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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匆匆的走过,光阴流逝,已是深秋季节,离华山六十里有一集镇,叫做赵家集,集中聚有五七百户人家生息,五千多人口,乃是左近的一个大去处,集中有一富户,上下几十口人丁,及众多仆佣,户主却不姓赵,而是姓纪,早年迁到此处,乐善好施,又颇结交官宦人家,在当地很有些声望,秋分照例要大摆饭局,宴请亲友及当地贤达。
这一日厨下正忙,那伙房头罗四手下管着十几个厨子杂工,威风惯了,此时左顾右看忽恼起来道:“提水的云三那里去了?那边还有一口猪等着杀呢,早知道这般无用,不如换别人!”一个小厮放下手中木柴道:“罗头消消气,云三今儿病了,我这就叫去。”小厮转身跑去柴房,不大的功夫,一个病恹恹的年青汉子跟着走了出来,罗伙头见他果然有病,哼一声转身离去,口中叨唠着:“外乡人好不晓事,这工钱是给干活人的,不是谁在这里闲呆着就有饭吃。”
那云三闻见了也不着恼,叹了一口气,拎水桶到井边打上两桶水来,小厮见他喘着,上前道:“老云,你身子不好,我帮你拎一桶。”云三摇头道:“你年岁小,我自己能行的。”看这云三有气无力的样子,待把这约五、六十斤重的两桶水挑起来,却似肩上无物般,脚步迅捷,轻悠悠的穿过两道跨院,到伙房把水倾入大锅内,转身又走了两趟,一会便将杀猪用的水挑够了,那小厮见了钦佩道:“老云,看你不出倒有一把的好气力,罗伙头一定会留你帮工到年底的。”云三笑笑不答。
众人忙了一天,吃过饭后,纷纷散去,有的聚在一处耍钱,有的去喝酒,云三四顾看了,见无人注意,一俱走到偏院一处假山石后坐下,吁了一口气,慢慢解开衣襟,低头看去,只见右肩上青紫一片,隐隐可见印了个五指手印,他将腿盘起,双手抚在丹田,默默静坐。
少倾,头顶一团白雾升起,缭绕不散,渐渐浓了起来,将整个上身裹在其中,良久方消。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云三收功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再看伤处,手指印已淡了许多,不禁自语道:“好阴损的掌法。”沉思半晌,将衣服慢慢穿好,站起身来。
云三正是耿云翔,那一日危崖激斗,中了林宇廷的一记阴风绝命刀,这一下厉害无比,如果换了别人怕早就没命了,好在林宇廷这门掌力未趋化境,加之耿云翔的接引归真神功也已练到了第四层境界,不但硬接下这一掌,而且半空中真气流转,强运意念在重伤之下将身子贴在了峭壁之上,一路滑下了山崖,他落崖后不敢停留,挣扎着寻路出山,在山口处被一樵夫救起,耿云翔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赠给了他,只说自己是观光的游客,不慎失足落崖,在樵夫家中将养了一天,稍好一些后,趁樵夫不在时悄然离别西去。
他勉力而行,只盼离开华山越远越好,躲开敌人可能的追杀。也是机缘巧合,竟在这纪府中谋到一个杂役的差事,隐姓埋名一边养伤一边干活。数月后,伤势已好大半,这两天更见痊愈之象。
耿云翔回到房中,心里思忖这伤势看来不消半月就可以完全好了,到时候自己再上华山,与林宇廷狗贼决一死战,为二位冤死的兄长报仇。
夜寂静,众人皆已酣然入梦,约莫三更时分,耿云朦胧中心中气机一动,本能的惊醒,侧耳细听,只有风打窗棂的声响和众杂役们的呼呼鼾声,尽管如此,他仍暗觉的有些异样,重又躺下后一时不能入睡,这时风声愈紧,耿云翔忽然机伶伶一下子全身毛孔收缩,整个人完全警醒了起来。不对!这风声有异!怎得夹着哭泣之声?耿云翔的耳朵多尖,稍一点声音便让他听的出。再一细听,果然有声,似乎是从内宅中传来,耿云翔正要起身,忙又躺下假寐,有夜行人潜至门外窗下!
他静静看着,借着一丝月光只见缕缕青烟从门缝中渗了进来,是迷魂香?他深吸一口气,送入丹田。然后屏住呼吸,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房门被人挑开了栓,闪进五六条黑影,其中一人低声道:“快都绑起来押到内宅去!”耿云翔暗想,这都是些什么人?莫非是强人入室来打劫么?
