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朔十八年初秋的某个下午,一个衣着破烂,金发被尘土掩盖成了灰色的少年踉跄着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身子一晃,少年便歪倒在路边的草坡上,一动不动,似乎无力也不想再站起来了。
少年木然的脸庞依稀可见原本的俊雅秀致,如果此时有个凯曼王国帝都拉蔻迪的人看见他,便会认出这就是在不久前的凯曼封魔之战胜利后便消失无踪的进行封魔的五英雄之一,凯曼第一剑士──艾德瑞克!然而现在的他形容枯槁,毫无神采,与昔日光彩照人的贵公子相比,差别之大犹如石块之与钻石。
艾德瑞克澄蓝的双眸直视着天空,其中却只有恍惚的神色,似乎对一切都没有感觉一般。而远处的空地上似乎搭建着歌舞团的帐篷,隐约的乐声还是缥缥缈缈地传了过来,有些嘈杂,却也充满着生气。
“多么美妙的声音啊!”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总是在讚叹天地间一切的女子的声音,而他随即意识到那不过幻觉。
修雅已经死了。
那个黑发女魔法师总是温柔地笑着,却用死缠烂打的方式不让自己练功,逼自己去做什么欣赏“露珠从叶尖滑落的一瞬间”,“玉兰树在夜风中款摆的悠闲意态”这类的蠢事,或者拖着自己加入那些吵吵囔囔的同伴的无聊话题……虽然自己总是摆出一副很烦的神情,但心中的一角却渐渐软化,开始体会到作为一个人的种种感情,也渐渐视她如母,如姊。
然而她现在却只能像片失去了生命的落叶一样,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无法睁眼看看这个她挚爱的世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从小就摒弃一切全心钻研武技,不到十六岁就成为了凯曼的第一剑士,被人称为凯曼王国建国以来第一天才的自己,以为倚仗手中的裂天剑便足以对抗任何敌人,保护想保护的人,但那最重要的一战却证明这些不过是是自以为是罢了!
在那个叫罗炎的魔王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武技不过似是小孩子的把戏般,无法保护任何人,阻止任何事。直到最后,完全被魔王强大力量压制住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修雅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
十几年来抛开一切追求的,不过是无用的把戏。
自己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人……
那一战结束后,他便逃离了欢呼着胜利的人群,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少天,完全忘了吃和睡。经过城镇时,身上高贵的服饰引起人们不少注目,他便随手脱下来连着衣袋里的金币一并与路边的乞丐交换了一身破衣;而穿行在山林荒郊时,如果身旁有野果便随手摘下两个充饥,没有便继续走下去。现在终於到了体力的极限,他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无神的双眼半眯着盯着草地,嘲讽逸出干涸的薄唇:“所谓的凯曼第一剑士,竟是以饿死作为结束生命的方式,想必出乎很多人意料吧?不过这种死法倒还挺适合我这个废人的……”
但是,他似乎对这样的结局也并无不满,只是静静地俯卧在那里,放任虚软侵蚀自己的肌体,生命一丝丝被抽离,意识也逐渐模糊……
此时……
“咦?阿霓你看,有个人倒在那边啊。你等等呀,跑那么快干什么?”不远处经过一老一少两个女性,相似的棕发褐肤,相似的秀美丰满的轮廓,显示出相近的血缘关系,大概是祖孙吧。年长的那一位发现了草丛中的少年。
“奶奶你看错了,只是个乞丐在睡觉啦!”年轻的美貌女子加快脚步企图忽略这件事,无奈长者无视她的不满,还走上前仔细察看那个少年的情况,她只好也停下脚步。
“奶奶你干什么?不要看到阿猫阿狗都想捡回去,我们也很穷啊!”
“还是个帅哥噢!”
“……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们把他带回去吧!”女子立刻话风一转。
协调一致后,两人开始努力搬动着少年。那年轻女子还有余力发问:“看不出来你还真是重啊!喂,叫什么名字?”
少年含含糊糊地应道:“艾……艾……瑞……”
“艾里?我说艾里,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穷困潦倒,怀里居然还揣着这么华贵的剑。会不会是哪一国的落难王子啊?”女子忍不住展开了粉色的幻想,可惜少年已经陷入了昏迷,没有余力回复她的美丽憧憬了。
凯曼王国东南方的小国──佐比拉商业发达,商人拥有较高地位,而王室式微,君权薄弱,因而辖下的城市多风尚自由,较少受到国家的干预。在自由得近乎放任的治理下,佐比拉一方面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另一方面也显得过於混乱散漫。
佐比拉治下的托比克城,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同样具备这样的自由风尚。在这里,只要有势或是有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当地的长官也只关心能不能收到额定的税金,其他的也不管那么多。所以,前日十几辆大篷车驶入托比克城时,卫兵也没有多加盘查,在收取了入城费后便让他们入城了。
这些人马入城后,便在城中的一块空地上,搭起了好些大帐篷,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随后便有不少人四处分发宣传单,托比克的市民们才知道,原来是颇有名气的“云霓杂艺团”行经托比克打算演出,顿时有不少人预定了两日后的票。今日下午,杂艺团中的人便开始忙忙碌碌地将表演器材搬入最大的一顶帐篷,为晚上的表演作准备。
尽管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但是仍不时向正在某一处上演的“云霓名景”投去兴味盎然的眼光。
“……”
对身旁女子白痴般的视线一忍再忍后,金发少年终於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问道:“霓老大,您很闲吗?”试图提醒她身为云霓的团长应该以身作则。今天霓老大原先还魄力十足地指挥着团员们干活,自己则一直很小心地避开她的目光,没想到一时不慎被她瞥到,又出现了这种局面。
“不会啊,我忙着呢。你继续,小心别太累着了。”被称为“霓老大”的明媚女子却似乎头脑简单到听不出这么明显的暗示,依然露出傻呆呆的笑容跟在他身边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和少年合作布置舞台的名为塔瓦的粗壮青年见状,拖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哀求:“托你的福,我才能这么近地看着霓老大,艾里你就帮帮忙,由着她吧?”
艾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盯的是我啊,你那么喜欢她,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只要能这么近地看着她,我就很幸福了……再说老大就是这样啦,经常看着漂亮的东西看到发痴,也不见得有什么别的意思啦!”
塔瓦有些酸涩地说道,后面一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就随你啦。”艾里无奈苦笑应道,让众人得以窃笑着继续观赏这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景象。
听着大家的窃笑,忍耐着霓老大的凝视,对艾里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奇怪的是他对这种境况并不排斥。
这种无奈中又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就像修雅以前拐自己加入其他伙伴中时一样……想到这里,艾里的心中蓦然一痛,痛悔冷凝住了笑容,刚回复几分神采的脸容黯淡下来,冰蓝的双眸又变得空洞。
十几天前他苏醒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简陋的帐篷中,原来将自己捡回来的加以治疗照料的两位女性,就是扎营在附近的那个杂艺团的人。年轻的女子是团长兼台柱沧霓,而年长的那位是她的奶奶和实际上掌管团中事务的沧云,杂艺团就以她们的名字命名为“云霓”。
好在他只是饥饿过度,心神憔悴,当时看起来奄奄一息,调养几日后便无大碍了。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后,艾德瑞克心如死灰,只觉死了固然没什么大不了,活着被回忆折磨却也算是对自己更大的惩罚。所以他一直不曾向她们道谢,而沧云和沧霓却似并不在意。
身体复原的艾德瑞克不知该往哪里去,沧云看他体格不错,便请他担任云霓杂艺团的保安兼打杂的闲职,留下了他。反正都是四处飘流,艾德瑞克也不反对。而对於名字被错当成艾里,他并没有多加解释,就此以艾里为名在云霓中生活下去。而那把裂天剑虽然太过显眼,但毕竟是陪伴了自己十几年来的东西,早已视同臂膀一样舍不得丢弃,他便用破布缠着剑身掩盖住华丽的外表,继续带在身边。
艾里虽然情绪十分低落,对人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但团中的人都相当热情外向,待了一段时间下来,他便对这两位救命恩人有了些了解。
沧云奶奶是同情心泛滥,见到什么落难的小动物和人都统统拣回来。原先云霓不过是个十多人的小型歌舞团,而现在人数已经增加了一倍多,而动物的数目竟也差不多持平!
