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参加屯垦的“技术专家”乃是我亲自培训的第一批学员。小清有此资料,自然要因地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完成。利用牲畜的粪便肥田,而将田间提供的杂草、植物秸秆等用于喂养,乃是我的一大发明,其效益大好。水利建设则是在专门人员测量之后提出方案,再经研究论证最后实施,因此峄醴四周的农田,包括丘陵山地的耕作,都有十分惊人的效率。
安国长公主楚小清颁布王令,在峄醴置国相一人,主户民治管,迁齐鹏为之,兼屯田都尉,秩千石。中尉一人,职如郡都尉,童猛以裨将军、兵曹掾史领是衔。国中设盐官五、铁官五,各掌盐业买卖与铁资铸造。自盐铁“官营”的措施颁布了之后,利益明显,原峄醴城李大府加高加厚外墙而成的“国库”,已盈满金银钱币,使我不得不在原五名“银官”的基础上,另挑选二十名充任,秩各比四百石,掌管银钱调拨、借贷、发饷、资助等工作,各不相统。另置刺奸数人,监督国库金银的动用情况。
与此同时,自家的小金库也急剧膨胀起来。五月时杨丝、孔露盘清府内存金银折钱八万万,而其余资产也折有七千余万,一副暴发户的派头。我暗自纳闷:明明我是比较清廉的嘛,而且予民休息,秋毫贿赂不收。也不像在洛阳,天天有钱拿。怎么会有那么多哩?其后方知,盐铁官营用度的一部分因是颜府投资,所以生财之后一部分收益源源不断地进了自家腰包。现在除了蜀地,京畿司隶包括三河郡府一带的盐业供给大半由峄醴提供,而且价格比单泾徐钟等人的“官盐”还便宜一些,引起了强烈反响,三四月间甚至出现争购的场面。但因为我并没有因此加价,还大量敞开供应,市场终于平静下来。要占领单泾的市场,就得心狠手辣,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摧毁他。才不管他恨不恨我哩!
不过单泾此人是很有办法的。蜀地多产盐,而单泾等大量从东方收购海盐,便因此忽略了蜀地。后来发觉右扶风、左冯翊一带海盐因价格太高无法卖出,便设计以屯积的大量东南州郡特产向蜀人交换盐巴,只此一项便盈利丰足。他还经营铜,镜、丝织、兵甲、造船、珍宝等副业,商贾遍及中原。若说他是这个时代的首富,绝无一人怀疑。
别人怕他,因为他有钱,可以买通官员甚至军队。我不怕他,是因为我也有钱,并且军队比别人的强。我现在惟一没镇住的就是益州,包括苏固与李升。因为益州实在是东西太全了,人家有的,它都有。人家没有的,它大部分也有。
益州位于江水(今长江)上游地区,早在战国时期就以富饶著称。物产有桑麻、五谷、瓜果、盐茶、泽渔、竹木、园囿、金银、钢铁、丹砂等等,完全是个天府之国。别看它只是盆地,比凉州小得多,却是十分重要的所在。秦惠王时,司马错伐蜀增强秦国国力,使其终成霸主。汉离祖时,却是以蜀为基石,起兵打下帝业。我开头在凉州打马老工时,便想着要去,可惜李升这贼鸟叛变,害得我终于走投无路,只好去投靠宦官。
五月份司马恭数攻不下褒斜谷,我的许多交易项目只能泡汤,令人恼羞成怒。若不是冲着杨丝肚子里的孩子,早两日我就亲征去了。现在提起益州,只能让我来火,感觉那里就像笼子,关着的全是像李升这样的畜生。
六月下旬,又报荆州刺史王敏讨江夏赵慈,斩之。我想起了当年董扶和我谈的话,正是要我去荆州当夷陵令呢,还要统兵为都尉镇襄阳,都是骗人的鬼话。我轻信于他,差点被捉起来,凡在京畿几十天,东躲西藏,化名“贾宝玉”招摇撞骗,还曾在杨赐府厨房里盗得肥鸡数只,腊肉若干。
另外,车骑将军赵忠被免去了职务,真让人松了口气。不过去岁十月,前司徒陈耽和谏议大夫刘陶却是因为被宦官逮着把柄而下狱至死,我痛心之余,也不由得臭骂了阉人几句,着实为刘陶掉了几滴眼泪。“当年还好杨赐没把丝儿嫁给刘陶的小子,不然的话岂不是白白跟着受苦吗?”
