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学会做那下酒菜

 

    对任何下酒菜,我们不管别人如何说,只有自己品尝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在我们自己的人生里,我们的一切有意无意的作为都是自己给自己做着那下酒的菜,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感受就是舌蕾就是肠胃。

  做菜有很多种做法,吃也有很多种吃法,就连喝酒也有很多种喝法。

  汉书可以下酒,智慧可以下酒,友情可以下酒,亲情可以下酒,爱情可以下酒,我们经历着的人世间,什么都可以下酒,苦难也可以,快乐也可以,就连偶然听到的一句话也可以。

  也许是因为责任,也许是因为渴望,又或许是因为某种理由,我们自己解释着自己的生活。

  ※※※

  虽然石伟有些思念杜慈,但是初次这么真切的接触乡村着实令他激动了,他彻底回归了自然的本性,象极了个孩童。

  海涛感兴趣的并不是山城的花花草草,他非常迫切的想亲眼看看龙镔的母校,龙镔的天雷乡,龙镔的大风村,龙镔的老家,甚至龙镔的乡亲父老们。海涛有他一个只有宝贝芬知道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却使芬越发的爱他。

  火车到达山城将近中午,三人坐的是硬座,下车就随便吃了个快餐,到汽车东站坐上了到天雷乡的汽车,但是只到江坪镇就下。因为龙镔要把豹子从雯丽她家带走,还要顺便去看望自己的那些老师。

  这次龙镔用自己的钱买了很多特产,就是上次托雯丽带回的那种。龙镔没有更多的钱来买贵重的礼物,这都是些小意思,表示自己的心意而已。

  从山城到江坪镇有将近一百里,柏油路段只有一半,剩下的就是碎石土路,颠簸得很是厉害,灰尘又多,每每迎面过去的车就会带来满车飞舞的灰。闭上窗,又太热,车上塞满了人,什么货担、箩筐、竹篮,各种杂味混揉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不但海涛石伟受不了,就连很久不经这个阵势的龙镔也有些不习惯。

  好容易到了江坪镇,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三人来到雯丽家前的院门。

  这是一所四面围墙围住的独立小院,里面种满了花草果树,吴叔叔喜欢把家里搞得干干净净。

  石伟正一路缠问龙镔:豹子呢?怎么还不见豹子出来迎接你啊?豹子!豹子!

  一声低沉的嘶吼,一道黑黄的闪电嗖的从几丈远的吴家院内飞窜出来!

  是一条狗,一条居然两眼放射寒光的恶狗。

  这条狗不比其他的狗,那样喜欢叫吠,它甚至嘴巴都没动,没有呲牙裂嘴。

  这是一条只用身体语言、只用眼神来张显自己的狗。

  石伟吓得急退,海涛忙弯下身准备抓一块石头作为防身武器。

  狗突然站在离龙镔三五米的地方不动,眼睛盯着龙镔。

  龙镔也没有动,只无限温柔的注视着这条气势赫人的却并不很大的恶狗。

  猛地,这条狗在地上打几个滚,仰头对天一声长吠,放开四肢,飞速在路边的菜地里奔跑,跑到东又跑到西,跑到南又跑到北,从田埂上飞身跃下,又立刻一个空中转身,落地把爪子在地上狠狠的抓扒着,又箭一般的纵上大路,围着石伟海涛龙镔飞快的打起圈来,转了几圈,就趴到龙镔面前,撅着屁股,前肢前胸完全贴着地面,前爪轻轻抓扒,眼睛死死的盯着龙镔。

  石伟海涛从这条狗奇怪的行为中缓过神来了,石伟惊喜的大叫:是不是豹子?

  是不是豹子?是不是?是不是?龙镔?

  龙镔没回答,轻轻对狗招了招手,叫了一句:豹子,来!

  本在唁唁作声的狗竟然立刻腾空跃起,扑到龙镔的怀里,拼命用舌头舔着龙镔的脸龙镔的嘴,龙镔的衣服。

  龙镔紧紧抱着狗,躲闪着狗的热情。

  石伟试探着碰了一下恶狗油光的毛,马上又缩手回去。

  过一会儿,龙镔揉了揉狗的头,似乎对人说话一般,对着狗的那双尖竖的耳朵说道:豹子,来,认识一下你的两个哥哥,这个是海涛哥哥,这个是石伟哥哥。

  狗把眼睛瞄了一下海涛和石伟,汪的叫了一句。

  ※※※

  雯丽她家的气氛有些不自然,虽然雯丽她爸妈看上去很热情,但明显让海涛感觉就如同自己家以前对那些乡下亲戚一样,海涛心里不太舒服。石伟却只顾和豹子玩,他已经有效的和豹子交上了朋友。

  龙镔其实是非常感谢雯丽家的,因为他们曾给予他很大的帮助,如果没有诅咒的存在,如果没有两人的那些跟跟绊绊,龙镔想应该饭桌上的气氛应该不会不自然的。

  雯丽她妈一再提到郑学,还夸郑学是个懂事懂礼貌的后生,他们对他的印象很好,还说可惜去年暑假郑学只在这里玩了三天,他们怎么着今年暑假都要留他多玩一段日子。据雯丽打电话回来说,雯丽过几天就回来,他们几个同学也要来玩玩。

  饭桌上,雯丽她妈还试探着问了龙镔家那个远古遗传的诅咒,被吴叔叔骂她多事。

  龙镔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捐款时不留下准备还给雯丽她家给自己垫付的那些钱,自己实在不愿意再和雯丽有什么牵扯,雯丽她家给自己的帮助自己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不然雯丽又会对自己的什么举动担忧。

  这一切因为诅咒的原因,使龙镔和雯丽她家的关系不再那么真挚和纯洁,变得有些功利,有些冰冷。

  略含虚假的热情招待让海涛象是吃了一只苍蝇,龙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感到很有些对不住兄弟,眼下就是要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因为,天已经快黑了。

  虽然雯丽家也打算叫他们留宿,但见海涛坚持,也就作罢,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个同学吗,也对雯丽没多大帮助。

  没想到一个诅咒竟能使一个曾经善良帮过龙镔的家庭对自己从此有些疏远,龙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

  提着包从雯丽家走出,豹子紧跟身后。

  龙镔看着海涛犹自有气的样子,道:海涛,我们去学校吧,那里有很多铺位的,不过艰苦点。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就去住旅社,怎么样?

  海涛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想起自己本来就是来体验龙镔以前生活的,怎么能不考虑龙镔的感受呢,怎么能住旅社,那样不失去了自己的原意了吗。就道:就住学校吧,我也想真实体验一下农村中学的住宿,你也好和老师聊聊啊!

  石伟和豹子一路上在玩,豹子虽有些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却也感到主人的心情不好,就和石伟玩起了追赶游戏。

  ※※※

  龙镔和两个同学的到来在十二中的老师们眼里,简直就是件大事。

  王校长马上召集了那几个曾教过龙镔的老师和在学校的其他校领导,一起在家里摆了一桌。

  龙镔是学校的骄傲,更是学校反复学生们作思想工作的实例典型,不容忽视的说,确实对学校的校风学风有良好的作用。从王校长的嘴里知道,现在十二中几乎已成县里的名牌,很多学生慕名前来就学,也新来了不少老师,学校的各项设施、教职工的福利都上了一个台阶,就连王校长也因为教学抓的好,被评上了省劳模。

  王校长深情的抓着龙镔的手,道:龙镔!你是我从事教育工作来所见到的最有才华,最有志气,最有毅力,最有勇敢,最为善良的学生,我这辈子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学生,我感到无比光荣啊!