那几个人手脚麻利,看来是惯做这等事的,各持麻绳三下五除二便将房内二十来个伙工杂役捆绑起来,耿云翔不动声色,假装同别人一样迷昏了过去,任其绑了,然后手腕暗中略一试,心知这等普通麻绳捆不住自己,便奈下性子看他们倒底要做何勾当。
为首强人见众仆都已上了绑,从门外拎进一桶水来,“哗”的淋在诸人头上身上,这些杂工受凉水一浇,都哇哇叫着醒来,见此情景都是叫苦不迭,忙称好汉爷饶命,耿云翔亦被淋的落汤鸡一样,他暗叫晦气,但事已至此,索性一并忍了,心说一会本少爷定要你们好看。
众贼踢打着将群仆押入内宅厅中,令都在墙根蹲下,耿云翔偷眼看去,只见屋内另一角也捆了二三十人,衣饰不俗,正是主人家的夫人小姐公子,还有待妾丫环贴身亲随等人,一个个都是哭哭泣泣,又不敢高声,惊恐万状的缩在一团,厅内四下站着十余名持刀的黑衣汉子,邻近屋内亦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看来贼人为数不少,过了半晌,六七名持刀汉子拥着一个老者从后走了进来,那老者战战惊惊,神情狼狈,耿云翔认得他正是纪宅户主,纪耀祖大老爷。
黑衣人把纪耀祖推在一旁,随后又从内走出十几人,分列两旁,唯有其中一人走到厅前正中太师椅坐了,众强人均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时间屋内无人敢出声。
坐在正中的黑衣人扫了一眼厅内,然后冷冷说道:“纪老儿,别磨噌了,把藏金图交出来,你和你的家人就都没事了。”
语音清脆,竟是个女子声音。那人说了这两句摘下遮面斗笠,果然是个年轻姑娘,面容俏丽,只是略带一丝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心中发冷,不敢有非分的杂念。
再看纪耀祖,吓的抖抖索索道:“老夫十几年辛劳才挣得这份家私,大王们要用,我也无法,尽管拿去好了,财库的钥匙,已给你们了,里面总归有三五万两银子罢,只是求大王们高抬贵手,留下千八百的让小人一家苟活度日之用,小老儿这就感激不尽了。”说着老泪纵横,显然颇有些割舍不得。
黑衣少女倚靠在太师椅中静静听他说完,面上渐显怒意,一扶手椅子道:“姓纪的,你也太贪了吧,人要是连命也没有了,还要钱财干什么?三五万两银子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你未免小看了我们天星门,还是乖乖交出藏金图,我们马上就走,眼前这座大宅和你库中的银子,想必也够你一生花费了,一点不动全都给你留下。如何?”
耿云翔闻言心中一动,天星门?难道这些人都是聂香郎的手下?不知聂香郎来了没有,他若来了,或许事情就好办些了。这时候纪耀祖已是涕泪交加的哭起来:“我那有什么藏金图,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姑奶奶不要拿我老头子取笑了,我只有眼下这些家私,还是我多年来风里雨进而奔波挣下的,就请姑奶奶大发慈悲,拿了这些银子走吧,好逮放我们这些百姓一条生路。”
那黑衣女郎饶有兴趣的看他哭诉,然后一挥手命手下拿来来一支香,截作三段插于厅前供案的香炉里,先点燃了一段,道:“纪老儿,你不要哭穷了,我们天星门早已打探到当年耶律德昌的辽邦国库藏金图落在你的手中,念你是个蠢材,只要交出宝图,便不与你一般见识,否则,哼,你看我先点燃的这枝香,等燃尽了,我就杀了你家这群奴仆,等第二枝点完了,我就杀你妻儿宠妾,第三根完了,你还不说,我就斩了你一只手,然后再点三柱香,每燃尽一段就斩你一截肢体,你要是还不说,我也不要什么藏金图了,就在这厅上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割下你的舌头喂狗吃,再一把火烧了这大宅,让你去阎王那儿去做发财梦吧!怎么样,咱们现在就试试?”