好在沧嫣颇有商业头脑,让那些被收留的人各尽其才,有表演才能的便加以培训,有经营头脑的便管理团中的事务,体格好的当保安,什么都不成的就扮演小丑逗引小孩,招揽观众。训练过那些动物后,她更将云霓歌舞团改名为云霓杂艺团,乾脆把马戏表演也纳入云霓的表演范围。没想到,观众的反响居然很不错,云霓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而沧霓虽然平素精明能干,但亦有一个相当恐怖的特(弱)点:一看到美丽的人(不分男女)智力值就直线下降,毫无抵抗力可言。
除非她在舞台上,否则看到美人就会黏在人家一旁看到发呆。
自艾里康复后,他便饱受她视线的骚扰,如是一般人,早就窘得手足无措,好在他一向冷淡惯了,倒也无动于衷。而憨直的塔瓦对沧霓的“明”恋,云霓杂艺团中人尽皆知,只有沧霓不懂或装着不懂,塔瓦却也始终不敢向沧霓挑明。所以如果沧霓看着艾里发呆,他便会千方百计地在艾里旁边窝着,对着沧霓发呆。这种有趣的景象时常在云霓中上演,已经成为了云霓的名景了。
今日夜色渐浓时分,大帐篷中灯火通明,乐声和人声混合成了一片喧闹的海洋,热闹非凡。观众来得差不多后,大帐篷中便开始了正式演出。
在帐篷的门口,站着几个年青人,穿着统一的服饰,看来是“云霓”
的保安。其中也包括下午演出云霓名景的两个主角:艾里和塔瓦。
听着帐篷中传来的阵阵观众的掌声,几人都一副心痒痒的样子,不过也只能吹着冷风,侧着脖子向里张望,只有艾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对里面的表演浑不在意。不过他自来到云霓就是这副德行,整天阴沉着脸不搭理人,似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般,其他人早已习惯。
演出接近尾声时,听得里边传来的喧哗声和掌声忽地大了起来,塔瓦一拖身旁艾里的手臂,兴奋地轻呼:“看,快看!演压轴戏的沧霓上场了!今晚她好漂亮啊!”
“隔这么远你连她有没有鼻子都看不出来,怎知她是丑是美?”艾里没精打采的应道。旁边几个同伴都笑了出来。
调侃归调侃,加入云霓十多天来,对沧霓避之唯恐不及的艾里还没有见过她的舞姿,他心中也颇为好奇,那样一个时而将全团的男女猫狗都指挥得团团转,时而又用白痴般的眼神看着美女俊男傻笑的女子跳起舞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便也回身看向远方舞台,以他超常的目力,自然将台上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舞台上只坐着怀抱竖琴为她伴奏的年老的沧云,一袭长袖长衫的沧霓便如一朵彩云般在舞台上舒卷蹁跹,满面皱纹的沧云更反衬得她光彩照人。
沧霓确实舞技超凡,台上的她便似换了个人般,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展现出万种风情。在众多的观众的眼下,她却似沉醉在个人的世界中,神情随着舞姿的变化而千变万化,时而抑郁,时而奔放,时而妩媚,时而高贵。她算不上绝顶的美人,但是舞台上的这一刻,她展现出的却是绝代的风采,便如一朵倾国名花盛放在众人面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艾里虽一向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并不在意,但一看之下,也被吸引住了。
似乎平时的她不过是为了这一刻在等待着和积累着,而现在她才将所有的积累在这舞台上的片刻间完全释放出来,因而这短短片刻的她更显得明艳绝伦,无人能及。
其实沧霓是个很率真单纯的人吧?看着她的舞姿,艾里不由有了这种想法。
她的精明能干是为了让云霓能好好存在下去,自己才能继续在舞台上尽情的舞;而对美的注意和痴迷,也是为了将之融合到舞中去。
只是她随性而行,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才会让人觉得强悍而又古怪吧?艾里觉得自己开始对沧霓这个奇特女子有了些许了解。
一曲舞毕,全场静了片刻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沧霓柳腰微折,以一个优美的躬身向观众致意后便欲退场。而此时艾里却觉得不对劲!沧霓的神色有些反常,似乎有些讶异,随后显出懊恼的神色,终又转为惊惶。
“出事了!”艾里喝了一声,当先排开人群向舞台沖去。身旁其他人没有他的眼力,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但楞了一下,也糊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这时,观众席上果然起了一阵骚乱!好些人跟着当头的男子冲上了舞台围住沧霓,其他的观众也混乱起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好在艾里发现的早,保安们抢在混乱扩大之前挤进了人群。几个人维持着观众的秩序,其他人则全速奔向舞台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舞台上,在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的簇拥下,一个从头到脚都透着粗野蛮横的汉子正拖着沧霓想要把她带走,沧霓边死命拽着幕布挣扎边斥问道:“莫瑞先生!为什么闹我的场子?!我们可是已经拜过你的码头了!”
“哦?是吗?”那汉子装模作样询问身后的手下,随后淫笑道:“可那不过是一般表演的价码。我既然见到了你这样的大美人,要是就此轻易放过,岂不是太可惜了?你跟了我莫瑞老大,也不委屈了你!还是别挣扎了,乖乖跟了我去吧。”
原来这叫莫瑞的汉子是控制着托比克的一个大黑帮的头子。云霓要在托比克表演,自然在到此地第二天便遣人拜会过了他,付过了保护费。只是显然这人的人格之卑下,在黑帮也属罕见。此时见沧霓的色艺,起了色心,竟不顾规矩想要强佔她!
沧霓流浪多年,见过了多少世面,听得此话便知对方之无耻,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此时哀求显然是浪费唇舌,要么乖乖顺从他,不然便只能用势力或实力让他断了歪念!当下更加力挣扎,希望能撑到其他人来援。但她的练的是舞而非武,怎抗衡得了在黑道混饭吃的人?眼见幕布被渐渐撕裂开,再撑不了多久了。
危急之下,舞台上的沧云顾不得年纪老迈,扑到莫瑞身上阻止他,但莫瑞一甩臂膀便将她撇开。在沧霓的惊叫声中,沧云踉跄着正对着一旁的柱子撞了上去!她那么大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踫跌?!
眼看就要发生惨剧时,一条人影及时跳上舞台扶住了老人,让一旁的不敢出头阻止莫瑞暴行的人舒了口气。云霓的其他人也紧随那男子赶到了台上,怒喝着阻止莫瑞。
莫瑞回身看向出头阻拦自己的人,三角眼一转就将目光停留在了扶住沧云的少年身上。虽然这俊秀男子个头在赶到台上的云霓中人中算不得魁伟高大,在众人怒声呵斥中他也并没有出声,面上的表情没有其他人那般激愤,只能用阴郁来形容,但那么多人中,莫瑞一眼看去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才是这群人中的领袖。
这少年自然便是艾里。
“大爷我今天是要定这舞娘了!你们若是识相,就不要来罗嗦,以后有我罩着你们,你们照样挣你们的钱,若是不知好歹……”莫瑞狞恶地盯着艾里,挤出这几句凶横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隐隐顾忌着艾里,这番话对比刚才直接抢人的行动,气焰已经收敛了不少。
但艾里出身贵族,又自幼便被人奉为天才,过去所接触到的人们的态度,多是恭敬和赞慕,这样的话语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愤怒。
“你最好把她放开。”艾里沉声道,声音并不大,却有股不可忽视的威慑感。
“凭你们小小的杂艺团这么几号人,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拦得住我!”莫瑞一手拖住沧霓,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几个手下上前对艾里动手,阻住他们。
眼看那几个人扑向自己,艾里并没有放在眼里。在从前的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再来上百个都构不成半点威胁。
冷哼一声,本已阴郁的脸更似罩上了一层严霜,蓝眸中冷冽的寒芒凝注这几人,手轻轻搭上了腰边裂天剑的剑柄。
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向他袭去的几个凶蛮的壮汉却都感到一阵寒意。这些小地方的混混,以他们浅薄的修为自然无法意识到这是他们的本能,在对他们警告潜在的巨大威胁。
艾里身后的塔瓦等人,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则都无端生出一股信心,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一定能阻止那些暴徒!而尽管艾里并不是针对自己,莫瑞竟也莫名其妙地对这颓丧少年生出几分惧意,但一定神,对比艾里偏瘦的身材和己方人的壮硕的块头,又觉得手下没可能输的。
瞬间,那几个壮汉已扑至艾里身前,随之──
啪里啪啦的拳头着肉声不绝於耳,而大佔上风的,看来很正常的是人多势众的一方。艾里的表现也差得离谱,竟毫无还手之力,片刻间,已经被揍得遍体鳞伤。
塔瓦等人不由目瞪口呆,也忘了上前帮忙。
莫瑞啐了一口,暗笑自己刚才竟会把这种脓包当成了对手,云霓果然无人!随后扯起沧霓向外走去。
眼看沧霓要被带走,塔瓦登时急红了眼,豁出命向莫瑞扑去!情急之下,力量竟然大增,沖过莫瑞的手下,揪住莫瑞将他推倒,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起来。莫瑞的功夫虽比塔瓦强上不少,但此等贴身肉搏让莫瑞有力使不出,再加上塔瓦情急拼命力量惊人,连牙齿都用上了,莫瑞竟打得大是狼狈。两人翻来滚去,莫瑞的手下怕误伤他,也不敢插手。
看到塔瓦为救自己这般拼命,沧霓露出感动之色,随即将感动化为行动,趁莫瑞手下一片混乱之际,挣扎抛开,抄起一把拖把便向那帮坏傢伙报仇雪恨去了。
沧霓是云霓的支柱,她如果被抢走,大家都要散伙了,所以团中所有人不管能不能打的,全都一拥而上,围殴莫瑞的手下。连老大年纪的沧云都拿着根椅腿,东一下西一下地放冷箭。云霓群情激愤,又是人多势众,那几个手下只觉得四面都是棍子,扫帚等傢伙毫不客气地向自己敲来,哪里招架得过来?
