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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将军回京,史克尔败逃,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一天内发生并完结,轰轰烈烈的帝都兵变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漩涡中。
黄昏时分,气急败坏的春江飞鸿姗姗来迟,虽然结果并非十全十美,但毕竟除掉了柯宇明这个心腹大患,对他而言,就等同于一手掌握了孔雀江山。
护送摄政王和两位殿下回宫后,扮作“假面天使”的倾城恢复了本来面目,本来想回翰林别院的寓所,登上马车却突然想起了萧红泪的嘱托——他还没有找回刘圣阳呢!
乱军全军覆没,残余部队有的已随史克尔离京逃亡,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他是否活着。这么一想,倾城越发焦急,路上人多不便飞行,只好赶去近卫营,打听到乱军残党向西方逃去后,借了匹马匆匆追去。
正如倾城所料,春江飞鸿本想借口参与叛乱查封学宫,万万没想到倾城早有准备,不但挟陛下以自重,还特别清理出稷下广场,主动请艾尔独立军团进驻,作为临时营地,迫使他放弃了原计画。
春江飞鸿左思右想,一条毒计浮上心头。当下叫来心腹爱将孔雀第一军0五军团长兼近卫统领武思勉,吩咐他率领近卫军火速前往翰林别院,搜查“暴乱分子”。
翰林别院自变乱一起后就和学宫统一了立场,始终保持中立,春江飞鸿心里也明白得很,乱党不过是个借口,倘若那班翰林卿胆敢抵抗,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抓人,反之也可随便造个借口逮捕几个学宫派骨干分子,反正柯宇明已死,帝都没人胆敢忤逆他飞鸿郡王。
近卫少将武思勉祖籍白虎,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只不过此人深藏不露城府极深,实际武功绝不在史克尔之下。
帝都兵变时他恰好随春江飞鸿出行,近卫军交给个饭桶副手指挥,倘若当日武思勉留在京城,史克尔休想轻易占领皇宫。
武思勉得令退下后,春江飞鸿又传来了0四军团长凶.格兰特少将,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他好一阵后,才阴阳怪气的说道:“枢机卿大人英年早逝,身为他亲传弟子,少将一定很伤心吧。”
看出他心怀鬼胎,格兰特暗暗叫苦,略一犹豫后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末将自然悲不自胜,然军人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倒也不敢因私事过于伤心。”
“哦——这么说来,本帅是在干涉你的私事?”脸色一寒,春江飞鸿厉声喝问道:“乱党头子史克尔、刘圣阳与你嫡出同门,照你的说法,这次的叛乱,也该是你格兰特的私事啰?”
“属下不敢!”格兰特知道他故意找碴,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出言顶撞。
“好了!”春江飞鸿傲慢的阻止了他的解释,“既然不是私事,本帅这就命你捉拿史克尔刘圣阳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闪失,军法处治!”说罢拂袖而去。
史克尔逃亡后,格兰特就成了学宫派在第一军的代表人物,如今宇明公仙逝,学宫派失势,春江飞鸿这就迫不及待的拿他开刀了。
望着春江飞鸿不屑一顾的神气,格兰特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追上去一剑宰了他。恨归恨,反复思量后还是强忍一腔怒火,回营点一千精兵出了城。半路上遇见久违的倾城,于是结伴而行,各怀心事一路西行。沿路不时搜出叛军的逃兵,严加拷问后得知,史克尔目前只还剩不到百人的亲卫队,不知他如何打算的,竟然逃往凤凰城方向!此外还有一个让倾城舒了口气的好消息——刘圣阳还活着,就在史克尔的卫队中。
渐变浓稠的夜幕覆盖了残雪黄沙,深冬,黄昏寒风中,一小队疲惫不堪的骑兵有气无力的蠕动在出京的官道上。带血的铠甲连缀成行,映着月色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遍体鳞伤的巨蛇。
明知道徒劳无功,刘圣阳还是下意识的裹紧领口,摘下坚冷的骑士手套,哈了口气,用力搓擦双手。
体内所剩无几的热量化成蒸气沿着喉管流出口腔,没能温暖毫无知觉的双手,还带回了冻僵五脏的寒意。
向前望去,漫漫长路探进在夜色深处,回头眺望,帝都烽火台的狼烟笔直射向苍穹,时刻提醒京畿附近的领主协助围剿。
逃兵、死伤,队伍越走越少,前途黯淡无光,一切都预示着无可挽回的绝望。叹了口气,刘圣阳拨马追上史克尔,“大师兄,追兵已近,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去哪儿?”史克尔苦涩的一笑,“哪里都无所谓了……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身为帝国名将,史克尔从兵变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如今的下场。
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同样是活着,同样是一生,他宁愿只当一天我行我素的狮子,也不愿做一辈子窝囊的羔羊。
“事已至此,了无遗憾,接下来,从容就死倒也畅快。”了无遗憾谈何容易?