纪耀祖听的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筛糠似的抖动,这时奴仆群中罗四首先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这下子可完了,原想在你们纪家混口饭吃,不料今日却成了你纪家的殉葬,我的命好苦啊,家中还有九十岁的老娘无人照管……”旁边一仆劝道:“罗四哥别哭,老爷一会就招供了,咱们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一说罗四更加的放声大哭:“傻子!老爷就是招了,也不会在第一柱香烧尽时招,说不定老婆孩子也不要了,第三柱香时才会招认呢!我的娘啊,亲娘呀我~~~”
他这一哭闹,众人心惧,连带着纪家老婆孩儿也一并哭了起来。
黑衣女郎也不阻止,看着纪耀祖道:“怎么样,你忍心看你家人们去死吗?”纪耀祖痛苦的捶着大腿,摇头叹息道:“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那来的什么金子,为什么你们都要逼着我承认根本就没有的事。”
一截香眼看就要烧尽,女郎一挥手,几名大汉举刀走到众仆身后,唬的众人魂飞天外,耿云翔见是时候了,立即运气与腕,“啪”的已将麻绳崩断,刚要长身暴起,直扑那为首的黑衣女子,忽听的厅外连声惨叫,天星门上下均是脸上微微变色,兵刃相击之声愈烈,一名黑衣汉子从外奔进,浑身是血,背后插着四五支羽箭,跄踉几步,跪倒在厅上,叫道:“堂主,敌人,好多穿白衣服的敌人,好厉害……”他边说嘴里边吐血,话没说完身子一歪死在了厅上,黑衣女子纵身而起,闪电般扑向厅外,天星门众人不及去杀群仆,纷纷提刀随她涌出。
那女子刚到厅口,倏的又退后,双手连挥,抓住了数支激射而来的羽箭,随即反手掷回,听的外面花墙上闷哼连连,有几人跌了下去,厅内天星门众人趁势冲了出去。
敌人来的极快,刹时间已攻入内宅,月光下只见人影乱窜,刀光剑影,一个黑衣大汉退到女郎身前道:“武姑娘,点子扎手,弟兄们有些吃不住劲啦!”那女郎名叫武青青,是天星门闪电堂的堂主,这次奉命率数十名精锐手下夜袭纪府,抢夺藏金图,身旁汉子是追命刀余俊,是武青青的副手,眼见来敌迅猛狠辣,武青青皱眉道:“怒风堂的人怎么还没到?快把灵猫放出去!”余俊答应一声,奔入宅后。
再看房前恶斗,天星门闪电堂皇的人马已损折了十几名好手,其余人等且战且退,被逼到宅墙下,混乱中,只听的有人嘿嘿冷笑道:“天星门的朋友,快扯呼吧,久留无益,免的在爷爷手下呜呼!”话落人到,只见两名白袍客似怪鸟样从墙头翻落,几名天星门好手上前接战,均被三人以极诡异的手法干掉。
余俊已回到堂前,见状大喝一声摆刀扑上,那两个白衣人一挥钢钩,一持铁笔,身形飘忽,宛若身有邪术般游斗在余俊身前,余俊几次出刀劈不中对手,他身居闪电堂六大香主之首,武功颇为了得,这时又惊又怒,手中一把钢刀泼风也似的砍杀,暗道自己称雄江湖多年,此时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他们究竟是谁?眼见兵刃翻飞中,白袍客出手阴狠,一滴滴鲜血不时从余俊身上溅开,数名天星门手下欲上前助战,均被其余敌人拦住,双方不时有人被杀被伤,惨叫声在夜里显的分外凄厉。
激斗中忽听的余俊长声惨呼,半条胳膊被对手斩断,紧接着心窝中笔,“唉呀”便倒,将倒未倒之时,银光一闪,头颅已被持钩白衣人割下,这才扑通倒地,血溅了六七尺远。
天星门上下大乱,又接连数人被杀,白袍客正杀的性起,眼前黑影一闪,有人扑到,“好身法!”二人卒不及防,忙舞兵刃护住周身,扑上之人便是闪电堂堂主武青青,只见她在钩笔间鬼魅般穿行闪避,双手点戳按拍,逼的二人怪叫连声,双方折了约莫十几招,只听二人嘿一声向后跃开。一人当胸衣襟撕破,另一人脸上被抓了五道长长的血痕,二人吃惊不小,怎么一个年轻女子武艺竟是这么的好!