其实刘陶这个人很有学问的。唉,只是脾气太犟,而且也不懂逢迎,就像皇甫嵩一般,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丝儿为父亲立衣冠冢时,也替刘陶大人做了块牌位。我再三再四问她是不是还想刘陶的儿子,她含羞带嗔地使劲摇头,半声也不吭。
此间,由于边境状况不妙,暂停往羌地运送分成之后,赐支族长苏哈西尔数次遣人催债,又扣押了几批将送出的盐车,并羁押了两名盐官。我心里窝火,想道:老子辛辛苦苦采来了盐,又卖得如此之好,凭什么要受你威胁,付你这样大一堆票子?还非要在羌汉边境交钱,害得我每次派多少人护卫,罪莫大焉!脑子里顿时兴起念头,思忖着不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趁着送钱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苏哈西尔给剿了,方才快意……
心里又咯噔一下,想:欣格实力强劲,怎么会坐视赐支族灭亡呢?再说,我跟他们还是盟友关系,表面文章也做了不少,何必在这种时候激化矛盾呢。叹了口气,命令命虎贲校尉冯延率兵缴羌族贡物凡黄金一百斤,粝米三千担,杂帛四千匹,即日送出。
※※ ※※ ※※
怏怏不乐地回到将军府,还没与韩凤谈上几句,小校来报,军师中郎将李宣到。韩凤等有点怕了这非凡的女性,当下借故避开,我也乐得做个人情。自李宣大婚之后,什么事都不方便了,我也不敢老往她府上跑,就怕司马恭这小子吃醋。其实我要找她,当然是重要的公务了,嘿嘿。
李宣身着尊崇的百锦深衣,领袖缘以锦绦,衣饰爵华,上绣熊、虎、赤罴、天鹿、辟邪等六兽。诸爵兽皆以翡翠为毛羽,玉带缠腰,碧珏系之。髻梳重云,以玳瑁为长簪,其端胜美,上为凤凰爵,以翡翠为翎。耳边垂珠,皆是明玉。只是让人看着便觉她的扮相大是僭越。
我呆了一呆,这才想到这套装饰定是“安国长公主”所赐。现在小清的话就是天,连老子都得俯首称臣,更何况李宣呢?不过她打扮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我看得几乎都花了眼,以为在仙女的寝宫呢。
李宣见我如此望着她,忍不住脸上一红,但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漠然冷淡的味道,这其中司马恭的作用十分奇妙。裣衽道:“参见主公,福祈安康!”
“免礼,坐。不知军师驾到,有失远迎(真是屁话)。有何要事吗?”李宣微微欠身,坐下道:“闻得丝夫人有孕,妾特来向主公道喜!”
我见她的脸上殊无一点欢容,心下暗暗嘀咕,“哦,多谢多谢。李军师不是已经送过丝儿礼物了吗,不会特意为这点小事,再亲自来这里道贺吧!”勉强笑笑,“我颜鹰是个急性子人,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宣微微笑着,隔了良久才道:“主公所料不错,少君此来,是有些话不得不问,还望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我想起她是李膺的女儿,这“少君”的小字,真是当得!缓缓颔首,道:“军师请说,我不会在意!”
李宣望了我几眼,突又叹道:“妾真不知从何说起呢!”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记得初遇将军的时候,妾自与青徐百姓逃难,途中颇受波折劫难,而生死未卜。悲愤之下,一曲胡笳,却偶得知音!”
我听她提起孔露,轻嗯一声,却不知为何她提起这事。李宣接着道:“灏国公主妙舞如斯,谱曲功力之深,亦是世所罕见。其风姿卓越,又乃名门闺秀,常令天下动容。而当妾探知公主真名,心中震动无可比拟。妾初时常想,灏国公主怎会嫁给将军这样的流匪贼寇……”她眼里隐有歉意地笑了一下,“请恕贱妾言重!”
我一时愣住,勉强道:“无妨!”
李宣语气幽幽道:“那日夜妾正想及此事,恰逢马贼来袭,将军援手相救。我在车上,见两位夫人虽身处险境,却是毫不惊慌,还宽慰于妾。始知将军所长,怕正是行军布阵、临阵对敌之事罢。可将军施展妙着,竟使火神降伏,突围杀贼,令人匪夷所思。妾是时才开始对将军留意了。如今心中仍有疑惑,却不知那日将军在身侧放火,究竟是何用意呢?”
我想古代人智慧再高,这样的经验恐怕还是零。不过听她口气,什么留意不留意的,就像在相亲一般。暗想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不会马上就搞婚外恋吧?淡淡道:“让两股相反方向的火势交会到一处,消耗大量氧气……其实就是让它们自相残杀一番,所以就灭了呗!”
李宣听得皱起眉,摇了摇头道:“将军智慧非凡人能比。不光是这一件事情,就是别的事情,例如筑渠造路、采盐修屋、屯田制铁,将军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事事在人上。妾自嫁与司马相公,又闻听了许多将军的轶事,有些还是相公亲身所经,不禁越来越佩服主公超卓的才能。可是妾不明白,为什么提到成就霸业,主公便有前瞻后顾之态,像似另有别情,至今不做打算。少君以为,主公非寻常辈,必有非寻常之想,所以特前来洗耳恭听主公的妙论!”
我听得她夸赞我,方自得意之间,却不料是她下的套子。心中苦叹忖道:这些天腻在杨丝那里,不光小清恼火,连李宣也跟着起哄。你以为我想这样整天闲情逸致,没有目的地过活啊?老子也想当皇帝,也想统一中国,也想早点结束战争,可是我……不能呀!
“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懊丧地摇摇头,暗想对于李宣又不能怠慢,更不能发脾气,那只有与她“坦诚”相待了。李宣一副“的确如此”的模样,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叹气道:“军师说这样的话,倒有点不太像女子的口吻了,反是我这么个大男人,在军师眼中瞻前顾后,扭扭捏捏,却真有点女人的味道!”
李宣扑哧一笑,正色道:“将军休得胡言,贱妾怎敢如此贬责于将军!”
