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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衫蒙面人与青衫蒙面人早已凝神聚气,全神贯注,凌玉龙一发动,随即挥开刀剑,一左一右同时迎上。这次合得快分得也快,金铁交鸣声甫一响起,三人便分了开来。
凌玉龙依旧分毫无损,两个蒙面人却狼狈不堪。青衫蒙面人肩头中了一掌,手中长剑在格挡凌玉龙攻向黑衫蒙面人额头那剑时被震断。黑衫蒙面人的蒙头巾被挑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
两个蒙面人目瞪口呆,如果说前两次两人尚有所保留,这次则全力使出,谁知结果竟是这样,实在作梦也没有想到。
凌玉龙也为这一剑惊呆了。通过几次接触,他知道两人都是难得高手,因此想利用这个机会试试「万念俱灰」的威力,没想到威力竟如此大,幸好没全力施展,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老和尚最先回过神来,双手合十,道:「阿弥佗佛。恭喜凌施主技艺有成。」
凌玉龙惊疑地盯着老和尚,道:「你们是──?」
老和尚道:「老衲不戒,这位是玄清道长。」青衫蒙面人竟也是出家人。
不戒和尚扭头对尚在锁眉沉思的玄清道长道:「道兄,任务已经完成,走吧。」
玄清道长望着手中断剑,叹道:「这柄剑伴随贫道数十年,想不到今天竟毁于此。」接着摇了摇头。
凌玉龙虽无法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从话语中已听出,那柄剑是对方心爱之物,心中不免有些愧疚,道:「道长,实在对不起。」
玄清道长道:「施主方才用的是什么剑法?」
凌玉龙道:「落魄三式。」
「落魄三式?」玄清道长释然道:「贫道今天见识到当年称雄江湖的落魄剑法,虽败犹荣,这柄剑跟随贫道数十年,它能有幸断在落魄剑法下,也算断得其所。」将断剑丢在地上,不再怜惜,接着道:「施主,贫道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应允?」
凌玉龙惶惶道:「道长请说,只要晚辈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玄清道长道:「贫道昔年收有一徒,叫赵松年,已多年未见,施主日后若遇上,希望能予以关照。」说完扬长而去。
不戒和尚与玄清道长走了好一会,凌玉龙仍望着两人消失的那片树林发呆:「他们这是为何?……难道是考验我武功?……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玉儿,在想什么?」一声呼唤将凌玉龙从沉思中唤醒,扭头一看,原来是师傅回来了。
凌玉龙笑道:「师傅,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是不是您老人家请来的?」
老者轻轻一笑道:「不算太笨,终于想到。不错,他们是为师请来考验你武功的。」
凌玉龙道:「师傅,您怎么不告诉我?方才我将玄清道长的剑震断了,而且差点伤了不戒师父。」
老者道:「为师若事先告诉你,动手时你会有顾忌,真本事便发挥不出,那还考什么?」
凌玉龙笑了笑,觉得师傅说得有理,道:「师傅,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是从哪里请来的?」他以前未听师傅说在外面有武功高强的朋友。
老者道:「先回屋,吃过饭再告诉你。」
凌玉龙走进茅屋,突然收住了脚步。原来屋中方桌旁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精干老者,老头脸相比较滑稽,眉毛弯弯,眉尾下垂,眼睛很小,笑起来只有一条缝。
凌玉龙看清屋中人后,兴奋叫道:「吴伯伯。」然后急忙上前行礼。
老者姓吴名子纯,是凌玉龙师傅的朋友,每年要来山里一、两次,虽然每次停留时间不长,但给凌玉龙带来了欢乐。他是凌玉龙除师傅之外最亲的人。
吴子纯手一挥,止住凌玉龙行礼,道:「自家人客气什么?」
在吴子纯面前,凌玉龙毫无拘束,笑道:「给伯伯见礼也是客气?」
吴子纯道:「我说医痴,你怎么教出个这样迂腐的徒弟?我说过几次了,自家人不要客气,可他偏改不了,简直是第二个医痴。」