武青青身形一晃,又要扑上,二人忙不迭的向后退,只听耳边风响,一个长须道人自后迎上,武青青连冲了两次冲不过去,反手从腰间拨出蛾嵋双刺,高接低挡,将长须道人一轮急攻化解,随即一提真气倒翻了回去,这道士见武青青了得,也不敢轻意追赶,收剑退后一步。双方首脑交战,各自手下都已分开观战。
武青青冷笑道:“什么昆仑双禽,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两名白袍客一人叫追风鹞夏青衣,另一人叫扑雪雕拓跋洪,二人合称昆仑双禽,是武林中极有名头的邪派高手,这时听武青青出言讥讽,不由大怒,便要上前挑战,长须道人剑一抬将二人拦住。
耿云翔一直静观其变,此时悄悄挪到窗前,用舌尖舔破窗纸向外看去,只见院内两伙强人持械对峙,一伙二三十人是武青青领的天星门闪电堂好手,另一伙有五六十人之多,或站墙头或挡门口,大多聚在长髯道人身后,高矮胖瘦不等,奇的是每一个人的衣袖上都绣着火焰状的图形,夜风吹动下,小小火焰似乎是在衣袖上跳动燃烧着一般。
耿云翔见状一惊,想起自己在天山时曾听师父说过武林中有一教派称为明教,自初唐以来便盛行于中土,人人习惯在袖口或衣襟上绣火焰图案为信,因其行事诡秘,屡屡与官府对抗,所以历朝历代为官府所不容,便是中原武林人士也多半恶之,但偏偏这一教派中能人异士极多,尽管明教几经磨难,日趋势微,却能始终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令人不敢小觑了,今日见这些人的服饰打扮,莫非便是那令人闻而生畏的明教中人吗?
他这般想着,只见那道人开口说话:“久闻天星门闪电堂武堂主的大名,年纪虽轻却如此之好身手,贫道佩服。”武青青轻笑一声道:“道长也使的一手好精妙地绝剑法,如果小女子猜测的不错,道长便是当年独闯厉鬼谷,一剑伏双邪的清音真人吧。那长须道人道号清音,是黄山派”清“字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算来还是当今黄山派掌门人邓文羽的师叔,只因十余年前与同门不和,一气之下远走西域,就此不知所终,没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这里。
清音见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来历,颇有些惊讶,不禁道:“武堂主真是见多识广,令人钦佩。”武青青淡然道:“这也不算什么,道长使的是地绝十八剑,剑法精深,如今黄山派除了掌门人邓文羽,已无人能达到这般境界,邓文羽那傻小子我认得,所以才敢肯定道长便是昔年黄山派第一高手清音真人,只是不知道真人怎么会入了明教呢?”清音沉吟不语,他听说如今的黄山派掌门人居然在这路剑法上也有自己这般造诣,不觉心下不服,暗想老夫十几年不知本门兴衰了,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黄山和那邓文羽较量一下,看看倒底是谁的剑术更高明。
清音瞅了一眼武青青,缓缓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辈出,象贫道这把老骨头,怎么还比得了当年?武青青柔声道:“年青人见识浅,要在江湖中挑大梁,还得数象道长这样的前辈豪杰才行啊。”清音听了捋髯大笑。
二人说着话,武青青表面从容,可心中已万分的焦虑,灵猫放出多时了,按理说怒风堂的援兵也该到了,对方好手着实不少,自己独力难支,带来的手下已死伤近半,死倒没什么,但若误了门主的大计可就百死难赎了。唉,该死的花咪,总不会是半途去捉老鼠去了吧?
清音道人也是老江湖,怎容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心计,看出来她要拖时间等援兵来到,当下三言两语之后便切入正题,说道:“我明教和贵门都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门派,今天冲突也实在是非我等所愿,只要武堂主交出纪家老小,我们马上就走,日后明教必向天星门谢一份重礼赔罪,你看如何?”