喟然长叹,眼前再次浮现出无瑕的倩影,牵肠挂肚的辛酸涌上心头,决死的勇气却悄然隐退。“临死之前,怎样也要再看她一眼。”
拉住缰绳,史克尔挥手示意队伍暂停前进。拨转马头,目光自一张张年轻、单纯的面孔扫过,负罪感如同惊蛰的蛇虫,猛然觉醒,无情的咬噬着他滴血的心。
面对这些把命托付给自己的兄弟,他哽咽的说道: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泪水无声无息滑落,顺着冰冷的头盔冻结成一条条悲怆的轨迹。
穷途末路下的史克尔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我都在问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当我千辛万苦找到答案后,却忘了问问自己……问问自己到底能干什么!我不后悔自寻死路,可是……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们也作出同样的选择!走吧!都走吧!去!去找你们自己的路。”
“将军,万万不可灰心啊——”
“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既然自愿参加,就绝不后悔!”
百多骑兵有慷慨激昂者,有潸然泪下者,更多的,则在黯然神伤之余品味着史克尔那席话。
寒风吹散了乌云,新月再次露出冷笑,战士们终于默默离去,孤寂苍茫的官道上只剩下两条人影。
“圣阳,你也走。”
“师兄……”
“回去!别忘了……这些年来,萧师妹都在苦苦等着谁?你就那么狠心让她失望?”拉转辔头,史克尔挥手一鞭狠狠抽下,战马痛得惊啸一声,驮着刘圣阳落荒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史克尔长叹一声,拨转马头,一人一马迎着冷冽的月光,蹒跚的踏上通望凤凰城的古道。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你……蠢材!还回来干什么?!”看清是刘圣阳后,史克尔又是感动又是气愤。
刘圣阳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心绪,沉吟片刻后他抬头道:“大师兄,有件事要拜托您成全。”
“自家兄弟,但说无妨。”迷惑的望着他的眼睛,史克尔猜不出这位大智若愚的师弟到底有何打算。
“师兄也知道,我等乃带罪之身,此番再回帝都恐怕也难逃一死。”低下头去,刘圣阳小声接道:“师兄……我不想让红泪守活寡。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
怆然一笑,史克尔毅然拔出匕首。“都是师兄对不住你!……这颗将功补过的人头,你就带回去吧!”说罢反手抹向咽喉。
“住手!”刘圣阳及时丢出马鞭,撞飞了那匕首。
“师兄误会了,小弟岂是卖友求荣之辈!”
“何必啰嗦!”史克尔厉声反问:“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当然!”刘圣阳沉声道:“圣阳斗胆,请师兄脱下盔甲交给小弟,只要再找一具与师兄身材类似的尸体毁去容貌后穿上盔甲,之后一并交给陛下,谎称师兄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史克尔摇头道:“春江飞鸿狡猾赛狐狸,你这手骗不了他。”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师兄,就信小弟一次吧!”刘圣阳苦苦相劝。史克尔无计可施,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脱下铠甲交给他。
临别前本想说些安慰话,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虽非同胞,情胜手足,而今生离死别,往日种种尽上心头。
“师弟……好自为之……”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怕他发现自己失态,史克尔强颜一笑,随即转身策马狂奔,转瞬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相对于史克尔的悲不自胜,无论索要盔甲还是手足别离,刘圣阳自始自终都保持着沉着冷静,默默目送着史克尔渐渐远去。
夜深了,黧黑的远山恍若面目狰狞的巨人、怪兽,刘圣阳转身遥望王城,身后的帝都平原仿佛也沉入死一般沉寂的静穆中,只有官道沿线仍燃着蜿蜒而来的火蛇,一长一短,首尾相接。
追兵终于来了,照这个速度,人倦马疲的史克尔不可能逃出追捕。
从容下马,刘圣阳脱下青铜战甲,任由冬夜寒气破体而入。换上史克尔的白银铠甲,刘圣阳取下一直贴身佩戴的红泪项链,鲜红亮丽的水晶在月光下荡漾着温柔的光晕,恰似萧红泪含羞的笑颜。
刘圣阳痴痴望着那亦真亦幻的一切,喉结剧烈的蠕动着,似乎想呼唤那魂牵梦萦的名字,最终却变成了悲戚的哽咽,泪水潸然而下。
马蹄声近了,火把点燃了夜空,一丝不苟的包好项链,贴身放好,刘圣阳飞身上马,猛地扣下骑士盔面罩,毅然决然的迎上前去!那一刻,他心中充满悲壮的勇气,无怨无悔的踏上了人生最后的战场!