  在旁的校领导和老师们纷纷附和。

  龙镔却感到自己根本当不起这个评价,他有些脸红的站起来道:您们真是太过奖了,也许在母校我还一般般,但现在我在大学里根本不算什么,我现在完全没有一点成绩来向老师们汇报,我,甚至自己在大学两年一事无成,我很惭愧自己的。

  王校长对龙镔的自责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既然你说到了,那我也就把自己早就想给你说的话给说了,你能听也好,不听也好,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要是还不趁这个机会说出来,我就不象你的老师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有点凝重道:龙镔,你做事打工,搞勤工俭学,这是好事,但是你再怎么说也不能旷课啊!大学不比十二中,十二中可以非常体谅你的特殊情况,但是大学里是容纳全国各地的学子,是必须要有严厉的校纪校规进行约束的,你怎么能任性自为呢?你怎么能不尊师重道,居然还因此背个处分?要不是雯丽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你要珍惜自己,要善于保护自己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大学是可以开除你的!

  大家都看着他训斥龙镔,龙镔没有答话。

  王校长顿了顿,有些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但是又必须继续说,又道:龙镔,老师今天讲的话可能重了点,但是这是为了你好!当时我们写信给你,表示我们这些老师愿意,自愿对你读大学进行资助,可你硬是不接受!还有,你甚至把刘老中医给你寄的钱退回来,结果,刘老中医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家被你气得哭了!

  老中医当时掉着眼泪说“小龙一个这么点子大的小孩子,到武汉人生地不熟,可怎么活啊!”你,龙镔,过分的倔强,过分的好强,过分的抗拒别人的好心,你这很危险啊!你这是过于自我的表现,说的严重点,就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自己可以独自打江山,闯天下!世上是有好人的,一个人再怎么也不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龙镔深深的低下了头,这孤傲刚强的头。

  不仅海涛就连石伟也被王校长的话强烈震撼了!

  王校长索性干脆就把所有的话都讲透彻,希冀对龙镔敲个警钟,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先前爷爷在的时候,他还接受学校的困难补助,现在爷爷过世了,他就到大学有点孤芳自赏独来独往了!这怎么行,不学会社会交往,不在大学学习社会知识,将来怎么到社会上生存?那还不得将来象自己的现在一样,快五十了,还只是一个小校长?自己可是希望龙镔将来能做一番大事业的啊!对,就得说重点。

  王校长清了清嗓子,不再声色俱厉,话音显得语重心长,道:龙镔,社会是门大学问啊!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副对子: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什么叫世事?什么叫人情?它可不比书本上的知识,它是没有书的,书上没有写的!别人不会怎么教你的!这些你都得自己在社会交往中感悟出来!这是你的弱项,你要清楚!要知道,你们将来毕业分配不是光靠你的文凭、你的学识就可以找到好工作的,你要学会自己向别人推销你自己,展现你自己,你要能有效的表达自己!但是,你看你,这么好的苗子,这么好的素质,为什么到了大学就默默无声了呢?

  石伟忙插嘴道:嘿嘿,校长,龙镔今年五一获得了学校书法大赛的一等奖。

  王校长略颌一下头。

  海涛向石伟盯了一眼,示意要石伟不要插嘴,不要打断王校长的训话,因为这些话对龙镔,对自己和石伟都太重要了,简直就是金玉良言,也只有这样深切了解龙镔的老师才说得出来,才能对龙镔起到作用。

  王校长接着道:龙镔,如果你还不加强自己在这方面的学习,加强锻炼自己学会如何融入这个社会,的话,那么,我劝你,你也不要去读什么研究生博士生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这点,你就算读出来了,对社会的作用也不大,你还不如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算了。

  龙镔无语,他根本无颜面对王校长的话,虽然他不能完全领会到校长的意思,但是他知道王校长讲的全是肺腑之言,全是为了他龙镔的将来。

  虽然现在龙镔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努力方向,但是他已经深深对自己惭愧了。

  ※※※

  龙镔将给老师们带的礼物分送以后,王校长腾出自己的房间,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住处。

  海涛躺在床上,用手推了推龙镔:老六,你王校长非常有水平啊!怎么只当了个小小的校长呢?

  龙镔满脑子还是王校长的训话,今天对龙镔的震动太大了,似乎一下子,点醒了他很多以前想不太明白的东西,但又觉得王校长的话里有一些东西还是无法理解。

  龙镔正在反复琢磨,听海涛这么一说,忙应道:王校长是水平很高的,是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当了个校长,听说他有些同学都已经当大官了。

  海涛叫了一声可惜后,又道:老六,我觉得王校长骂你骂得很对!你说,我们都是学马克思主义的,相信唯物主义的,你的什么诅咒那根本就是唯心主义啊!

  你没听刚才王校长反复对你强调:千万不要相信什么你祖宗的诅咒,什么你们龙家的人注定活不过三十岁,那根本就应该是无稽之谈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龙镔家姓龙,起码几百几千万人姓龙啊,那些人肯定是你们姓龙的最先那个祖宗繁衍下来的,对不对?

  再说拉,你父亲纯粹是死于意外,是因为你哥哥淹死了,才精神恍惚不小心出事的,你妈妈是因为太爱你爸爸了才病死的,这样的事全国不知有多少啊,你是不能把原因怪罪到什么诅咒上面的!

  见龙镔没吭声,海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王校长不也说了,人是有精神暗示的,如果人一直认为会有什么事发生,那么自己的潜意识就会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就比如见鬼,其实哪有什么鬼?凡是见过鬼的全是那些一直相信有鬼存在的。

  鬼是什么东西?现代这么先进的科学都没法证明它的存在,难道你信?我做个推理给你听:如果真有什么诅咒,那就一定有神仙在操纵;既然有神仙,那就一定有鬼;既然鬼是人死后变的,那么世界上肯定已经有几百亿了,可以说到处是鬼了;既然到处是鬼了,为什么现代科学从没有发现过鬼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如果上苍真有什么诅咒,为什么它偏偏针对你龙镔的祖先,不针对其他姓龙的,为什么它不把那些个贪官污吏弄死,反而让他们逍遥法外,每天玩女人、害百姓,自己酒池肉林?

  告诉你,老六,我老爸就深受那些贪官的害,要起钱简直就不要脸,妈的,黑着那!真有什么诅咒真有什么天雷,为何不咒死他们不一个炸雷劈死他们!也解解老百姓的恨嘛!

  龙镔承认,海涛和王校长说的都是实情实话实理,甚至龙镔自己也这样想过,但是祖先的族谱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那又做何解释呢?

  不过,他认为自己必须好好听王校长的教诲,自己立个方向目标,可不能将来找不到工作。

  住在学校,可不是个办法,明天得去山上了。

  他在心中计划一下:明天吃完早饭就走,到刘老中医那里坐坐,他们肯定要留我们下来吃中饭,乡下吃中饭都到下午两三点去了,所以我必须留海涛石伟到那里,自己要赶回去把这个两年没回去过的家整理整理,铺好床,打扫卫生才行。

  自己准备只在山城呆四五天的,得赶紧把事情做了,要给祖宗上香、烧纸、锄草、培土,还得挖开菜地,取出箱子,里面可有妈妈写的信,齐爷爷交代了我一定要我满十六岁才能看的,还有自己得好好看一遍族谱,看看到底祖先给我写了些什么话,自己得好好领悟一下。

  ※※※

  答应了王校长和老师们一定在走之前再来学校一趟,龙镔就和海涛石伟还有豹子坐上公车来到天雷乡。

  豹子在车上很是安静,只在上车时有些犹豫,但当看见龙镔也上了车并向它招手吆喝时,就毫不犹豫的跃上车,起先还有点不适,随后就在石伟的反复安慰抚摩下,和石伟玩起了握手的游戏,并乐此不疲。