云霓的团员们开始还在发抖,打了片刻,竟是越打越痛快,越打越解气,手法力道纯熟不少,一时间莫瑞一伙都毫无还手之力,被修理得灰头土脸。
帐篷中观众早走得乾乾净净,偌大的地方里两边的人混战成一片,只有从那几个凶汉手下被解救出来的艾里静静地坐在地上发呆。
“自己现在可真是彻头彻尾的废人了!”艾里低声自语道,神色间一片惨然。
刚才就在他想出剑的刹那,涌上心头的不是战意,不是必胜的信心,而是那一战中自己对魔王毫无反抗之力的场面。被魔王如同猫捉老鼠般肆意戏弄时的屈辱和恐惧感,眼睁睁看着修雅死在眼前时的悲愤和无力感压得他无法动弹,兴不起抵抗之心。那一刻他紧紧握住剑柄,却无法出鞘,只能咬牙忍受着那些原本对自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莽汉的拳脚。
那一战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当他想动武时便再度发红,发烫,令他连一根指头都无法移动。
等他在云霓其他人的喝骂声中回过神来时,正看到莫瑞一伙狼狈向门口逃窜去。
临到门前,莫瑞还不忘停步回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我会回来的!下次我的几百号弟兄们绝不会放过你们!”随即被一堆西红柿、烂菜帮子打得抱头鼠窜而去。
“呸!你以为你是施瓦辛格啊!”沧霓拍拍手,意犹未尽地骂道。
“呃……谁是施瓦辛格?”
好在除了塔瓦鼻青脸肿外,云霓的人都没有受多大的伤。看着塔瓦的伤势,沧霓的神色复杂,又象是难过又象是欣慰。不过场子一片混乱,沧霓没时间说什么,就忙着和沧云一起安排大家收拾打扫帐篷中一地被砸烂的东西。诸事安排停当,沧霓望了一眼还呆呆坐在地上的艾里,叫了云霓中的医生查克一起走了过来。
“查克,你给艾里治治伤。”沉吟了一下,对艾里道:“艾里你……
明天开始你扮演小丑就好,不用当保安了。”
沧霓这么安排,自是为了艾里好,见他武功低微便在这时候安排他做较安全的差使,但对艾里来说,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以凯曼第一剑士的身份,竟只能够格扮演博观众一笑的小丑!艾里不语,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忽然醒悟到沧霓的语意,一惊之下艾里提高了声音:“难道你明天竟还打算照常演出?!”
“那是当然。”沧霓的回答亦是同样高声,充满坚定。
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话声,纷纷聚拢过来。
“你疯了吗?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那个傢伙手底下不是有上百号人吗?应该趁现在赶在莫瑞的人还没有布置好前离开托比克!”
“但是我们已经售出了今后五天的票,票既然已售出,当然要演完才能走!”
“把钱退回去!只要人没事,还怕今后没有机会赚吗?”现在已无法用武技保护他们的艾里真的急了,大声吼道。单靠这二三十号人,根本无法抵挡上百号流氓!
“不是钱的问题!”沧霓更大声地吼了回去。随后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和缓下来。
“那些观众是因为想看我们的演出而买票的,除非我死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我取消演出的理由。”声音虽和缓下来,但却远比大吼大叫更显坚定。
沧霓看向艾里,黑眸中闪动着的感谢令他动容,道:“多谢你为我担心,艾里你武技不行,身体又刚恢复,还是趁现在走吧?我不想你因为我的固执受牵连。”
“……果然是个率真单纯的人啊!将舞台视为生命,其他的便都不放在心上了。”意识到这一点,艾里叹一口气,不再试图改变沧霓的想法。既然大家都同意,本来最不在乎生死的自己为什么要反对呢?就陪着他们,看看明天的情况究竟会演变成怎样吧!
“你也知道你固执……反正我也没地方去。虽然我没什么能力,还是想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吧。”
沧霓开心地笑了,转向其他人,“你们的看法呢?”
“……”帐篷中沉静了片刻后,突然炸开了锅。
“霓老大和艾里看来有戏!”
“刚才很有患难见真情的感觉哦……”
“老大,不要啊──我一直都对你……”发出惨叫的当然是塔瓦了,不过没人理会他。
“是啊,是啊!这一次难道老大由表及里,因为对外貌的欣赏而开始动了真情?”
“喂,喂,‘由表及里’不是用在这里吧?”
……
回答很热烈──只是都偏离了重点。
“果然是物以类聚啊!”艾里挫败地垂下头,“一群没有紧张感的傢伙……”
大家对他和沧霓的臆测更令他哭笑不得。虽然相处久了,他渐渐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开始欣赏云霓这群人的率直的生活方式,但多年来所受严谨刻板的贵族教养,令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人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无法完全融入其中。对于云霓之首沧霓,他的态度与其说爱慕,倒更像是敬而远之,虽然今晚她的舞蹈令艾里对她刮目相看,但也远不到爱慕的程度。
“大家安静!”沧云适时地显示了管理人的威严,制止了这片混乱。“沧霓是问你们对莫瑞这件事有什么打算?”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管霓老大说什么,我们当然跟随到底啦!”
所有人都没有多加思索,理所当然地大声回答道。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开始大家要小心行事啊!”
是夜,莫瑞无暇睡觉,忙于调遣人手布置在托比克城的各条出路上,防止云霓杂艺团趁夜逃走;而云霓驻地的帐篷中,应该居於弱势的一方,除了为这群乐观的傢伙明天的命运担心的艾里和为着自己幻灭的恋情而伤心的塔瓦外,其他人却都睡得四平八稳。
虽然云霓杂艺团按照沧霓的意思,决定继续原定的演出,但是起码的防范还是有做的。需要的东西由团中的年轻男子结队採购,其余的人留守云霓的范围中戒备,保护沧霓。
然而第二天竟平静得出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份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令人更加紧张,这天云霓中不少人都向查克医生要胃药。
表现如常的只有两人,沧霓仍是象平时一样为演出前的准备忙来忙去,而艾里自昨天后便又恢复了往常对身外的事情漠不在意的样子,甚至神色更加颓丧阴沉。
入夜时分,云霓的大帐篷中又是如昨天般灯火明亮,乐声悠扬,看来表演很快便将开始。虽然昨天的表演在结束时出现了骚扰,但是观众并没有什么减少。一般市民对结果并不了解,见云霓继续表演便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完全没想到在平静表面下隐藏着激流。
演出开始前,用油彩画出笑脸的云霓的小丑们来到观众席中,作出各种搞笑动作博取着观众的笑声。而一个坐在母亲膝上的小女孩指着其中的一个,对母亲说道:“妈妈,那个小丑好奇怪啊!”
母亲认真一看,那个小丑果然和别的不一样。他的动作呆滞,虽然画着笑脸,但是真正的神情却是沉郁至极,看着非但无法令人有开心,反而有种极为悲哀灰暗的感觉。
此时,后台也有一双流露出担心之色的明眸凝注在这个小丑身上。
“奶奶……我有些担心艾里。”此时,沧霓在后台皱眉看着艾里的表现,对身后的沧云说道。“他似乎有着很伤心的过去啊!和云霓中其他人不一样,总是神色阴郁,就算他偶尔露出笑容,也依然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你不用太担心。”调整着琴弦的沧云悠然道,饱经沧桑的脸上有着明悟一切的通达。“那个年轻人就像是只迷途的雄狮,虽然一时陷入迷惑,但终会振作起来的……”虽然不知艾里的来历,但流浪多年练就得过人眼力告诉她,这个颓丧的年青人一旦振作起来,必定能如翱翔天际的苍鹰般傲视众生,甚至对云霓中如自己这样的平凡人来说,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世界的人。
“……不行!这样笑得像哭一样的小丑,会吓到观众的!我得说说他去!”沧霓一撩幕布,向艾里走去,完全没有理解沧云的话。她一心挂念的,仍是云霓的演出水平。
看着沧霓急急行去的背影,沧云苦笑着摇摇头。虽然是自己的孙女,但沧霓对表演倾注的热情,仍是时常出乎她的意料。
将艾里叫到偏僻角落,沧霓开始教训艾里。(在门口守卫的塔瓦看到这一幕,瞬间石化成了雕像……)
“艾里,你现在是小丑!小丑!”虽然平时的沧霓常常看着艾里发痴,但现在的她不留半点情面。“小丑就是要给人带去欢笑,而你这是什么表情?!死神吗?”
