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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孔雀历一二一年。

  三月的朱雀外海残冬,固执的盘踞着大陆,却无力将触手延伸到海岸线。

  早春的阳光涂满难得温顺的大海,仿佛平底锅中摊开了蔚蓝的煎蛋,海鸥定是嗅到了香味,锲而不舍的盘旋在海面上空,盘算着如何才能美餐一顿。

  隶属于新·雅兰斯黑胡子联合商会的巨型商船——泥鳅丸——就航行在这只巨大的煎蛋上。

  实在是个倦怠的午后呀,“泥鳅丸”也打起了瞌睡,作起停泊在风平浪静的港口舒舒服服整修一番的美梦……

  或者干脆退休——

  毕竟是旧式战舰改造的老家伙,已经不再受到主人欣赏,否则也不会被领主胡克不负责任的以“泥鳅”命名罢。

  与“泥鳅丸”相比,水手们显得格外憔悴。

  整整三个月没有女人、没有新鲜蔬菜、没有淡水澡的航行;朱雀香料、白虎皮货、新·雅兰斯土产龙骨,换来了昆仑瓷器、生丝和红茶……都是利润百倍的紧俏货——

  还有那个半路捡来的穷小子。

  “嘿!奥森大叔,说谁呢?穷小子?鄙人可是堂堂昆仑学者哦。”

  穷小子不高兴了,无视商人头领奥森怨毒的目光,昂然走上甲板,面向大海美美的打了个哈欠。

  “还没开饭?我要吃鱿鱼丝拌黄瓜、奶油鱼生还有……”

  “什么也没有!”矮胖的奥森愤怒的跳起来,高度绝不比怒火逊色。“混小子!黑胡子商队中,没人敢吃闲饭,你也绝不例外,甲板还是大海,自己选一样!”

  拖把和水桶早就准备好了,如果不想打扫甲板,身后虎视眈眈的大力水手们会毫不客气的把他丢进大海。

  懒洋洋的擦拭着眼镜,穷小子丢给奥森一个不屑的白眼儿。“区区小事别来烦我……

  “……鱿鱼丝拌黄瓜、奶油鱼生……鱿鱼丝拌黄瓜、奶油鱼生……鱿鱼丝拌黄瓜……妈的,惨遭殴打后饿着肚子干活,世上可还有更悲惨的遭遇?”

  踢开拖把,年轻人迎着海风点燃最后一支香烟。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正如脚下光滑如镜的甲板,干净得让人心慌。

  “呵!满行啊!”奥森端着餐盘钻上甲板,在少年身旁坐下。“鱿鱼丝拌黄瓜、奶油鱼生,还有正宗的新·雅兰斯葡萄酒,只有付出劳动的人才能真正品尝食物的甘美啊,年轻人。”

  示意他放下托盘,年轻人没有说话,一丝不苟地吐着烟圈,视线则由远方拉回到掌心的不锈钢打火机上。

  黑T恤,红白格子棉布衬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黑色旅行皮鞋,无边水晶眼镜没有破坏他的俊美轮廓,时常挂在唇角的淡淡冷笑,恰到好处的修饰出年轻人的桀骜不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一切的普通营造出卓尔不群。

  “这个孩子不寻常!”当初带他上船时,奥森就有预感。

  那时候,他远不如现在神气。

  徘徊在昆仑海港的他与骯脏的牡蛎及霸道的海蟹浑然一体,像只撕破翅膀打落凡间的堕落天使。

  那时候,他穿着黑布斗篷,脏得不能再脏,虽也背了旅行包,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想把自己由乞丐提升为流浪者。

  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不可一世,似乎认定了自己是出巡的皇太子殿下,褴褛的只是微服而已。

  “我要上船,去朱雀。”他就这么不可一世的走到奥森面前,不可一世的宣称自己刚刚离开学校,一文不名——

  “可我还是要上船。”他正色的说,“因为我没体力游过大海。”