  两年不见,刘老中医竟然白发苍苍,一见到又高又大又帅的龙镔居然险些认不出来了,在仔细辨认后,两行老泪簌然而下,抓住龙镔的手,埂咽着试图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抓住龙镔的手摇抖着。

  ※※※

  龙镔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根本不生效,海涛和石伟坚持也要跟着上山,他们坚持要帮忙整理打扫,没法子,只好答应刘老中医晚上回来吃晚饭,三个人就起步往山上走。

  这条路是龙镔十多年来走了不知多少次的,一路上风光依旧,就连路边的野草那随风肆意招摇的摆动也和记忆中的一样,河水,池塘,野树,稻田,燕子,麻雀,一切依旧,除了一路上有一些新建的房屋。

  豹子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闻闻,想看看自己的尿味还在不在,偶尔翘起后退,挤出几点狗尿。

  石伟此刻完全就是一个孩子,比龙镔还小的孩子,指这指那的问龙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种草猪能不能吃,那种草牛啃不啃,就连一片片起伏的稻浪他也要大发感慨:太美了,太美了。

  海涛看见他那样子就好笑,这个废物,居然连红薯苗都不认识,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城市娃子一个。海涛怎么样也去过农村几回,这些东西还是认识的。

  石伟渐渐手脚有些乏力,太阳已经很厉害了,三人没带什么遮阳的物件,龙镔跑到一个小池塘那里给石伟和海涛摘了一片又大又绿的荷叶。

  石伟总算熬到了那片大沙滩前,三人好好的洗了把脸,豹子也伸长脖子喝水。

  龙镔坚决不准石伟想痛痛快快的用江水洗头,理由容易得病。

  还有几里山路全是上坡的路,石伟憋了憋嘴,海涛搽了一把汗,跟上埋头走路的龙镔。

  豹子依旧带着路。

  ※※※

  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

  近乡方知情怯!!!

  龙镔的泪在眼里直打转,龙镔的泪在心里直打着转,龙镔的泪在脑海里直打着转。

  强颜礼貌的和几个熟识的村民打着招呼,寒暄着几句,龙镔就要看见自己的、祖辈住过又留下的那栋破旧的房子了。

  ※※※

  这就是我以前的家吗?这就是我以前和齐爷爷一起生活过的家吗?这就是我父母生活过的家吗?

  两年来风霜雨雪的侵袭摧毁,这栋房子已显得破烂不堪,没人修缮,就连瓦楞上都长满了杂草,大门也是开着的,大门前的坪里、台阶上零星的野草、青苔,蜘蛛网摇摇摆摆的悬挂在一切可以张结的地方。

  一只老鼠显然被突来的访客惊动了,急匆匆的逃窜,豹子低吼着追去。

  石伟忙着叫唤豹子回来。

  海涛看见了我脸上的泪,用手使劲搂了搂我的肩,道:兄弟!咱们三个大男人,还怕整不好它?放心!去拿几件家伙来!

  我感激的点了点头,跨步进去。

  一股心酸的霉味直冲我的鼻子,我把大门全部推开,哜的声响,几只老鼠到处四窜。

  堂屋里、房间里的破旧家什东歪西倒,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面板上被砸的稀烂,床也四分五裂,就连我那放在箱子里的那可怜的被褥也被拿去了,那些以前腌着菜的坛子和作饭菜的锅子也全部破碎在地。我的一些书本在地上杂乱的摊着,已经起霉了……

  这还能住吗?

  这还能让我的兄弟们住吗?

  这样的房子还怎么整理?我知道不是遭贼就是被先前那伙怨恨于我的人砸了。

  就连神龛上的那几块爷爷、父母和祖宗的灵牌都被砸烂了!

  我默默的拾起那些毁烂了的灵牌,大滴的泪掉在上面。

  ※※※

  海涛和随后进来的石伟无比震惊于自己所看到的情景,说不出话来,也根本不知怎么样和龙镔说话。

  三人良久。

  豹子在房间里搜寻着老鼠,它已经咬死一只了,鼠尸就丢在门外。

  石伟和海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开始整理起来。

  把那些完全毁坏了的东西丢到坪里,找出锄头,耙子,两人笨手笨脚干着。

  龙镔呆呆的看着他俩,不一会也干起来。

  ※※※

  村文书刘金富听到龙镔回来了,急忙赶过来,一看见龙镔就喊道:龙镔,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到我那去坐坐?

  龙镔可是大风村出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是标准的秀才状元,在文书刘金富的眼里,他以前对龙家可是照顾很多的。

  龙镔一见他来了,恭敬的道:您先忙您的吧,我和同学把家里打扫一下。

  刘金富很想就告诉龙镔这房子是怎么回事,但又实在怕出什么麻烦,忍了忍,就接着道:那等下,你一定来我家,你的那些被子我给你洗干净收起来了。千万等下和同学到我家来吃响午饭。

  龙镔想了想,就应道:好,那就麻烦您了,反正我也要去看您的。

  把房子大致收拾好,已经快中午了,刘金富来叫龙镔他们吃饭。

  洗把脸,洗了手,几个人都没心思喝酒,几口几口就把饭扒完,等下还有很多事做,不吃点东西可不行。

  刘金富知道龙镔一定很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权衡了很久,决定还是得避重就轻的说点子,虽然他也怕那些个恶人,但是对苦主诉诉大家受的气,自己可以舒坦一点,而且也希望将来龙镔有出息了,就治治他们,帮乡亲们做点子好事。觉得龙镔应该将来很有出息,虽然老天注定的命苦。

  海涛石伟非常之气愤,但是在不知道情况的来龙去脉之前,暂时还是看龙镔的意思。

  刘金富思忖着道:龙镔,还有这两位同学都在这儿。龙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比谁都清楚你能考上大学是多么的不容易!在乡亲们的眼里,你是个作大官的料。我就把这两年的情况给你说一下,不过你得答应我,听完后,你不准吵,也不准闹,要不然,我很难做人的。这两年大风村变化很大,我和刘光斗都没有当村干部了。

  自从胡文明,也就是胡德海的爸爸,当上了天雷乡的党委书记后,就找借口把我们撤了,现在吴喜中(以前的村长),当了支书,并且仗着自己是胡文明的亲戚,网罗了一帮子亲信当村干部,在大风村里胡作非为,村里的财务乱七八糟,计划生育乱罚款,村民有事要办就明打明的要多少多少钱。

  去年,借口要集资修路,每家每户规定出多少工,多少钱,你也知道,我们大风村再不修路的话,真的跟不上时代了。等到大家把钱凑了一部分后,他就又说钱还不够,还要争取到上级去搞点钱来,还要再进行勘探,重新设计路段等等,甚至说还要再加点集资,反正以各种理由拖延工程进行。

  有些村民不服,就到乡里甚至县里告状,但是每每来人调查,都不了了之。

  他有乡里撑腰,谁也拿他没办法,齐运海也和他有亲,齐运海都调到县里当县政法委副书记了,他就更猖狂了。

  去年我们山城没下什么雨,天旱得很,尤其是天雷乡,我们大风村更是一个多月就下了一场毛雨,差点连喝的山泉都断了,农作物受到很大影响。结果他就带几个人要来砸你家的房子,说是肯定是因为你这个灾星跑了,结果老天就把灾祸落到他们身上,先前是害死了胡德海,胡书记的儿子,现在又要来害死他们。他们砸烂了家具,还准备把房子推倒,要放火烧掉。等我们一些乡亲赶到制止时,家具已经全被打坏了,被子床单也差点被他们用火烧了。

  要不是有吴老太爷闻讯要人把他抬上来进行制止的话,那光凭我们根本顶不过他们。吴老太爷说,在老祖辈的时候,我们大风村就旱过几次,但那是天作孽,不关龙家的事,山水少那是因为现在熊山的树没了,老天爷从来就不会让人痛快的活着的,从民国到现在共产党的天下,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要降灾的。

  老太爷还说要不是看在吴喜中他爷爷对他有恩的话,他现在就要打死吴喜中,替他爷爷教训他。你知道的,吴老太爷是他们吴家的族老。老太爷出面维护你,吴喜中也就只好带着一帮子人走了。

  我也不好给你整理,就把你家的被子床单给搬到家里,怕给老鼠咬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我讲是给你讲了,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去再找吴喜中他们评什么理,反正你也评不出什么理来,是吗?老太爷发话,怎么说都有点用。再说拉,反正你的东西也值不了什么钱,就当丢了。

  龙镔脸上青筋直爆,一待刘金富的话音一落,噌地站起来就要向外冲。

  海涛石伟同时也跟着起身。

  刘金富慌了,用手挡在他们前面道:龙镔,这两位同学,我就知道不该对你们说的!你们怎么能不冷静想问题呢!如果你现在就要和他碰个你死我活的话,你怎么对得起你齐爷爷和你爹妈祖宗!

