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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暗影笼罩了忉利城的天空。
它从夕阳尽处来,在游弋着商贩与野狗的街道上空盘旋三匝后,落在了全城最高点——大哲寺钟楼的尖顶上。
整时辰到了,八世莲花活佛亲手设计、号称可以用到世界末日的自鸣水钟,没有像过去五十年那样准时敲响。
失去钟的城市迷失在时间洪流之中。
商贩们眼瞅着日落西山,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烊回家,花街柳巷的流莺也不好意思在晚钟敲响前上街公干。
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大哲寺走来。
很快,他们发现了钟楼上的火光。
一个玩具商人最先洞悉了真相,脸色惨白的他拒绝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好奇的人们,而是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三十具千里镜抛售一空。
人们抱着千里镜爬上天台和树冠,透过小小的圆洞窥视那笼罩在大哲寺上空的魅影。
出现在镜头中的是一头喷火的红龙!
它盘踞在塔顶天台上,巨大的身躯使围在它周围的僧人们看起来像一群可怜的袖珍玩具兵,射向它的箭矢简直就是牙签了。
镜头抬高,人们可以看见红龙琉璃色的眼珠里蕴满怒气,只消那条巨大的尾巴一扫,僧人们准会像树叶似的飞下楼去。
似乎恪守着某种契约,红龙并没反击惹火了它的人类,仅仅吐出白炽的火焰,把踩在脚下的大铁钟熔成了铁水,在它与僧人之间铸起一道燃烧的铁墙。被挡在墙外的僧人们无计可施,只好请来了大僧官化微。
与那些看热闹的人相比,化微更多了一层恐惧。
对他而言红龙并不陌生。
十年前,就是它吐出可怕的火焰,摧毁了围困忉利城的夫瑞人的攻城车和云梯,他甚至还记得龙的名字——梦魇之黄昏!
红龙来了,它的主人又在哪里?
化微壮着胆子走上天台,大声呼唤那个曾让全世界震惊的名字。
“西古尔德.绯云,你在哪里?!”
红龙出现时,倾城正跟小宫女们玩骰子游戏。
在苍天皇宫,倾城遇到了与初到帝国时同样的遭遇。
一开始,楠派来伺候他的四个小宫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大公阁下是男人,既然大家都说他是男人,那么他就是女人形状的男人,换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大公阁下是妖怪!
很快,她们就改变了看法,发现这个大公不但不可怕,而且很和善,很好玩。
也许是太过于亲昵了,平素跟倾城在一起也不怎么讲究主仆之分,别的宫女、侍臣都毕恭毕敬的尊称倾城为大公阁下,只有这四个小精灵,一口咬定倾城是“皇后娘娘”。
倾城自然激烈反对,反对无效,她们照叫不误。
这一天闲来无事,倾城便跟她们赌骰子玩耍,小宫女知道他最是温柔和气,越发的搞起怪来,串通作弊,输了钱就撒娇赖帐。
“三个小蛀虫!联手骗我银子。”
倾城一连输了十多注,终于发现她们做手脚。
年纪最小、名叫白雪的宫女笑道:“娘娘莫生气,小心气大伤身白了头。”
伶牙俐齿的美娜也说:“娘娘还希罕这两个钱吗?汗王的银子就是娘娘的银子,娘娘的银子使不完,分给奴婢们两个花花开心,正是做主子的疼爱下人嘛。”
甜美可人的玉娃也来帮腔:“是啊是啊,娘娘最好了。”
倾城笑道:“三个小八哥儿,没理也要狡三分。”
说笑着,白雪又攥着骰子哈气,在那里念叨:“四五六、四五六。”
美娜笑道:“我的灵,我帮你吹。”也在白雪拳头上吹了口气,帮着吆喝四五六通吃。
白雪又叫玉娃也吹了口气,这才把骰子摇了又摇,丢进玉碗。
正这时,小宫女阿雅进来说:“大僧官请娘娘速去大哲寺,有要事商量。”
倾城应了一声,回头再看,骰子将将落定,竟是个一二三!
三个小丫头齐声哀叹,互相埋怨起来,倾城起身笑道:“都给你们了。”匆匆的出去了。
走廊挤满了人。
侍卫、宫女黑压压的趴在栏杆上,朝着大哲寺的方向张望。
倾城好奇的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这儿看什么?”
“龙!”
“龙?”