  事实上,他不但要免费坐船,还要每天吃最精致的海鲜,除此之外,他也根本不会游泳,晕船晕得死去活来。

  想到他晕船时的惨状,奥森就说不出的开心。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居住在次元裂缝彼端的“谜都”人,素以神奇著称,奥森认为他也有不同寻常之处,身为胡克领主手下的内务总长、第一参谋官,奥森从黑胡子海盗时代开始就注重招募人才,想当初,北条龙之介就是他最先推荐给胡克的。

  但奥森并不因此而满足,他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到死之前,永远不会心满意足。

  “五分钟内清理完本该打扫一上午的甲板和舱房!有了他,我们就是四神打扫甲板效率最高的商队。无论从实用还是炫耀两方面,都有相当高的价值——看吧,黑胡子商队连甲板清洁工都是世界第一,其他方面当然也无懈可击。”这样想着的奥森,决定说服他留下来。

  “以后就跟着我们,做个快乐的商船清洁工吧!吃住免费,还有一点工钱。”这么说当然是不行的,人家毕竟拥有皇太子的气质。

  “我说,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决定这样开始。

  “雷烽。”年轻人用字正腔圆的朱雀官话道出名字。

  “啊哈,真是个好名字!年轻人就该像暴风雨般富有朝气。”

  大口喝着朗姆酒,奥森又问,“为什么去朱雀?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总不会是去参军?”

  “当然不是!”雷烽开始厌烦这种谈话方式,以每分钟三十转的速率拨弄打火机。“之所以要去,自然有必定要去的原因。”

  “原因?说来听听?”

  “反正就是非去不可。”少年的口气冷漠中透着焦躁,看得出,他是个疯惯了的家伙,乏味的航海让他打心里不痛快。

  奥森遗憾的耸耸肩膀。

  为什么非去不可呢?这愚蠢的冷兵器时代有什么可留恋?特别是朱雀。朋友?同在一个世界的人们尚且不能够坦诚地相处,两个时代的人又怎能拥有真正的友谊?

  可雷烽还是不止一次的想起倾城和龙之介,然后会心一笑,暖洋洋。

  当然还有柯蓝。

  对于禁忌之恋这一古老命题,雷烽得不出结论,阅读该方面的专业论文也罢,谘询心理医生也罢,都没得到值得一提的启示,绝望中他决定把这个问题还给活着的伦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大师们,或许某天一觉醒来,问题已经被时间打败,就像可否生吃西红柿。

  懒人自有懒法子,聪明人忙去吧。

  在这之前,他迫切需要的是摆脱百无聊赖的生活,让日子变得精采起来,正是基于以上心理,他才下定决心返回朱雀,寻找过去的朋友。

  此即快乐本身,毋需任何理由画蛇添足。

  所以,对于奥森的提问,雷烽没法作出让对方满意的回答,更懒得解释。

  “倒是说话呀。”

  “有什么可说的?”叭——雷烽拨开打火机,蓝荧荧的火苗自防风罩内探出摇曳的额头。

  “如果没有原因,我为什么大老远的跑来?我决定去朱雀,就足以证明原因存在,能否说清只是技巧问题。”

  颇为得意的瞥向奥森,自认为聪明练达,竟能清晰阐述如此高深的道理。

  “这算什么狗屁解释?”忿忿举起酒瓶塞住隐居于虬髯中的大嘴,奥森大口喝酒,把骂人的冲动连同酒精一起压入膀胱。

  “你呀——最好别作什么淘金梦,现在的朱雀可不是个好地方。”奥森决定直截了当的说明招募之意,“说点别的,快速打扫甲板,哎,怎么办到的?”

  “这有何难?”雷烽轻快的吹起口哨,拖把立刻笔直站起,伴着《蓝色多瑙河》悠扬的旋律姗姗起舞。

  “喏,如此而已。”雷烽饶有兴致地欣赏奥森因极度惊讶而大大张开的嘴巴,目光肆无忌惮的扫射着藏在舌后的两颗龋齿、酒气蒸腾的喉管。

  “我是魔法师,打扫清洁未免大材小用。”他胡乱引用着格言,“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黑。”

  百灵港口终于出现在海天交接之处,为了送雷烽,泥鳅丸特别多航行了一天。“嘿,别皱着张苦瓜脸,吝啬鬼,让我帮你干点什么,算做免费旅行的报答。嗯……附近可有海盗?嗤,怎么不来打劫呢?傻瓜!”