  乡亲们谁不希望你好好读出本事来,给乡亲们挣点光,谁愿意看到你打架闹事?都这个地步了,你去搞,还有什么意义?又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再说你要真搞出什么了,那我不成了煽风点火的罪人?我还怎么在这里呆?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我就知道不该对你们说的!

  龙镔满腔怒火,,砸了东西,砸了灵牌,居然吴喜中他们还要放火烧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金富根本挡不住龙镔,他用尽全力道:龙镔!龙镔!你现在是你龙家的独苗!你要出了事,你龙家不就绝了后!你拿什么对祖宗交代!龙镔!就算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不好!再说拉,他们并没有推倒房子,放火烧啊!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再怎么也不敢的啊!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求你了!

  海涛石伟毕竟是局外人,立时冷静下来了,千万不能冲动啊,小不忍乱大谋!

  石伟高声道:老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我们就忍了,以后要他好看!

  海涛由也准备向外冲马上变为抱住龙镔,道:老六,小不忍乱大谋,你不要冲动,你听我说,如果你一定要和他干,好,我陪你拼命;但是你也要为你的责任想想,不能卤莽,你要是今天和他吵了,闹了,打了,那你不和他一样,变成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哥们,要算帐,要报仇,有的是机会!对不对?

  龙镔渐渐平息下来,是啊,自己连婚都没结,大学都没毕业,孩子都没有,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祖宗?怎么对得起父母?怎么对得起齐爷爷?齐爷爷不是一直要求自己将来做一番事业的吗?王校长昨天晚上才和自己谈的话,自己怎么今天就忘了?解放前,这么多革命先辈就是因为参加革命,父母被杀了,兄弟姐妹被杀了,房子被烧了,祖坟被掘了,也没见谁要拿着刀,扛着枪,和那些人去拼命啊?就算自己现在把吴喜中打一顿,又有什么含义?解恨?出气?再有,吴喜中肯定会知道是刘金富说的,那岂不是等自己一走,刘金富就会有麻烦?况且,这只是自己的家事,有必要将两位兄弟牵扯进来吗?

  对愤怒的忍耐,比身体上的承受要艰难得多,生理上的痛苦只是感官的反应,可心理上的屈辱却真的要用勇气才能面对。对这点,龙镔深深的体会到了。

  ※※※

  吴老太爷已经九十二岁了,还依旧头脑清醒,口齿流利,看到龙镔提着礼物来看他,非常高兴,拉着龙镔的手问长问短,龙镔没想到这个曾经何等倔强的老人家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好。

  老人家牙都没了,笑着吃起了武汉的灯心糕,直道好吃好吃。

  他还愉快的回忆起龙家以前一些旧事,居然也谈到了龙镔曾听过的一个名字“风水大师不过五”,龙镔马上想起了那个长胡子老头,自己只知道他似乎瘫痪了,是不是自己也应该去看看他呢?刘老中医和他肯定很熟,知道住址的。

  吴老太爷叫龙镔放心的读书,家里有他照应,没事的,以前的什么过节,都不要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学好一身本事,争取为乡亲们造点福。

  当夜,龙镔尽力走访遍了他觉得别人对他好的,他欠了别人恩情的人家。

  ※※※

  老房子的电早就停了,就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法子住人,三个人就只好在刘金富家睡了一夜。

  龙镔心里念叨的就是妈妈的信和族谱,他们都装在箱子里,被埋在菜地下。

  今晚必须得找机会挖出来,自己再仔细看看,搞清楚到底族谱上记载的东西,还有到底妈妈十六年前留了一封怎样的信给自己。

  龙镔特地自己睡到阁楼上,等到夜很深了,四野只有蟋蟀的声响的时候,他带上手电,刚轻轻出门,豹子就跟上来了。

  虽然埋在地里,被各种各样的水侵浸,可用塑料缠绕的铜箱还是没有铜绿,龙镔小心的把箱子和小刀抱到自己的老房子里,走进里屋,打开。

  他忍住不先看妈妈的信,那是妈妈的遗笔,他要慢慢品读,眼下就是赶快把族谱看完。

  族谱上的字都是先祖的遗迹,,他按奈内心的激动,一字一句的看起来。

  这是真的用现代科学观点解释不通的玄秘,整整六十三代先祖,竟然都死得如此莫名其妙,的确是谁也没活过三十岁,那些先祖母们,也都全部在丈夫死后一年就过世,只有两个例外,可这两个的例外又这么稀奇。

  祖宗们的告谕写得清清白白,儿孙年满十六岁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传宗接代,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不知的哪个世代,才能结束这种可怕的诅咒。

  祖宗们想尽了法子,都没有办法来解决,只能把最后的幻想寄托于诅咒的自然终止。

  龙镔的记忆力极佳,把祖宗们的告谕反复读了两三遍后,就记在脑海里了。

  他揣好妈妈的信,锁好箱子,又把箱子埋好,尽量回复原样,把小刀也放在自己身上。

  ※※※

  第二天,该给祖坟上香、烧纸、锄草、培土了,这是一片比较孤零的坟地,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几十座坟头,几乎全被丛生的野草灌木遮蔽,很多墓碑因年代久远,早已看不清文字了。龙镔想可能很多祖先的埋骨之处都已不知所终,只是族谱上有记载。

  龙镔和海涛石伟他们到村里的代销点,买好了那些祭祖的纸钱、蜡烛、果盘以及一块肉一只鸡几串鞭炮,龙镔又用红纸写好了祭文,三人扛着锄头带上东西就来到坟地。

  尽管太阳很厉害,但海涛和石伟没有废言废语,三人花了将近两三个小时才大致清理完毕。

  龙镔先在坟头的最下方,摆好祭品,点燃蜡烛和纸钱,再将大把的香点燃,用左手在每个坟头前都插上三只香,又在每个坟头前点燃一把纸钱,龙镔开始诵读自己的祭文。

  主祭孝男龙镔阴阳远隔,欲托鸿雁为捎反哺之意祭祀悲怀,惟以纸烛但表诚孝孤心岁为辛巳,时属夏中,后世孤男孝子龙镔于六月初八,谨以牲醴之仪,致祭于列祖列宗之墓前哀曰:高山红日,碧海青天,流云低就,雨燕飞徊,秋江影乱,荠麦叶垂,六十四世子孙泪对骄阳。

  瞻封茔而祭扫,觉孺慕之弥高,长跪于前,对此悲戚,致祭之礼未成,痛惋之泪已湿干土。哀乎!吾龙家千载劫难,缘何上苍?痛噫!根本难忘!