“大哲寺钟楼顶!”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钟楼顶上蹲踞着一只红色巨兽,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转念一想,化微急着找自己,八成也跟那龙有关。心下思量,龙是天地间最神秘的生物,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到人类聚居的地方来,而且忉利城附近根本没有龙迹出现的历史,此事实在蹊跷。
不久前刚刚干掉一头雷龙,现在又来了红龙,倾城心想,自己还真是跟龙有缘呢。可惜魔戒不在身边,不然召唤出小飞侠来以龙克龙该多好。
于是不急着去大哲寺,先喝令侍卫严密戒备,提防有人趁乱进宫行刺。
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叫人去武库领一具攻城的弩车,运到大哲寺听命。侍卫们匆匆领命去了,皇宫上下顿时紧张起来。
眼下怎么办?
去大哲寺,还是先去找阿楠商量对策?
正犹豫的时候,一身戎装的楠来找倾城。
见彼此平安,都松了口气。
“楠,你知道那龙打哪里来吗?”
“知道,当然知道……”楠叹了口气,语气出奇的沉重。“它就是龙骑将西古尔德.绯云的坐龙‘梦魇之黄昏’。”
红龙出现时,摩兰正在皇家图书馆里踱步沉思。
除了看书和回忆,摩兰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不止一次的想,这样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了,特别是现在,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
自打登基庆典之后,楠.帝释天对他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尊贵的“女帝陛下”几乎每个黄昏都要邀请他去花园谈话。
他们散步、下棋、闲聊,像老朋友那样回忆小时候的事,摩兰惊奇的发现,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楠是唯一与他拥有共同回忆的人。
更让他惊异的是楠的成熟与自信。
她优雅的举止、恬淡的神态,慵懒的笑容、傲慢的眼神,无一不让人怀疑这个女人已经用手腕与野心统治了这个国家长达半个世纪。
就在不久前,摩兰试探的问她,“你是否有称霸玄武的想法?”
楠当即反问,“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吗?”
她竟然用了“我们”,摩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单凭汗国的力量很难办到,可是,大公阁下总不会袖手旁观吧?与帝国合作,消灭夫瑞人并不比踩死一只虫子更难。”这是摩兰的回答。
楠摇头叹道:“我只想叫自己的百姓富有,没有称霸的想法。”
摩兰尖刻的反问:“你认为图特大汗也会这么想吗?”
“他不这样想就等自讨苦吃。”
“大公阁下也这样认为?”摩兰尖刻的追问道。
提到倾城,楠自豪的笑了。
“大公还有更要紧的工作,他思考的是全世界的未来,不愿意在人间的争执里浪费时间。”
她直截了当的告诉摩兰,“我需要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帮我保护汗国的疆土和百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宰相。”
“这也是大公阁下的主意吗?假如他知道你我单独在一起,恐怕会吃醋吧?”摩兰试图激怒她。
楠并没有生气。
她慵懒的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你不必立刻做决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连汗王都不当了,难道会为了区区宰相受天下人耻笑?”
“你不当汗王,是因为我不让你当。耻笑?难道你现在就没被天下人耻笑吗?”楠冷酷的说,“一个人要嘛当烈士要嘛当叛徒,选择了一条路,就必须走到底,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好好想想吧,你到底适合干什么角色。巫毒的私生子,人应该守本分!”
摩兰被击中了要害,一种被洞悉内心的恐怖感冻结了他的全身。
他几乎是带着一身屈辱离开了花园。
楠亲自送他,告别的时候,她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对我来说,没有比给老公生个宝宝更幸福的事了,可我做不到,大哲寺寒冷的冰窖使我永远没法做一个完整的女人,这一点身为男人的你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虽然遗憾,可我并不难过,因为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像我这样貌不出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女人,如果不认真对待生活,不努力修炼武技,不夺取这个国家的最高权柄,大公阁下他绝不会喜欢我。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对爱情的渴望归根结底还是独占权与力的渴望,只不过前者大多时候通过支配与被依赖得到快乐,后者则是从被支配与依赖中获取幸福,努力了不一定幸福,不努力就一定不会幸福。
“你也一样。别再抱着可笑的固执当尊严了,要是不想留在皇宫,我也不勉强,尽管远走高飞好了,可是,哪里又有你想要的幸福呢?
“我完全可以给你自由,可你又能拿它来干什么用?推翻我重新当汗王?那样就会幸福?想想你过去的生活吧,哪有幸福的影子!”
