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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娇呼隐隐传来,白衣人瞬间回复冷静,大刀虚掩面门,施出一式“若即若离”。
此招乃伤情刀法中最为奥妙的技巧,衬着面上迷茫无主的神情,大刀舞起亦幻亦真的银芒,裹住白衣人身前,观其细微,自刀主身旁卷出滚滚气浪,与别不同,所有鼓动的气流并不是紧紧跟随刀身裂分四逸,而是在难以描述的柔缓中,违背自然原理般回粘缓贴,将气体布置成薄薄的灵动膜布,诡异玄妙地扭曲了光线的折射,在刀光映衬下,仿佛自面目身型中抽离出了魂魄或至拟化了分身,若有若无的散浮在前。
对手显然为其刀法所惑,该砍实时空荡无物,应落空下却陡然受阻,刀芒慑人处可能空空如也,人影晃动间又是似近实远,眼中所见,刀已非刀,人亦非人,本来无可比敌的劲势,登时弱下几分,待到砍劈及体,早失去了对目标精准的把握。
此时的白衣人却抓正他动摇的机会,刀体倏横,刀气上卷,立时将攻来的斩刀架向斜旁,与此同时,劲透手中兵器,迅捷异常地击打回去。
这些事情仅在片刻间发生结束,两条人影乍合立分,各自奔前几步站定,白衣人神色如常,对方却忽地吐出口鲜血。只见那人用舌抿掉口边血迹,双目精光倏暗又明,盯着白衣人,轻道:“好刀法!”突然一皱眉头,转身再复隐入暗中。
“哈哈,我当是谁,竟能惹得佐佐木以武士身份相迎——当世间能有如此惊人的刀法的,还不只有‘刀奇’尹鹰琢!”
白衣人没有理会突然出现之人,只是定定地瞧向刚才发出惊呼的角落,神色喜疑难辨。
“数年不见,尹兄别来无恙?”
白衣人还是默不作声,继续盯着那处阴暗,身形欲动还止,似乎想去,又甚是犹豫。
来人见他如此冷对,有些动气,冷声道:“尹兄的刀法虽然精妙胜昔,却未必便成了天下第一……”
还未说完,随着几下叮当的兵器相击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自那拐角处疾窜出来,前者奔到两者之间某房下,一个纵身,站到了房顶,似乎显得两不相帮;后者却放缓脚步,走到了白衣人对面那人处,阴沉笑道:“你是错看了尹兄弟,人家是放心不下一旁佳人,神思不属而已。”
白衣人在两人出现时身躯一颤后,两目死死盯着房上那名女子,再无一丝动作,神情迷茫复杂,仿佛呆了。
那女子缓缓转过脸来,狐目粉面,艳色含冰,却正是“九尾狐”冷艳,向白衣人瞟了意义极其复杂的一眼,她板着的脸又扭到别处。
“原来是冷妹!”先前出现在白衣人面前之人惊叫,眼珠一转,续道:“……本来我们这些旧识能在多年后重聚,是该好好庆祝一下的,但时机与地点有些差池,如若换作他时他地,小弟必将拿出珍藏美酒,款待尹兄与冷妹——可惜此处主人请了我等作客,实在不能不顾些礼义……”
“林圣劫!不用拉亲攀故,冷妹冷妹的,谁不认得你这‘黑尾毒蛇’的品性?我可没有这等福分!”
尹鹰琢听得冷艳说话,这才一震,眼神回复清明,看向对面两人,淡淡笑道:“原来竟是‘单峰驼’与‘黑尾龙’。想不到我重入江湖不久,便再遇‘四圣’故人——却不知此地主人有何神通,竟可以请动两位?”
“嘿嘿……”冯冬凝干笑几声,悠悠地道,“能引动两位相携结伴共游来此,这才是此人真正的神通……”
冷艳忽然怒道:“疯婆子,他是他,我是我!谁跟他相携结伴?”