「医痴」是师傅早年行走江湖时的绰号,凌玉龙曾经听吴子纯说过。师傅本姓黄名易,但吴子纯从未叫过名字,见面总是叫「医痴」,凌玉龙已经习惯,不以为怪。
黄易笑道:「子纯老弟,晚辈给长辈见礼,本是应该。你自己为老不尊,反过来怪晚辈,没有道理。」
「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是一路货色,说不过你。」吴子纯连忙认输。
凌玉龙道:「吴伯伯,你怎么隔这么久才来?」
吴子纯道:「去了趟辽东。」
「辽东?」凌玉龙道:「那是契丹属地,离这里少说也有七、八千里?」
吴子纯道:「你小子不出门也知道,看来不像你师傅,将来不会成为武痴。」
凌玉龙道:「你老人家每次进山都要带书给我,如果不抽空读读,怎对得起你老人家?」吴子纯道:「你小子就会哄人开心。」
凌玉龙道:「我说的都是实语。」
吴子纯道:「小子,功夫练得怎样?你师傅给你的那些小册子上的功夫都学会没有?」
凌玉龙道:「回吴伯伯,那些拳经剑谱上记载的功夫侄儿基本学会了。」
吴子纯哈哈一笑,道:「这么说,你父亲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凌玉龙十分惊异,道:「吴伯伯,大仇尚未得报,我父亲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吴子纯扭头对黄易道:「我说医痴,现在你徒弟武功已经练成,你苦心安排的一切应该告诉他了,免得他蒙在鼓里,老惦记着有杀父之仇未报。」
凌玉龙更加惊疑,吴子纯话中之意,自己并没有杀父之仇,这一切似乎是师傅苦心安排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傅又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不由疑惑地望着师傅。
黄易在桌旁坐下,道:「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说出来,中饭吃不成。玉儿,你坐下。现在为师便将这一切告诉你,好好听着。」
凌玉龙依言在桌旁坐下,满脸疑惑地望着师傅。
黄易道:「首先为师要告诉你的是,你没有杀父之仇。」
「没有杀父之仇?」凌玉龙惊疑道。尽管听了吴子纯的话后便对此产生了怀疑,但怀疑得到证实时,他又有些不相信。这些年,师傅一直用杀父之仇激励自己,每次给自己讲述杀父之仇时,神情是那样激愤,声调是那么沉重,仿若亲眼目睹,其真实性让人不敢有丝毫怀疑,直到近几年自己懂事了,不再需要督促了,才不再常提此事。
十几年来激励自己不分昼夜寒暑苦练的杀父之仇竟是假的,他实在难以相信,心道:「如果父亲尚在人世,这些年为什么不来看自己?而师傅又为什么要编造杀父之仇欺骗自己?…」
黄易似乎知道凌玉龙心中的疑问,道:「为师之所以编造杀父之仇,目的是要你专心致志、刻苦练功,早日练成盖世武功,成为一流高手,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现在,你武功有了小成,可以在江湖上行走了,为师也不必再隐瞒了。」说完如释重负般长呼口气。
现在凌玉龙确知父亲已不在人世,但不是仇人害死的,同时也知道师傅为什么要编造这么一段血海深仇来骗自己。但是,仍有许多问题他无法明了,道:「师傅,我父亲不是仇人害死的,那又是是怎么死的?」
黄易道:「严格地说是自杀。」
「自杀?」凌玉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父亲会撇下自己自杀,惊异地盯着师傅,似要证实自己是否听错。
「不错。」黄易肯定地答道。见凌玉龙神色有异,又道:「玉儿,你不要难过,你父亲侠义英烈,光明磊落,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你不要有任何不敬的想法。」
凌玉龙道:「徒儿不敢。」
黄易道:「你父亲之所以自杀,是因为结识了一个不该结识的朋友,娶了一个不贤淑的妻子。你不要激动,你娘确不是好母亲,这是事实,不但要接受,而且以后还要勇敢地面对。现在为师便将这一切告诉你……」接着慢慢说开了一切──
你父亲叫凌霄,生前喜欢练武,不知是先天不是习武之才,还是未遇上明师,武功不是很高,至死也未能进入一流高手之列。这也是你父亲生前深以为憾的一件事。
你父亲豁达豪迈,好结交朋友,特别是江湖朋友,因此常在江湖走动,成家后亦如此。