“就算当了宰相,我又有什么幸福可言?”摩兰激动的反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楠傲慢的笑起来,眼里闪着炽热的红光,那是守护女神的神采。“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决定未来。幸福就在前方,无论你选择哪条路,只要一直朝着它走,总有希望得到。
“所以,别管被迫还是自愿了,那不重要,你的人生道路就让更强有力的人——比如我——来做决定又有什么不好?你已经一无所有,不会失去更多了。保护现存的制度就是最伟大的工作,哪怕它并不十全十美,也总比破坏或者无所事事强。”
摩兰大惊失色。
他从没想到楠的思想会如此深刻,她已经远不是他所认识的楠.帝释天了。
摩兰干巴巴的说:“您……我简直不敢相信,您好像完全变了。可是……”
楠无奈的一笑,暗问自己:被老公洗脑的女人是不是很没面子啊?
这么一想,反倒心头甜丝丝的,不由幸福的笑了。她脱胎换骨,就像丑陋的虫子变成了美丽的蝴蝶。
倾城改变了楠,给了她强大的精神力量,使她从精神上成为真正至高无上的皇帝,现在她也学会用这力量来影响别人了。
“怎么样,宰相阁下?”
“我不能完全接受您的看法,不过您说得对,我是该想想了。”
摩兰越想越觉得可怕,没错,就像楠说的那样,他适合当谋臣而非皇帝。他相信自己够聪明,又有足够的知识,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没有担负责任的毅力与勇气。
也许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是私生子,摩兰总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顺,他没法坦然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更没办法当之无愧的以汗王自居。
从前,国家大事都是由巫毒把持,摩兰反倒觉得很轻松,他内心里拒绝贸做决断之险。
就拿讨伐马贼来说,出师不利固然不好,要是打赢了呢?
百姓会称赞他是个好君主,给他戴上明君的光环,光环让人变得高高在上,同时也放大了隐私,敌人会注意他,好管闲事的人会关心他,他是巫毒与太后私生子这一事实就更有可能暴露。
所以,一个圣明的决断反而把他推进险境了。
怀着这种心理,摩兰没办法当个称职的汗王,他是那么痛恨光明,想永远把自己藏在幕后,藏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
他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怎样才能治理好国家。
人类的知识是触类旁通的沟渠,而非各自孤立的湖泊,他从书本上获得的知识,或许不如实干家的经验那么实用,可也绝不像自以为是的经验主义者们所认为的那样无用。
“纸上谈兵”其实也是实践的总结,当人们夸大它的失败的时候,却忽略了它在更多情况下获得了胜利。
现在,楠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私生子的血统并不会影响宰相的资格,虽说有点难为情,可摩兰不得不承认:楠.帝释天和叶倾城统治下的汗国,远比巫毒时代更有活力。
苍天汗国的中兴就在眼前了,只要加入,史书里就会多出一位贤相!
“他妈的!”摩兰兴奋的跳上书桌,推开窗子对着黄昏的天空大吼道:“怎么办?干了吧!干就干吧!干了再说!别人怎么说?谁知道呢?管他呢!我已经不是汗王了,随他们说去吧!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
就在这时,他听见大哲寺方向传来龙的咆哮,熊熊火光中,红色巨龙飞下了塔楼。
“梦魇之黄昏!”
摩兰惊呆了。
楼下传来喊杀声。
一段急促而激烈的打斗后,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
“摩兰殿下,是您在上面吗?绯云来救您了!”