冯冬凝面上一寒,冷冷地道:“鬼丫头的嘴还是和以前一样刁!别以为你那两下子能在我手下讨得了好!老身管你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林圣劫看到尹鹰琢黯然却未否认的神色,心下正起了一番计较,忽然感觉气流有异,本能地旁移了开去,眼前寒芒倏闪,定睛一瞧,正是“九尾狐”成名兵器——牵月。其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单峰驼”。
“疯婆子!你嘴里放干净点,什么不清不楚!”
冯冬凝冷笑一声,手中铁拐一顿一搓,卷起阵阵阴风,引偏了来袭的气劲。那鞭鞘的刃环却仿佛可随风而变,打了个转儿,逆着气流激滑而来。冯冬凝却似早知会有如此变化,铁拐扭横相向,“当”声将之击开。
她原来的龙头拐已被傅俊杰所毁,这新铸的兵器坚质虽有所差,样式重量却也与原来无二。
冷艳黛眉一凝,手腕轻抖,喝了声:“天龙戏水!”长鞭猛然掀起重重狂波,隐隐夹带风雷,如游龙惊舞,打着玄妙弧线绕轰而去。
林圣劫目中异彩一掠,移撤一下位置,正好立在了“牵月”攻击范围边缘,差点点没有触到身体。
“呔——”冯冬凝花白长发无风自舞,一举铁拐,杵向前空虚无,眼见并无实物,却传出“嘭”声闷响,气流似被戳破般四溅裂飞,激得牵月似一下子失了活力,软弹开去。
“好!”林圣劫在旁喝彩,“没想到冬凝师姐的‘幽冥狱拐’竟已练到以气贯外,气通幽玄的境界!这些日子倒是小弟失了眼睛了。”
“哼……”冯冬凝面露些许得色,知道自己自败于神秘女子后,痛定思痛,武功又进一步。
冷艳自知同是驾御风气的武功,牵月的攻击力毕竟稍逊一筹,远攻虽然得力,依旧难破对方守势,若不使出绝学,实在难以片刻间压倒这与己齐名之人。
旁边的林圣劫这时又道:“若是他人宵小擅闯此地,小弟我不必费神,随手打发也就罢了,可是既是两位,仗着多年相交的友情,就要问上一问,不知两位此来何意?如果有用得到的地方,小弟尚可尽力。”
尹鹰琢还未答话,冷艳已尖声道:“不用假生生装好人了,我来只为一件事——还不把你们抓来的人放了!”
尹鹰琢双目电芒一闪,抬头盯向对面“二兽”。
林圣劫眨眨眼睛,道:“我不明白冷妹的意思。”
“少给我打马虎眼,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情可以瞒得过所有人!你们私底下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但你们不该把主意打到我们‘双狐’头上!你们以为趁我不在,绑了浪哥去,嫁祸给崆峒,就能使弄我作你们野心的工具吗?做梦!”
尹鹰琢这才知冷艳是为“火狐”浪涛而来,听得“浪哥”二字,面上泛起莫名的苦笑。
“冷妹子,你的心好痛,是吗?”冯冬凝忽然用十分温柔的语气缓缓诉道,“浪哥无故失踪,生死不名,你的心好乱,好痛……不过,他是不会死的,他不会抛你而去……唉,虽然不死,也不知在何处受何等苦楚,可怜啊,如果可以,你愿意代他身受,是吗?你应该代他的,你们应该同生共死的……”
冷艳娇躯一震之后,狐目射出迷茫神色,到后来已是喃喃自语,不觉已经把手放下。
就在冯冬凝暗自欣喜,刚想继续使动催眠术蛊惑,忽听旁边林圣劫叫道:“小心!”立感一股澎湃如海的杀劲怒涛般狂涌过来,心神大震下,连忙边急步后撤边使出全力舞起铁拐,划出疾风裂刃,劲到浓处,拐头所指,整个空间立刻塌陷碎裂,无风的深谷没来由聚起黑雾密云,轰隆作响!