在你出生不久,你父亲认识了一个叫玉面飞狐的江湖人。玉面飞狐年岁比你父亲稍大,武功相当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在湘南一带赫赫有名。你两岁那年,玉面飞狐来你家,恰逢你父亲外出未归,玉面飞狐便在你家住下,逗留不去,不久竟勾引上了你娘。
你不要激动,为师以前不告诉你,便是怕你承受不了,现在你已经长大,应该能够面对了。你娘原是富家女子,因家道中落,才嫁给你父亲。玉面飞狐能勾引上你娘,除了他生性风流,能言巧语,善于骗取女人欢心外,你父亲经常外出寻师访友,很少在家陪你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你母亲青春年少,经常独守空房,难免寂寞空虚,这样便给了玉面飞狐可趁之机。
此后,玉面飞狐常来你家,如果你父亲不在,便一住数天不去。他们来往了近半年,你父亲一直不知道,直到那次回家见他们亲亲我我,才明白一切。你父亲没想到心爱的妻子会背叛自己,做出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之事,更没想到敬若兄长的玉面飞狐会勾引自己妻子、发生苟且行为,当时气得吐血倒地。
你父亲醒来时,你在哇哇大哭,不见你娘,后见到你娘留下的书信,才知道她跟玉面飞狐走了。你娘背叛你父亲,心甘情愿跟玉面飞狐走,对你父亲打击很大。他原不想再去找你娘,但那时你小,天天哭着要娘,为了你,只有带着你上九嶷山,希望你娘念及母子之情,夫妻之义,回心转意,跟你们一道回来。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你父亲却不是很恨你娘,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认识生性风流的玉面飞狐,如果不天天在外面跑,事情也许不会发生。因此他决定只要你娘回来,既往不咎,并且保证以后好好待她。
到了九嶷山,玉面飞狐却不让你父子与你娘见面,说除非你父亲打败他,否则别想见你娘。你父亲气恼不过,当即与他动起手,怎奈他武功比你父亲高,最后只有带着你含恨离去。
我在衡山附近遇上你们父子,当时正准备去广南采药。见你父亲神情落寞,抑郁寡欢,好生奇怪。你父亲生性豁达,平常天大的事也不会皱眉,怎会变得这样,而且身边还带着你,莫非发生了重大变故?在我多次询问下,你父亲才说出一切。
你父亲当时很苦闷,凭他目前的武功,很难报夺妻之恨,但是作为大丈夫,夺妻之恨又不能不报,否则无颜苟活人世。欲报夺妻之恨,只有潜心苦练,但是你年岁尚小,需要人照顾,若潜心练武便不可能好好照顾你。
我听后很激愤,没作任何思量便提出照顾你。你父亲与我是生死之交,见我愿意照顾你,便将你交给了我。三年后,武功有了进步,便上九嶷山找玉面飞狐算帐,结果他还是败了。至此,他才知道自己的武功与玉面飞狐相去太远,即使再练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打败他,夺回你娘,于是要求与你娘再见一面。这次玉面飞狐也许天良发现,答应你父亲的要求。
你父亲想与你娘见一面,目的是希望通过夫妻之义和母子之情打动她,使她回心转意,跟你父亲回家。那时你还小,需要母亲照料。但是,这时你娘对你父亲没有情义了,这一面不见还好,一见反而送了性命。
你娘见到你父亲后,不但不觉愧疚,反而羞辱你父亲。说你父亲无能,不能保护妻子、给妻子快乐,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不如死了算了,免得丢人现眼。你父亲一听,当场气绝倒地,幸好你吴伯伯经过那里,才及时救醒过来。
夺妻之恨不能消,妻子又变心反目,你父亲觉得无颜再活在世上,拜托你吴伯伯捎信给我后,自绝了。
说到此处,黄易停了下来。吴子纯见玉龙目瞪口呆,劝慰道:「小龙儿不要难过,这是事实,难过也没用,只有面对。」
黄易道:「玉儿,你吴伯伯说的对,事情已经发生,难过没有用,只有接受事实。如果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不愿看到你伤心。对了,你父亲临终前留了一封血书。」说着向内室走去。
吴子纯道:「小龙儿,这事你不必耿耿于怀,当时的情形只有我与逍遥宫的人知道。这种夺友妻妾的事,逍遥宫的人不会向外传播。」