最先发现史克尔的是倾城。白银铠甲下,叛军最后的战士高傲的伫立在凄风冷月下原野中,夷然无惧的面对千人大军。
勒住缰绳,倾城迅速与格兰特交换了眼色,少将大人显然也没想到史克尔竟然自寻死路。进退两难之时,身后春江飞鸿的亲兵队也火上浇油似的加速追上来。
春江飞鸿当然不会相信格兰特,为了防止他会和史克尔一同叛逃,特别亲率了两千骑兵跟在身后。此时见格兰特的部队突然停下来,忙快马加鞭的赶上来。时间紧迫,格兰特心急如焚,有心放史克尔一马,对方却不知死活的主动冲上来,剑寒光连闪,数颗人头飞上半空。骑兵队立刻骚动起来,不等格兰特下令便将史克尔团团围住,任凭他如何勇猛也难逃出生天。
“糊涂!”格兰特又气又急,正想冲上去解围,却被倾城一把拉住。
“先别冲动——”若有所思的望着身陷重围的史克尔,他沉声道:“你看,他的剑法不对头。大师兄什么时候改用流星剑了?”
果然,那人运剑如飞,点点银芒投入夜色,无数朵血花随即绽放,每每对手还没意识到中剑,就被死神钩去了性命,无论身法、速度还是出剑频率,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流星剑技。
格兰特也糊涂了。即便史克尔会用流星剑,也没道理在这生死攸关之时放弃更拿手的月光.断。
“难道是……”格兰特眼前浮现了刘圣阳身影。
“不管是谁……快去问个清楚。”倾城焦急的回头张望,马蹄声越来越近,春江飞鸿的亲卫队马上就要到来。
“我去尽量拖延。”说罢拨马离去。
静默的注视着战场中的史克尔,格兰特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
“统统闪开!”陡的一声断喝,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遍身浴血的银甲战士身前,站定,凌厉的目光穿过狭小的面罩缝隙,试图看破的盔甲下的真面目。
左手平举骑士剑,史克尔冲他微微颔首,随即大步冲上,碧水长天.流星剑雨撒向情同手足的大凶剑客。
左手流星剑,稷下仅有刘圣阳一人!没有任何怀疑了,刘圣阳所作的一切如同一组镜头片断自他脑海中闪过,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
“如果换作我……也会这么做吧。会吗?”迷茫与惊栗自心底泛起,真实的答案冲开自尊与虚伪的堤岸。
“我不愿意!我不要为任何人牺牲!”焦躁、愤恨、羞愧的潮水凶猛的冲刷着脑海,死亡迎面而来,本能的,他挥剑反击!
阳光.天下大吉!
新.雅兰斯海滩败给龙之介后苦心孤诣创出的大乘剑技带来吉祥阳光,剑之精灵呼唤正大光明,红艳艳的浩然剑气吞没了寒气森森的漫天星斗。
“我,绝不想为你而死啊!”狂乱的格兰特,他要逃避自己的懦弱与自私,只有疾走如疯狂的梦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他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带入刘圣阳,与之不同的是,他绝对不想死!那银铠下的就是史克尔,就是利用道义和情谊剥夺自己生存权利的刽子手。
“大师兄,下地狱吧!”交错而过的一刻,格兰特左手撞向碧水剑,贝迦族高科技锻造的合金手不但灵活自如,更是无坚不摧的致命武器。
刘圣阳没有射出长天短剑,他当然不能杀死自己的好师弟。于是,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光剑“小吉”穿透铠甲,刺进自己的胸膛。
推来刘圣阳,格兰特踉踉跄跄的退开,等他意识到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兄后,脚下一软,无力的坐倒在冰冷的荒野中。
“好样的……”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面罩,刘圣阳苍白的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老三,不用我教了……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也拜托了……”
“师兄……师兄!”用力摇晃着刘圣阳渐渐冷去的身体,格兰特小孩子般哭喊着,“求求你…师兄,原谅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三兄弟中他最小,儿时最调皮的也是他,每次闯了祸都是这样哀求脾气最好的二师兄帮忙说好话,甚至替他受罚。可这一次,刘圣阳不能再帮他了。
“将军,王爷传您过去答话。”亲兵上前提醒。
擦干泪水,格兰特匆匆整理衣装翻身上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跳下马来,阴沉着脸凝视着刘圣阳的尸体。
挥手招来几名手持火把的近卫军战士,他指着尸体大声问道:“贼枭断.史克尔已经伏诛!你们都看到了?”