  风景无限,忍看先慈头枕青山,足踏绿水;悲情独当,谁怜孤子气贯长虹,泪作倾盆。

  孤子孤孙今谨奉三献,拜祭先灵。无以敬呈,聊表微忱,当知后辈拳拳之意。

  夫唯天地运化,乾坤轮回,众先祖正值英年,骤骑鹤远游,不入尘间,沧沧岁月,坎坎人生,至六十四世子孙龙镔,世间以沧海桑田,不复依旧。

  孙虽无孝,但凭先祖高厚宏德,泽被流芳,今已成大学学子,然则孙实无能,无以丕振家声,羞惭难当。抱罪往昔,不曾娱亲,艰难困苦,孝顺有负,情何以堪!

  呜呼,奈何阴阳永隔,椎心流涕,血泪纵横,长摧心肝!知否,吾祖!知否,吾父!吾母!

  今六十四世子孙龙镔长磕灵前,哀泣相告,仰诉默佑,俯垂福临,吾将永记教诲告喻,及早成家立业,以延血脉,不致断绝!

  恭伸牲醴,以慰先灵!

  尚飨!

  ※※※

  泪流满面。

  龙镔和海涛石伟他们告别了乡亲们,往天雷乡走去。

  这就是妈妈,这就是爸爸,这个就是哥哥,这就是龙镔出生前一家子的合影。

  爸爸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小男孩站在一副布景的前面,妈妈轻轻依偎着他们。

  爸爸的面容很刚毅,胡子茬茬,妈妈看上去很优雅,很温柔,很美丽,神情很慈善。

  虽是黑白照片,可仍有些褪色了,照片的下部甚至有了水浸。

  估计是八十年代初照的吧,看哥哥样子可能最多两三岁,听齐爷爷说,哥哥和自己小时侯很象,可惜自己小时侯没有照过像,要不然,比比就知道了。

  龙镔又打开发黄的信纸,很娟秀的字迹。

  ※※※

  镔儿:我的宝贝!

  应该你已经满十六岁了,应该你也象你爸爸那样高大英挺了,应该你也知道了龙家的事情。

  妈妈现在是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你写这封信,我不知道我下一次清醒会到什么时候,看着你憨憨的睡着,妈妈的心都碎了,可怜我的孩子,苦难的命运将如何的等待着你……

  和你爸爸认识在黄鹤楼,你爸爸的忧郁吸引了我,短短的半天我就爱上了你爸爸。孩子,半个月后爱情的魔力使我放弃了一切,你爸爸告诉了我他的一切,但是我是那样的深深爱着他,我一无反顾……

  没想到龙家的悲剧继续在我和你爸爸身上延续,先前还抱着那丝唯一的幻想无情的破灭了,你哥哥你爸爸离开我后,我精神失常了,清醒的时候又不敢回武汉你外公家,我担心会祸延他们两位老人,也许到武汉能治好我的病,可是谁来保证我可以把你抚养大后才死?

  诅咒是真的,我不得不相信它是真的。孩子,妈妈现在又有些脑子发晕了,我要赶快把话说完。

  妈妈叫文演,你外公是个大学教授,叫文申德,你外婆叫于应瑶,你外婆身体不好,妈妈还有一个哥哥,就是你的舅舅。但是孩子,妈妈虽然实在舍不得离开你外公外婆,但是我如果不和你爸爸生死相依,那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爸爸,如果我不以断绝与你外公外婆的一切来往作代价,嫁给他,跟他回老家,那么你爸爸是这辈子也不会和妈妈在一起了的,而且我也会再也找不到你爸爸。

  感谢菩萨,我曾经多么幸福,多么快乐,虽然我知道我的放弃学业、留书出走会给你外公外婆带来巨大的伤害,但是一切内疚在那时淡化了。我太对不起他们了,我真正体会到了失去了亲人的滋味,真正体会到了老人们的心情,他们在没办法找到我的下落的情况下,会是如何的伤心绝望,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希望你舅舅可以好好照顾好他们。

  孩子,妈妈真希望所有的苦难可以在你身上终结,真希望我的镔儿可以有个美好的将来,真希望我的儿子娶个又漂亮又温柔又爱你的好女孩,孩子,妈妈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从来没后悔过和你爸爸一起走过这短暂而温馨的一生。

  我的宝贝,我知道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妈妈没办法只好将你托付给齐爷爷,妈妈就要走了,妈妈的灵魂就要去找你爸爸了,妈妈甚至看到了你爸爸就在那里向我招手,要我过去,真的有阴间就好了,那样妈妈又可以和你爸爸你哥哥在一起生活,只是,要苦了我这还在经受苦难的孩子。

  妈妈甚至还幻想我的镔儿也能读上大学,你爸爸虽然不是大学生,但是你爸爸的才华令妈妈钦佩。镔儿啊,你要记住,要有骨气,有志气,要做个好人,千万不能做坏事,要吸取先祖们的教训,不要再让你的孩子再受苦了,万一还是逃不脱诅咒,就不能象再爸爸妈妈这样,丢下你一个孤儿独自生活。

  你们龙家的苦难太沉重了啊,世世代代的孤苦伶仃,受尽艰难,妈妈不管在人间还是将来在地狱,都无时不刻的帮你祈祷,求上苍给你一个美好的将来。

  孩子,妈妈已经写不下去了,最后交代你一下,你哪怕再怎么受苦,也还是不要与外公外婆他们相见的好,不要再把诅咒牵连到他们身上,这是你的先祖、你的爸爸对我的交代。

  孩子,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妈妈是如何的爱你,你知不知道妈妈现在在阴间和你爸爸你哥哥,是如何的想着你!我的宝贝儿子。

  祈愿你幸福快乐!

  妈妈文演泣笔。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一日夜。

  ※※※

  这是妈妈临终前两个月写的,那时龙镔刚好七个月,两个月后,妈妈就走了。

  龙镔看着妈妈的遗笔,竟然两眼无泪,只是拿着遗书的手不停的颤抖。

  一个人站在资江边上,骤然对天一声大喊:啊~~~~~~~!

  石伟和海涛远远的看着他。

  背后就是山城十二中。

  资江水并不是很清澈,但是比长江比汉水还是洁净得多,偶尔一两只水鸟贴着江面飞掠而过,试图从水中叼起什么。

  这天,天不是很热,有些呈暗灰色的云布在上面,河风也有些凉意。

  龙镔脱掉衣裤,全身赤裸,走进江中,奋臂划水,豹子也跟着游了上来。

  龙镔游到对岸,又游了回来,来回的游着。

  海涛和石伟也跟着下了水。

  不过石伟只敢在岸边,和豹子玩闹。

  ※※※

  石伟为了能把豹子带回武汉,宁可坐汽车走。

  反复的对长途汽车司机解释,最后给上两包精品白沙香烟,再补二十块钱当作是豹子的车票。

  海涛就坐去上海的火车走了,他得去安徽邬庆芬那儿,这是两人约好了的,她父母要见见海涛。

  从山城到武汉得坐十多个小时的汽车,路是很好跑的,省级公路。

  ※※※

  世界是雾里的乾坤,十六年前我就已莅临,而今我那不可更改的过去已随风远去了,消失得没有消失。

  我并没有虔诚期盼,并没有无知祈祷,甚至我不屑向天地之主宰申请,头颅就是头颅,看着前方,只需看着前方,不用张望。

  生命,我在朴素的风景中用瞬间铭刻着永恒,我对自己不曾灰心,尽管我至今还没有成绩。我的心跳是荒原的钟声,一击一敲只鸣响在这片土地,一击一敲了却着尘缘。

  荒原之钟的历史就是我经历的尘缘。

  龙镔在自己的诗作本上划下这段话,就推门出去了。

  今天是星期六,要去几个孩子家教书法,还要上家教课,时间可紧的很。

  糟了,德老,也就是外公在前面!龙镔心里咯噔,骑着单车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德老已经看到他了,老人家正从珞珈山那头慢踱过来,他很喜欢龙镔,由来的一种亲切感。

  德老对他招招手,慈祥的道:过来,过来。

  龙镔只得停在德老面前,心情复杂的喊道:德老,您好!