黄易拿着一个小木匣从内室走出,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血书。」一边说,一边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块灰黄的衣襟。
凌玉龙双手颤抖地接过衣襟,放在桌上轻轻展开来,衣襟上的血字已经变黑。上面写着:玉龙吾儿:当你见到血书时,黄伯伯应该告诉了你为父的一切。黄伯伯是为父此生唯一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希望你以长辈视之,听黄伯伯的话,好好做人。为父一生好武,怎奈资质有限,非但不能傲啸江湖,反而落得失妻弃子,实在好恨!吾儿将来若习武,如天资聪颖,能练出傲视武林的绝世武功,为父雪耻解恨,扬眉吐气,为父在九泉之下自然感到欣慰。若资质愚鲁,不能练成傲视武林的绝世武功,便不要去江湖上闯荡,也不要为父雪耻,安心做一农夫,耕田种地,以免重蹈为父覆辙。
吾儿从小孤零,皆因为父娶妻不贤,吾儿以后成家,娶妻务求贤淑,切记。父凌霄绝笔。
血书尚未读完,凌玉龙已泪流满面。既为父亲的死感到悲戚,也为母亲的行为感到伤心。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然而事实摆在面前。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父亲生前最大的遗憾是生性好武,武功不高,不但不能江湖称雄,反而抱恨九泉。若想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瞑目,便替他雪耻解恨,扬眉吐气。」
黄易道:「玉儿,你吴伯伯说的很对,如果你能打败玉面飞狐,扬名江湖,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便能瞑目。」
接着,黄易讲述与凌玉龙父亲有关的一切:
我与你父亲是在夏口认识的,那时他还没有成亲。我原是个走方郎中,与你父亲一样,喜欢在江湖上行走,只是目的不同。你父亲行走江湖是为了寻明师、访挚友,我是为了研究疑难杂症、提高医术。由于我对疑难杂症比较偏爱,也治好过一些病,江湖中人便叫我「医痴」。为了广泛接触各种疑难杂症,进一步提高医术,我在夏口开了间药房。夏口是个大镇,是南来北往、水陆两道的咽喉所在,不但附近人多,过往的人也特别多,在这里开药房便于接触、了解各种病症。
此前,夏口城里有两家名气较大的药房,一东一西,各据一方,将夏口附近的生意分为两半,形成两个势力范围,基本是你范围内的病人我不管,我这边的生意你也不要抢。为避免两家误会,我在药房门口挂了一块「只治疑难杂症」的招牌,即告诉两家,不与他们抢生意,同时也是告诉附近的人,只有他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才医治。
刚开始,两家没有怎么在意,也许是两家药房在夏口一带名气很大,认为我一个外地人、走方郎中,在他们地盘上再怎么也翻不了天。事实上,刚开始我的生意不怎么好,有时两三天才有一个病人上门。但是,只要病人进了百草堂,便不会失望离去。这样一来,百草堂的名声渐渐在夏口传开了,不到半年,生意火红起来,不但夏口附近的病人,便是数百里外的病人,也闻讯赶来,以致我那间小药房常常门庭若市、接应不暇。
我的药房生意虽好,但对两家没有影响。我始终坚持只治两家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伤风感冒等寻常病症一律不接,而且我的病人多数来自外地,按理说与他们应该相安无事。谁知,还是引起了两家不满,开业不到两年,祸事便来了。
一天,药房来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我为病人把过脉后,发现症状很复杂,不但中了毒,而且还有严重内伤,像是被传闻中某种歹毒的毒功所伤。我没学过武,对武林各派的武功路数不清楚,不知道有什么毒功。其实当时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病人危在旦夕,我又是第一次遇到,没把握治好,只有对病人家属说,这种病症治不了,要他们将病人抬走,另请高明。
可是他们不愿抬走,说我是荆湖有名的神医,如果在这里治不好,别处更没有希望,要我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治不好也没关系,决不怪我。
