沉沉地说:"兄弟们,咱们的行动要快了!趁着那传承者的能力还没有完全觉醒之前……""是的,大哥,"所有的黑衣人全露出了严肃的脸孔:"请大哥吩咐!""不用担心那传承者有多厉害。"教宗沉着地说:"我们有举世无双的易容术,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他;我们有独步天下的施毒技法——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没有办法抵挡的施毒技法。更重要的是,咱们每一个人都是第一流的扒手,而那传承者却有着一个极大极大的弱点。"讲到这个地方,他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那是——致命的、绝对致命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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