却见尹鹰琢怒发狂飞,劲气暴扬,神情却凄厉含悲,手中大刀幻化黑白两气,龙腾蟒舞般交缠激跃,风云虽变,奈何气神包揽天地,如挟天威,轰得碎空泥牛入海,再无异动。
正是伤情刀法威力极大的“爱恨交缠”。
冯冬凝面色大变,拐法中虽有绝技却来不及变招,更心怯得自觉根本无招可以抗衡,身形步伐已是催速到极致,看来仍不及相避,心头大恨下只得盘结全身真气于前身,欲用数十年功力强顶一击。
眼看其将伤于此霸道异常的刀招之下,一条人影疾飞而进,狂喝声中,手中物泛起两爪黑芒,硬生生撕开半匹双色劲气!但此招毕竟威力太大,与冯冬凝同受一招后,两人皆是闷哼暴退。
“好刀法!真是好刀法!”林圣劫吐出胸中郁气,晃了晃套在手上的黑钢龙爪,道,“没想到一别数年,尹兄武艺竟是精进如斯!”
尹鹰琢默然不答,大刀前挺,遥指两人,气机锁定,刀意竟如附体寒冰,令两人根本再做不出半点动作。
林圣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浮白半生,碌碌争名,我们也有些累了,真不如尹兄淡泊世情,说放就放,但毕竟俗名难舍,尘缘难了,只好依仗早年些许薄名,向人讨些孝敬,过些安享的日子——尹兄自去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岂不是好,何苦来为难我等……”
尹鹰琢问道:“浪涛在这里?”
“是。”冯冬凝坦白地道。
“放了他!”冷艳知道刚才一时不慎中了蛊惑,心头忿恨,目光满含杀意。
冯冬凝也是如此般望着她,冷冷地道:“即便老身可以做主放他,你们也肯定走不出这里。”
尹鹰琢面色如亘,再问:“天风大师在这里?”
对面两人都有些惊讶,林圣劫目光闪动,反问道:“你是为天风而来?”
尹鹰琢不答默认,刀意加紧,迫得两人直觉呼吸困难。
依两人修为,本不致如此,乃是被刚才威势惊人的一招夺了心志后,又为尹鹰琢强大的精神力压迫,处处被动,这才一直处于下风。
倏地,尹鹰琢注意到冯冬凝目中异芒一闪,心下正自警惕,冷艳那道娇小身影已自身旁穿过,牵月俯贴地皮,梢头刃环巧力旋转,发出“呜呜”轻鸣,以加倍的穿透力,直向冯冬凝旋去。
气机被引,刀意顿时一窒,对面两人抓住机会,各挟兵器腾身杀来。
尹鹰琢暗叹一声,刀光内敛,化虚为实,刀刀涩滞,招招慢缓,无巧无花,朴实古拙,刀意吞吐,斗气伸缩,有头无尾,又似无始有终,正是“欲断难断”。看来冷涩笨拙的刀招,竟接下了冯冬凝、林圣劫两大高手联袂一击!
那边冷艳操纵牵月,时近时远,尽皆自诡异莫测的角度杀出,灵活多变的怪招层出不穷,虽然攻击力不比三人,其间隐含的无比杀机却绝不可小窥。
然而,林冯两人毕竟成名已久,深厚功力虽已比不上隐遁潜修的“刀奇”,却并不差之太远,甚至高过以轻功卓世的“双狐”,加上两人似有联手默契,而尹鹰琢怕伤及冷艳,不敢再用威力过强杀招,这一战开,竟丝毫不落下风。
阴风嚣鸣,击音阵阵。
眼看将成缠斗之局,为来救人的两人皆感心烦意躁,而对如此惊动,竟再无旁人寻来也是疑虑不已,没有发觉林冯二人渐渐将战场引至一座大殿之前。
忽然,一声长笑自殿门传来,笑音到处,屋瓦片片惊簌,缠斗四人皆是一震而分。
尹鹰琢注目而视,不由大惊色变。
“你……‘麒麟皇’?!”
冷艳听他如此惊呼,心下也是一颤,殿前这充满王者霸气的陌生人,难道就是“四兽”中最神秘的人物——“麒麟皇”易翎粼?