我暗想你怎会不敢,除了楚小清,就属你的口齿最厉害。怪不得平常那些将军无不避汝三丈开外。你老公也不敢这样大不敬地跟我说话呀!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成就一番事业,什么夺皇位,一统天下,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可困难的是我并不准备往这种方面去努力,你明白吗?我讨厌这种生活,我向往自由、和平、怡静、美好的日子,而不是整天打打杀杀。你若觉得我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那也没办法,可是这不是能勉强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本性就是这样。你的本性就是那样,这样不能改成那样,那样也不能改成这样。你说是吗?”
李宣紧紧皱眉,道:“什么这呀那的。依主公之才,于乱世中建立大统,扶持汉室,乃轻而易举之事。何进之流,纵有千军万马,却如螳臂当车。皇甫嵩跻名清流,虽忝虚荣,却愚而不敢逾省宫半步,不足为虑。至于朱隽、董卓、韩遂等,主公可于三五年内一一除之。如此建制称号,成光武之宏业,尔后平定四方,恢复民生,繁衍户口。十年后主公将是不世圣主,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定呢?”
我差点要给她跪倒、偏偏竟不知如何解释。叹了半天的气,这才自圆其说地道:“我观测天象,知汉室大乱,就在两三年内。我每一想见以后中原白骨遍地、饿殍莽莽的景象,便深恶痛疾,所以才有离开汉境的打算。我想去羌地或者西域或者另外一个地方去繁衍生息,不想再留在这种鬼地方……宣夫人,你对我很关心,一次又一次进言,令人感激。但是,我颜鹰却要请你原谅,因为我不是那种能够成大事、立大业的人,我不能和你的夫君比,我只希望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而不想奢望更多!”
我垂下头,准备挨她的骂。李宣却叹口气道:“妾深知将军不是那种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的人。你准备在边蛮立足,必有你的道理。也许妾暂时不能理解主公的言行,不过时间长了,一定会知道。恕妾多嘴,先告退了!”
微微致礼,便要起身退出。我心头一热,赶忙趁机问起西羌的事情,征求她的看法。李宣想了想,道:“既然主公有退隐之意,不如趁此机会迁民众千户入羌,至西海,先建居所。待日后再慢慢考虑别的事罢!”
我命人取金银细帛赏赐她,李宣笑道:“妾不敢收。无功受禄,相公也会不高兴,再说前次大婚,主公已经所赐太过了!”脸微微一红,抽身退开。
当天,我命辅义将军许翼为正、前军校尉宋威为副,徐邶、韩凤为参军,领兵万人迁汉、氐民众两千户入羌,着其在西海边择地建设居处。另以别部司马刘肇、李敦领兵三千在积石山筑路,通格累。以我手书飞骑告欣格、苏哈西尔族长。
※※ ※※ ※※
二十余日之后,欣格等遣人知会于我,称将帮助盟友建立居处,不过要求我发兵攻旌羌、先零羌。我回信欣格,称考虑考虑。一边遣快马报告许翼:将在外,一切便宜行事,但须尊重徐、韩两参军的意见。
许翼是最早跟随于我的京畿虎豹骑从属之一,其人性情稳重、可靠,又不失机敏。行军布阵俱是严谨审慎,几无破绽,所以我经常遣他运粮、固守后方。但单独担任大将之责,尚是首次。小清曾劝我用高敬为将,但我想他长于战术,短于治术,恐怕建城迁居之任不太适合,因而婉言拒绝了。
前军校尉宋威却是主动请缨。原本我打算破格起用偏将军宗稠,此人骁勇善战,为许翼副手,必能良佐。但盐运之事一日不可停,在王据等力谏之下,我终于改变主意,派遣宋威为副将。一行出境,辎重粮秣逶迤十余里,前去送行之人络绎不绝。
我回到府上,丝儿、露儿与丫鬟们正在院内树林的阴蔽之下小憩。丝儿胖了,肚子也有些微微凸起。众婢女每天都着紧得很,每餐严格按照小清指示,该补的补,该加的加,而且力求菜肴多变,迎合她的口味。
我走过去,众女连忙起身行礼。我摆摆手,道:“丝儿听不听话,怎么不去午睡,却坐在这里闲聊呢!”
杨丝吩咐侍女杏儿拿来小榻。微微笑道:“我们听清姐讲了西海之事,便忍不住在这里议论。露儿适才已做好了一曲,正准备等相公回来,奏给你听呢!”
孔露笑盈盈地,“清姐所言,让妾深受启发,所以才能谱此曲。不知相公愿不愿听一听呢!”
我笑道:“有曲子不听,难道当我是呆子么!”众婢女都掩口失笑。孔露忙吩咐丫头请楚夫人来,一面道:“刚刚妾与丝姐修改了几遍谱子,待会儿便要琴箫合奏,以博相公一笑!”
我惊喜地道:“哦,原来丝儿也会奏曲吗,怎么我从来也不知道?”
杨丝脸色微红,垂首不答。杏儿道:“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只是公子失察罢了!”
杨丝微嗔地瞥了她一眼。我笑道:“阿杏姑娘还是这样的脾气!”转头见丝儿微垂螓首,粉颊略带羞涩,美艳不可方物,一时忍不住,便凑过去轻轻在她唇边一吻,道:“待会儿我们的丝儿是吹箫呢,还是奏琴呢?”