  “去你的!谁敢打劫新·雅兰斯的船?海盗?我们是海盗的祖宗!”

  “海啸如何?”

  “海啸?开什么玩笑!这种天气……啊——老天!那是……”顺着雷烽的目光望去,奥森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凹陷下去,仿佛海底突然洞穿,大量的海水被瞬间搬运到星球另一端。

  没有任何预兆,深沉的漩涡闷声闷气地出现了,形状酷似一枚巨大的惊叹号,海水吞吐翻腾,洁白的浪花搅拌着死亡的气息,引力亦随之而来,固执的抓住方圆十几海里内的一切漂浮物,狼吞虎咽的嚼成碎片、咽下。

  “泥鳅丸”恰好位于“惊叹号”尾部,舵手们奋力矫正方向,船桨、风帆、吼叫、哭喊、咒骂全上阵,“泥鳅丸”依旧宿命般地滑向漩涡。

  与喧哗的猎物们相比,那诡异的漩涡格外宁静。

  没有夸张的滔天浪,没有暴躁的飓风,如果其他伴随喧嚣的海难代表了死亡,恬静的漩涡则是衰老本身——结果也是死亡,却没有携带生灵跨越生死临界的激动,慢慢的,安安静静的,不知不觉间被推到黄泉路口。

  三艘更大的货船已经被漩涡吞下,水手们明白,“泥鳅丸”同样难逃灭顶之灾。

  “喔——魔漩涡……”甲板上只有雷烽还保持着冷静,喃喃自语的同时,他把烟蒂塞进空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丢向大海。

  “风暴临近,抬起头,我看到,积压天边的云层,泛红、透明……”

  “你想干什么?”奥森惊讶的发现他正试图跳出船舷。

  “想消灭漩涡,就要制造一个更大的!”雷烽平平展开手臂,仿佛正面对大海祈祷祝福,声势浩大的魔压就在双臂之间堆积开来,越积越厚。

  “来吧,林间的恐惧,田野的寂寥,请充斥天上地下每处角落,阴森,可怕,陌生的光,以铜器的暗泽映亮云霄、逝去,上承天帝的气息,披火红之鳞的巨大光鱼,黑暗中搅动的硕大形体,这里,云雾弥漫的海域,游动于阴晦云涛之中的,是名为破坏的伟力!以暗黑皇太子之名——禁咒·世界大蛇之咆哮!”

  海水服从了年轻统治者的意志,紧贴着魔漩涡外围,以相反的方向急速转动,迅速构成一个恰好相反的漩涡,推斥力激起龙卷风,数十丈长的巨大水柱冲天而起,仿佛海面之下潜伏着十万头远古巨鲸,正在将全世界的海水吸进肺泡,虔诚的奉献给天空。

  “泥鳅丸”被骤然产生的离心力远远抛开,侥幸逃脱大难。

  “哈哈,海神保佑!小子,托你的福,货和人都保住了。”上岸后,奥森笑咪咪的拍着雷烽的肩膀再三感谢,还送给他一张“黑海豚”令牌。从此以后,无论他想去哪里旅行,都可以免费乘坐新·雅兰斯的海船。

  水手们也奉上万分崇敬的目光,简直把他当成了海神化身,争抢着请他去百灵最好的馆子喝酒。

  雷烽全部推辞了,目光始终注视着魔漩涡。这魔漩涡绝非普通的海啸,能促使漩涡产生的巨大能量,皆来自于魔压的流动。

  而魔压——魔力产生的材质——宛如空气般充斥着世界每一处角落,既不能创生,也不能消失,魔法师所做的一切就是藉助神明或其他力量,尽可能多的聚集魔压,通过咒文、符印等方式转化为魔力。魔力发射完毕后再次散为魔压,遁入空气之中,如同水与冰的相互转化。