  龙镔,这么长不见你?怎么样啊,小伙子?德老充满慈爱的看着他。

  哦,德老,学习紧了点比以前,您老身体还好吧?龙镔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平静的声音道。

  还好还好!德老显然对龙镔的问候挺在意的,笑呵呵的道,儿子从美国回来了,把媳妇、孙子也带回来了,几年不见,孙子都有这么高了!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肩头比画一下。

  外公啊,外公,我也是您的孙子啊!龙镔强忍心中的呐喊,笑着继续问道:您孙子多大了啊?

  呵呵,十岁了,十岁了!四年前见他的时候才那么子大~~~德老又在自己的腰部比画一下。

  真快,你看,一晃就这么大了!德老用老人独有的自豪的骄傲的笑,在已遍布老人斑的脸上写满了欣慰和满足。

  我也是您的孙子啊!我也这么大了!外公!您的外孙就站在您的面前,和您说着话,却不敢认您,甚至不敢去找您,只敢远远的躲在一旁悄悄的看您一眼,这些您知不知道啊!外公,您女儿女婿已经上了天堂,他们的儿子现在就站在您的面前,和您说着话啊……龙镔真怕自己和德老聊久了会情不自禁的叫出“外公”,他随意就接口道:是啊,真快!

  是啊,真快,虽然妈妈并没有留下外公外婆的照片,但是龙镔早就从学校老师嘴里得到了验证,德老的老伴已经过世十多年,女儿留书离家出走后再无音信,唯一的儿子也早已移居美国,儿子几次催他去美国同住,反正国内已没什么至亲了,但德老总是在幻想自己的女儿还会回来,甚至会带来外孙外孙女来看他,再加上舍不得渴望知识的学子,因此也就迟迟没有做决定。

  德老要龙镔来他家里玩玩,顺便也想介绍龙镔认识一下他的儿子孙子。这是老人奇怪的邀请,连老人自己也不知道缘由,为什么他想要龙镔接触自己的家人。

  龙镔自从回了山城熊山后就再也没去找过德老,他根本不敢,他牢记祖辈和母亲的嘱咐,虽然自己忍不住悄悄看看有晚餐后固定散步路线的德老,但是从不上前说话。

  每每夜间都会细细回思先祖的格言,龙镔都感到自己的生命实在太紧凑了,他知道可能悲剧还是会继续降临到他头上,但他再也不能让自己将来的孩子再这样苦下去,他要努力赚钱,加紧学习,打好点基础。

  龙镔和海涛石伟他们在刘老中医那里,问到了以前给龙镔算过命中风瘫痪的长胡子老人,老人已经神智不清了,龙镔很内疚,毕竟这里有他的关系,他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法给老人的家属,万一老人有什么事,自己也好尽一份心意。

  ※※※

  这时已是二OO一年九月初,如果没有发生接连发生这三件事,也许龙镔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也许龙镔就会这样默默无声的,湮没于万亿生灵仅仅为了生存而生存着的浪流之中,永远达不到未来的境界,这三件事,迫使龙镔从新角度对诅咒、对祖辈的嘱咐、对那奇异的梦、对德老那禅般的手势进行连贯思索,从而点燃了灵魂的火花,开始了新的思想历程。

  一样米为什么养百样人?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其思想、性格、言语行为举止会有如此千差万别?

  这和德老的手势有没有什么联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情都是一个人间悲剧,这是一个由一些人以生命为代价制造出来,却使全世界的其他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出现各种各样的想法、言行。

  这一切中一定有非常深刻的为什么。

  龙镔自从“9。11”事件后,就如是思考着。

  他觉得,人,这种动物远远不是非一般的简单。

  ※※※

  整个寝室,六个兄弟当中,没有一个人的英语比得上石伟,石伟有语言天赋,他不论听、说、写都是非常牛皮的,最擅长的最有研究的当然是如何用英语骂人,时不时也会就自己的心情发表几句正宗伦敦英语感慨。所以,他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收听英文广播,登陆英文网站,尽全部力量严密跟踪关于“9。11”事件的最新新闻动态。

  石伟成了近期最活跃的人物,整天没日的流窜于各个寝室之间,口若悬河的发表着针对“9。11”事件的各种看法,以抛砖引玉的策略让各位仁兄畅所欲言,自己却统计着各类希奇百怪的观点,归纳着经典的语言。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百年难逢的、可以充分展露和锻炼自己议论质素的机会!据他郑重宣布,他要做一次思想调查,以便在网上有根有据的发表具备专业水平的帖子。

  ※※※

  这天晚上,寝室里一直辩驳到深夜三点,参加人员有十三人,其中七人为外寝室同学。

  石伟眼睛非常轻蔑的看了一眼文宣:老五,你到底还是跟不上新闻发布的速度,我看,这关键是你的英语听力太差,我看你的水平就跟龙镔差不多吧,可怜你还整天背着个随身听!你知不知道现在美国乱成什么样了?你以为他们也就伤心一下子就完事?

  我告诉你吧,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全国撒网,彻底搜查!凡是有色人种特别是对中东地区的来美人员,全都一个不落,查你个祖宗八代!

  文宣显然对自己的听力有些自卑,搔了一下头道:也许是我听落了你说的这条消息,呵呵,看样子,我还得继续听广播进行听力锻炼,呵呵!说罢又狐疑的看着石伟道,石伟,你是在哪个台听到的?

  得意的,夸张的,石伟把手向天上一挥,比较豪迈的道:告诉你,老五!我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我刚刚在网吧连续作战五个小时!查找世界各大著名网站,监视有名的网络论坛,随时收听各大著名英语新闻广播,终于探听到了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可是一个在美的亚洲人在论坛上发的最新帖子!他说,和他住一个楼层的两个沙特阿拉伯人被美国FBI在半小时前带走了,还把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海涛闻言反驳道:石伟,这也不能证明你说就是事实啊!网上的消息千奇百怪,发什么论坛帖子又不用负什么责!谁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况且,FBI完全有权力抓任何与“9。11”事件有嫌疑的人啊!怎么说,这他妈的恐怖分子也太没良心了,你瞧,已经死了多少人!两栋著名的高楼几分钟就这么“哗”的垮了,多少人埋在里面!活活死了!

  文宣表示赞成:是啊,太惨了!生离死别啊!一下子,多少家庭被拆散!

  石伟嘿嘿笑道:惨是惨了点,不过那双子星大楼踏下来的时候也真够精彩的!

  邱秦从书桌上把头抬起,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惨!比得上美国丢给小日本的那两颗原子弹吗?美国这次最多不过死上万把人,那次日本呢?一下子就是几十万啦!

  ※※※

  海涛本还在趴在书桌上,努力用笔组织着词汇,他答应要在他的宝贝芬生日那天,献上自己写的二十一首诗来作为生日礼物,这下被邱秦的话挑起了火:这“9。11”能和原子弹炸日本鬼子相比吗!这“9。11”死的全是美国的老百姓!是无辜的!那日本鬼哪个不该杀?安?他妈的,想当初,那些狗日的在南京把我们中国人活活屠杀了三十万人!三十万啦!

  石伟也马上接口道:邱秦!你还爱不爱国!居然还可怜小日本!你知不知道他妈的那些死矮子鬼在中国到底杀了多少中国人!几千万!你不是也看过什么电影南京大屠杀、黑太阳731吗?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怎么被他们弄死的吗?