然而下一句话中的谄媚便破坏了刚才的威严。“虽然你平时这样酷酷的表情是很好看啦,但是在扮演小丑时拜托你笑一点好不好?”
“可是我就是笑不出来啊……”艾里低声说道。
怎能笑得出来呢?
过去的他不必取悦任何人,也习惯了对一切都保持漠然,而近日发生的一切,带他初次体会到世间的美好和温情的人的逝去,深信不疑了十多年的对武的信念的崩溃,甚至连那些武技都已失去,而现在更沦落至只能扮演小丑的境地,这些事足以令他完全崩溃。他有一万个哭的理由,却没有一个笑的理由,哪里能笑得出来?
见他仍是老样子,沧霓拖起他的手走到幕布后,指着观众道:“你看着他们。你现在不是为了自己而笑,而是为了他们。他们之所以买票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寻找欢乐,而我们的责任便是满足他们。”
她转过身,直视艾里,双眸如黑宝石璀璨生辉。“所以不管你有多么伤心的事,在表演时都应该抛开。因为这一刻你不再是艾里,而是一个要带给他们快乐的小丑。做你现在该做的事,不要被过去羁绊。”
“现在该做的事?”艾里的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这句话触动了,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应道:“……好的,我会尽力。”
重新回到台前的艾里,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赶出脑海,努力挤出了自封魔之战后的第一个笑容,与前排的小孩们嬉戏着。
渐渐地,艾里紧绷的身心放松了下来。看着孩子们天真无忧的笑脸,艾里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东西。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般无忧无虑,只是为了一点简单的事而笑得心花怒放呢?也许被这种欢乐感染,艾里渐渐卸下了自傲,忘却了心中的伤痛,笑容由生涩僵硬变得自然。
他终於称职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逗得孩子们开怀大笑。绝对没有人能想到,眼前这个亲切可爱的小丑,竟会是威名赫赫的冷酷剑士。而艾里多日来被重荷压得透不过气的心似乎也轻快了起来。
“做你现在该做的事,不要被过去羁绊。”扮演着小丑该有的样子,他心中却在翻来覆去地回味着这句话。
“不被过去羁绊……”那么因自己而导致不可弥补的过错,可以就此抛在脑后吗?
“做现在该做的事……”自己今后究竟该做什么,为什么而活呢?
此时入口处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下子进来了四五十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的正是莫瑞,后面的看来全是他带来的手下。这伙人个个一脸凶相,满口粗言秽语,让后排的观众人人侧目。
难道他打算现在就动手吗?守卫在那里的塔瓦等人握紧衣下藏好的兵刃,戒备地瞪着走进来的这群人。
认出了塔瓦就是昨天与自己扭打的人,莫瑞盯着他的三角眼射出阴寒的光芒,而塔瓦的眼神同样不善,两人都拽紧了拳头,局势似乎一触即发。周围的人感到了这股浓浓的火药味纷纷走避。在场的人都噤了声,把目光焦点投注到了这里,帐篷内顿时只剩欢快的乐声孤单的演奏着,却反衬得气氛更加紧张。
然而,莫瑞却只是狞恶地瞪着塔瓦,一路走到到前排坐下,却没有任何行动。
原先云霓派人拜会他们时,赠送了莫瑞不少每场演出的票,此刻他们这伙人虽个个恶形恶状,但也没有太出格之处。而他们这么多人,云霓明显居于劣势,莫瑞不发难,云霓的人也不想先挑起事端,只能提心吊胆地戒备着,猜想着他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莫瑞突然认出了扮演小丑的艾里,与身边的人嘀咕了几句,一群人便爆发出一阵狂笑,想必是在嘲笑昨天被打得惨兮兮的艾里。嚣张的笑声让云霓的人纷纷皱眉,又无可奈何。
艾里也只能充耳不闻,默默忍耐着。现在的自己没有教训这帮流氓的能力,便不能为云霓惹麻烦。这对从前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而经过了这么多事后,这点侮辱对他已不算什么了。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表演中莫瑞一伙居然还算安分,虽然不时起哄几声,但并没有什么大动作。观众很快忘了莫瑞那帮傢伙的存在,投入到精彩的节目中去。
然而对云霓的人来说,摸不清莫瑞何时会暴起发难,又会造成怎样惨重的后果,已足以令他们的神经紧绷得快断了。戒备着莫瑞一伙人的团员,虽然没有动,整场下来却已紧张得汗湿了背上的衣物,而在台上表演的,也不时有人出现小小失误。只有中心人物沧霓,对台下虎视耽耽的莫瑞视若无睹,仍是全心投入表演中,沉浸在她自己一方世界里。
可是直到众人捱到演出结束,莫瑞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此扬长而去。
“这傢伙到底在弄什么玄虚?”站在艾里身边的塔瓦把汗涔涔的手心在裤管上擦了又擦,忍不住嘟囔道。
他性子爽直,心里向来存不住事。昨晚因为艾里和沧霓的事睡不着,就干脆把艾里也挖了出来问了个明白。知道艾里确实和沧霓实在没有什么后,他便能坦然面对艾里了。(他原打算若是艾里和沧霓在一起的话,他便去浪迹天涯的。不过笔者认为他这种粗壮憨直的人,实在不适合“为爱浪迹天涯”的浪漫故事,就……)依他的性子,要打就打,实在受不了这么不明不白的情况。
“是猫在捉弄老鼠啊……”艾里轻声自语道。有恃无恐的莫瑞想从精神上折磨云霓,让大家崩溃吧?
“什么?”塔瓦没听明白。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里,莫瑞的行动便为艾里的话做了注释。
云霓的成员围坐在表演用的大帐篷中,大眼瞪着小眼。
今日一大早,他们便发现莫瑞的人在云霓的驻地外徘徊。此后更不时发现器物被破坏,或有猫狗的尸体被扔到驻地上,莫瑞用这种方式显示着他有随时将云霓摧毁的实力,却并不急于采取实质性的行动。这种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觉令云霓中的人们惶惶不安。为了防止有人受到伤害,大家便都聚集到了大帐篷中。
坐在入口的艾里从悬挂的布帘缝中向外望去,不意外地又在远处看到了徘徊着的三五成群的流氓,收回眼光,扫过帐篷中云霓团员一张张没精打采的脸,终於无力地垂至地面。
“若是还有原先的武技,这些混混根本不算什么,很轻易就可以解决掉令大家烦恼的这些祸首,然而现在的自己却只能和他们一样龟缩在这里无能为力。”艾里懊恼地想。由绝顶的强者沦落为待宰的羔羊,令他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空旷的帐篷中一片静默,被围困着的人们只好围坐在帐中无所事事,更加萎靡不振。夜晚表演时这个帐篷中虽然灯火辉煌,喧嚣热闹,但现在对比着外面的碧空阳光,却更显得阴暗幽闭,这片沉重的氛围如块大石般压得人几乎要无法呼吸。
塔瓦几次霍然站起,想沖出去和莫瑞明刀明枪地拼了,但瞄瞄沧霓,却还是忍了下来。所有人中,只有沧云沧霓神色如常,沧云还在咪咪笑,沧霓仍是瞅着艾里发呆。
“咚……”蓦地,清亮的琴声响起,如一束阳光照进黑暗的角落般划开了这片死寂。
艾里抬起头,见是沧云拿出琴,调了调弦,开始弹起一首音律奇特的曲子,而沧霓应和着曼声吟唱。天庐大陆上通用的是凯曼王国的语言,而沧霓此时却是用一种少有的异族语言在歌唱着。
这首曲子音调简单,却有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觉。沧霓的嗓音也算不上有多曼妙优美,但转折反复间,却透出一股洒脱不羁,无拘无束之意。虽然在座的没有人听得懂她的歌词,但都被她歌中的意境感染,心情为之一松,仿佛搬开了压在胸口的大石,透出了一口气般松快。
听着这首歌,众人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尽管帐篷内依然阴暗,黑帮依然层层环伺,但人们的心境已大不一样,便如身处漂浮於波涛汹涌的江心的一叶小舟般,虽然危机四伏,却亦有种乘风破浪的豪情。
一曲奏罢,大家呼出口气,开始谈笑起来。
艾里却对这首歌产生了好奇,向身旁的沧云问道:“这是什么歌?
唱的是什么?”
“……”沧云沉吟了一下,笑道:“这是我们云族的民谣,沧霓刚才用的是云族的语言。”
“云族?”