杨丝大窘,尤其是在这么多人注目之下,更显慌乱。意乱情迷地轻“嗯”一声,却又软倒在我怀中,在众女的笑声里更羞得埋首不语。
露儿掩嘴道:“相公登徒浪子,从来也没有什么规矩。丝姐弄箫技艺了得,你应该多听听才是。却不知清姐会不会奏曲。那么久了,相公也不跟妾等提起,若是不慎得罪了清姐,可怎么了得!”
我暗道小清什么东西学不会?但总该给她找点缺陷吧。
“你别旁敲侧击啦!若是她会奏曲,她自然会跟你们说。否则可千万别向她提起,不然她真发脾气,连我都兜不住!”
我唬起脸,吓得孔露、杨丝都不敢搭话。在她们心中,小清的声威远远在我上。我不禁暗自好笑,心道:小清行事周全,不骄不躁,又很谦虚,怎么那么多人敬畏她呢?什么司马恭,卢横、高敬,看见她都要行大礼,连我也没这样的殊荣。现在丝儿、露儿也不知被谁感染,也许真是她封了“公主”之后的副作用罢。
隔了片刻,只见小清从廊下走来。她身着布裙,以透明吴丝披罩在外,那裙裾加长,吴丝又特别轻盈,所以她袅袅婷婷地走来,几乎令人疑非凡人。我暗道小清什么时候变得爱漂亮了,这样一打扮,还不要老子的命吗?留意众人,不光是婢子们,连孔露脸上都显露出惊讶与迷惘的神色,显是对方的容貌身姿,刹那间将她比了下去,令她自叹愧弗。
杨丝微微一怔,先笑道:“清姐着深衣最美,没想到这样打扮,也如此得体、尊贵。妹妹好是妒忌呢!”
孔露回过神,也笑起来,“是啊,露儿都看花了眼,还以为神女天降,以至都要跪祈。呵呵,清姐真是太漂亮了!”
小清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们一眼,道:“我以为这样打扮不好呢。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装出垂涎三尺的样子,色迷迷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要不,我们进房去慢慢说!”
众女不由掩嘴暗笑。小清大嗔,脸红耳赤道:“又没正经了,你们叫我来,不是听曲的吗?怎么这样捉弄我。”我赶忙把她拉着,拖到身边坐下。道:“当然是欣赏曲子啦!清儿你好香,啧啧,你这样一打扮,让人迷死了!”
我的手微微一紧,小清被我抱着,也不知是羞是喜,低低道:“别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孔露、杨丝窃笑起来,道:“妾等便抚琴奏箫,请相公、清姐细聆!”
古琴一摆到孔露面前,她脸上的笑容便自敛去,换上无比肃穆庄重之色。她的一举一动。俨然有大家风范。举手投足,无不显出雍容态度。我闻得铮而起,清亮旷达,不禁暗暗叫好,便趁势也正容收手。丝儿亦怯怯地将箫管放在嘴边,跟着琴声的节拍以低音起调。
众女霎时都安静下来。一会儿间,我便觉胸臆说不出的舒展,仿佛又回到了那莽莽苍苍的草原上。西海谦卑而平静,夕阳在海尽头缓缓沉下。那捕鱼的小舟,点点缀缀,在无际般的海面上只能瞧见一个黑点。鸥鸟沙鹭,嘎嘎地叫着,在海面、沙滩上翱翔……忽而,积雨云笼罩海面上空,狂风四起,惊鸟飞离,而西海渐渐变得狰狞而咆哮,海浪卷起数丈,狂涛拍岸,黑云愈来愈低。紧接着,那一道道耀眼夺目的电光,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雷,以及那无边无际的瓢泼大雨,夹杂着冰雹和寒冷的北风……天仿佛是倒扣的锅盖,没有半点颜色,飓风吹来,树木东摇西晃,还有许多被连根拔起。天地间的雄浑宏伟,这一刻铅华毕现!
我禁不住打了个颤,清醒过来。清儿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而露儿、丝儿的乐曲此时缓缓结束。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略感震惊:孔露的音乐天赋,真是让人不敢想像啊!怪不得一提起灏国公主之号,洛阳城凡正常的男子无人不知。何进、武孙颀之流更是日日夜夜挂在嘴边,可见其名望之高。
露儿喟叹一声,抬起头笑道:“妾奏得不好,还望相公多多指点。这部曲子应该再长些,不过时间短促,不能再尽善尽美了!”
丝儿放下竹箫,非常敬慕地道:“露儿的琴声,似是平淡,却时有高妙奇迭之音,令妾几乎都拿不稳箫了。以后还得多多恳求妹妹与愚姊同奏呢!”
我哈哈大笑,道:“露儿真不愧为乐之大家!清儿是否把神海旗与赐支族交锋那一仗都讲给你听了?我听闻琴箫之声,有若大雨滂沱,又如雷鸣电闪,不禁令我都有点提心吊胆呢!”
小清吃吃地笑道:“夫君久经沙场,也这样害怕吗?不过你真猜得不错,只是不知道露儿的曲中,是否有此深意!”见孔露笑着颔首,又有点羡慕地道:“露儿可以将琴术传授给我吗?”