  一般魔法需要的魔压不大,附近的空间就足以提供,可当法师发动的是禁咒时,本地的魔压储蓄就显然不够了。因此,任何禁咒的发动,都必须事先通过另外一个前奏法术开启无数条传输隧道,以便将远方的魔压输送过来。

  而当这个禁咒的威力异常可怕时,远处被大量抽走魔压的地方往往产生奇异的自然现象——刚刚的魔漩涡就是其中之一。

  根据魔力性质的检验,雷烽断定,有人在使用黑暗系最高禁咒·恶魔吹着笛子来!

  在这个世界上,会使用恶魔吹着笛子来的人,究竟还有谁呢?

  匆匆套上隐身斗篷,挂上无限背包,雷烽飞快的冲向大海,纵身跳入即将消失的魔漩涡内……

  早朝后,倾城和同僚们寒暄了好一会,大抵是些修缮公馆,新聘奴仆之类的话题。

  战乱刚刚结束,侥幸活下来的大臣们大大破了财,当初逃难时顾不了许多,只能带些金银细软,庄园地产却都遭了兵火,奴仆家将也大多席卷财物逃了个精光。

  仰止殿内(供大臣们上朝前后休息的外殿)哀声叹气此起彼伏,大臣们个个愁容满面。京都的官宅沦为废墟,家眷只好暂时留在乡下别墅,有心重修府邸,手头却又拮据。

  刚刚朝上有人提议国库拨款修缮,内务大臣贝隆二话不说,绷着脸捧上帝国财政收支表,笔笔血红的数字吶喊着入不敷出,大神庙和动乱几乎将国库掏空。

  倾城看在眼里,心中暗笑,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托宇明公的福,他确信,“飞黄腾达的日子终于到了!”

  既然帝国财务司一毛不拔,满座公卿只得放下面子去借钱,倾城早就通过“魔武科文”下属情报部调查清楚,大臣们酬款的途径不过两条:同僚接济,或向城中的富户、商人、大奴隶主借贷。满座文武大多面有菜色,大家彼此彼此。

  这第一条不足以解燃眉之急。

  第二条例倒还可行。与做官的不同,孔雀帝国的巨商们对买屋置地不感兴趣,手里随时攥着大把金币以便钻空子投机。自古民不与官斗,投机商又个个修炼得狡猾赛狐狸,自然不肯放过结交权贵的良机,借点钱不成问题。

  而倾城绝不能容忍投机商的介入。早在三天之前,他就透过稷下学宫庞大的民间关系网放出一个假消息。

  机密文件,泄漏者诛九族!

  因帝国财务严重赤字,不得不藉助民间资助,征用一部分富户的财产充入国库,以便尽快治愈动乱创伤,恢复帝国经济,确保国泰民安。为此,帝国财务司近期将对全城公民财产进行秘密调查及评估,以便酌情征用。

  十二个时辰后,京都上下大小富户全部得知了这道“机密文件”,人人吓得面如土色风声鹤唳,纷纷谎称躲避瘟疫举家逃亡,一夜之间十室九空,帝都城内只剩下了穷光蛋!

  与此同时,倾城则大张旗鼓地盖起了“叶公馆”,奠基那天爆竹劈哩啪啦震天响,大摆流水宴席款待全城公卿百姓,笙歌舞乐通宵达旦出足了风头。

  至此,倾城终于达到了目的,即便傻瓜也知道:“天香君倾城殿下,乃方圆八百里天字第一号暴发户!”