  我告诉你!砍头!活埋!刺刀捅!汽油烧!开水煮!用水淹!用冰冻!活生生的把手脚敲碎!把心挖出来!把血放干!用毒药注射!用毒气!制造鼠疫!轮奸!从五岁到七十岁一个不放过!用太阳晒!闷死!不给东西吃饿死!不给水喝渴死!我操他妈的坏事干尽!我操他妈的小日本鬼子!

  廖业本来是敞开双腿,穿着裤衩躺在床上看书的,这时也插嘴了:我看你的观点太偏激了。虽然日本已经也许是对中国造成不少苦难,但是毕竟那是以前了,起码也有五六十年了!那个时候是中国人自己不争气,搞什么内战,当然小日本就乘虚而入罗!但是你看现在,我们中国和日本的关系不错,邦交搞得还有声有色的,难不成还要我们这些后世子孙记着一辈子,再传它个几百年?那岂不是笑话?!

  你看国内不是有这么多女人都恨不得嫁个日本佬,伺候着他们,每天哟西哟西?!这么多博士硕士大学生在日本洗盘子、当钟点工、甚至还背日本死尸,那这有表示什么?我看,这就表示这些人有头脑,知道什么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是空口号,是没用的,是早就该忘记过去的!我看啦,你们都有点象个小学生,还不会用自己的大脑思考问题!

  什么最重要?钱啦!告诉你们,只有钱!只有这货币体现!才是最真实的!其他什么爱国主义,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为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的光和热,那全是假的!骗人的!没有钱,你在这个社会上什么东西都不是!

  所以啦,以我看,管他美国什么“9。11”,管它日本什么原子弹,都不关我事!记什么仇嘛,猴年马月的屁事!有本事爱国的,有本事要复仇的,你怎么不学人家恐怖分子也这么来一下!

  这下,廖业惹出事来了!

  海涛拍案而起,一脸怒火盯着廖业:老二!你什么东西!竟敢说这种欺师灭祖的混帐话!

  ※※※

  听到这里似乎是在吵架,又似乎是在高谈阔论,隔壁寝室的几个同学也跑了过来。

  廖业呵呵冷笑:海涛!我怎么就欺师灭祖了?说两句话,表达自己的看法,展示一下自己的思想,还居然让你海老大这么生气?你的老子不是和日本人作生意作的那么欢吗!每年赚了这么多钱,腰包鼓了,就大言不惭的要求我们这些傻瓜蛋来抗日,来爱国拉?

  你的手机不正是松下的吗?你的随身听不正是索尼的吗?怎么,用着日本货,用着这些日本产的世界名牌爽着啦,就觉得嘴巴上爱爱国也不错,反正照样赚着白花花的日圆,用着气派的日本货?是不是你家的小车也是本田的?你家的电视机也是日本货!

  笑话!居然还说我欺师灭祖!有骨气你就全部用国产货!你老子卖给日本人的货是不是老百姓生产的,你老子不是剥削着剩余价值,吸着百姓的血汗吗!?

  石伟偷偷的用自己的随身听录着这些话,他看到海老大脸都气白了,同时也觉得廖业讲的太过分了,“妈的!简直就是一个卖国奴,一副奸诈狡猾的嘴脸!怪不得那次自己有钱都不捐,才给了四十多块钱!没牙齿的东西!”

  他暗暗骂道,嘴上却让人觉得他是在缓减紧张空气,手还做着暂停的手势道:暂停暂停!今天我们是在讨论“9。11”!我觉得你们两个人不能进行人身攻击!抗不抗日,怎么抗日,那是等一会儿的事!现在我必须尽快搜集我们当代大学生对“9。11”恐怖袭击事件的有关看法!

  海涛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道:现在必须谈抗日,这个比“9。11”重要!

  石伟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的爱国热情了,他大声道:对!日,我们是一定要抗的,最好是全国学联立刻发布紧急动员令,马上组织几百万大学生回家拎把菜刀,先把那些在中国留学的小日本鬼子干掉,分尸!妈的!谁叫他们的爷爷叔叔表大爷到中国搞屠杀!

  他眼珠子一转,转头对海涛道,老大,你说我们把这些日本留学生干掉后,是用菜刀分尸还是用斧头分尸?要不要先用硫酸毁他们的容,再用王水淹他个十天半月?你给我拿个主意?

  寝室里几个兄弟轰的笑了,包括海涛、廖业,只有龙镔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是在听什么,双眉挤在一块,表情很凝重,没有笑,也从头到尾没有插一句话。

  石伟对自己的口才比较欣赏,裂着个嘴笑着回顾四周,他希望看到每一个人都已经被他搞笑了,他立时发现龙镔有点象个木头,于是,心生不满道:龙镔,难道你还想强奸几个日本女留学生不成?

  大家更有些笑了,龙镔依旧似乎在想着。

  石伟煞是扫兴,不过转念一想,反正龙镔有时傻憨憨的,随他吧,他马上重新换了一副很爽的表情大声道:兄弟们!我们还是再深入讨论一下“9。11”吧!

  ※※※

  石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一个地方道:现在我来向各位兄弟们通报一下我的初步调查我们学校五十个大学生对“9。11”事件的各种看法,我现在作了个归纳整理,并且还详细列举了十来条比较典型的发言,我想请各位兄弟就等下我所公布的情况,进行总结分析,我要的可是最精辟的,你们听着啊!这些看法有交叉,因为很多人发表了几条观点。

  第一种看法:我的天!这下会死多少人,太惨了!人间悲剧啊!27人次。

  第二种看法:真同情那些死难者的家人!22人次。

  第三种看法:这些个从大楼里逃出命的人可真命大!再晚几分钟就……18人次。

  第四种看法:妈的!亏他们恐怖分子想的出来!用这种阴招!够厉害!12人次。

  第五种看法:我靠!为了活命居然敢从几十层的楼往下跳!明知必死嘛!佩服!7人次。

  第六种看法:死得光荣啊!在几十亿人的共同注视下,一跳就名留千古,相传千秋,也值!8人次。

  第七种看法:这下美国的经济受到重要影响了,弄不好会带来全世界的经济倒退!13人次。

  第八种看法:但愿这次的后果不要影响到中国的经济发展。9人次。

  第九种看法:中国肯定会受影响拉,不过也好,最起码美国的国内焦点短期不会喧嚣什么中国威胁论。6人次。

  第十种看法:应该把那些恐怖分子千刀万剐!15人次。

  第十一种看法:判那些恐怖分子死刑!游街示众后枪毙!14人次。

  第十二种看法:想不到,仇恨的代价居然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报复的快感,这是人类的悲哀!2人次。

  第十三种看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些人甘愿去死呢,仅仅只是仇恨吗?是不是有宗教的作用在里面?是不是他们要用自己的死向世人、向美国人宣告什么?2人次。

  第十四种看法:这么周密的策划,这么勇猛的敢死队,这么精确的计算,如果没有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资源作后盾,那简直不可想象!这简直就是恐怖行动的经典,标准的偷袭破坏战例!10人次。

  第十五种看法:那些策划这次恐怖袭击的人肯定乐呆了!真是有人高兴有人愁啊!辨证的看这件事就是这样。4人次。

  第十六种看法:太可怕了!居然这么高的楼就这样垮了!这是不是可以有力证明楼高的危险性和其高度成正比?5人次。

  第十七种看法:美国人应该反思自己了,何必再管东管西,干脆自扫门前雪得了!这就是他们到处插手别国内政的代价和警告!9人次。

  第十八种看法:导致世界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千万别搞到中国来,咱们中国就自己忙乎自己的事就行了,可千万别发生什么核大战!10人次。

  第十九种看法:哈哈!这下可给中国出了口气!谁叫它炸了我们的大使馆!还居然狡辩是误炸!误炸能一次把三个导弹都误到我们大使馆?好!干的好!帮我们中国出了口恶气!支持!14人次。

  第二十种看法:关心关心自己毕业后的工作问题吧,这事不是已经发生了吗,那就让美国人自己痛苦吧。反正我又没有海外的美国关系,美国也不会因为我表示强烈谴责就发给我一张绿卡!5人次。

  第二十一种看法:炸就炸呗!关我鸟事!别弄上我就行了,死光了才好!4人次。

  第二十二种看法:人啦!太复杂了!人心隔肚皮啊!想想连美国这么强大都被几个人暗算了,恐怖分子、坏分子脸上又没写着!看样子,还是别得罪人的好,我以后可得好好小心谨慎的做人!11人次。

  第二十三种看法:妈的!可惜了不知会有多少美圆被埋在下面,要是我可以捡到就好!现在不知便宜了谁?3人次。

  ……

  石伟得意的看着大家,道:怎么样?够详细了吧?