摩兰看到龙时,倾城已经到了大哲寺。
红龙的出现意味着绯云也到了忉利城。
不管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的存在,对楠——特别是对倾城——无疑是个潜在的威胁。
楠了解绯云,她知道,绯云来忉利城,必定去找摩兰。
跑得快、无聊、废话、神奇兄弟,都第一时间赶去皇家图书馆监视摩兰,楠认为这还远远不够,再加一个兵团也不够,假如绯云真的来了,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事到如今,只好雷帝陛下亲自出马了。
倾城不放心,要一起去。
楠却不准。
倾城理解她的心情,便说:“不去也行,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要是绯云想带走摩兰,就让他带走好了,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楠听得目润心酸,被他一句话勾起了无限柔情:“老公啊……你也要平平安安才好,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管,等我回来就好了。”
倾城笑着点了点头,楠这才安心,各自去了。
楠刚走,大哲寺又派人来催倾城,说是“红龙肆虐,势不可挡,请大公速去降服。”
在大哲寺的僧人们眼中,倾城已经成了仙人的化身,仿佛任是天大的麻烦,只要他一出手就能摆平。
殊不知“仙人”有口难言,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惹龙呢?更何况它的主人是绯云。
万壑松飞驰电掣,眨眼就到了大哲寺山门外。僧人们簇拥着化微迎上来,见到倾城,纷纷喜形于色,不住口的念佛号。
透过千里镜向上望去,红龙更显巨大,赤红的鳞甲透出血的暴力与火的炽热,掉转镜头,一排雪亮的剑齿冲进眼帘,黑烟与火焰在狰狞的鼻孔与蟒蛇般粗大的舌头间翻动。
“真可怕!”倾城失声惊叹。
僧人们听见,脸色顿时白了。
化微战战兢兢的问:“难道大公阁下也……”
倾城讪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害怕吗?”
“这个嘛……既然是大公阁下,自然与众不同,看起来害怕,其实定是不怕的了。”
“化微!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龙到底是畜生,再怎么凶也斗不过人!”倾城讪讪的说。
说着话,弩车送来了。
有了这门家伙,倾城胆气顿时壮了几分。吩咐僧兵把那弩车架在钟楼下,装上最大号的弩箭。
“大公阁下不会是想用弩车射龙吧?”化微狐疑的问。
“为什么不?”
“龙在塔顶,这弩车仰角太小,根本射不到啊。”
“就算抬高仰角,弩箭射到塔顶力道已尽,恐怕也伤不了龙呢。”
“那您这是?”
“射龙呗!”
“大公阁下的意思是……引龙飞下来?”
“聪明!”倾城笑嘻嘻的说,“根据传说记载,龙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一是美女,一是财宝。美女和尚庙里是没有的,财宝嘛……化微,你说有没有呢?”
很快,金香炉、金浮屠、金念珠、金佛像就全被搬出来了,围着钟楼摆满了一圈,别说是嗜爱收集财宝的龙,就是兔子见了也要眼红呀。
红龙直瞪眼睛注视着身下的遍地黄金,似乎跃跃欲试,倾城心头狂喜,化微等人也紧张得伸着脖子等它飞下来,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动静,一道小溪似的口涎顺着墙壁流下来。
又过了片刻,红龙突然展开了翅膀!
众人失声惊呼,忙严阵以待。红龙却又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地上的财宝,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神气。
“看来传说毕竟是传说,果然当不得真呢。”倾城摇头苦笑。
“大公阁下,我们还可以试试另一种传说。”
“说来听听。”
“金银不成,我们还有美女。”
“这样无耻的话也是僧官该说的吗?佛祖听见会很伤心呢。”
虽然很不情愿,几千双期待的眼睛却容不得他退缩,倾城慢慢爬上钟楼,僧人们的心也随着他脚下的台阶朝着嗓子眼直线上升。
七层的塔楼,倾城足足爬了大半个时辰,好歹到了顶却又没了声息。
下面一大群人翘首以待,等得脖子都酸了,才见他从一扇小小的窗子中探出头来,抛下一根绳索。
一头牢牢系在窗上,僧人们把另一头系在了一尊石塔上。倾城用力扯了一下绳索,见的确牢靠,这才转身走向天台。
不一会儿,天台上响起了可怕的咆哮声,只见一个白影风一般从楼顶跑了下来,一步冲到窗前,顺着绳索滑了下来,在他背后,是张开双翼飞扑下来的红龙。
僧人们被笼罩在龙的投影下,只觉得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气压瞬时间增大了数倍,呼吸异常困难,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
化微抢到弩车前,就在红龙探出巨爪攫向半空中的倾城时,打开了发射机关。
弩箭击中龙的肚皮,旋即弹开,恐怖的力道竟把巨龙冲得翻了个筋斗,像被猎枪击中的大鸟,从空中掉了下来。
愤怒的咆哮也随之从天而降,震得地动山摇,院墙瑟瑟颤抖。僧人们吓得面色如土,仿佛被抽了骨头,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
与对付其他猛兽不同,蚁多咬死象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在龙身上,龙族更可怕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恐惧魔法”,任何生物一接近龙,十分胆气就先去了七分,逃跑都来不及,哪还敢抵抗。
空中的倾城是唯一没有被恐惧魔法击倒的人。
红龙惊讶的发现这个小生物居然比自己更“高等”,立刻如临大敌,朝他吐出了烈焰。
赤红的火柱吞没了倾城。
“结界.百年孤独!”