沉默。
“好,好,你们都不说话!”格兰特怒极反笑,狰狞的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亲兵。“你说,是不是我亲手了史克尔?”
“这个……”亲兵方现出犹豫之色,格兰特的光剑就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喉咙。
“将军神勇!”
“大帅搏杀贼枭,功比天高!”
“史克尔罪该万死,将军为民除害!”
歌功颂德声此起彼伏,间中夹杂了格兰特声若厉鬼的狂笑。
等到倾城与春江飞鸿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堆冲天大火。
“贼枭断.史克尔身负重伤,自知难逃一死,投火自焚!”格兰特与一千近卫军众口一词,春江飞鸿只好打消狐疑之心。
虽然除了史克尔这块心病,却不得不放过格兰特,春江飞鸿不免悻悻。
“少将大义灭亲,本王佩服之至。只是……不知学宫派的大人们作何感想?”冲着格兰特阴森森的干笑两声,春江飞鸿拂袖而去。
大元帅近卫军与0四军团先后撤离,倾城却仍在冷眼旁观那堆越燃越炽的火焰,格兰特欲言又止,终于也怀着满腹心事离去。缓缓走到火堆前,海蓝的眸子默默注视着那抹跳动的红云,生命之蓝将火焰中永生的壮美灵魂送往天空,送往圣洁的星之神殿。
突然,燃烧的手臂伸出火焰,探到倾城面前,摊开紧握的手掌,那猩红的水晶石,仿佛天使的眼泪……
倾城走远后,格兰特悄悄回到荒野中。
火堆燃尽,小小的坟茔孤零零。曲膝跪下,格兰特试图释放早已不堪重负的悲情,可泪水却不肯迁就,呕吐却不速而至!趴在刘圣阳的坟前,他吐的肝胆欲裂,吐的撕心裂腹,可自始至终,泪也没挤出半滴。
当倾城把红泪项链、碧水长天剑交给萧红泪时,大学官正在忙着统计、记录动乱中死伤的学子。
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刘圣阳的遗物,她旋即回到工作中,仿佛那只是些不相干的杂物。直到一切都忙完后才抬起头,微笑着对倾城说:“请先出去一下可好?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晶莹的露挂在叶梢,辗转传递着七色晨曦,宫道两侧积雪消融,调皮的嫩草探出绒绒淡绿,细声细气的唤醒新一年。
“已经是春天了……”走下希望塔的倾城想。
帝国早春旭日中,一切都如此美好,一切都欣欣向荣。
除了希望塔上压抑的哭声。
杏花香雨拂去帝都寒意之时,大公无私的春天也如期莅临凤凰城。
瑟瑟寒江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白沙堤,春光融融旭日暖,流觞溪中白帆轻,碧水青天一色,水天之间,红妆少女笑语晏晏。
正是踏青好时光,迦楼罗王府的女主人们自然也不甘寂寞,早早起床对镜梳妆,青罗小轿爬过芳草萋萋的小山坡,心满意足的停在春光明媚的白沙堤旁。仆人婢女铺好红毡备好轻舟,专等女主人出轿散心。就在这时,大煞风景的家伙送上门来。
历尽千辛万苦,史克尔终于来到凤凰城。
几天来不分昼夜兼程赶路,风雨饥寒全然置之度外,心中的一切空间都被无瑕的倩影填满。本打算宁死也要见她最后一面,可当真到了王府却又没来由的情怯心虚。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上前询问,仆人见他衣着褴褛面容憔悴心中先憎恶三分,没好气地丢了一句“白沙堤”,随即关上大门。
史克尔心中气恼,可仔细一想如今处境,哪还有半分脾气?长长叹了口气,一路寻到白沙堤,远远看到红男绿女携手踏青,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与无瑕携手漫步开屏园的情景,只叹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固然是亡命之身,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她一介公主寄人篱下想必也饱受欺凌。