  倾城比如一块肥肉,满朝文武都好似那饥肠辘辘的饿狗,有心分一杯羹,可毕竟倾城是个晚辈,实在放不下架子开口借钱。

  连日来倾城成了帝都社交场上的焦点,不下三十位位高权重的前辈拉着他的手大吐苦水,就是不肯提个钱字。

  若是倾城主动提出周济,诸君子则当堂变色,换上副“贫贱不能移”的神气,转身拂袖而去。

  倾城大惑不解,却见一旁的艾尔将军正交抱双臂靠着朱红柱子冲自己微笑,心中一动,忙手捧香茗上前请教。

  “这帮家伙狡猾的很,缺钱不假,却绝不肯轻易受你恩惠。”

  一口喝干茶水,他低声接道:“不是高风亮节,他们想要的,是你主动把钱送上门去,而且绝口不提一个借字。”

  “白送!?”倘若如此,谁还领他的情?

  “告诉你吧。”艾尔语重心长的说:“你当别人都是笨蛋?十年宦游奸似鬼,看不出你想收买人心的才是傻瓜。”

  倾城低头沉吟,“为何如此呢?”他实在想不通。

  “收买人心不假,可是,满朝文武谁又不想建立人脉?”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艾尔将军轻轻弹着细瓷茶杯边缘,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立场!”

  “立场……”倾城豁然开朗,“您是说飞鸿郡王!”

  艾尔赞许的点了头。

  的确,身为宇明公指定的继承人,倾城已经成为了社稷和学宫派无庸置疑的领袖,但与春江飞鸿相比,他所掌握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一方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兵马大元帅、帝国首席宰相,另一方则是有名无实的年轻贵胄,满朝文武自然清楚该靠哪边站。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借了他叶倾城的钱,今后在飞鸿郡王面前可就无以自处了,倘若有个闪失,因之受诛连丢了乌纱帽也大有可能。

  “难道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倾城大为懊丧,春江飞鸿控制下的朝廷,容不得他建立势力啊。

  “君上,你错了。”艾尔将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右手,用拇指与食指圈出一个小小的空心圆:“脑子够聪明,目光却也不能只有这么一点。”

  “请将军赐教。”倾城忙诚心诚意地请教。艾尔将军才是你出仕的第一助力——柯宇明的遗言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对这位大智若愚的常胜将军可算是钦佩的五体投地了。

  艾尔微微一笑,却又不肯就说。

  “出去走走吧,殿里太闷。”不待倾城答复,他率先跨出殿门。

  倾城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穿过五梅坊直上御道,艾尔弃了马车不乘,扶着汉白玉狮子头,凭栏遥望护城河。

  倾城不解其中机锋,只好毕恭毕敬的陪在他身旁,艾尔却又做了手势,把他赶到距自己三丈远处才罢休。

  此时其他大臣也都陆续出殿,乘坐候在御道旁的马车回家用膳。路经倾城时,大多就在车上拱手问好,至多停下来寒暄几句,随即绝尘而去。

  而路经艾尔的时候,不论公侯将相,一律停车下马,毕恭毕敬的上前请安,直到艾尔多番催促,才肯上车道别。最后一辆马车离去后,艾尔转身看了倾城一眼,微笑不语。

  “在下受教了!”倾城一鞠到地,抢到艾尔身前,恳切的说道:“倾城险些辜负了宇明公叮嘱,有眼不识泰山,尚请将军赎罪。”

  说着又上前一步,贴在他耳旁低语道:“倾城今晚将备下请罪宴,请将军务必赏光,到时还有要事请教。此外,将军的府邸也委实该彻底修缮了,就让在下尽点心意可好?”

  艾尔将军闻言大笑,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有烤红薯招待,晚宴当然不能错过,至于宅子嘛……哈哈,就拜托君上了。”

  与艾尔将军道别后,倾城思索刚才的对话,一面朝马车泊位走去。小迦远远的见他过来,忙乖巧的跳下来打开车门,牵着倾城的手,欣喜的钻进温暖舒适的香车。

  马夫扬起长鞭,在早春和煦的阳光中抖出干脆俐落的啪啪声,两匹骏马踏着整齐的碎步,车子不疾不徐的游弋在宽敞平整的御道上,除了马车刚启动时那声震动,空荡荡的宫门外只闻细腻绵长的车轮滚动声,马儿偶尔咻咻的吐口气,听来倒也俏皮。