他说这话只不过是个铺衬,心知天星门素以枭勇狠毒著称江湖,那肯吐出到嘴的肥肉,所以这话一说出,同时衣袖微摆,身后的昆仑双禽等人已明其意,立刻抽出兵刃,慢慢向前压来。
武青青脸色一变,这时候不需再装了,也是衣袖一摆叱道:“给我上!”刹时间两股人马撞在了一处,杀声震天,刀剑乱舞。
武青青恨恨自语道:“天星门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别想得到。”随即劈手夺过一名帮众手中的火把,掷入厅中,内宅厅堂中帷幄重叠,锦帐环围,火把掷进立时烧了起来,屋中被缚众人吓的大哭,悲声四起。
明教人多势众,天星门很快就顶不住了,武青青挥峨眉刺杀了两名敌人,眼看大势已去,气的一跺脚道:“等死啊,还不快跑!”说罢一纵身先上了墙头,其余众人一轰跟着翻出宅外,断后的六七名闪电堂弟子拼死拒敌,均被昆仑双禽等格杀殆尽。清音道长顾不得追敌,忙引着十几人窜入火海中,赶着纪家老小逃出宅外,然后装了十六七辆大车,准备撤退。木质结构的宅院燃烧极快,转眼间便蔓延到全宅,救不得了。
明教中人护着大车,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向镇东奔去,才走几步,有哨探接连来报:“天星门后援人马正在和镇外设伏的客天王人马激战!”“镇西三十里外有火光,估计是华州城内闻听警讯,派兵前来弹压,半个时辰后就会到赵家集!”
众人夜里这一番厮杀,加之放火烧宅,把整个赵家集都惊动了,立时便有富户人家派出快马干仆去华州府去求援,更有当地联庄会,弓箭社的首领,招集了百八十村夫老乡,拎着水桶沙盆,仗着刀棍前来救火捉贼,明教把风的悍勇教众迎上前连连砍翻了数人,村民这才晓得集内来的并非小贼,而是大帮剧盗。当下远远围住鼓噪,不敢上前。
但集内房舍相连,福祸相关,眼见若不及时救火,整个集镇都可能烧成白地,这可是关系到民众的身家利益,所以稍退了退,又有数十人带头往前冲去,清音道长看百姓越聚越多,暗影里不时的飞过来砖头瓦片,这时忽听的人丛中数个联庄会的枪棒教师,会头等人连连叫道:“快取弓箭来,快取弓箭来!”清音尽管武功高强,见了这般景象也是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我们缚了纪家老小几十口人,大是累坠,行动不便,官军即刻就到,便是眼下,这千余乡勇村汉若一拥而上,弓箭齐放,砖瓦石子乱打过来,也是够自己人忙活一阵的,明教众人自保有余,可是难免纪家老小被民众们夺去,这可是干系重大的事情,怎么敢大意?
正在僵持间,听的东南角的乡民们一阵呐喊,人浪分开,有数十人跃马扬鞭突了进来。清音一惊,是天星门的人先到了吗?这时对面来人振臂高呼道:“日月光照,威耀四方!”
清音闻听大喜,提气应道:“是客兄弟到了吗?”为首一名白袍客奔到近前翻身下马,这人名叫客恨天,与清音道人都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以一手天罡旗的外门武功驰名江湖。客恨天大声道:“清音道长,客某来迟了!”清音急问:“你那边怎么样?”
客恨天回望一眼火光冲天的身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道:“敌人是天星门怒风堂的精锐,很是扎手,你们快走,我停下来再挡他们一阵!”清音关切的扳住他肩道:“贤弟,千万不要恋战,打不过就赶快撤!客恨天怒目圆睁,又向后看了看,向清音道:”大事为重,你不要管我,快快速行!
清音见状咬牙一点头:“也好,我先行一步,贤弟小心,怒风堂堂主公孙超乃是中原有名的快刀手,接战时不可大意,我留下昆仑双禽助你。”昆仑双禽答应一声,站在客恨天身旁,客恨天忙道:“我这边有凝风谷七杰相助,他们还是跟你走罢,免的路上遇到敌手落了单。”
清音笑道:“无妨,天星门没料到如此机密事居然被我们探知,只派了闪电堂一堂人马来抢藏金图,如今失了先机,亡羊补牢已是晚了,凭怒风,闪电两堂人马,抵挡客天王已是极难,那还能再抽出人来追击我这一路?你们快去,我自有分寸!”说话间只看风助火势,烈焰在半空里飞窜,小半个镇子已被烧着了,四下里都是人声,呐喊声,二人不敢怠慢,分头行动。
清音道长领三十余手下护着马车一路冲出了赵家集,一边走一边回头望那熊熊燃烧的集子,心下担忧客恨天等人能否躲过天星门与官军的夹击,安然突围。
这时已奔出二十余里,天色微微发白,大路是不能走了,清音一挥手,督着手下将车马赶入岔道,驶入密林之中,又行一程,已到树林深处无路可行,明教众人弃了大车,把纪家老小押着牵马徒步行进,清音看了看周遭地势,止住行进,让俘虏们都跪下来,教众们持刀在旁戒备。
耿云翔也混在人丛中蹲着,清音扫视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道:“狗财主,我曾听武青青说以三枝香为限令你交出宝图,贫道却无这等耐心,现在我数到三,你若不应,就杀你妻妾,再数三声,就杀你儿女,若还是不应,最后便砍了你这老儿的头,这帮奴才谅你也不入在心上,我若拿不到藏金图,最后再杀他们给你陪葬不迟!”纪耀祖神情恍惚,喃喃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藏金图,你们何苦逼人太甚?”