想到这些,他心中又燃起希望:“倘若无瑕回心意转,自己便是拚了命也要救她逃出苦海……”这么想着,他竟浑浑噩噩的冲进迦楼罗王府画下的禁地,推开卫士,径自走到轿子前。刻骨铭心的相思带来了第六感,他知道,春江无瑕就在轿子里。
“哪来的流浪汉!还不快滚开——”是无瑕,她没有认出长满落腮胡子,满脸泥垢的史克尔。
虽然无瑕的冷漠让他大为失望,史克尔更为自己预感实现而庆幸,马上就要重逢心上人,他激动得无以复加,疯了一般冲到轿前,三拳两脚打飞侍卫,一把扯开流苏轿帘。
“无瑕……啊!你们……?!”史克尔惊呆了。
轿子中竟然还有一个人。无瑕坐在那人怀中,罗衫半解,一只手顺着她天鹅般白嫩修长的颈子探进粉红的胸衣,无瑕樱唇半张,随着那手或轻揉或残暴的蠕动发出融合了痛苦、羞涩甚至兴奋、愉悦的呻吟,长长的睫毛半掩着湿润、迷离的美眸,洁白的面颊也仿佛涂了一层红润的光泽。
而手的主人,春江水月,饱含杀气的目光逼视着这不速之客,“混账……给我死!”另一只手陡的抬起。
“大乘剑神境.先天潜力剑!”没有杀气凛然的剑光,没有撕肌裂肤的剑气,没有摧毁意志的剑魂,无声无息中春江水月将全部潜能自手剑中发射出,那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剑技,也不再是单纯的武力。
揭示天地万物之规律的法则以武力的形式展现,通往无上境界的大乘智能以剑之名义降临!
大乘剑神修剑智,遍知一切法,无上正等正觉!
所谓真理,不过是规画世界观之法则。大乘剑神境,就是用大圆满的智能与武力展现世间法则,以人类之身施展神与造化之伟力!
大乘剑神.先天潜力剑。人类永远也无法平等,即便天下大公,先天潜力也绝不会相同,弱势群体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强者消灭,只有百分之百发挥出潜在能力的生物,才能掌握不朽的力量。
“大乘剑神境?”来不及细想,史克尔已经置身于最可怕的力场中,他面对的是引发了精神与肉体全部潜力的朱雀剑圣!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一切路线都被剑神潜力控制、封锁,甚至空间与时间,也不由自主的附加了隶属春江水月的杀意,无力反击,无处可逃,他只有豁出性命全力防守。
“大乘剑魂.月下红尘空守雪!”一年三百六十五夜,夜夜阴、晴、圆、缺,月月朔、望、晦,世事无常当如此!
自帝都动乱以来,史克尔经历了无数劫难,悲欢离合的际遇丰富了人生阅历,也积淀了大乘剑魂。这不久前新创的剑技,正是他一路逃亡而来的心境写照,三十道月光.断幻化的光刃各不相同,或新月如钩,或满月如潭,上弦生,下弦死,看破红尘生死无常后,唯有凄冰冷雪相厮守。
“月下红尘空守雪”,远远超出的三十倍月光.断的巨大能量汇集成瑞气冲天的光柱,艰难的抵抗“先天潜力剑”。
位于剑魂境极限的“月下红尘空守雪”竟然勉强抵挡住了神一般的“先天潜力剑”,潜力能转化的杀伤力使他如同赤身裸体置身于刀山火海中,短短的放射时间内就被切割的体无完肤,五脏六腑也几乎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钢铁浇筑的意志也承受不住这胜似活杀地狱的折磨,然而,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春江水月的剑神潜力也刚好放射完毕。
史克尔应该自豪,他是世间第一个亲眼目睹剑神境的人类,同时他也无比的幸运,因为,他面对的并非真正的春江水月。
最后一刻,缺乏实战经验的她没有把握住机会,导致了先天潜力剑的不完整,这就是史克尔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原因所在。
真正的春江水月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即便继承了她的力量,水月.C也永远无法摆脱自己身为克隆人的宿命。
千言万语全成了自作多情,一片痴心谁人能懂?