“难怪沧云沧霓的名字外貌和一般人不同啊……”艾里顿时想起来了。帝都拉寇迪云集了天庐上许多种族的人,艾里也知道云族的一些情况。云族是个人数不多,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很早以前,因为历史的原因,他们丧失了国土,从此后其族人多四处流浪表演。
“这首歌就是我们云族自古以来浪迹天涯时弹唱的歌谣,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天际之云,无羁无束,任飞扬;
由他狂风摧卷,随意皆成风景,自逍遥……”
“意思是我们云族的人如天上的云一样,没有任何束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随遇而安,好好把握眼前这一刻,活出最美好的人生。”
“把握眼前这一刻?”艾里心头一震,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左手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坐垫,陷入了沉思,也就没有留意到沧霓脸上的古怪神情。
“是啊,对我们来说,生活的意义就是追求欢乐。而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无法改变现状,就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懊悔,抱怨甚至自暴自弃这类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上,而是更要抓紧生命里的每一瞬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体味这天地间的美好,快乐地活下去。”
沧云看着天边的云彩,爬满皱纹的双眼满溢着长者的智慧。“时间逝去不会重来,便如一个巨大的车轮在我们身后滚动着,驱赶着我们在人生的路上向前奔去。
虽然在奔跑中,我们可能丢失一些心爱的东西,但时间的巨轮让我们无暇去寻找回来,只能向前看,试图在这条路上收集更多甜美的果实。”
“如果过去让我们痛苦,就索性忘掉!不能为了丢失的东西痛哭而错过了眼前可以摘取到的果实,这就是我们云族的信念。”
艾里又是一震,手中捏着的布角在他无意识地紧握下瞬间化成了齑粉,而他并不自知。
原先的艾德瑞克以为只要拥有绝世的武技,就能做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武,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追求。然而那一战,对一切的无能为力,却彻底击碎了他的信念,更令他陷入时刻吞噬他身心的痛苦之中。此时迷惘和痛苦双重折磨下的艾里,便如一个真空带,而沧云所描述的生活方式不仅能填补他的空白,更让他看到了一丝摆脱苦痛的希望,顿时如一道闪电般照亮了艾里的心,让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现在不正是为了过去痛哭着,而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吗?难道要这样活在痛悔中结束一生吗?这样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吗?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修雅牺牲,怎能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哪里能说忘掉就忘掉?
然而,“体味天地间的美好……”这不也正是修雅以前想教会自己的吗?但是现在的自己,如行尸走肉般,对一切失去了感觉,怎能体会得到呢?
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冲撞着,激荡着。尽管他认同了沧云的话,但是这份内疚和悔恨纠缠了自己这么久,原先的悔疚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轻易地抛开。脑海中一片混乱的他,没有在意脸色古怪的沧霓偷偷将沧云拉到了角落。
“奶奶,不过是‘三只老虎,三只老虎’的儿歌,你瞎掰了这么一大串做什么?”不想破坏沧云刚才的智者形象,沧霓用云族的语言与她窃窃私语道。
“呵呵,直接说出来有些没面子嘛!就把我们云族的族训顶上去了,反正也没有说错。”沧云笑眯眯地回答,眼光向艾里瞟去。
如果自己的这番话能帮助这个年轻人振作起来就好了……
直到晚上收拾东西时,沧霓才发现那成套的坐垫其中一只莫名其妙地少了一角,大为心疼。当然,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此后的两日里每日都有莫瑞的人围聚在云霓的驻地外,每晚的表演,莫瑞都带着大批手下按时报到。虽然他始终没有挑明了与云霓发生争斗,但类似破坏器物,演出时对女演员毛手毛脚等等的挑衅行为从未间断。托比克看来果然由莫瑞一手遮天,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官府没有任何干涉。
虽然那天沧云沧霓的歌曲令大家振奋了起来,但这情绪却很难保持下去。那些低劣行为像榔头一样终日敲打着云霓团员的神经,令他们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无法松懈。眼见云霓的防范对莫瑞的破坏起不了任何作用,云霓索性放弃了任何守备,只是默默忍受下去,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最终有一件事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然而这般隐藏着重重危机的平静,远比危机本身更令人不安,给云霓成员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因为莫瑞的围困,为了安全起见,云霓的人只好终日聚集在驻地内,更令人郁闷得要发狂。一直处在紧绷状态下的人们,多数迅速显出了疲态,而有的脾气变得更为暴躁,口角不时发生,甚至升格至拳脚相加。
对这一切,沧霓虽然努力掩饰,但渐渐憔悴下来的容色还是泄露了她的忧心忡忡。而塔瓦虽是火爆性子,这一次却出奇地没有如其他人般显出暴躁,时常看着沧霓陷入了深思。
对云霓的人来说,这几天是度日如年,而对一般人来说,时光还是按着它自己的步伐向前迈进着。转眼云霓杂艺团在托比克的第五场演出已经顺利结束,按照他们原先的预定,明天的演出结束后,第二天他们就将离开这个城市。
然而在莫瑞的虎视耽耽下,云霓是否能安然离开托比克却是个未知数。
已是夜深时分,艾里还在为了明天云霓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而忧心,无法入眠。
此时帐篷外一点“沙”的一声,不过是如落叶般轻微的声响,但艾里虽无法和人战斗,但功力修为仍在,这点声音便立时引起了他的注意。怀疑是莫瑞的人潜了进来,他迅速起身拿起剑向帐外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从另外一个帐篷中钻了出来,明亮的月光下清晰地照出了他的面目,却是塔瓦。只见他身着一身轻便的黑衣,身配长剑,向四周留恋地环视了一眼,平时温和的脸上现出决然之色,便欲向驻地外行去。
突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塔瓦大惊,幸亏还记得不能惊醒旁人,才没有嚷出声。回身一看,却是艾里,便作出噤声的手势。艾里会意,将他拉到离众人休息之处较远的地方。略一思索,他已猜到塔瓦的想法,低声问道:“难道你要去行刺莫瑞?”
塔瓦点头承认。
“笨蛋!你那点功夫能顶什么事!这是云霓面临的危机,等明天表演结束后全云霓的人共同面对,胜算还比较大!”看到塔瓦这么沖动地铤而走险,艾里忍不住有些着急,话语间多了几分火气。然而他心中有些奇怪,这几天塔瓦反常地表现得冷静,怎会早不行动,迟不行动,偏偏选在这时候去偷袭呢?这不大可能是因为一时沖动。
“不去不行啊!”塔瓦因为压抑而沙哑的声音透出忧急,“对表演的执着,对观众的责任感让霓老大不能一走了之,但是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以她的性格,不会让大家为了自己的想法而面对这样的危险的!所以在明天表演结束后,沧霓一定会以自己为代价换取我们大家的平安离去!”
艾里一惊。“那么你就打算赶在今晚去行刺?”
“前几日我已经探听到了莫瑞的住所。他不会想到被他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云霓竟有人胆敢主动杀到他的老巢,那里的防御应该不会很严密的!如果今晚能得手,明天他的帮派中便会陷入混乱,云霓也可以趁此离开吧。”
“应该……”暂且不理会其中的水分,艾里继续问道:“如果莫瑞的继任者为了确保地位,要为莫瑞复仇呢?那时云霓的处境会更危险的!”
塔瓦淡淡一笑,“如果真是这样,那时只要我出去,这件事也可就此了解了。”
“……”艾里不知如何说了,现在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了。看来塔瓦果然对沧霓用情极深。虽然且不说以他的功夫去行刺能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就算成功,他又有多少逃过莫瑞手下的复仇的可能,对他来说,如果自己的牺牲能保护沧霓,只要一分希望,他也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吧?
“不准去!”从暗处闪出一条窈窕的身影拦在两人身前,取代艾里出声阻止塔瓦。
认出来人,塔瓦大惊。艾里虽已注意到那里的呼吸声,但这呼吸较短促,听来不似身怀武技,便以为是其他无法入眠的团员,却没想到那身影竟是一个最不应该听到这番话的人──沧霓。
沧霓的棕发映射着月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或许是月色柔化了她平时明艳耀目的脸庞,此刻夜风中盈盈而立的她显出一种似水的温柔和脆弱。她的黑眸莹莹生辉,似泛着水光,而眸光中透出的,却是坚定的意志。
看着这样一双眸子,艾里的心突然剧烈一跳。
然而这双常常看着艾里的眼睛,这次看着的并不是他。沧霓凝视着塔瓦,片刻后垂下眼睑,似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而塔瓦却被她的温柔眼光迷醉了,只懂傻愣愣地站着。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总是说“演出前一定要睡好,天塌下来都要当被盖继续睡!”吗?”手足无措的塔瓦不知说什么好,终於想起了目前的状况。
沧霓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是云霓的老大,不辜负观众的期望,进行正常的表演是我的希望,而如果因此而令成员陷入危险,这个责任当然是要由我来承担。”
艾里心中一震。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性,在帝都认识的贵族千金们不是整日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就是羞羞怯怯,随时可能晕倒在人怀里。而眼前的这个娇弱女子,地位远不及那些名门淑媛,但她却完全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只率性地活出真实的自己,在面临危难时,她不是畏怯,退缩,寻求保护,而是执意用柔弱的肩头扛起沉重的责任。
她的容貌并不比那些名媛出色,而这份真、纯和坚强自立,便足以令她们相形失色。这份忠实于自我的真,艾里也曾在修雅身上感受过,但是对他来说,修雅更象是个一直引导着他的长者,而沧霓却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子,因而更加吸引着艾里。
看着沧霓坚定的面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艾里,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填满,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守护着她,想要她不被任何事伤害,永远这样坚定地走下去!