清音并不理睬,喝道:“一、二、三”纪耀祖尚未反过劲来,只见寒光一闪,清音道人手起剑落,已杀了纪财主的一妻二妾,事起突然,众人骇的反倒叫不出声来,都惊恐万状的把目光投向纪财主,纪耀祖脸色大变,道:“你,你这道士,怎么如此狠毒,要杀杀我一个,滥杀旁人,算不得好汉!”
清音冷冷一笑,口中只是数道:“一、二……”三字刚要出口,纪耀祖已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叫道:“我把藏金图交给你们,千万别杀我的儿子!”纪家上下听老爷招了,都是惊异万分,从没听说主人有过什么图啊?
清音道人大喜,连忙道:“快些给我。”纪耀祖见自己的一儿一女,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剑下栗栗发抖,不禁长叹一声,咬咬牙伸手拽下腰间佩带的葫芦形玉坠,当中扭开,取出一卷黄纸来,众人均想,原来他真有藏金图,竟放的这般巧妙,他若不说,旁人谁会猜到这玉坠里会有东西呢。
清音道长一氢连玉坠都抢过来,展开纸条细细看了,见那上面画了五七座山峰,其中两座山峰的交接处点了个红点,旁边写着五台山地灵庙几个小字,清音边看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物,正是此物啊,哈哈,哈哈!”
纪耀祖见状苦着脸叹道:“什么地灵庙,我四处找遍了,五台山三百八十寺,风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灵庙。”清音将藏金图重新塞入玉坠中,一边往怀里放,一边冷笑道:“五台山这么大,寺院又那么多,若轻易就被人找到了,还要这图做甚?”
随即拿眼一扫众人道:“都给我杀了!”纪耀祖惊道:“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你既拿了图去,为何还要杀人?”清音道人阴恻恻的道:“放了你们?你这老儿若是报了官,让官府知道有这么一大宗财宝落在明教手中,岂不是坏事之极?哼!”说罢手腕一抖,刷刷两剑刺死了伏在他脚边的一对小儿女,纪耀祖心痛的大叫一声,眼前发黑,仆倒在地,其余家人仆役见终是难逃一死,绝望之下,纷纷四散逃去,众白衣人挥刀乱杀,纪家老小都是双手反绑,跑又跑不快,还手又不能,一个个倒在了教众的刀剑之下。哭喊声惨叫声响彻密林。
清音提剑去杀纪耀祖,忽听一声低喝:“住手!”,随即只觉身后劲风袭来,他不及回身,忙反手一掌拍出,袭击清音道人的正是耿云翔,他本想再看个究竟,不料清音剑出如风,连连杀人自己都不及相救,眼见他又要将众人尽数全歼,愤怒之下,已纵出人丛,飞身一掌声拍到。两个人双掌相交,清音只觉对方掌力雄浑,势不可挡,忙借势向前窜去。心中暗惊,难道是天星门高手混在其中?这时候已经不容他细想,耿云翔连连出掌,打倒数人,紧接着夺剑在手,长剑纵横飞舞,又削翻了五名明教弟子,清音大喝一声,忙上前接战,二人瞬息间边搏了六七剑。
耿云翔试出这道士剑术精妙,只稍逊与自己。若是单打独斗,自是不惧,但此刻明教好手十余人一齐上前,他以一敌众,就不能专心对付清音了,众人刀来剑往厮杀良久,纪家老小已被杀的干净,追杀他们的明教好手得出空来,一并围向了耿云翔,不过也亏的如此,众敌顾忌误伤同伴,不敢乱放暗器,否则在这黑压压的丛林中要想闪避细小暗器,也着实不易。
又斗片刻,耿云翔指东打西,往复冲杀,又连杀六人,但众人杀红了眼,死战不退。他知对方人虽多,但真正强敌只是清音道人一个,苛杀了他,其余教众均不是自己的对手。
清音道人有了这许多帮手助战,他本身武功亦强,一时间竟将耿云翔困在其中,数度险些刺伤了他,清音越战越勇,知道天色已明,此处不宜久留,藏金图既已到手,需赶快离去。但没料到这小子武功竟这般了得,自己也是剑术名家,又有众人相助却杀不了此人,日后如何再能扬威江湖?