  两人就偎依在温柔的宁静中,各自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小迦这次回到帝都后,一门心思的作了倾城的小跟班,时时刻刻形影不离。不但同进同退同乘车同吃饭,就连睡觉也在一张床。

  为此倾城还苦恼了很久,跟她说些“男女授受不亲”

  的大道理吧,小丫头根本不懂,若是绷起脸子命令她去睡小床,人偶姑娘倒也听话,也不争辩,乖乖的抱着锦衾绣枕走人。

  可每每下半夜趁着倾城好梦正酣,小丫头又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悄悄潜伏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开被子倒头就睡。而当倾城午夜惊醒时,就会发现浑身上下刺骨的冷,脖子酸痛如针扎,仔细一看,小迦早已将被子全部卷走,好似结茧的蚕,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揽着倾城的颈子睡的正香呢。

  倾城哭笑不得,只好再把她抱回去,可刚入睡她准又溜回来。若是倾城发火或警告,小迦就委屈的推说自己惯于梦游,醒后一概不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倾城只好认命,干脆遂了她的意,每晚相拥而眠。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倾城睡得特别香甜,以前总有午夜噩梦,大叫着水月的名字惊醒的怪癖,自从抱着小迦入睡后,不知何故,再也没作过任何噩梦,甚至连水月的倩影也极少出现在梦中了。

  倾城认为这不是个好征兆。

  他不允许任何人取代水月在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事实上却是,无论他怎样努力的思念水月,她的影子却无可挽回的渐渐模糊,而小迦单纯可爱的笑脸则自心灵之湖的水底浮现出来,渐渐清晰,直至与水月的印象重合为一。

  倾城知道自己没有忘记水月,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移情别恋——倘若如此倒还简单,问题在于:尽管相貌、性格差之甚远,而在他作为对于情人独有的、细微的感受上,小迦竟然与水月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差别!

  偎依时温柔的触觉,打喷嚏时娇憨的模样,发脾气时嘟起的小嘴,甚至连打哈欠时眼睛眯紧的程度也完全一致,这些,恰恰是倾城无数次细心观察的结果。

  无论他怎么排斥,对于小迦的感情却每日俱增。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他对自己的定力一度充满自信,以前对柯蓝、阴阳明镜、风姿·萧红泪等等拥有神奇魅力的美貌女子都能完全免疫,现在倒好,竟对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动了心。

  每次小迦与他拥抱而眠,对方都能很快的入睡,可自己却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看着她天真的睡姿,唇角满足的微笑,倾城就会情不自禁的冲动,男性特征也理直气壮的挺身而出。

  “真是活见鬼!”叹了口气,倾城蜷缩成一团,免得被小迦发现自己生理异状惹来尴尬,睡得好生辛苦。

  出于防微杜渐的打算,倾城开始刻意与小迦保持距离,虽然依旧形影不离,态度却格外冷淡,如非必要,绝不主动交谈。

  “君上,如果喜欢小迦小姐,就赶快确立关系吧。”

  “要是无此打算……嘻嘻,小弟可就不客气啦。”

  和“魔武科文”的头头们聚会喝酒时,手底下的小子们时常说些疯话,惹得他满心不高兴。

  只有柯蓝明白他的心思,背着倾城下了一道禁令——

  严禁在他面前提及小迦。

  柯蓝毕竟是当初F&S的精英,“魔龙大战”中的遭遇使柯蓝认清了自己不再是个孩子,而丧父之痛的打击则使得她成熟了。

  动乱结束后,倾城本以为柯蓝仍沉浸在宇明公过世的悲痛中之时,她却主动来找倾城,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恢复在“魔武科文”的工作。

  “什么也不做太寂寞了。”她如是说,神色平静如常。

  而当倾城把宇明公的遗书拿出时,柯蓝断然拒绝观看,“父亲一向算无遗策,后事既然托付给你,自然有他的用意,凡事叶子老大自己拿主意就是,不必迁就小妹。”

  略一沉吟后倾城又说:“小蓝,宇明公还留给你一笔财产,托我转交给你,就在……”

  他知道金钱不能弥补亲情的缺憾,可是,他能代替柯宇明做的,也只能是把那笔宝藏还给女儿。

  “叶子老大又说谎,这下被我逮住了!”柯蓝故做轻松的笑道:“傻瓜…老爹留钱给我有什么用?”