心情激荡的艾里神色有些怪异,但此时另两人的注意力却都放在彼此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脸上泛起醉人的蔷薇色,沧霓难得一见地现出了羞涩娇态,继续向塔瓦说道:“我就知道云霓中只有你可能会明白我的想法,而在今晚一个人去做什么傻事,就守在在这里阻止你。幸好我来了……”
艾里脸色一白,立时明白了。这两人平时虽没有言明,但却都在默默关心对方,不需要语言已能知道对方的心意。嘿嘿,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心,便发现对方和别人两情相悦,自己已经没有介入的空间?艾里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颗心却空空落落,落不着实处。
“啊……”看到沧霓的娇羞神态,塔瓦张大了嘴难以相信,几乎以为身在梦中。
“要不然,你这笨蛋还不是去白白送死?!手下偷偷摸摸死在外头,我当老大的多没面子啊?”下一句沧霓就恢复了惯常的样子,也令塔瓦明白这不是梦。
“老,老大,你……你早知道我的心意?”激动之下,塔瓦结巴得厉害。
“我又不是呆子!”
“可,可是……你平时看着的不都是些美人吗?我,我又不……”
“这说明什么?欣赏美和喜欢人是两码事啊!”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一直不开口,难道叫我先向你求爱不成?都是你自己太笨啦!”
男方期期艾艾,女方气势汹汹,这等告白的场面也算少见,但其中却自有一股甜蜜的滋味。宿愿得偿的塔瓦掩不住狂喜之色,向沧霓走去,两人都没有在意在场的另一人。
刚为一名女子动心,便目睹了她和另一名男子的告白场面,艾里心中又酸又涩,却不能做什么。他别开了头,不想看见这一幕。忽然听见风声有异,艾里急回头,竟看见塔瓦一拳击在沧霓腹部!她身子一软,晕倒在塔瓦臂弯中。
看着艾里讶异的眼光,塔瓦似是向他解释似是自言自语道:“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我更不会放弃今晚的计划。现在打晕了她,总好过明天让她落入莫瑞那种人渣的手里。这一辈子里有过这样一刻,我心中也没有遗憾了……此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呢?我该做些什么?”一连串的事情令艾里脑中一片茫然,此时此地,自己该怎么办呢?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自己还是象在那一战中一样,什么也无法挽回吗?难道只能坐视沧霓或塔瓦中的一个走向绝路,或是他们两个从此都生活在地狱中?
但是丧失了力量的自己能做什么呢?
“麻烦你帮我把老大送回帐篷……”塔瓦抱起沧霓走向艾里,想把沧霓交给他。
“还有一个办法。”艾里却没有伸手接过沧霓,而是打断了塔瓦的话。
塔瓦看着他,惊讶地发现这个自自己认识以来一直是委靡不振的少年,此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眉目间少了那份颓丧而多了一份坚定,原本黯淡如死灰的双目似乎重新燃起了火焰,虽然小,却灼热。
然而艾里下面的话却令他跳了起来,无暇注意这点末节。
“你回去睡觉,明天保护好沧霓,我去刺杀莫瑞。”艾里淡淡地说道。如果塔瓦牺牲了,就算事情按最好的方向发展,沧霓也会陷入痛苦中,自己更不可能有快乐的一天;沧霓有什么不测,更是想都不愿想的事!而如果由自己去刺杀莫瑞,虽然自己已经不能用出武技,但拼了命的话,应该能成功。只需牺牲自己这个本已没有生趣的人,大家都能幸福。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但塔瓦自然不这么认为:“这不关你的事!现在保护沧霓是我的责任,当然应该我去!”
“休想。如果你去,我现在就把大家吵醒!”心意已定的艾里直截了当地用威胁的方式加以否决。
“如果你去,我也马上把大家吵醒!”这次塔瓦的脑筋转得倒快,原招奉还。
“……”
夜色中两个男人为了保护同一个女子而争着牺牲自己。对峙了片刻,他们意识到要说服对方,耗到天亮也无济于事,到时牺牲的只会是沧霓了,终於只得达成了妥协──两人一起去。
将沧霓送回宿处后,他们便向驻地外摸去。
为防止云霓的人逃离,深夜里也有莫瑞的人在驻地周围巡视。以塔瓦的低微武技,本来是很难不被发现的,幸而艾里修为仍在,感觉远比他灵敏,在艾里的指点下,两人有惊无险地成功离开了驻地,身影很快融进了黑暗中。
“到底往哪里走?”
“……不知道!”
“你不是说已经打探好莫瑞的住所了吗?”
“莫瑞确实是住这里没错啊!”
黑暗的庭院角落中,一个清朗、一个浑厚的嗓音对答着。
“那到底在哪?你带路啊!”清朗的男声努力地压低,却已压抑不住其中的焦躁。
“我哪知道他的家会这么大?!”浑厚嗓音的主人却比前者更着急,声量忍不住大了起来。
二人所处的庭院外,是更多的庭院和数不尽的回廊、楼阁。不知莫瑞搜刮了多少不义之财,竟建造了如此浩大的府邸。
正如塔瓦所料,莫瑞的宅邸戒备并不严,二人没费太多力气便潜了进来,但也正因为没什么戒备,看不出那里防卫教严,根本不知如何下手寻找莫瑞!要在这偌大的宅院中找到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如果天亮还找不到莫瑞,沧霓就危险了,这叫两人如何不着急?
“闭嘴!太大声了!”
“找不到莫瑞,一切都是白费!就算我们没被发现,安然无事又怎样?”沖动之下塔瓦的声音只有更大!
“吵死了!省点力气去找人吧!”艾里恨不得摁住他的大嘴巴,“难道我不着急吗?你对我吼有个鬼用?能把莫瑞吼出来吗?”
话出口艾里才惊觉,自己什么时候也习惯了这种粗鲁的说话方式?
不过与以前那种优雅而冰冷的贵族式的说法方式想比,该死的!还真是痛快多了!
塔瓦突然一巴掌拍在艾里肩头,把他吓了一跳。
“艾里你真聪明!”
“干嘛?”
“我这就把莫瑞吼出来!”不待艾里多说,塔瓦跳出藏身的假山,双手叉腰大声囔道:“莫瑞你个臭小子!你老子我教训你来啦!”
他这一放开嗓门,整座庄园都震动了,登时各处都响起了守卫的奔跑声和喝问声。
“笨、笨蛋!”艾里险些被这头大无脑的鲁莽傢伙给气晕!跳出藏身之处猛敲塔瓦脑门,“就算把莫瑞招来了,可那么多守卫,你的身手要能靠近莫瑞半步,我的头给你!”
“……”塔瓦一时语塞,随即抽出腰边的巨剑,正色道:“那也罢了!战死在这里,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沧霓陷入火坑。现在我能杀几个就杀几个,也算先替她报仇!”话虽简单,但其中的悲烈之气,令艾里为之动容。
就在这一刻,艾里下了决心,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塔瓦死在这里!
然而现在的自己,比一个寻常武夫尚且不及,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时人声已经非常接近,塔瓦背靠假山做好了廝杀的准备,而艾里不及多思,“飕”一声──又钻回了假山上的藏身处!对艾里的临阵退缩,原本就不想连累艾里的塔瓦并不在意,反而希望他能安然躲过这一晚。
“什么人!”艾里刚藏好,十多个守卫便已沖入了院子中,见院子中只有一个青年气定神闲地站着,有些惊疑不定地喝道。
“你爷爷!”反正已是豁出命去,塔瓦索性又把自己的辈份升格了。
卫兵们这才醒悟这年青人是来捣乱的,平时仗着莫瑞的威势,哪有人敢这般羞辱他们?不由肝火大冒,也不多话,抄起兵刃一拥而上地沖向塔瓦。
塔瓦一抖巨剑便欲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却听身后假山中的艾里轻声道:“踏前两步,向下方轻刺!”虽然塔瓦脑袋还转不过弯来,身体已经照做了,直到一剑刺出,方才奇怪:“艾里这是干什么?
这样做有什么用?”
然而这意义不明的一招,在奔来的卫兵中武艺较好的几个人眼中却不一样了。这毫无攻击力的一剑,明明刺向得他们前方的地面,但每个人却都觉得,这一剑的剑势,似是随时可能弹起飞射向自己,引发难以抵挡住的攻势──便如一头盘旋在地,却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向靠近它的人发起致命攻击的毒蛇一般!