相传其与其他“三兽”乃是师徒关系,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其成名之早,声势之盛,尤在当年的老尊之上。奇怪的是,在江湖风光十数年后,却突然不知所踪,距今已近二十年了,没想到竟在这里出现!
不过想起江湖所传,他虽行事有些霸道,却是非分明,刚正不阿——早年“四兽”名为“四圣”,颇具清名,声势大半就是因他而起——两人倒没有如何惧怕。
林圣劫、冯冬凝二人肃立其两旁,神态不仅谦卑,更兼无尽惶恐。
“两位是来找人吗?”
看着这位武林早年最神秘的人物语态平和地问话,冷艳心中极不平静,当年她与浪涛闯下名号时,这“麒麟皇”已不在江湖露面了,对这武林最年轻的传奇,她私底下是极为景仰的。
“前辈难道真的是‘麒麟皇’易翎粼?”
对这位传奇人物,“刀奇”尹鹰琢也不得不以晚辈自居,看到对方含笑点头,他继续道:“那就好了,晚辈听说两位朋友在这里‘做客’,特来相寻,还请前辈成全。”
“呵呵……”易翎粼豪迈地笑道,“我早听圣劫他们谈论过你,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没问题——不知你那两位朋友是谁?”
“少林天风大师,‘火狐’浪涛。”
“哈哈……交给我办了!此地主人尚看我三分薄面,应该不会太难。”易翎粼虎目一扫,神光如炬下每人均是心头暗颤,只听他道,“两位忙了半宿,该有些疲累了吧,不如进客房歇歇,一早我便去,两位只管放心。”
没想到事情如此容易解决,尹鹰琢与冷艳心中皆是欢喜,推脱不掉这前辈名宿的热情相迎,两人只好随之入了两房歇息,静待天明后的好消息。
尹鹰琢独坐房中,静气养神。
他到如今仍不知此地乃剑花会总坛秘地,一直对究竟何等样人竟能请动“四圣”颇为好奇。思忖天明后好好问问易前辈。他虽名列中原十大散家游侠,与这位“麒麟皇”却无从相识,当年少时倒曾暗地里见过其数面,并深深为其气度风采折服。
就在他回想当年,思绪万千之时,忽然感到怀中的舍利子有些异动。心中警号方响,一人已静悄悄立在他面前。
尹鹰琢不由心头大震,以他此刻修为,竟然有人可以潜到他身前才令他有所觉察!还好他养气工夫极为到家,虽然骤对奇变,依旧能镇定如常。思维一转,立刻猜想有此功力的世上只有寥寥数人,是否“麒麟皇”来告之有甚变化?
定睛细瞧,却又发觉不是,来者面上蒙着黑布,身型也与方才见到不同。难道是此地主人?他为何要掩去面目?
来者默然站立,隔了一会儿才道:“好,不愧是‘刀奇’!处乱不惊!”
不知为何,尹鹰琢觉得这并不是他真实的声音。
“请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你是谁?”