花自飘零水自流,飘花纵解语,怎识流水情?
况且如今花非花,难怪春风不领故人情!
放歌天涯身寂寥,权伴浊酒孤舟,湖海散人行!
问世间,孰识得孤苦三昧?
罢了罢了,人生如是也,敢笑秋风夜雨不消沉!
明月千里又如何,彩云不归,何必婵娟!
史克尔抬头仰望,白虎的天空同样阴云密布,往日种种早已随风而逝,如今回想,恍若身处梦中。
先天潜力剑摧毁了他的肉体,也彻底打散了他最后的梦想,虽然很痛苦,这一次,他终于对无瑕绝望了。而无瑕,也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自从初见水月以来,她就对同是女人的表姐产生近乎变态的倾慕。她清楚,自己不是崇拜水月这个人,她从来就只崇拜强大力量,男女都无所谓,她根本没有考虑过爱情,只要谁能给她最大的力量支持,她就为谁效忠。
“倘若能够活下去,我一定全心全意爱你。”送别龙之介那天,她说了这句让自己柔肠寸断的真心话。
她毕竟已经二十岁了,时间的脚步谁也拦不住。脑风化宛如一只潜伏在她体内,不断吞噬血肉的魔兽,随时都可能结束这条多灾多难的生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无瑕要求自己获得最大的胜利。她自己没有力量,龙之介与史克尔也不能提供更多,只有春江水月。
她当然不敢对真正的水月乱来,何况还有个倾城作梗。现在就不同了,水月身在帝都,她完全可以用神经传感天线指挥水月.C,让她成为自己最亲密的情人。
史克尔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他还是成功的忘记了无瑕,一路浑浑噩噩来到白虎,直到走进韦尔斯堡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为了继续活下去,他必须填饱肚子。
旧伤未愈,容貌也被先天潜力剑割得疤痕累累,现在的他不再是帝国将军,只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丑汉子。
“大哥哥,算一卦吧,可灵呢!”同样衣着褴褛的小姑娘拦住他,清秀的圆脸蛋儿满是泥垢,水灵灵的大眼睛倒还精神,红袄白鞋麻花辫儿,裸露在袖口外的两截小臂粉嫩丰腴,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掐出甜美的汁水。
三餐不继,那还有钱算卦。史克尔转身走开,小姑娘却粘在他身后啰嗦个不停。“大哥哥,算一卦嘛!只要三个铜板,多便宜呀!求您了……人家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一整天没吃饭……”史克尔不由兴起怜悯之心,停下脚步望着她,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禁不起饿,竟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为什么不去找别人?我也没饭吃。街上有的是骑马乘轿的富人,为何偏偏找上我这个又丑又穷的流浪汉?”
“那个……”小姑娘红着脸说,“我妈妈说,衣裳光鲜、相貌堂堂的老爷们都是坏心肠。这么一来呢……我就想,衣不遮体的丑八怪一定就是好心人咯!”说着,她不好意思的觑了史克尔一眼。“其实……你也不很丑的。”
旋即又低下头,脸红得赛苹果。
“这样啊……”苦涩的一笑,史克尔喃喃道:“丑不丑都无所谓了,什么也做不成,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嗯……那个……大哥哥,想赚钱其实也很简单呀——”小姑娘沉吟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韦尔斯堡的菲恩侯爵刚刚过世,他儿子小菲恩为父亲修建的寝陵却还没完工,正招募劳工呢!全城都贴了榜,每天二十铜币。”
史克尔想也不想,径自去候爵府报了名,将预领的工钱全部塞给小姑娘。“大哥哥,你真好……”小姑娘感动得泪流满面,接了钱后仍拉着史克尔的袖子不肯离去。
“还有事?”
“嗯……那个……人家都说,无功不受禄。”小姑娘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大哥哥,我给你算一卦吧。”
史克尔颓然摇头,“我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清楚,预测命运又有何用。”
“可是……我……”小姑娘依然固执的拉着他,急得哭起来,无论他怎么劝也没用。
实在没法子,史克尔只好说道:“这样好了。命运什么的,我不感兴趣,如果可以,你就帮我起个名字吧。”
“名字?!”小姑娘顾不得哭了,偏着头,惊讶的望着他。“你没有名字?”