这几人感到这一招大有玄机,纷纷缓下脚步,而较弱的几人看不出这招的险恶,傻愣愣地继续沖向塔瓦,立时间十几人便拉开了差距。
然而塔瓦已是暗暗叫苦,现在剑指向地面,他很难扭转剑势来抵挡攻到自己面前的卫兵,而此时艾里的低语声又是连珠价在塔瓦的耳边响起。
“左侧身,剑上挑!平剑身,横扫!……”急病乱投医,塔瓦也不及多想,一一照做。艾里所说的动作连着做起来颇为别扭,但却有股连贯的气势。塔瓦的身手灵活,顺着这势子居然也将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虽然脑袋中还是一片懵然。
然而他的动作间,几声惨呼接连响起,血光四溅,待到塔瓦站直身子定睛一看,当先的那几名卫兵已非死即伤,躺倒一地!而落后的几名卫兵一脸惊骇地望着他,突然不约而同地摸出警哨,使劲狂吹着召集援兵。他也不禁呆住了。
难道这几人是自己刚才打倒的?!塔瓦难以置信!却隐隐知道这近乎不可能的变化,很可能就是完成今晚本已无望的任务的转机。
而其中的变数,就是艾里。
此时大群的守卫已经赶到,原先那几个守卫胆气一壮,便凶神恶煞地又沖了上来。艾里的指示又已传到塔瓦耳边,奇怪的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什么,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塔瓦完全按着艾里的话做,沖入人群,左沖右突,所到之处,与他交手的守卫无人能挡得住他。
片刻间已有十几人伤在塔瓦手下,情势略一好转,他松了口气定神看看周围,却见眼前黑压压的都是人影、白晃晃的都是刀光,后头红艳艳的一片火光,不知多少人拿着火把围住了自己。他往日打架时的对手最多不过是几个流氓混混,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不由有些发毛,险些连手中巨剑也掉了下来。
塔瓦急忙收敛心神,经过刚才,他对艾里的指点信心大增,索性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跟从艾里的指示行动。
那些守卫见这貌不惊人的青年的招数也未见如何精妙、步法也没有什么玄机、力道速度不过都只是平平而已,然而虽然他的每个动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他使出之前,就是没有人能想得到,向他攻去的兵刃不是落空,就是互相格架住,甚至招呼到自己人的身上,而他每个动作却都击在与他对峙的人最弱的地方,轻轻松松地结果了对方。明明己方这么多人围攻着他,感觉却像是围攻着一个幽魂,己方完全不知如何反击,而只能被对方压着打!
此时,这身手如鬼魅般的青年在重围中更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把这么多对手放在眼里,而招式只有更见流畅,愈发令他们觉得高深莫测。以为他靠的是听风辨形,便故意不停喝骂,发出各种声音,企图扰乱他,但塔瓦却显然不受影响。而塔瓦自己也在暗暗奇怪,怎么艾里的声音虽然低,却很清晰,完全不会被这些杂音干扰?
无人留意的假山阴影中,艾里冷冷一笑。自己用真力束音成线传入塔瓦耳边,凭这一群三脚猫制造的杂音怎能扰乱得了!冷笑随即又变成苦笑,如果实际动手的是自己,恐怕早被这群三角猫斩成十七八段了吧?
无暇多想,他继续凝神战局指示着塔瓦。既然自己无法动手,那就只好借用塔瓦的身体了。
塔瓦没有什么真力,速度也不入流,艾里只好利用自己过人的眼力和经验,预测出那些守卫的行动,然后引导塔瓦避其锋芒,攻其弱点。便如棋坛的高手让子于初学者仍能获胜般,塔瓦便是艾里的棋子,艾里借他与那些守卫周旋廝杀,而艾里与这些原是地痞流氓的守卫的差距又不啻天与地的距离,所以艾里做来并不甚难,只是塔瓦自身武技实在太次,往往把他的招式使得似是而非,威力大减,让艾里不时大叹可惜,奈何自己无法动手,只能干着急。
然而他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在问:“真的是不能动手吗?那一次之后你有再试过吗?不过是你在害怕、在逃避吧?”艾里刻意忽略掉这个声音。
缠斗半晌,塔瓦非但没有受伤,精神反而更见健旺!而莫瑞的守卫已经倒下了数十人。守卫们见他这般威势,怯意渐长,越打越是向后退,攻势愈发软弱无力。
此时远处似乎略有些骚动,守卫们的攻势突然又加紧了。艾里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突然“飕”的一声,一箭疾如流星般射向塔瓦心窝!幸而塔瓦正好一侧身,箭尖只是划破了他臂上一点皮肉,没有大碍。塔瓦吃痛,睁开了眼看去,立时怒目圆睁。
艾里也是大惊,没想到这种混战中,对方竟有人敢用箭!举目望去,那一手持弓,一手正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铁箭的狞笑着的男子,正是他们今晚的目标──莫瑞!
莫瑞大半夜的被这阵喧闹吵醒,本是一肚子火,待知道仅仅是敌方一个人,在自己百多号手下围攻之下竟坚持了这么久,大为惊讶而赶了过来。走近一看,才发现这胆大包天跑到自己窝里撒野的,竟是那个云霓的小子,倒是不怒反笑!
那日后,莫瑞便将与自己扭打在一块,让自己的威严大受损害的塔瓦恨得牙痒痒,只是为了折磨整个云霓杂艺团而暂且隐忍下来,此时见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正中下怀。虽然他现在的武技和那一日大不相同,但是这里百多号人将他层层包围,不怕他飞上天去,今晚定能一出自己的恶气!
当下他便取出弓箭,也不怕误伤自己人,就如同射鸟般悠闲自在地射向塔瓦。而在与塔瓦作战的守卫虽怕被误伤,畏于莫瑞的威势,也不敢怎样。
艾里虽看得分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相隔这么远,片刻间自己根本无法让塔瓦杀到莫瑞那里阻止他放箭。而莫瑞何时放箭难以预测,箭一离弦,自己说得再快,也快不过飞箭,凭塔瓦的速度更不可能及时闪避!第一箭侥幸没射中要害,但是这样的幸运还能发生几次?
难道就这样让一切都到此为止,让塔瓦和自己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莫瑞不紧不慢地将箭搭在了弓上,拉满了弓。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保住塔瓦的性命吗?自己又要再一次面对那一幕──什么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决心要保护的人死在眼前,眼看着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不远处趾高气昂却无可奈何,眼看着那如阳光般的女子沦入那黑暗的命运中去。
什么都做不到。无能为力。
与那改变了他生命的一战相似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无计可施的艾里。
他呆呆看着莫瑞手中的弓箭,停下了对塔瓦的指导。不知如何应对的塔瓦在层层的围攻下,片刻间便挂了好几处彩,幸而那些守卫顾忌莫瑞的箭殃及自己这条池鱼,不敢太靠近塔瓦,才让塔瓦没有在几招内横死当场。
莫瑞眯细了三角眼,好整以暇地瞄准着塔瓦,握着弓的手随着塔瓦的移动而移动,终於在塔瓦静止的瞬间也静止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艾里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沧霓爽朗的笑靥。
──不让自己练功,硬拖着自己去观看星空,聆听天籁的修雅温柔而执拗的笑容。
──在冷笑着的魔王面前,做不到任何事,只能如小丑般上窜下跳躲避着攻击的无能的自己的丑态。
──“如果过去让我们痛苦,就索性忘掉!不能为了丢失的东西痛哭而错过了眼前可以摘取到的果实,这就是我们云族的信念。”温和慈祥的沧云似无意,似有心地说道。
──“那也罢了!战死在这里,总好过我眼睁睁看着沧霓陷入火坑。”塔瓦坚定的神情。
──绯红的血,乌黑的发。漫天飞扬的红与黑中,修雅最后回望的那个似哀伤,似放心,又似完成了夙愿后的如释重负的眼神。
──望着天际浮云微笑的沧云悠然道:“抓紧生命里的每一瞬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轻柔如情人呢喃般的咒语余韵渐渐消散,瞬间沖破云层的耀目的白色光柱又在瞬间消失,短暂得令人怀疑不过是个幻觉,但选择了与魔王共赴死亡的修雅如凋零的花般静静躺卧在地。
这样惨痛的经历还要再来一次吗?!
被过去噩梦束缚住而令悲剧重演?
不!
不!!
不!!!
无数杂乱的画面、声响越来越快地在艾里的脑海中闪过,最后,终结於一片静止──无声、空白。
脑海中无数念头的剧烈沖突令艾里感觉漫长如永恆,却不过是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塔瓦莫瑞的手指一弹,放开弓弦,利箭离弦而出,直射向塔瓦的头部。塔瓦眼看着这道寒光飞向自己却来不及闪避,而就算他想闪也没有根本地方可以闪!四面都有兵刃拳脚向他攻来,其中除了踢向他腹部的那一脚,劈向他肋下的那一掌外,随便哪一样攻击落到实处都能立时要了他的小命。
“看来还是没有办法啊……”哪里都看不到生机,塔瓦索性闭目就死。心中竟出奇的平静──已经尽了全力了啊!不甘的是终是救不了沧霓……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到身上。一片惨嚎中,塔瓦讶然睁开眼睛,只见身边刚才围攻自己的莫瑞手下都躺倒在了血泊中,而那支致命的箭矢则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艾里握在手中……
等等,那是艾里吗?