众人都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平常小清很少如此,而且她不会的东西原本就少。孔露见小清如此说,赶忙拜道:“清姐既要学琴,妾怎敢不尽心尽力。清姐何时有空,但请召唤露儿便是!”
我向小清看了一眼,她立刻便知道我的用意。绽出美丽的笑容,搀起孔露道:“露儿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向你拜师学艺,该是我尊敬你才对。以后可别这样了,否则夫君大人也会生气的!”
孔露虽敬服小清,但她深知对方心地善良,人又谦和,所以相处得很好。现在见她这样说,心中感动,笑道:“姐姐别怪露儿。妾一时忘记了,以后会记住的!”
“清姐学琴,妾也要跟着学,可以吗?”
孔露含笑点头。我大笑道:“露儿收了这么两位弟子,也可以说福气不浅了。你们以后可要叫露儿‘师父’,哈哈哈,哈哈。”
※※ ※※ ※※
七月了卯,以建威将军司马恭统军镇峰醴,横野将军高敬副之。我亲与偏将军宗稠、历锋校尉卢横率军一万佯攻褒斜谷。
说是佯攻,就是不再出陈仓、武功,而是以一部分兵力虚张声势,其实大部南下武都,经过南山天险从沔水小路直插沔阳。而两地距汉中郡治所南郑仅百余里之遥。
这一路是吃了不少苦,尤其是隐蔽性强行军,让训练有素的军卒都有点吃不消。二十五日后,抵沔阳西张邑,根本没有一兵一卒防守。甲戌,阎都,斩之,其仓皇出战的五百人大半生俘。
此时的汉中必定陷入了一片慌乱中。我命令扎营在南郑西郊,一时平原上覆满密密匝匝的营帐、辕棚。炊烟四起,士兵们造饭休憩,有条不紊。操练、巡逻的士卒们齐声呼喝,一派轩昂气象。
入夜,正与宗稠赞叹事,卢横手下突来报告,有绵竹人赵祗求见,称有要事。
我想起李升那贼鸟,不正是朝廷委派的“绵竹令”吗?
暗忖这人莫非是他派来的,喝令传见。卢横见状,命贴身侍卫加强防范,在把人带进之前,先搜查有无凶器。
我知道这一手又是小清的主意。平常就如临大敌一般,其实还不是她假公济私,怕我这个亲亲好老公一命呜呼?
来人被带进来,却是个小民打扮的汉子。身短、面黑,衣衫褴褛。他两手两脚奇大,骨骼粗壮,跪下来时也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瞄上来,令人心生厌恶。
卢横喝道:“大胆!汝是何人,怎敢这样偷觑主公!”
我摆摆手,不无怀疑地道:“你是绵竹县人?”
那人点点头,用乡音道:“小的正是绵竹人!”
我眉头一皱,“是那李升派你来的吗?”
名叫赵祗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李升这鼠辈,早晚得死在我们手上。颜将军不必怀疑,小的赵祗,久闻将军大名。而这李升却是变节叛敌的匹夫!他一来绵竹,便闹得鸡犬不宁,且为人狠暴异常,民众苦之。今将军神兵天降,来到汉中,小的特地代表绵竹百姓,来请将军一行!”
我冷冷打量了他几眼,道:“绵竹距此近千里,我军不过二十日之前始出峄醴,你就算探得消息,也需这般时辰,怎可能这么快到来?哼,请恕本将军不能信你的话。来呀!把这敌探先给我关起来!”
赵祗一抬手,叫道:“慢着!”我见他眼中闪烁出惊奇与喜欢的光芒,心中更是不解:“汝还有什么话说吗?”
赵祗道:“颜将军神威。小的的确是绵竹人,不过数月前往汝南黄巾首领何仪处,带去我主马相的文书,以为呼应。现马将军手书在此,请大人过目!”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书信,甲士立刻转呈上来。我启开一看,果真是发往汝南何仪的文书,署名“绵竹马相”,道:“你既然去了汝南,怎么不把书信交给黄巾首领呢?”
赵祗嘿然道:“何仪坐拥数万之众,却是个无用之徒。马将军嘱咐我见机行事,小的自不会再将书函交到这种人手上!”
我暗赞他对答如流,谈吐得体。脸突地一沉道:“你好大的胆子。我颜某身为朝廷重臣,官拜虎骑大将军,正要捉拿你们这些黄巾余党、乱臣贼子,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卢横等均不知我的用意,闻言纷纷抽出兵刃。赵祗颜色不变,长笑道:“颜将军这番话说得太可笑了。我等皆闻将军英杰少有,当于乱世称雄,怎会加诸利刃于同道?况且朝廷对于将军,我等小民亦有所耳闻。如今将军拒受卫尉之衔,拥兵自重,难道小的还看不出将军真正的用意吗?”
卢横还待喝斥,我挥手止住。“转怒为喜”道:“绵竹竟有你这样的人才!那马相必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了?好吧,你此次来我军中,到底何意?但请直言!”
赵祗跪倒磕头,道:“此次马将军行事机密,因而尚未揭竿。我等若能投颜大人麾下,必效死奉戴。绵竹富庶之地,被李升这鼠辈搜刮殆尽,百姓饥贫,时有饿殁。我等也实是活不下去了,才生出反意。马将军众有千余,皆是精勇,望大人能够体怜百姓,赴绵竹一行!”