他们的信赖,激起我的豪气。我本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之所以拒绝,是因为病人生命垂危,不能耽搁。既然他们不愿走,要我死马当活马医,便尽人事应天命,就答应了。
我不接这个病人还好,一接,人命进了屋。开始我试探着给病人配了付清淤解毒药,病人喝后不久开始呕吐,这本是好现象,但是病人呕吐不止,而且越吐越厉害,开始是肠肚里的东西,接着是血水,后来是大口大口的血,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止住。我尝试按穴止呕,可一接触穴道,病人便痛得哇呀大叫,呕吐更加厉害,最后只有作罢。
病人呕吐了近一个晚上,不到天亮便死了。病人死后,其家属与亲友将责任推到我头上,说病人是我害死的。他们在死者背上发现一个乌黑的掌印,说是我治不好病人的病,怕传出去砸了招牌,便将病人打死,制造原来病人早已重伤、无法医治的假像。
他们早有预谋,有心栽赃,我百口莫辩。他们砸了药房,将我送到官府。后来是西城外的张员外极力为我说项、疏通,才免却牢狱之灾。
出了这种事,夏口不能再待了,从官府出来,我便收拾行李离开。谁知,出城不久遇上两个蒙面人,一见面便要我性命。也许命不该绝,千钧一发之际,你父亲来了。他当时准备进城,见两人追杀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走方郎中,大抱不平,拔刀相助,拼死从两个蒙面人手下将我救出,并从两人口中得知,请他们追杀我的是两家药房的主人。
原来两家认为我治好他们无能为力的疑难杂症,是砸他们招牌,十分恼火,但是明里又不好找我麻烦,到哪个药房看病是病人和他家人的事,外人无法干涉,于是便设计陷害我。他们找来一个被五绝掌打伤的病人,要我诊治。五绝掌是一种极其歹毒的毒掌,须有独门解药才能救治,用其他方法,无异怀薪救火,只会加速死亡,这我事后才知道。
他们毒计得逞后,将我送入官府,准备让我死在狱中。谁知西城外张员外因我治好了他久治不愈的不育症,心存感激,设法将我救了出来。他们知道后不甘心,便派人来城外追杀。
你父亲听后义愤填膺,当即便要进城为我讨公道。我怕事情闹大,强龙难斗地头蛇,阻止了。你父亲原是准备北上,救了我后,担心两家再派人来找麻烦,打消北上的念头,陪我一路南下,直到出了荆湖北路地界,才放心让我离去。
这样,我与你父亲成了莫逆。
你父亲临终前托你吴伯伯捎信给我,要我为你找位好师傅,将你培养成武林高手,替他扬眉吐气,雪耻解恨。你父亲临终的遗愿,我自然得尽力去完成。我不是武林中人,对武林中谁的武功最好不清楚,但是以前认识一些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人士,于是便向他们打听。谁知他们也不清楚,有的说这个好,有的说那个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无奈中我想到了少林寺,听说少林寺出来的武僧,个个武功高强,如果将你送去少林寺,应该不难练出一身好武功。但一打听,发现也不适合,少林寺提倡的是强身健体,对外一般只传普通的防身术,真正的武学绝技不轻易外传,除非出家当和尚。我与少林没有什么渊源,他们不会因我破例,只有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我想到了南岳的无痴大师。无痴大师是我在南岳采药时认识的,他半途出家,出家前也是武林中人,武功相当好,据说一掌可以将一块千多斤的大石头击为粉碎。我求他收你为徒,谁知他曾经发过誓,有生之年不再收徒,于是只有请他给你介绍一位师傅。他虽认识不少高手名家,可对武林中谁的武功最好同样不清楚。不过,他答应传你内功心法,说等你基础打好了,再去寻访名师。你六岁开始修炼的「干元罡气」便是他传授的。
那时我对武功一窍不通,表面上是我教你,其实是现学现卖,照无痴大师的讲解来传授。我熟悉人体经络、穴道,他一讲解便能明白。后来,吴伯伯来看你。我知道你吴伯伯是江湖中人,同时也是武林中人,便请他为你寻访明师。可是你吴伯伯对武林中人了解有限,不知道谁的武功最高,但是答应给你找些拳经剑谱来。