当下全力施为,将一路地绝剑法使用权的神出鬼没,耿云翔一个不及,被他利剑划伤了背部,紧接着一片衣袖又被一名白衣人挥刀削去,他哼了一声不敢大意,闪转腾挪,手中剑不慢,又刺倒二人,清音道长长啸一声,忽的拨起身形,人剑合一,向耿云翔袭来,“幻缘空灭”!
这是地绝剑中的绝招,厉害之处不在于第一剑的全力猛攻,而在于下一招的一式三剑,疾刺中盘。二人若是单打独斗,耿云翔自是不会着他的道,可是这时周身都是敌人,身法变化甚为艰难,清音也是料到这一点,所以瞅准机会使出绝招,耿云翔堪堪侧身避过这一剑,清音大喝一声,手腕转动,剑尖刷的刺向他小腹,耿云翔暗叫不好,见他剑尖颤动,心知纵身再躲过一剑,也很难躲过他剑上的后续招式。
正危急时,听得清音唉哟一声,剑向前刺,身子却倒飞回去,只差半寸没有刺到耿云翔的身上,耿云翔见对方突然收剑,自己死里逃生,不由的莫明其妙,但手上不慢,趁机刷刷数剑,又刺倒一人,群敌纷纷避退,他这才看出,清音道长被人抓住,正和那人滚扭在一起,扯住清音双腿的那人居然会是纪耀祖!
清音惊怒之下,举剑欲刺,但纪耀祖已扑进他的怀中,清音忙抛了剑,双手十字相交,运气推向纪财主的前胸,先前唯唯喏喏,胆小怕事的纪耀祖这时似换了一个人,满脸阴鸷凶狠之色,见他掌到,冷哼一声也是双手十字交叉推了出去,四掌刚要触及,纪耀祖陡的变掌为抓,手腕划了个弧线,猛然扣住了对手脉门,清音只当他是情急拼命,本拟这双掌一推就要了他的命,谁想这胖胖的纪财主反客为主,这一拿一扣,指力强劲、招法精奇,竟是武学高手的风范。不好,这老儿会武功!待得他觉出不对,再要变招制敌已是不及,只听“咯喇”一声碎响,两手齐齐被他折断,纪耀祖紧接着反手将其当胸扭住,一个“半跪背胯”掷了出去。
两名白衣客挥刀上前,纪耀祖迎面一掌声击倒一人,刹那间抬手挡开另一敌人下劈的钢刀,斜身探右手五指成爪,捏住那人咽喉,那人哼也没哼,扔了刀倒地气绝。
耿云翔见他这般肥胖的样子,出手舒展大方,劲力流畅刚猛,不由的惊喜交集,喝一声“好功夫!”
纪耀祖捏死一人后,看也不看,反身一脚步踢出,又将一名扑上一的白衣汉子踹的鲜血狂喷,跌了出去,手法干净利索之极。清音做梦也没料到这财主居然会武,从对方身手来看,自己若认真应付,谅他也不是自己的敌手,但一时大意,反被他重创,如今双手齐折,再要动武已是不能,见耿云翔又杀已方三人,忙嘶声厉呼道:“放暗青子射他!”