我思忖良久,道:“李升这贼子居心险恶,我早欲除之。但尔等所求,我实不宜轻允的。这样罢,我可在暗中资助你们粮草、兵甲,你和马将军合力,把李升杀了,首级送峄醴来便是!”
赵祗虽面露失望,但听说我欲助其“大业”,忙叩首感谢。我命人取快马、衣服赏他,命他自回绵竹。
宗稠见他退去,这才道:“黄巾流党图乱社稷,罪不可恕,主公应该杀了此人才是!”
我叹道:“你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呀!我颜鹰何尝不是乱臣贼子,专门跟朝廷作对的?只不过我的运道好些,他的运道差些。所谓成者王,败者寇,你懂吗?”
宗稠咀嚼我的话意,良久才讪讪道:“末将羞愧,主公教训得是。敢问明早是否遣募精勇,急攻南郑?小将愿当先锋!”
我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微微一笑,“自然有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不过这两天还要先熬一熬。我已派人问清了俘虏,南郑城屯兵三千,积粮数万斗,不是轻易可得之所。况且南郑都尉张修还在,此人极能御兵,士卒乐为效命,所以乍然攻城,反而对我军不利呀!”
宗稠连忙称是,我宽慰了他几句,便吩咐他回帐休息。这才转头问卢横道:“对于这一仗,你怎么看?”
卢横摩拳擦掌,“主公有命但请吩咐,卢横当身先士卒,为主公拼死夺城。不过如今我们强兵压境,已有三成胜算,我想主公断不会不用计谋,而恃强轻敌!”
我大笑,拍拍他的肩头,“好啊,没想到你一向被人笑话无谋,现在也得到我几分真传了。我军士卒精锐,又数倍于敌,此时应看准敌军弱点,一举溃之!南郑城险固高峻,以兵法而论乃是雄城,易守难攻。张修得闻沔阳失守而不来援,定是闭关不出,滞我锐气。这小子行伍出身,又得士卒欢心,颇具军才,听说还曾击退过黄巾大军。我们万万不可轻敌!”
卢横听我一说,不免有些丧气,道:“那怎么办?照主公所言,这南郑一时半会儿是破不了啦!卢横料想那张修不会出战,即使主公诓他,也是毫无胜算,还不如明日依了宗将军之计,强攻了上去。嘿,我卢横攻西门,宗将军取东门,两下夹攻,虽是损失些士卒,怕一两天内,也打得赢了!”
我盘桓了一下,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将士疲惫。他们虽只有几千兵,但以逸待劳,又有坚壁森垒助阵,胜算便是多了三分。再说我封侯吴岳,却攻击汉中治所,他们便占了道义,理字当头。苏固定会请命州郡、朝廷,请求援兵。益州刺史邵俭,向来跟他穿一条裤子,必然不会坐视。而西京闻得汉中吃紧,长安营大军十日内即可过子午谷至汉中,我们便腹背受敌。此际再遣将统十万、二十万人把峄醴围上……你说说看,我们怎么办呢?”
卢横咋舌,却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知道他心中所想,这样的情况必定永远不会出现。暗暗笑忖道:凡事想清楚可能发生的情况。预料其后果,比事先没有准备要好得多。你现在不明白,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若是派你单独为帅打仗,你还能不仔细地考虑问题吗?
道:“不过我已有计策,你就放心罢。汉中太守苏固与都尉张修向来不和,此仗只须离间此二人,我军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占尽优势!”
卢横喜道:“主公如何使计?卢横若能从旁策应……”
我卖了个关子,打个哈欠道:“明儿再说罢。这两天累了,该早些休息。你也不必太熬夜啦!”
卢横不解我意,只得乖乖退下。我心里暗笑,便回帐写讨苏固的檄文去了。
※※ ※※ ※※
小清命人备好了饭莱,正等着我回来。她眼眉处尽是笑意,光是瞥一眼就让人心怦怦地跳。她柔声道:“不是叫你早点吗,怎么又回来这样晚!”
我赶忙把刚才的情况向老婆大人汇报、请示,一边美滋滋地吻了吻她。“为夫的也是迫不得已嘛,早知道清儿弄这样多的好莱,我怎么也得早些回来吃!”
席间倍感温馨。小清一个人和我出来,虽不是首次,但每次都像是第一次似的,能让我感觉她所有的柔情蜜意。她是个矜持的女性,若是与丝儿、露儿一起,她说什么都不会主动对我好的。
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微笑着命我慢点。道:“刚刚收到司马恭的信,称钟羌赤脊族和先零羌人勾结,欲图入寇吴岳,据闻其军有十余万,倒像是韩遂的手笔!”
我方才吞了一大口猪大肠,闻言“扑”地喷了出来。小清见我脸色大变,忙安慰道:“夫君莫急,峄醴坚不可摧,有司马恭、高敬这等将才和精卒铁马,且李宣也在,不可能会出大乱子。韩遂此次只是趁着我们出征汉中之际前来探探虚实罢了,若是打一两个胜仗,他必然求和!”
我肚子里咕咕地响了几声,又闷下头吃菜。半晌方斜着眼看她,道:“话是不错。但峄醴去了许翼一支、刘肇一支和我这一支,也只剩下近三万军卒了,对抗匹夫韩遂的十余万大军,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小子,一直跟老子作对。先零羌更是横阻在我们盐运的要道之上,每次都得花些力气,还时时得付买路钱。上次欣格等请我发兵攻他,我还回了,嘿!不知道此次敌军主要战力是不是韩遂的军队呢?”