“再留在这里,你会同那‘九尾狐’一样被擒。”
“什么?!”尹鹰琢再保持不了平常心,猛地跃起,伸掌抓来。来者默然不动,并无任何异举,却看尹鹰琢倏地化动为静,定在原地,维持着前抓的姿势,仿似化为石刻,情景极为怪异。
此时的尹鹰琢正是心头大骇,刚才一瞬之间,他眼前之人竟似忽地消失不见?不,不是,他还留在原地,只是尹鹰琢捉摸不到他为“人”的感觉。原本气机锁定,对方任何微小的动作,甚至呼吸、心跳乃至气血流动都会钜细靡遗地呈现在脑海,但刚刚那一刻,气机似乎把握不到任何应该把握的东西,似乎把本来的生命体看作了石头或者木桩般死物,而本能地直接穿透过去,造成了“透明”的假象。
当他发现古怪,再图变化时,忽然灵觉捕捉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似乎已有气劲隐伺周围,只要稍有所动,便会带来无可抵挡的攻势。
那种感觉是极其微妙的,不是他这级的高手根本难以察觉,也是因此,才令他丝毫不敢大意。表面看来,便是他甫一出手,即自动暂停一般。
来者露在外面的眼睛似乎透露出和善的信息,道:“你们被那‘麒麟皇’骗了。”
“你有什么证据!”尹鹰琢感到那危机感已消失不在,松了口气,挺直身躯,喝问道。
在他心目中,易翎粼是他当世最为敬重的人物之一,救人大事也是轻易交托,在蒙面人刚出现被他猜测是“麒麟皇”时,也不曾想象他会对他不利。此时虽对来者敌意稍减,仍旧心头火气微起。
“请将茶水倒在枕头上。”
尹鹰琢看了看他,拿起桌上半杯凉茶倾倒在枕上,忽然,一股微微的香气自枕中飘出,尹鹰琢轻轻一嗅,便觉头脑有些发沉,连忙屏息运气,恢复清醒,不敢再闻。
看着眼前这人,尹鹰琢眼中依旧有些惊疑,他缓缓地道:“我不相信易前辈会如此。”
“他不是真正的‘麒麟皇’。”
“什么?”尹鹰琢听他平淡地说出了这等惊人之语,不免面色大变。
要知道,武者的相识相认乃至相交,绝大多凭的是——势。人的“势”有多种,正者有浩然之势,邪者有阴森之势,霸者有王者之势,隐者有超脱之势,勇者有无畏之势,谋者有玲珑之势……种种的“势”,象征着种种的不凡与个性。而武者的“势”,是一种多属性,多变化的势,它既随着所有者的品性信念不同而有所差异,更因为功力修为的深浅而变化,因此,同样的人,同类的势,却会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修为下带有强弱个性极为不同的差异。正是势的这种特性,使得武者相遇的头一印象,便是比较印证彼此的势,来大略衡量实力的差距。
基本上,按照“势”来认人也是基于此理,第一印象里,彼此实力同样增长的情况下,对方与自己有以前一样的差距,而感觉属性基本相同,大概便通过了第一番审查。
而对于许多修为达到登峰造极的人物,这之间的情形就要精细得多了,因为功力深厚的缘故,这等人不但已经可以将“势”收发由心,甚至可以刻意加以改变,不会在不必要的时候显露真实。
而因此探察出其中已经基本定型的真正的势,便成了高手们对敌交友时必要的眼光及条件。
以“刀奇”这等身份功力,虽然早年只见过“麒麟皇”易翎粼寥寥数面,那种过人的“势”却已深深扎根在其心里,凭他现在的眼光以及灵术上的修为,更加可以判断辨别刚才遇见之“麒麟皇”实力上的强大与隐藏的那种独一无二的霸者之势!
像眼前之蒙面人,虽然他已经将自己的势隐藏得极为小心,令尹鹰琢在一照面时几乎判断失误,将之下意识地划分到与自己等同的强度,虽然有被其潜踪到身边而未能发现的惊异,仍然本能地低估了他,造成了方才进攻时的被动,然而,在他感觉到危机的同时,依旧发现了那一点点泄露的真实之“势”,那几乎不输于“麒麟皇”的强者之势!