与耿云翔对打的五人忙着地伏倒,另有六人从白袍下取出短弩,抬弩便射,在晨光微映下,箭头隐隐泛出蓝光,这弩名为燕子弩,一弩三箭,箭杆长半尺,箭头剧毒,见血封喉,最是厉害无比。耿云翔见箭闪篮光,心中发毛,忙舞剑抵挡。只见身边一道锦影掠过,纪耀祖大叫着飞身赶到,将身上锦袍脱了向众人挥去。
哧哧轻响,数支短箭均射在袍子上,纪耀祖胖大的身躯在敌群中东晃西闪,明教中人均是被他一爪罩住面门,直抓下去,目裂胸碎而死,耿云翔暗赞这纪财主指力好生了得,他余光一扫,忽见清音道长向林外奔去,他恨这道士滥杀无辜,心狠手辣,当下低喝一声,将长剑平放左掌,右掌一拍剑柄,那剑似一条白龙流星赶月般的扑向清音背后。
清音双手折断无法招架,听的风声不对忙一低头,长剑擦着耳边飞了过去,他暗叫好险,举步又奔,耿云翔掷出长剑后,一直用目光凝神留意利剑的方向,见剑擦其身而过,浑身真气流转,集中心力猛的双眉一挑,手指点向那剑,喝一声:“斩首!”长剑随声忽的转了个圈子又绕了过来,清音那料到这一招,一回头见寒光已至面前,张口惊叫一声:“不……”只觉颈中一凉,长剑连刃带柄穿过他脖颈,劲力未衰,直直插在他身前树干上,鲜血喷了一地。清音道长人死了,脚下一时仍不停直撞向大树,扑的一声,那插在树上的剑又被他回顶入自家嘴中。清音圆睁双目,两臂连着断手紧抱大树钉死在那里!
这一招乃是耿云翔的得意功夫“归去来兮”剑劲,残余明教教众见状唬的心胆俱裂,发一声喊向林外逃去,纪耀祖接连出招又杀了三人,终有二人逃的远了,遁去无踪。纪耀祖追了两步停住,身子一晃跪倒在地,口中嗬嗬喘着,耿云翔忙上前扶住道:“纪先生,纪先生?”纪耀祖喘了半晌,抬头苦笑道:“别叫我什么纪先生了,小兄弟,多谢你仗义出手,杀了我的仇敌,你是谁,也是奔那藏金图来的吗,唉,一场空啊!”耿云翔道:“前辈不要误会,我绝非贪财之人,只因有难暂避贵庄一时,没想到却遇见这等不平之事,那藏金图在狗道士怀中,我这就取来给你。”纪耀祖一把扯住他道:“不,不用了,我中了毒箭,没有救啦。”耿云翔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纪耀祖腰上扎了一枝短箭,黑血汩汩流出,看来已是不治。纪耀祖道:“老夫家破人亡,本就拼着必死的决心与敌一搏,你不要管我,自去罢。让我静静在这里躺一会好了。”耿云翔忙道:“还有救的,贼人的马还在这里,咱们这就回赵家集给你看大夫去。”他虽这样说,其实他和纪耀祖均知这毒箭扎在要害,别说寻常大夫治不得,便是治得又那来的及赶去治。纪耀祖叹息着道:“少年人心意我领了,咱们那都不要去,听老夫说两句。”他缓了缓,道:“老夫真名叫纪飞鹤,是淮南虎抓门的嫡传弟子,十数年前无意间得到一份藏金图,听说是北四圣中的刀圣耶律德昌所遗,图中所示的地点埋有大辽国库中失散的几百万两黄金,是黄金哪,不是银子,是黄金!”纪耀祖说的兴奋,一连咳出几口血来,耿云翔忙点头表示赞成:“没错,是黄金,晚辈明白。”纪耀祖咳了一阵,目光里的光芒又淡了下去,呻吟一声悠悠续道:“我一时贪心,杀了两名知道此事的同门师弟,隐姓埋名逃到这里,娶妻生子住了下来,每年我都去五台山搜寻那传说中的宝藏,可是,唉……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真是灾星啊,想不到提心吊胆这么多年,还是,还是逃不过杀身之祸。不怨别人,都是我的报应啊。可怜我的妻儿老小——”
纪飞鹤一边说,一边咳,吐出的都是黑血,耿云翔心中有诸般疑问要问他,不想他咳嗽了一阵,声息低落,突然头一歪,竟是毒发而逝。耿云翔感念他方才出手之德,举剑要挖个坑埋葬了他,才挖几下,忽的省悟,这里遍地都是尸体,官府不久定会寻来勘察,我埋了他一人,又管什么用?
于是向纪飞鹤拜了几拜,站起来转身向林外走,经过清音道人尸首旁,不由心中一动,这藏金图倒底有什么魔力,害的这许多人死于非命?既然是宝物,倒不能任它自毁,不若我暂且收了,待日后设法处置。想到这里从尸体怀中搜出了玉坠,揣在身上,提了剑径自出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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