“原来的我已经死了。”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咬着小指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兴奋的跳起来大声道:“想到了!我想到了,紧那罗!大哥哥,以后你就叫紧那罗好了!”
紧那罗乃上古天神,头上生角相貌丑陋,又名人非人,自古以来就是韦尔斯人崇拜的神明,传说中,他就是修建了韦尔斯城堡的古代国王。从此以后,史克尔就改名为紧那罗。
“紧那罗大哥……快上路啦。”身后有人催促道。
“是的,该上路了。”史克尔自回忆中醒来。改名紧那罗之后,他的生命再次走向波澜壮阔。
自那天之后,紧那罗天天住在劳工营地,从将军到奴隶,其中感慨,一言难尽。小姑娘没有就此消失,每天早中晚都会准时来到工地,给他送饭送水。
“嘿,紧那罗!你老婆真漂亮!像只又香又甜的红苹果。”工友们羡慕的说。洗干净脸的小姑娘的确很漂亮,而且也不小,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可她毕竟不是紧那罗的老婆,他从来也没这么想过,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问过。只要知道是朋友就够了,遍体鳞伤的他再也不敢流露感情,需要的只是独自一人,静静舔舐伤口。
紧那罗还是交了很多朋友,甚至成了劳工们的首领。
连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新名字使他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他变得热情、大方,讲义气,学会了说脏话,习惯了和骨瘦如柴的兄弟扳手劲,并偶尔假装认输,和最卑贱的奴隶称兄道弟,一起喝酒,打牌,看着月亮流泪,数永远数不完的星星。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个“解放奴隶”的伟大愿望是多么幼稚、单纯。试图拯救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群体,还有什么比这种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更可笑?
“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这两个他毕生孜孜求解的问题渐渐明朗,紧那罗知道,“现在身为奴隶的自己,比当初的史克尔更幸福。”他在用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平日触摸的只是厚实的土地,没有半分血腥气。
然而,命运之神也没打算让他就此终老,寝陵完工那天,油头粉面的小菲恩带侍卫来工地视察,直到这时,劳工们才知道等待自己的不是解放,而是死亡。
“全部给我活埋!”小菲恩一开始就打算要他们成为死鬼老爹的殉葬品。
“畜生!”抛弃月光之名的紧那罗再次出刀,等他率领劳工赶走卫队,冲进侯爵府中后,才惊讶的发现,红苹果姑娘已经砍下了小菲恩的人头。
“我是个杀手,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混进来刺杀小菲恩,可是……”
紧那罗不需要她解释,“没什么,还是朋友!”
小姑娘破涕而笑,丢开人头飞也似的扑到他怀中,“我就知道,就知道……”说罢奉上甜甜一吻。“记住哦,我的名字是瓦上霜——白虎清华瓦上霜!”
紧那罗带着劳工离开韦尔斯,按照瓦上霜的指点,前往“圣山”塔西罗尼亚。
沿路队伍不断壮大,奴隶与贫民纷纷加入到这支赤贫的军队。瓦上霜甚至还搞到不少战马和武器,帮紧那罗建立起了像模象样的正规军,他们一路向西,沿路受到众多势力阻挠、攻击,可带来的结果却是使这支年轻的军队不断成熟、壮大。扯下韦尔斯堡的一字军旗,当中又加了漆黑的一道竖线,白底黑十字成了他们的旗帜,紧那罗的黑十字军就此诞生!
紧那罗没有接受手下的建议,他不称王,不抢领地,他要这支不足万人的队伍存活下去,他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军队目前能干什么。他要兄弟们都活下去!
进入圣.塔西罗尼亚山脉后,瓦上霜必须要回清华门复命,洒泪而别的剎那,紧那罗似乎也感受到某种似曾相识的心动。
月光.断.史克尔这个名字从此消失,紧那罗和黑十字军的则在这片烽烟四起的大陆上迅速崛起,创造着新的传说,多年之后,这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将加入到神王军“八部众”中,在世界末日来临之时与黑暗中的邪恶力量展开殊死战斗……
而在万里之外的孔雀帝都,就在史克尔逃离帝都当天,另一场悲剧也在上演。
奉春江飞鸿之命,武思勉率军围住翰林院,自称奉旨缉拿乱党,要将三百翰林卿绑送元帅府盘查诘问。
众大人闻讯皆赶赴议事堂,大家都清楚,武思勉摆明了是受春江飞鸿指示,妄图趁乱控制翰林别院。不管是否从命,顺者昌逆者亡在所难免。翰林诸卿出身稷下,人人武功高强,当下有血气方刚者提出动武,“宁可战死,不愿受辱。”说着就要去准备武器、铠甲。
“诸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首座欧阳多闻忙起身阻拦:“不要中了春江飞鸿的狡计,倘若反抗,武思勉大可污蔑我等造反,名正言顺的加以屠戮,进而殃及稷下。我等死不足惜,怎可教宇明公蒙羞九泉?”沉吟良久后,他放出话去:“倘无圣旨,恕在下等不敢从命。”
片刻后,院外传来武思勉气急败坏的叫骂:“翰林诸卿听着!一刻钟内在不出来,老子就活活烧死你们这群书呆子!”