当然,就如同“麒麟皇”是气吞天下的霸者之势,此人的是“势”乃是极为平和脱俗的隐者之势,是清淡自然的纯和之势。
有了这点认知,尹鹰琢心头有些迷茫,以他的个性,最是欣赏来者般人物,若是平时,也许已立即结交,但如此之地,听他如此之言,却不得不有些迟疑。
蒙面人似乎看出他心头的疑虑,抛个眼色,自窗子窜了出去。尹鹰琢明白了他是叫他跟出去,也不再犹豫,跟着到了院子,正见蒙面人横抱了个人站在前面,向他示意跟上。
尹鹰琢随着他躲进院中假山洞里,低头一瞧,他怀中抱的正是“九尾狐”冷艳,看样子是昏了过去。尹鹰琢大怒,正要喝骂抢夺,忽见蒙面人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他,那在黑暗中发出奇异光芒的双瞳,仿佛正散发着湛然正气,令他纷乱的情绪不由平静下来,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附近人气的流动,便如蒙面人般屏息静匿下来。
“禀二护法,没有那蒙面人的踪迹。”
“去,叫守谷口的小子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天亮换岗后到‘训诫馆’集合——哼,一下子溜进来三个人,看你们怎么跟会主交代……”
“嘿嘿……看来以后没清静日子了……冬凝师姐,我刚看过,尹鹰琢也不见了,监视的人都被点了穴……你说是他干的,还是那抢夺冷艳的蒙面人?如果是尹鹰琢,怕是瞧出了皇者的缓兵之计;若是那蒙面人,就有些思量了……”
“哼,管他是谁,三个人肯定是一路的……真是奇怪,这么隐秘的地方,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我问过了,守卫说只发觉有一绝顶高手侵入,而佐佐木传令按兵不动,由他出面应对后,他们更不敢大意,却没有再发现其他人。”
“这倒奇怪了,那冷艳与那个蒙面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也许是之前的守卫出了漏洞,他们先潜进来的。”
“哼,那群小子就是太轻松了,真该让慕容潇好好整治一下——佐佐木也是,一看见刀客就什么也不顾……”
“嘿嘿,他一直想见识见识中原第一刀,如今可遂了愿……谁叫他一直眼高过天,待人都是一副死人样子,中土话没学多少,吆喝人倒勤得很,连对慕容也没什么好态……”
“呵呵,他只对李雪丹那丫头忠心,其余谁看得上眼?慕容若不是丫头的丈夫,恐怕一早被他杀了,哈哈……”
听两人对剑花会主无所顾忌的情态,正应了当年冯冬凝“客卿”不受管辖之语。
他们为何会加入剑花会呢?到底“麒麟皇”是真是假?
尹鹰琢听得他们渐渐远去,心中有所疑问,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昏在蒙面人怀中,那张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丽容。
“尹前辈,恕我直言,”蒙面人清湛的眼神似乎探到了他的心里,“你的灵术修为堪称强厚,却似乎逆走偏锋,旁绕斜门,于正淳处却抑郁无进,可是心障未除?”
尹鹰琢闻言一震,奇强的精神力不由凝为两点,直向对方两眼涌去。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并没有出现以往对敌般眼神间有若真刀真枪的交锋,反而像乳融入潭,江流入海,就此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自与两圣对敌时起,你的精神便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如我所料无错,问题该是出在她身上。”
尹鹰琢虽然再感受不到涌进对方眼中精神联系,却已能体会他心中的善意,此时听他提及,不由长叹一声,道:“你不明白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道:“我与林冯对峙时你便在旁边?”
蒙面人似乎笑了一下,眼神一转,没有回答,道:“走。”说罢将冷艳交予尹鹰琢,当先引起路来。
这一路行来,尹鹰琢仅辨识是朝出口而行,路径却与来时不同。一路上遮遮掩掩,需要躲避许多搜寻的剑花会徒。
尹鹰琢这才发现,这蒙面人的灵觉竟然比已经修习灵术许久的自己还要灵敏百倍!比之自己只能隐约感觉有人及其分布位置,那蒙面人竟然似乎如亲眼所见般,针对来者决定躲避掩藏的方法,有时甚至来到明处,利用两人的身法直接避过他人耳目,就如知道来者功力深浅乃至盲点在何处一般!