  说着喟然一叹,意味深长的说道:“叶子老大……你、我,小雷、阿介,还有无瑕和小月,兄妹几个可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哪……”

  长长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似乎正缅怀着当初企鹅城中的好时光,“相处久了,彼此的性格啦喜好啦、说话方式什么的都了然于心,什么时候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你说对不?阿爹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我也很欢喜有你这位好大哥……呵呵,虽然太漂亮了点儿。阿爹的事业就交给你了,小妹我呢……才疏学浅,就帮你跑跑龙套,打打杂……不管怎样……”

  双手交叉向前平伸,接着又缓缓舒张开,柯蓝作了个“打起精神来”的手势,用力点了一下头,仿佛想把自己的决心传给倾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得高高兴兴的,活下去。”

  “大家都是。”

  “大家……”这平平淡淡的词突然撩动了柯蓝的心绪,本想装做不在乎,泪水却汹涌而来。“那么……先走了!”

  猛地推开门,柯蓝急匆匆的走了,似乎在逃避什么。

  等倾城跟到庭院中时,她正背对自己蹲在老槐树下,双手掩脸,肩膀微微颤抖。

  “小蓝,怎么哭了?”

  赧然站起身来,柯蓝不好意思的笑笑,“怀念F&S,那时候可真幸福啊……什么烦恼也没有,一个个天真的不得了。”

  倾城沉默不语,交抱双臂倚着槐树,正午的阳光被繁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凌乱的几何图案,层层迭迭的点缀着树荫。

  定定看着柯蓝的眼睛,倾城知道她怀念的不只是过去的生活。

  略感惊讶的瞟了倾城一眼,柯蓝尴尬的低下头,嚅嚅的道:“丧期未满,现在想这些……实在对不起家父……可是……”

  她突然又哽咽起来,爆发似的大声道:“可是……我还是天天想他,想的不能再想……比想阿爹的时候还多得多……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小蓝,别难过……”倾城当然知道她想念的是谁。

  “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除了空洞的安慰,别无他法。

  “可昆仑那么远……海上风大浪大,他万一……”

  “请相信我!”倾城伸开双臂,海蓝的瞳仁恍若先知掌中预测未来的宝石,“以神的名义。”

  紧拥着柯蓝,倾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彼此间兄妹般骨肉相连的情谊,“宇明公,我不会辜负你的托付,小蓝会有好归宿,一定。”他默默起誓。

  与此同时,倾城和柯蓝也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远方的感应,那是一种强大而又狂暴的力量,光明正大的邪恶,理直气壮的黑暗,天才的暗黑魔导师即将莅临。

  就在不久的将来,天各一方的命运之子们,都将重新汇聚在这劫后重生的孔雀王城,三塔之都。

  马车刚刚抵达叶公馆,没等倾城下车,两名学子打扮的年轻人就急匆匆的迎上来,满口嚷嚷着:“出事了!”

  倾城闻言一惊,忙盘问究竟。

  就在凌晨时分,一伙来历不明的妖怪闯进学宫,为首那怪物身高如铁塔,生得獠牙厉面如铜盆,头上还盘旋着大红彤彤一只大火轮,活脱脱就是一条逃出地狱的厉鬼!

  这群妖魔人手一捆干柴,进宫后直奔真理塔,竟在光天化日下放起火来,好不吓人。

  “妖魔……”倾城心中一沉,忙吩咐车夫改道稷下,转身钻进马车内。

  两名学子似乎还有话说,却见小迦纤手一挥,唰的拉上车帘。车夫长鞭一扬,骏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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