结界挡住了火焰,却保不住那根绳索,倾城像只断线风筝似的凌空落了下来,结结实实摔在石板地面上。
挣扎着翻了个身,运气不错,手脚都还听使唤。
一个小个子侍卫跑了过来扶他。
倾城呻吟道:“谢谢……”
“不客气!”侍卫咯咯笑了起来,嗓音清脆悦耳,竟是个女人。
倾城楞楞的抬起头,不经意间闻到了熟悉的药香……
他猛然醒悟,惊叫道:“你是李——”
一语未落,那侍卫出手如电,点中他左侧章门穴,倾城立时身子一麻,软软的瘫倒。
再看那小兵,一抹脸,相貌大变,竟成了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
“坏心眼儿的郎君!咱们回家吧。”
李璧华得意的一笑,飞快地在他黑田穴上一戳,抱起昏睡的倾城夺路而逃。
红龙找不到倾城,气得又是一阵咆哮,正要把恶气撒在僧人们身上,却被一阵哨声所吸引,主人的召唤迫使它不得不中止报复,冲着钟楼吐出一口恶毒的火焰后,红龙飞上天空,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倾城和楠分手不久,西古尔德.绯云就出现在皇家图书馆前。
雷神骑士严阵以待,可在绯云眼中,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骑士就像婴儿一样脆弱。
绯云朝着列成方阵的卫队走来,飞蝗般的箭落在身上又弹开,不能伤他分毫。他走在箭雨中,双手交抱,圣剑.正义之铭刻挂在腰间,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懒散的微笑,像是在雨中漫步。
跑得快排众而出。
一支宽刃箭尾随着断喝声破空射来,竟在空气中激起了圈圈涟漪,仿佛一只贴着湖面飞翔的水鸟。
“锵!”
纯钢箭镞击中了镜铠.白银之神殿,溅起一朵璀璨的火花,弹开的刹那被绯云抬手接住。
眉头微蹙,绯云停住脚步。
“神箭手,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骑士维灵。绯云殿下,您是我的偶像,不过很可惜,您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维灵?那个追赶豹子的男孩就是你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箭,还给你——”手腕一抖,宽刃箭化作一道银光飞了回来,跑得快哪里敢接,慌忙低头闪避。再抬头时,绯云已经风驰电掣般冲过来。
“告诉楠,我不想杀她的人,请她也别再妨碍我!”
话音犹在耳畔回响,绯云在他肩上一拍,飞身而起。
人们抬起头,惊愕的张大嘴巴,望着空中的绯云。
圣剑出鞘,圣洁的光华笼罩了人群。
“大乘剑魂.大漠孤烟剑!”
天地间顿时一亮,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苍茫的剑气铺天盖地般涌来,席卷人群,飞快旋转,成了光的漩涡。
强光破坏了骑士们的武装,刀剑变成了虀粉,精钢甲胄化作碎片,略一动就稀哩哗啦的掉下来。
楼上开了一扇窗,神情复杂的摩兰探出头来。
“摩兰殿下,是您在上面吗?绯云来救您了!”绯云扬起手臂,一只白鸽飞上了窗棂。
长刀的投影拦住了绯云的去路。
夕阳的余烬里,走来了身穿黄金铠甲的楠.帝释天。
楠凝望着绯云的背影,目光冰冷。
绯云潇洒的转过身,本想开口问好,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奈的苦笑。他拂了拂额前发丝,做了个无意的手势。
他毫不掩饰尴尬的心情,楠知道,这就是他想告诉她的。
“这个人好像永远学不会虚伪矫饰。”楠迷惑了。
她望着绯云,越看越觉得好笑。
“这一点与叶美人儿截然不同……”她忽然觉得绯云很可怜,他拒绝接受这复杂的世界,世界也同样拒绝改变他。八年岁月,他好像完全没有改变,人生能有多少八年?这样活着是不是太傻……
她看见绯云对她微笑,笑容仍是那么灿烂,恍若云层里一缕金色的阳光。八年前这笑容曾令她魂牵梦绕,可他却从不对她展露。现在他终于肯对她微笑,可她的心却不再为之激动了。
“楠,这些年,你变化的可真大啊。”绯云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从前楠认为高贵的男人就该用这种不卑不亢的口吻说话,现在却发现他使用这种华而不实的腔调时,就像个假扮大人的小孩子。
“我听说你篡夺了皇位,楠,你知道吗,我听到那些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绯云沉痛的叹息道。
楠冷笑道:“你的耳朵的确不值得信任,事实就是这样,你不是亲眼看见了。”
绯云叹了口气,悠悠的说:“我猜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啊。”
楠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你认为我是哪种人?”