没人答复,悠扬琴音却悠然的响起,不疾不徐的飘出高墙外,那清雅的琴音,正是对刽子手们刺骨的嘲笑。
武思勉脸色铁青,开始还道是欧阳多闻作怪,再后来竟又加入了箫管之音,三百翰林卿就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温文儒雅的直面死亡,即便是无情的烈焰,也在这从容不迫的气度前黯然垂首。
“呸!自己找死,还拉着别人垫背。”武思勉毫不犹豫的丢出了火把。
“哟——挺不错的篝火嘛。”郡王府天台上,大瘟皇与春江飞鸿相对而坐,望着翰林别院内外的冲天大火举杯小酌。“如果烧的是稷下学宫,定会壮观百倍……”
“呵呵,王爷不必心急,本座不远千里赶来此地,就是为了对付阴阳明镜那老巫婆!上次给她逃出‘八百万神魔都天破劫’纯属侥幸,绝无再漏网之理!”
春江飞鸿红光满面,举杯高声道:“只要除掉学宫一脉,先生就是孔雀国师!”
匆匆赶到翰林别院的倾城只看到了满地瓦砾,烧焦的房椽、梁柱兀自冒着清烟,孤零零、空荡荡的匍匐在这焦土上,仿佛古代巨兽风干的骸骨。暮色将近,几只春燕好奇的落在废墟前,叽叽喳喳的争论着,不知是否在慨叹沧海桑田的巨变,这一切,在它们眼中不过是兴衰迭代的寓言。
掬起一捧焦土,那如此浓烈的,是血与火、信念与抉择的气息,触景生情,倾城随口作出四句感怀诗句。
春风撩暮过王城,落日吝晖冷画屏,燕子无心解人意,腥风血雨亦归宁。
三百翰林卿魂归火海,劫后余生的帝国将相,也重新登上饱经兵火洗礼的金銮宝殿弹冠相庆,静候擢迁事宜。
“从一品大将帝国独立军团长艾尔.科波拉救驾有功,擢枢机右相,拜紫衣侯,加奉十五万石。皇叔飞鸿公剿匪平乱,居功甚伟,特擢枢机左相,兼元老院首座,加奉三十万石。参政官叶卿至诚至孝,孤身救驾功不可没,特擢枢密左使兼首席翰林卿,拜天香君,加奉三万石。”
内无可谏之臣,外无可战之兵,飓风过后,帝国朝野军政体系顷刻崩溃,身在风眼的倾城清醒的认识到,“重新洗牌的时候到了,要想掌握王牌,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实力!”
枢机卿一拆为二,位居其下的枢密左使明升暗降,翰林卿只剩下他最后一人,所谓首席,更无任何意义。至于这“天香君”的封号,也不过是多了几石俸廪钱粮。
钱粮……灵光突现,倾城脑中浮现了一条思路,一条将自己送往帝国之主的晋升之路。
“恭喜少君——”一脸假笑的春江飞鸿走过来庆贺。
“噢?”
“今日喜蒙陛下赐奉擢升,少君若有所思,想必正计画大展宏图,哈哈哈哈。”
“哪里!”不好意思的笑笑,倾城低声答道:“翰林别院着了火,在下正在想今晚住在哪里才好……”见春江飞鸿脸色微变,他忙又补充道:“当然,宏图也是有的,先师颇有资财,尽数留给在下——反正留着也没用处,就先,哈哈哈哈,就先盖栋大房子好了!”
“果然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君筑好了金屋,接下来就该藏娇了吧?”春江飞鸿陪着干笑了几声,不再把倾城放在心上。
请继续期待《神魔倾城录》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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