小清摇头道:“韩遂军陇西,正被阻狄道。他要是完全占领了陇西郡,恐怕对我们更加不利,因为我们开的路,正好经过氐道、临洮。此次来犯的钟羌赤脊族向与赐支为敌,后赐支投神海族,欣格率众数败赤脊麻奴族长。现在此人在凉州打了几仗,又与先零羌勾结,有做大之势。前次董卓讨先零羌,正是不知他们联合的事,吃了一个亏,这才打了败仗。听说麻奴有两万人的部队呢,我担心他才是羌军的指挥!”
“那就集中全力,把这姓麻的干掉好了!趁这个机会,也把道路清扫一下,免得被人混水摸鱼。对了,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小清会意道:“司马恭也是才发来消息,估计除了卢横、宗稠,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们应该撤回去……”
“那苏固呢,不报仇了吗?!”
“当然要报。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把这密信向南郑透露一二,然后全军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狂奔,你说苏固会不来追吗?”
小清皱着眉思考。我笑道:“其实我倒很想取了汉中为自己的大本营,不过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必然不能一心二用的。给予他们重击也就可以了。不过,苏固和张修的关系,还得大大地离间一下,就算我们走了,也定要留个陷阱,让他们乖乖地往下跳!”
脑中奇谋妙想迭出不穷,不禁连吃了两大碗饭。待打着饱嗝之时,便抚着肚皮,唤人将在押的俘虏带几个出来亲审。先让他们吃点苦头,要他们交待汉中的军备情况,借故来一顿饱打。随后故意谈笑风生,命人假扮峄醴使者前来“禀告”军情。自然当着他们的面,遮遮掩掩地,欲盖弥彰地“窃窃私语”,弄得人尽皆知。我大展表演才华,“面如土色”、“连连跺脚”,计议了半晌,便决定赶紧撤兵。退出衙外,却用囚徒仍听得见的声音“商议”起来。故作狰狞地笑道:“只要苏固不知道就好。我跟他有深仇大恨,迟早有一天要算笔总账!”便打道回府。
夜里“守备松懈”,那几名囚徒不知怎地,便被逃走了。顿时,营帐内外“大乱”,鼓角、锣声四响,乱哄哄地到处抓人,自然是鬼影子也看不见。
※※ ※※ ※※
次日清晨我命使者送信给苏固,摆出一副色厉内荏姿态,命人围城佯攻,虚张声势地干了一天。毫无建树,傍晚时分便停止攻击,命令提前造饭。
宗稠、卢横两人前来参见,皆要请命为伏兵。宗稠道:“主公计策之妙,令人脑筋大开。不过此日攻城之时,末将发觉南郑戍卒调度得当。这守城之将,恐非泛泛之辈!”
“是都尉张修!”我笑道,“不过此事我昨晚便有计较,我这有一封信,是写给张修的,你派人多抄几份,射进城去!”
宗稠躬身接过,我命他们先看一看。宗稠览信不解道:“主公和张修似有过命之交呢。但这封书信光写交情,不论争战,却是为何?”
“苏固此人狡猾多疑,与张修一向不和。张修身为都尉,有御兵之权,光这一点便让苏固难受之极了。苏固自想伺机除之,苦无良机。此次他们得到我将撤兵的消息,两人必会有不同意见。苏固自是想趁机建立军功,重新抓回郡治大权。而张修必会力阻其出兵。苏固恼恨之下,定会又起杀心。他之所以迟迟不动张修,一方面是倚重其御众抗敌之能。现在城围一解,又见到这样一封信,他安能不往最坏的方面想呢?我料想待我等佯去之时,他必会以‘通敌’罪名羁捕张修,然后衔尾来追。张修是个犟脾气,以为自己大将之才,恃功自傲,此番也让他吃点苦头!”
宗稠敬佩地道:“好啊。主公之说,令末将疑窦大开。这仗我们该如何打呢?”
卢横连忙把信交给亲信,细细嘱咐了一番,令他去了。我皱眉叹道:“此番若不是峄醴真的吃紧,我们也不必这样快放弃回去。汉中沃野丰饶,物产极多,若善加利用,则进可踞关中、三河,退可牧益州大部。盛甲而攻,恃险而守,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呀!”
卢横道:“苏固一战可定,我们攻取南郑也非难事。那时便驻军一支守城,其余回援峄醴就是!”
我心里暗道:京畿非我颜鹰之地,这益州又何尝是我的呢?唉,假如我也是个机器人多好,就像小清一样,没有历史资料,就可以摆脱现在畏畏缩缩的局面了。我的努力一次次的白费,真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全是天意啊!长叹起来,“此仗生擒苏固最为至要,其他事情再商量罢。卢横,你率军埋伏,务要全歼敌人。宗稠,如若苏固倾师出击,你便指挥奇兵,占领南郑。那时我军据城,苏固部下剩不了几个,他除了投降,还能做甚?”