绯云苦笑道:“我所认识的楠.帝释天是个智勇双全、义薄云天的奇女子,是忠君不二的巾帼英雄。我相信我的眼睛,难道我错了?”
“错得厉害!”楠冷笑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汗国统治者因陀罗大帝一世。人生就像一出戏,谁都少不了上妆卸妆,一成不变的人注定是失败者,西古尔德.绯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也不配!”
绯云目光一黯,英俊的脸庞痛苦的抽搐起来,他可怜巴巴的反问:“难道我们非要反目成仇?”
楠用丈二大雷神做出了答复。
雷刀飞斩,宛若银河倒挂,杀气喷涌而出,竟凝成了火红的光流。
银白色的圣剑在绯云手中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威力,银亮的光柱拔地而起,架住了“丈二大雷神”。
两代天骑士,两件神兵利器,殊死决斗一触即发!
爆裂的气流吹飞了观战的侍卫,雷刀、圣剑一触即分,以楠和绯云为圆心,半径十米内的一切物质都燃成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味。
绯云持剑卓立,神情凝重。
楠退了一步,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了。
阔别八年,绯云仍是她不可跨越的高峰。
楠很清楚自己的进境,八年来,除了武道修行,她的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八年来她自认进步神速,足以与绯云平分秋色,八年前绯云只比她强一点点。可现在,他还是胜了她微乎其微的半招。
楠再次举起丈二大雷神,除了藉助天雷之力,她别无选择。
当空中聚集彤云,当闪电划破天穹,当闷雷敲响杀戮的鼓,绯云知道,大乘剑神境的对决不可避免了。
“天人合一剑”决战“画龙点睛”。
旁观的人们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想错过四神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剑神对决。对两位剑圣胜负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对自己安危的关注。楼上的摩兰抿紧唇角,苍白的指节挤碎了窗棂。
摩兰心情复杂。
对绯云,他真不知道该感激还是痛恨。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不来,等自己选定了新的人生道路,他却突然出现了,尽管摩兰十万分不情愿离开忉利城,可事到如今,他又怎能说得出口?
他甚至有点期待楠击败绯云,那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楠与绯云周围聚集起了剑神念力,黄金与白银的光环笼罩了女帝与龙骑将。石破天惊的一瞬迫在眉睫,远方传来了龙的悲鸣。
梦魇之黄昏受伤了!
绯云的脸色顿时变了。
楠暗想,倾城说要去大哲寺看龙,难道他……登时心乱如麻。
这变化自然瞒不住绯云,收剑笑道:“我的龙受伤了。在确定它平安之前,我没办法集中精力跟你对决。你也知道,大乘剑道由不得半点心乱,这一战我认输便是。”说罢吹起口哨召唤坐龙。
楠长叹一声,淡淡的说:“你们走吧。心乱的是我,绯云,下次我一定可以击败你。”
微微一笑,绯云诚恳的说:“这些年你进步很快,下次见面,你一定能打败我。”
梦魇之黄昏降落在皇家图书馆门外,绯云带走了心情复杂的摩兰。
留恋的望着神话之都淹没在苍茫云海中,摩兰带着一个破灭的宰相之梦离开了忉利城。
“别灰心,太子殿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来。”
绯云的鼓励没能让他得到安慰,反而激起了反感。
“就凭我们两个人能干什么?你要是真想帮我夺回皇位,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楠.帝释天。”
“杀死一个皇帝并不等于得到一个国家,虽然我们人少,可是只要活着不就还有希望吗?我们应该去夫瑞人那里碰碰运气,我猜他们会乐意提供帮助。不过您得先振作起来,太子殿下,布伦修德公主要是还活着,见到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是会很伤心的啊。”
“布伦修德……”摩兰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恨不能立刻跳下龙背。
此时此刻,他就像当初怀念绯云那样深切的怀念着忉利城,怀念着那个化作泡影的汗国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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