正行间,蒙面人忽然停住,尹鹰琢也感觉到一股无比强悍的气息靠近。如今两人处在一条小巷当中,旁边有一扇不大的窗子,蒙面人正要领着钻进去,忽然一顿,闭着双目,因为看不见表情,实在不知在考虑什么。
尹鹰琢却已感知到这是个空屋,而那气息更越来越是逼近,虽然两人已经极力隐藏气息外露,却难保那绝顶高手靠近时会否有所察觉。眼见蒙面人毫无所动,已经对他的能力信服的尹鹰琢也只能心下暗暗着急,没有行动。
如今他已经觉察出此地的诡异神秘,暗中还不知藏有多少一流高手,绝顶人物,光凭他一人,是绝对成不了什么事的,还不如暂退一时,召集些力量共谋后再来。
正在这时,尹鹰琢背上的冷艳忽然动了一动,发出轻哼声,似乎正要醒来,尹鹰琢立有所感,暗叫不妙,将冷艳轻轻放下,自己缩身一窜,当先钻进屋中。蒙面人也知道不能再迟疑——那高手似乎已经到了巷口——连忙将冷艳塞进窗子,让屋中的尹鹰琢立刻接了过去,再一探身,毫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蒙面人一钻进屋里,忽然弹指发劲,制住了正因樱口被尹鹰琢掩住而极力挣扎的冷艳,而同一时间,那强大气息正来到刚才三人呆过的地方,略一停留,疾驰而去。
尹鹰琢松了口气,连忙解开冷艳的穴道,还未开口,已被扇了个响亮的耳光。
蒙面人转眼看去,却瞥到冷艳眼神中掠过一丝疼惜。
尹鹰琢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身体靠进黑暗之中。
冷艳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故意扭头不看尹鹰琢一眼,抬脚就向门口走去。刚迈一步,身前阻过来一人,冷艳这才发现还有位神秘的蒙面人。
她刚要呵斥,忽然觉得那眼睛是如此熟悉,仿佛该是世间最令人难忘的东西。
“皇甫青?!”她惊退两步,紧靠在后面墙上,“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记得已经将他稳妥的制住了!
“你们认识?”尹鹰琢轻声道。
“是……不,你……他……是你救的他?”冷艳想是尹鹰琢放了他,下意识问了出来,却并没有看向所问之人。
尹鹰琢以为她是在问蒙面人,见他没有表示,便代答道:“可以算是他救了我们。”
“我没问你!”冷艳虽然看来心烦意乱,仍不忘狠狠地回了一句,眼睛却依然不去看他。
“尹前辈很关心你。”
冷艳听蒙面人突然开口,仿佛惊了一下,待听得明白,忽然发起怒来:“胡说什么!什么尹前辈?谁认得他?谁稀罕他的关心?你倒明白,你倒有心,什么时候又和他套上了交情?什么时候作起了多嘴的和事老?哼!看你那副鬼样子,以为我认不出来吗?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还好我早看出你的真面目,伪君子落单,真小人一个,你懂什么?你知道个屁!我们的事哪用你插嘴……”
她越说越怒,白皙的面庞染上些许嫣红,到了后来,几乎开始口不择言的骂起来了。
尹鹰琢先是黯然的低着头,后来渐渐皱起眉头,黑暗中两点精光烁烁闪动。对这位蒙面人,他有份直觉的好感,听得她这样乱骂,已觉有些无理取闹。
正在他要开口制止她时,一个低沉而娇细的声音传来:“骂得好过瘾呐……”
尹鹰琢听声一震,忽地站出,护在冷艳身前,狂猛的气势已向一个角落泰山般压去。看他表面沉着冷静,心中已是波涛翻滚,没想到他竟一直未发觉屋中有人!
冷艳正骂得顺口,开始还未在意,忽见尹鹰琢挡在面前,这才惊然收声,运起真气护体,侧身离开了他的背后。
“你是谁?”
屋中没有光亮,离窗子稍远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黑忽忽中实在看不清那人的身影。
尹鹰琢知道冷艳离开了他的保护,感觉中那人忽然向她移去,黑暗中乍起一下闷钝的声音,他怕冷艳不是对手而遭到暗算,立时凭气机感应,扑身向前,双掌一错,拍了过去。他恐屋中目力难辨,不分敌我,没有抽出大刀。
近前时看来,那身影十分古怪,圆鼓鼓一团细小身型,翻转后又可以突然扁平凹陷。整体来看移动变化并不如何快捷,其中细微的动作却诡异难测。那伸缩自如,每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如其来的肢体,那圆鼓鼓,却布满气劲坚硬无比的躯壳,不但令攻击显得异常诡异,防御也堪称无懈可击。
尹鹰琢忽然想起一人,失声道:“原来是‘童龟娇’赵虞行!”