「医痴,我来说吧。」吴子纯接过黄易的话,道:「我只能算半个武林人,除了轻功马马虎虎过得去之外,其他都不怎么样。小龙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凌玉龙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吴子纯道:「我知道你师傅不会说。我是大盗,江湖上有名的独行大盗。」
黄易插言道:「你吴伯伯是个侠盗,所盗的都是不义之财,盗来后亦是救济孤寡老弱、贫苦之人。当年包龙图陈州放粮,你吴伯伯连盗三家大户,将盗来的近万两黄金全部换成粮食,送给包龙图赈灾。十年前,狄元帅奉旨平定广源侬智高叛乱,你吴伯伯协助他夜夺昆仑关。」「这些陈年旧事不要说了。」吴子纯手一挥,道:「什么侠盗不侠盗,反正是个贼,官府抓到便要砍头。不过,对盗贼这两个字我不忌讳,只要行止有道,无愧于心,做盗贼又何妨,至少比那些名义上是大侠,实际上却是大盗的伪君子强。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叫侠盗也好,叫强盗也罢,只要不叫小偷便行。」
黄易笑道:「你吴伯伯不但是侠盗,而且是江湖上著名的大盗。那些为富不仁、巧取豪夺的豪富大户,听到『鬼手神偷』的名号便头痛。」
吴子纯颇为自豪道:「不错,我是个大盗,每年都要做一两件案子,但从不小偷小摸,三、五几十两银子,我懒得动手,要干便干大的。不是我吹,要说偷盗这一行,当今世上还没有人能胜过我。不管你皇宫大院,还是王侯府第,没有什么地方我不能出进,便是那些一般盗贼望之胆寒的所谓武林世家,也照样来去自如。近二十年,我做了数十件案子,未曾失过手,虽有不少人怀疑我,但没有证据,莫奈我何。你师傅要我帮你找师傅,我便想起曾经偷盗时见过不少拳经、剑谱之类的武功秘笈,心想如果将它们弄来,让你照着练,可能比你跟师傅学还要强?跟师傅学,即使师傅倾囊相授,你最终也只能学到他的那点东西,很难成为绝世高手。如果你多看些拳经剑谱,兼采各家之长,这样便不难成为绝顶高手。」
黄易道:「玉儿,吴伯伯为了你能练出绝世武功,几乎跑遍天下武林世家,不管关内、还是关外,甚至西夏、大理,凡是武林有些名气的人家都去过。你所学的那些拳经剑谱,除了『落魄三式』和『干元罡气图解』,其他都是你吴伯伯找来的。你之所以能练成今日功夫,多亏你吴伯伯,要说师傅,吴伯伯才是真正的师傅。」
吴子纯摆手道:「医痴,你不要将我扯上。小龙儿能练出现在这身本领,主要是你的苦心培养和督促。我老偷儿只不过是顺便偷了几本拳经剑谱而已。」
黄易道:「你还说,那次在河东并州,为了盗一本枪谱,差点老命都丢了。」
吴子纯急忙摆手道:「别说了,那次是我吃坏了肚子,眼看东西便要到手,谁知肚子不争气,突然放个响屁,将他们惊动了。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失手。」对这次失手似乎很忌讳。
听到这里,凌玉龙眼睛湿润、热血沸腾,唬地站起身来,双膝着地,朝两位老人跪下,道:「师傅,吴伯伯,你们俩老为了玉儿成才,费尽了心血,这份恩德玉儿将铭记肺腑、永世不忘。师傅,从此以后您老人家便是玉儿的义父,吴伯伯,您老人家从此便是小龙儿的师傅。义父、师傅在上,受孩儿一拜。」说完,磕了一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黄易与吴子纯急忙起身将凌玉龙托起。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师傅从小将你抚养大,教你识字习武,费尽心血,特别是为了让你能练出一流的武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师傅原来不会武,为了让你弄明白那些拳经剑谱,到处找高手名家请教,弄明白再回来给你讲解,三四十的人开始学武,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你叫义父完全应该。但是,我老偷儿你绝对不能叫师傅。」
凌玉龙道:「若不是您老人家弄来这么多武功秘笈,小龙儿怎能练出今天这身功夫?小龙儿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您老人家所赐,您老人家理所当然是小龙儿的师傅。」
吴子纯正色道:「我说小龙儿,你要知道,我是江湖上有名的偷儿,往后你在江湖上行走,别人若知道是我徒弟,会看不起你。」