宗稠、卢横大笑。两人接了军令,各自回去准备。
二更时分,我命令拔营“北撤”,还颁将令,不准喧哗吵闹,不得惊动敌军。当然,敌人不会不派些探子的罢,见到此种情况,还不欣喜若狂地回去报告吗?
我与卢横等埋伏在北郊林中。约莫半个时辰后,黑压压的敌人从后追了上来,当前一员将领大叫道:“活捉颜贼者,赏金万两,美女十名!”
敌军喧嚣起来。此时我诱敌部队方才“见到”敌人来袭,“慌乱不堪”、“一击而溃”,一会儿工夫,便把敌人大部队引进包围圈了。”“点火!”我暴喝道。一时间,四下火光熊熊,将敌军前后道路封死。卢横长声大笑,举刀跃马,率先杀出阵去。敌人被火光、杀声惊得心惊胆战,知道中计,也回天乏力了。数千余精勇将敌军切成一段段地,分开截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敌阵中有人大叫不要慌,可是哪里遏制得住颓势呢?我与小清并马截杀残卒,笑道:“活捉苏固者,赏金千两!”
敌人果真是倾巢出动,约莫三千部队,半晌便殁大半。残敌簇拥着几员将领,往南郑方向撤去。我命加紧追击,一面想:打得也太快了,恐怕宗稠还没来得及摸到城门呢。失算失算!
暗暗好笑,卢横提着浸透敌血的大刀跟了上来,回首大叫:“一定要活捉苏固!主公有令,捉住苏固者,赏金一两!”
众军面面相觑,齐声大笑,都颇感快意。一路穷迫至南郑城下,只见灯火熄灭,万籁俱寂。心道:宗稠这小子还没到哪,看来我得赶紧攻城了。
前面的敌人已至城前,哀叫道:“快开城,太守败归了!”
猛听得城头大笑声起,灯笼、火把霎时挑得城上城下皆是通明。我喝令停止追赶,摆出阵势,因为我听出那笑声正是宗稠那家伙,真不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去的。
果然见他现出“原形”,摸着下巴得意道:“鄙人宗稠,已奉主公之命取了南郑,苏固小儿,你还是乖乖地投降罢!”
卢横哈哈大笑,号旗疾挥。众军也跟着大嚷,“投降免死!”
只见敌军中阵一骑仆滚在地,磕头连连。然后旁人便也跟着滚倒,哀哭求饶之声顿时不绝于耳。我心知那必是苏固无疑,好笑道:一见到势头不对,立马面子也不要了,就地请降,倒真是这类人的作风。命令卸其军械、甲衣,羁押起来。
开进南郑城,方才四更。正吩咐将士不准扰民之时,只见宗稠旋风似的跑来,笑道:“主公,此战我宗稠可是立了头功!”
我看了旁边卢横一眼,不由失笑。卢横道:“正要问你怎么这样快就攻下南郑,主公刚刚还在夸奖呢!”
宗稠连忙谢恩,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末将还没打呢,南郑城卒就开城了。一如将军所料,苏固把都尉张修关进了大牢,还遣百余兵卒看守。守城军士气愤不过,见我率兵来攻,便献出城来,言明要放了张修。末将取城心切,便暂应了他们的要求。还请主公恕罪!”
我笑道:“这是个顺水人情,我干吗不做呢?张修深得军卒拥护,于我还曾有过救命之恩,当初若不是他把我从牢里放出来,我必定葬身无处了。就依你之见,把他放走,但不许他再入南郑!”
宗稠问其缘故,我冷冷道:“苏固在南郑盘踞已久,决不可杀。但若把张修放出来夺他的权,我们安能再有什么好处?要谈条件,就得有利处。苏固贪生怕死,临阵投降,是个无能之辈,我们就利用他这一点获取好处。诸如不准他设卡阻我入蜀,我军可以自由通行汉中等,以便换他一条狗命。假若张修当了郡守,他安肯俯首贴耳为我所用乎?”
宗稠连忙喏喏称是。卢横道:“闻听苏固治汉中,无所政绩,于民骚扰,蛮横残暴,正应趁机废之。主公不为朝廷,也该为百姓计呀!”
我盯住他的眼睛,半晌忽有些自愧般地叹道:“你所言不错。但这个世界,没有仁慈。我不杀人,人要杀我,只有抗争是惟一的途径。我可以同情百姓,但谁又来同情我呢?我受过挫折与不幸,那时有人为我所计吗,还不得自己去拼命?”顿了顿,语气更为凌厉,“世界的本身就是弱肉强食,惟有强者可以生存,弱者必将被淘汰。何况,你的说法更是妇人之仁。苏固和张修,或者别人,谁能保证他们可为百姓计呢?苏固残暴蛮横,张修则恃勇欺压,一丘之貉!除非我来当这个太守,哼哼!”
卢横半晌方小声道:“末将言重,望主公不要放在心上!”
我拍拍他的肩头,又朝宗稠笑笑,“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有些话我会直截了当地明说,希望你们能体会到我的苦心。有时候做事不能瞻前顾后,但有时候明知其不可为,仍要为之!就像在京畿我们相救高敬,若是当时丢下他不管,我们不会死那么多人,更不会折了杨速!”我神情一黯,转过头去,“你们下去吧。卢兄,我若说重了话,你莫在意!”
卢横抱拳躬身,道:“末将心中只有主公,决无私念!”与宗稠凛凛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