那人轻哼一声,抽身倒退,淡淡地道:“刚见面便下那般重手,原来是不认得我了。”
听那娇嫩的声音,好似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仓促之间,没能听出你的声音,还请见谅。”
“既然这样,你们自去吧,别来吵我。”
尹鹰琢呆了一呆,却听冷艳冷声道:“打不过,便想使计吗?你们‘四兽’同为剑花会护法,难道可以私自放我们离去?是不是想在我们走后,再派人来追?”
黑暗中传出那人淡淡的声音:“你怎么想不关我事,请吧。”
冷艳冷哼一声,没有言语,却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尹鹰琢明白,她是让他将赵虞行制住,叫她不能泄露他们的行踪。
尹鹰琢瞧向蒙面人,想看看他的意思。他知道那蒙面人在屋外时便对屋中人有所察觉,却依旧没有阻止他进来,而在赵虞行现身后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不知道转着什么念头。
这时他向他露出征询的神色,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人间至灵,麟凤龟龙,四灵听法,善福百行,麟闻泽,凤闻祥,龟闻寿,龙闻霖……”
听到蒙面人徐徐道出的话语,那赵虞行先是顿住,再发出声惊呼,仓皇的倒退着,接连碰倒许多物品,“咣当”“哗啦”的声响,配合蒙面人那平静的话音,显得如此诡秘。
赵虞行不等他说完,急用颤抖的话音问道:“你……你、是谁?”
蒙面人不答,却忽然团起手脚,拱背仰首,施展出一套动作。不但尹鹰琢目射奇光,连冷艳也已看出那正是刚才“童龟娇”赵虞行所使的武功。
旁人倒还罢了,赵虞行却看出其中隐含的许多精奥之处竟是连她亦尚未领悟的境界。
蒙面人在施出一式躺地旋转,四肢齐出的古怪招式后,弹身静立,忽然轻道声:“小鱼儿……”
赵虞行闻声大震,蓦地大叫:“粼哥……”还未等“哥”字完全出口,嘭声中,原本罩在她细小身体上的神兵——“龟盾”落地,她整个人已摇晃晃软瘫下去。
尹鹰琢与冷艳均被这声吓了一跳,已见到蒙面人扶起了昏厥的赵虞行,输气提神,将之缓缓唤醒。
“对不起,对不起……”赵虞行双目迷离,珠泪两行,“粼哥,你还活着就好……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不是故意的……粼哥……”
蒙面人轻叹口气,缓缓道:“他不怪你……”
“粼哥,你真的不怪我?真的原谅我?”
蒙面人摇摇头,知道她精神激荡下,没有听明白他口中称的是“他”,而不是“我”。
“你先静下来,该有人被惊动过来了……”
“我不管别人,粼哥……你能原谅我,小鱼儿真的好高兴……我、小鱼儿只要在你身边……”
蒙面人苦笑一声,道:“看来你早知道那个‘麒麟皇’是假的。”
“当然了,世上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冒充你的……啊!你不是他!”赵虞行清醒过来后,立刻发现倚靠之人并不是那个“他”,急怒之下,一掌拍出。
蒙面人轻轻一探,刁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是他,但我可以代表他。”
赵虞行一震,神色平静下来,点点头,站了起来,抹了抹泪迹,道:“我相信——除了他,没人知道我的小名。”
蒙面人看着她不足三尺的身形,轻声道:“我需要你帮忙引开谷口守卫。”
赵虞行点点头,忽然推门而出,将闻声来到门外的会徒引向别处后,悄然回来,昂头看着蒙面人那纯净如两方净土的眼睛,轻声道:“你叫……皇甫青?”
“……名字只是代号……”
“……我知道了……你……还会再来吗?”
“我暂时还不能走……”
“那……太好了……我有许多事情要问……”
“好的,知无不言。”
“谢谢……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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