「偷儿又怎么样?您老人家不是说过,大丈夫处世立身,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只要心中无愧,又何在乎他人说长道短、看不看得起?」
吴子纯道:「不行,绝对不行。你若是看得起我,以后仍叫我吴伯伯,若叫师傅,再也不见你了。」
黄易一旁插言道:「玉儿,便依了你吴伯伯吧。其实怎么称呼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心里记得。」
凌玉龙道;「吴伯伯,您对小龙儿这么好,小龙儿真不知将来怎么报答您老人家。」
吴子纯道:「将来在外面遇上好酒,给我留上一壶便行了。」
黄易道:「玉儿,现在应该明白一切了吧?」
凌玉龙道:「玉儿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黄易讶道。
凌玉龙道:「不知『落魄三式』是那位前辈赐予的?」
黄易笑了笑,道:「『落魄三式』是一个江湖人临终给我的,他从何处得来,不清楚。」
凌玉龙道:「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又是哪处寺庙、道观的人?」
「你说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黄易笑了笑,道:「不戒师父原是河东五台山和尚,因为不戒酒肉,被寺里主持赶出来,成了野和尚。于是,他索性以不戒之名云游四海,云游到湘乡黄龙山金子峰时,被山顶的景致迷住。他想自己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和尚,何不在此建个庙宇,老了也好有个栖身之所?于是向当地乡绅提出借一块袈裟之地建庙宇的建议。」
凌玉龙道:「借一块袈裟之地建庙宇?」
黄易点头道:「不错。当地乡绅见他只借一块袈裟大的地方,便答应了。他们与你一样,想看看这和尚怎么在一块袈裟大的地上建庙宇,便跟随不戒师傅登上山顶。不戒师父站在山顶,将袈裟往空中一掷,袈裟飞上天空将整个山顶的光线遮住了。当地乡绅以为是佛祖降世、神仙下凡,不但将山头送给他,而且还出钱为他建好庙宇。五年前,我上金子峰采药时认识了他,因是近邻,又谈得来,便成了方外之交。我知道他功夫好,所以请他来试试你的武功。」凌玉龙道:「难怪第一次他与我缠斗那么久才使出看家本领,而且还手下留情。」
黄易道:「你虽练了一些武功秘笈,但是如何应用,毫无经验,如果他一开始便施展绝技,你还有机会表现?」
凌玉龙尴尬笑了笑,知道义父说的很对,如果不戒师父上次一开始便使出最后那三招,自己可能一招都接不了。
黄易又道:「玄清道长是个云游道士,据说原是摩尼教的高手。」
凌玉龙道:「摩尼教是什么帮派?」
吴子纯道:「摩尼教是波斯传入我国的一个教派,唐初开始在内地流传,现在它是天下最大的教派,教徒遍布各地,但叫法不一,有的地方叫明教、明尊教,也有的地方叫末尼教。京西河南府和河东并州府有唐时敕建的摩尼寺,江陵城外现在还有摩尼教的大云光明寺。」
黄易道:「玄清道长是不戒师父的朋友,我在不戒师父那里认识的。据不戒师父说,玄清道长的武功不在他之下,曾会过不少江湖高手。因我曾经为他看过病、配过药,算是欠一份情,所以这次不戒师父将他请来了,今天大概是他第一次失手。」
凌玉龙点了点头,心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黄易又道:「玉儿,今天你虽然赢了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但不表明你武功很了得,可以天下无敌了。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虽是武林中的有名高手,但不是顶尖高手,据玄清道长介绍,摩尼教中便有不少人武功比他好。要记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如传你干元罡气的无痴大师,武功便不会比你差。所以,你要到外面去闯一闯,会一会江湖上那些有名的高手,特别是像无痴大师这样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隐世高人。只有这样,才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如果总是待在山里,不到外面去历练,即使练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用。也许你自认为很了不得了,一出去便让人打个落花流水。」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义父说的很对,出去后,要想办法会一会武林中那些高手名宿,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武功究竟如何。」