塔瓦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虽然是一样的面容,但却散发着完全不同的气势,颓丧被一股似能掌控一切般的霸者之气取代,便如一柄埋在砂土间的宝剑终於再度映照出日月的光辉,散发出沖霄的剑气!
莫瑞也还记得这个上次被几个手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年,只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俊秀少年再当成虚有其表的窝囊废。刚才自己那一箭离弦的瞬间,少年只一闪便出现在众人之中,从容的神态仿佛本来就一直站在那里一般,在场这么多人竟没人看出他是从那里来的!而及至箭飞到他身前,他已以快得无法看见的动作了结了围攻那个青年的自己的手下,然后从从容容地夹住了飞射的箭!
这,这绝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啊!无法控制的恐惧扼住了莫瑞的喉咙,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双膝发软,难以抑止的剧烈颤抖令他全身疼痛。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平时被他欺凌的弱者任人鱼肉的感觉。
自己究竟惹到了个什么傢伙?死神吗?
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静静立于暗夜中,全身散发出的气息确实如同死神般危险。
艾里从破布包缠着的剑鞘中无声地抽出长剑,剑身漾出蓝汪汪的寒光,令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不管过去有多痛苦,短促的生命,易逝的时间都不允许人永远沉湎于过去,否则,他的现在和未来也只会同那段过去一样悲惨。终於体会到这一点的艾里,毅然将那段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烙上封印,埋入心底最深处不再想起。斩断了它对自己的羁绊,艾里终於重新掌握了自己,也知道了今后的方向。
修雅和沧云想告诉自己的,都是同一件事吧!生命是用来追寻快乐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痛苦的,就忘掉!
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艾里道:“各位,现在轮到我的表演时间了?”
口吻中满是幸灾乐祸。
托比克城三十里外的一条蜿蜒延向远方的山道上。
山涧泉鸣,鸟声啁啾,应和着车轮的碌碌声在山林中回响,更显得说不出的静谧祥和。灿烂的阳光被山道两旁树木的枝叶裁剪成斑驳的光影,洒落在道上缓缓前进的十几辆大篷车上。细看,会发现每辆车上都有“云霓”的标志,这车队正是云霓杂艺团。其中一辆在车厢后的挡板上状似亲密地并肩坐着沧霓和塔瓦。
前天,也就是在托比克城演出的最后一天,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莫瑞必定会在这一天发难,然而一觉醒来,便发现艾里不告而别,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之际,又发现包围着驻地的流氓都消失无踪,随后更传来了莫瑞的老窝被人挑了,莫瑞死,其余帮众也是非死即伤的惊人消息。虽然听到人家家里死了人马上笑逐颜开有些缺德,不过此时云霓的人当然不予理会。
力量折损大半的莫瑞的帮派忙于对付其他帮派的趁隙并吞,无暇顾及前首领莫瑞的个人私怨,云霓杂艺团得以顺利结束演出并安然离开托比克城。
而自那时开始,云霓的人发现霓老大和塔瓦时不时黏到一起,大家便都心知肚明了。今日见这两人又一坐就是半天在那里窃窃私语,云霓的人都时不时过来向塔瓦挤眉弄眼一番,恭喜塔瓦终於得偿所愿。
不过此时塔瓦却是一肚子气──如果喜欢的女子和自己在一起,说的却是另外一个男子的事,谁会觉得开心?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然而看着沧霓期盼的眼睛,他却无法拒绝,只好忍着酸意乖乖地描述那一夜艾里是怎样在片刻间收拾掉莫瑞已经他的几百个手下的。
“唉……”听罢塔瓦的描述,沧霓仰起头幽幽一叹,枝缝中漏下的丝丝阳光在她的黑眸中跳荡着,映射出宝石般的光辉,塔瓦不由看呆了,片刻后才觉得不对劲。
叹气!她是为了艾里的离去而难过吗?难道她其实喜欢艾里?塔瓦的脸立时皱了起来。
“听起来那一幕真是美极了!可惜我没看见……”沧霓惋惜万分地叹道。
“原来惦记的还是美啊!”听到这句话,塔瓦放了心,却也有些无力。
而沧霓柳眉一竖,作出一副恶狠狠之态瞪着塔瓦,又把他刚落下的心吊了起来:“说起来,都是因为你,我才错过的!那天晚上你竟敢把我打晕?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哈,哈哈,这个……”塔瓦只能乾笑而已了。
“罚你以后再也不能将我抛开独自冒险!今后无论是什么样的危难,我们都要并肩承担。”虽是用着玩笑的口吻,却更似约定一生的誓言。
“一、一定。”满溢而出的幸福几乎要将塔瓦淹没。心头涌上无尽的柔情,他只想一生就和眼前这娇嗔着的俏女子一起这样走下去,永远守护着她,守护这份幸福。
“有了这个,我能做到吧!”挺挺胸口,感觉到那本小册子的硬挺,他回想起了艾里临走时的情形。
庭院中一地血污和颤动着的人体中立着静静思索的艾里,如同站在地狱的神祗般,遍地的血污没有半点能沾染上他。看着这一幕,塔瓦很难想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颓丧少年,和这刚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在片刻间打倒了上百壮汉的如同天神般的人物会是同一人?!
等到塔瓦终於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艾里似乎已作出了决断,向他一笑道:“你跟我来。”这一笑,刚才那股如面对神祗般令人敬畏而又觉得遥远的感觉已消失不见,艾里似乎又变回了云霓中那个普通少年,不,还是不大一样,似乎多了一股生气。可以说往常的他像是失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刚才的他象是神,而现在的他,才象是个真正活着的人。
塔瓦跟随艾里进入了附近的一间屋子,艾里随便找了纸笔,便开始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怕打扰到他,塔瓦满腹的疑问竟不敢问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艾里终於放下了笔,将小册子交给塔瓦道:“只要按此勤加研习,以后如果再出现莫瑞这种人,你的能力应该足以保护沧霓了。”略一顿,低声续道:“你……你好好照顾她吧。”
塔瓦接过一看,册子是用天庐通用的凯曼文字写就,自己倒是看得懂,但是艾里的语气……他终於提出疑问:“你要离开我们?”
艾里又是一笑。将痛苦的那段过去埋入记忆的最深处后,心头松快了许多,自己似乎变得爱笑了。
“嗯,刚才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梦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遨游天下,打算今后便随自己的心意生活吧。”只是那是久远得自己几乎都要忘却了的梦想了。究竟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变成只知练武的机器了?好在从现在开始改变也不算太迟。
“但是云霓不也是随处流浪的吗?和我们一起不好吗?”塔瓦挽留道。
“不了,还是一个人更自在些。”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上沧霓,呆在云霓当然很好,但是现在……艾里自然不会把真正的想法告诉塔瓦,自己本就是毫无立场的局外人,何必在决定离开时搅乱这池清水呢?
“快回去吧,再磨蹭下去,如果被早起的城民看到,会给云霓带来麻烦的。”不再多加解释,艾里催促道。
满腹疑问的塔瓦还待多说,眼前一花,艾里已消失不见,只有艾里的告别声在耳边回荡,“我也得走了。多谢你们多日来的照顾,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再见。”四下张望,哪里找得到艾里的半点身影?
无奈之下,他只好赶回云霓的驻地。
而因为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他只告诉了沧霓一个人。
“艾里你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又会在哪里呢?”塔瓦轻轻自语。
而他所想着的这个人,就蹲在云霓的车队后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繁密的枝叶掩住了他的身形,而他却能将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离开托比克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事了。我也该走了吧。”艾里自语,但更象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自己原本就知道云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却还是暗暗跟在后面保护了两天,到底还是难以割舍吧?但现在是了断的时候了。
不再跟随,就这样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林荫道上,艾里不禁有些恍惚。
辽阔的天庐大陆上,自己和沧霓、塔瓦这群人相逢,各自有所改变,随后又如两条相交的直线般分开,向着各自的方向前行,将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也许这一生便再无重聚的机会。而这也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没有人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都在认真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也该去继续自己的生活了,这一次不会再为武道束缚,不会再被过去羁绊,只为了自己而活。
“曾听修雅说过托比克西北方有个翠湖,景色秀美,就先上那儿玩玩吧!”决定了目的地后,艾里跃下大树,打算先回托比克城,再取道前往翠湖。然而落地后,艾里却呆立不动,怔怔地想着什么。
半晌后,林中传出一阵哀嚎,惊飞了百鸟:“见鬼的托比克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啊~~~”
就这样,艾里开始了从一次迷路走向另一次迷路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