凌玉龙点了点头。
黄易道:「我请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来试探你,是想看看你功夫练得怎样,是不是可以出山了。你不同于别人,你出山,是要为父亲雪耻解恨、扬眉吐气。若是一出山便让人打败,不但我这个做义父的脸上无光,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今天,你表现不错,看样子不会一出去便让人给打败。」
劈柴在墙边敞口的炉膛里呼呼地燃着,熊熊火焰将屋内照得通亮。晚饭后,凌玉龙没有像往常那样外去练功。他明天出山,两位老人有许多话要交代,因此坐在炉边,专心听两位老人讲述江湖常识和江湖上的轶闻、典故。
凌玉龙道:「吴伯伯,能不能将你以前那些轰轰烈烈的英雄事迹给小龙儿说说,让小龙儿开阔眼界,增长些见识?」
吴子纯道:「我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凌玉龙道:「吴伯伯,你做的都是侠义之举,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有什么不好说的?」
吴子纯道:「不说这些了。明天你要出山,爷儿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来,伯伯传你两样小功夫。虽然现在你武功不差,行走江湖不会有大问题,但是江湖上的事有时不是武功高便可以解决,这两样小功夫,以后也许用得着。」
凌玉龙道:「多谢伯伯。」
清风送爽,旭日东升,和煦的阳光披洒在景色秀美的山坡上,也照射在山冲的茅屋前,昭示着崭新一天的开始。
凌玉龙与两位老人迎着晨光走出茅屋。
黄易道:「玉儿,出山后,义父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外边,时刻都要小心,凡事三思而行,不可任性、冲动,意气用事。」
凌玉龙频频点头。
吴子纯道:「小龙儿,伯伯这里有点珠宝,你拿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递给凌玉龙。
凌玉龙推辞道:「伯伯,义父给了我不少银子,这些珠宝您老人家留着吧。」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是不是认为伯伯这些珠宝不干净?」
凌玉龙道:「小龙儿不是这个意思。」
吴子纯道:「不是这个意思便收下。君子出门重带粮,出门在外,身边不多带点钱不行,一文钱困住英雄汉。」
凌玉龙只有接过布囊,道:「谢谢伯伯。」
黄易道:「玉儿,义父已十余年未到外面走动了。你出山后,义父也准备到外面走走,顺便采几样药草。对了,你要记住,遇上练毒功的人,不可轻易与他动手,除非你内功高过他,可以克制。这些年,义父对江湖上几种比较歹毒的毒功作了一些研究,但是有些药草这附近没有,解药尚未配出来,这次出山想将它们找齐。」
凌玉龙道:「玉儿以后怎么找您老人家?」
黄易道:「义父准备去夔州、梓州和大理国一带,这些药草要那一带才有,没有固定地方,你不要来找,最多一、两年便会回来。」
凌玉龙点了点头,道:「吴伯伯,您老人家准备去哪儿?」
吴子纯道:「我老偷儿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凌玉龙道:「小龙儿若想见你老人家,该上哪找?」
「这个──」吴子纯搔了搔头,道:「这样吧。小龙儿,你若是遇上好酒,想要伯伯来陪你喝几杯,便上东京天然居,那里我每年要去几次,每次都要住上一段时日。」
凌玉龙点了点头,告别两位老人,迎着初夏的艳阳,大步向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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