  ※※※

  人的思想真有这么复杂吗?大家都是大学生,都是在相同的教育模式下教出来的学生啊!

  龙镔完全震撼了!他刹时想起了德老的手势!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莫名其妙的推理、逻辑,各种各样的情感发泄,千奇百怪的思想想法,这间小小的寝室就这样轻松的成了表演的舞台。

  十三个人对着些观点的讨论变得激烈,赞成的不赞成的,补充完善的,建议修正的,石伟乐开了怀,一边飞速的记录着,一边凑着热闹发着言。

  一件本来从人类道德观念上看完全是悲剧的9。11事件,被这些大学生演绎出了几乎可以包容世界上所有的人可能就此出现的各种观点。

  人,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呢?

  居然还有人叫嚣要是现在就发生世界大战就好了,要是中国也被这么来一下,那就有好戏看了!说不定,自己马上投笔从戎,也好将来弄个将军来当当!

  龙镔耳朵里灌满了这些人类的各式思想,大脑却飞速的运转着,在这些同学或是热情洋溢,或是冷嘲热讽,或是推理设想未来走势的神聊鬼侃中,思索着这些各式思想思想的起因,思索着人类的复杂性,思索着思维的奥秘,这是为什么呢?

  个体思维之间如此这般的复杂性、多样性、矛盾性仅仅只是简单的个体性格造成?

  仅仅只是环境影响?

  同样是接受着教育,差异从何而来?

  莫非人脑对各类信息的摄入及处理有他独特的程序?

  人脑对信息的反馈是不是有难以预知的的机制?

  德老的手势是不是要告诉自己,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不同的心,不同的思想,包括德老和自己,这些所有的心都是不同的,就连天地也有自己的意志和心呢?

  那又应该如何理解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全国疯狂?

  换作自己,自己为什么不会如他们这般来看待问题和事情呢?

  龙镔百思莫解。

  ※※※

  石伟觉得实在有必要通过这件事来了解了解龙镔的想法了,这个家伙平时就不怎么关心政治和时事,可能是龙镔的特殊经历使他有点不问世事,哪比得上石伟这么热衷!

  石伟一屁股就坐在龙镔身旁,嘻嘻哈哈对着龙镔道:老六,怎么你不来说几句话?发表发表高见?我可是无比欢迎兄弟们的畅所欲言,你可得支持我的宏伟计划实施啊!

  龙镔轻轻一笑,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有什么高见?大家说的这么好。

  石伟夸张的一拍龙镔的肩头,嘿嘿道:你小子给我装糊涂啊,是不是?你以前不是写过一篇什么谈大学生对待粮食的什么文章吗?不是在报纸上发表了吗?还有你以前也发表过不少小文章吗?你会没有高见?跟我打什么太极拳啊!说说,说说,我保证把你的论点重点推出。

  龙镔犹豫了一下,道:我以前的那些个东西基本上都是小时侯的老师的命题作文,就是大学的那篇文章也是从自己的思想上,有感而发的。可你们谈论的都是时事、政治,对这,我一点都不懂,也从来没关心过。我真讲不出什么。

  龙镔这么说,确实有他的理由。他发现自己现在除了专业书,对其他书籍完全处于一知半解的地步,抓不住要领,领略不到其思想内涵,分析不出察觉不到书的灵魂所在。

  他甚至对自己小时侯读书这么厉害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现在接触的信息多了,接触的人群复杂了,接触的思想多维多层次了,自己反倒越来越笨了呢?

  是自己不努力吗?抑或是自己太简单了呢?

  他对人越来越搞不明白,对人类的思想越来越无法解释,他仅仅知道人是自我利益的动物,这个概念,却对这个概念不甚了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了解了社会生物学的观点,再结合自己经历,才从认识上发生飞跃。

  ※※※

  只要自己拿出家人的合影,对老人一说事实的真相,那么自己就可以得到梦寐已久的亲情,就可以解脱这种渴望见到德老、却又不敢上前相认的痛苦。

  的确,我非常想和德老相认,可是,这行吗?先祖的嘱咐可是明明白白记载在族谱上的。

  每每骑车路经曾经和德老,也就是外公相遇过的地段,我就会心如刀割,我唯一的血亲,我的外公就在我的身边,我却只敢象一个学生一样的尊敬他,叫他德老,我却不能象一个普通的外孙一样,爱他,照顾他,叫他的外公,我甚至可以感觉的他浓浓的忧愁,可以遥遥听见他睡梦中衰老的呼吸,可以探测到他至今尚抱一丝女儿会回来的幻想以及那幻想背后悲伤的思女心情。

  我和外公同在一所学校,却如此的咫尺天涯。

  我克制忍耐着,甚至我还刻意的逃避着与德老的相遇。

  ※※※

  德老终究拗不过儿子,决定去美国了。

  德老明天就要起程了,这天中午,他打电话过来,要龙镔去他家。他很喜欢这个有些黑黑的大男孩,总感觉有一种他熟悉的东西在龙镔身上,到底是什么,德老又说不上来。

  忐忑不安,却又不愿违抗,心中有些恐惧,却又满心欢喜。

  去了只会更增将来思念的痛苦,不去却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外公。

  好希望德老不要离开,却又非常渴望德老离开,亲情尚未开始却又意味着此生的绝灭,触手可及却又万丈鸿沟。

  这一切是何等的无奈,是何等的无情。可是对于龙镔来说,自己能冒险吗?

  龙镔坐在图书馆里,两眼看着文字,文字依旧服服帖帖的趴在书页上,这些文字也并没有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德老的邀请。

  这是本来应该龙镔正在他外公家和外公聊天的时辰。他还是失约了。

  ※※※

  第二天,龙镔没去上课,静静的藏身在德老所住的住宅楼下面,他不知道德老的班机,只能傻傻的大清早就盯着那个楼梯口,他想再见外公一面,却不能让外公知道。

  德老颇有些恋恋不舍这里,深情的张望着熟悉的景物,熟悉的花草,熟悉的路,这里有他太多的记忆。

  外公都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清瘦。

  这个就是舅舅吧,这个可能就是舅妈,恩,这个肯定就是小表弟了。

  龙镔远远的看着,远远的看着,直到送德老和德老儿子一家去机场的车只留下淡淡的青烟,这淡淡的青烟在风的作用下,不久,阳光下已看不到烟的影子了。

  ※※※

  龙镔的时光依旧是忙碌的。

  为了排遣心中的那些只有自己咀嚼着的情绪,在石伟的极力拉扯下,和石伟一起加入了杜慈所在的雨音文学社。

  他将自己的心情在文字上痛快发泄着,他不是为了写给别人看而写,也不是为了展现或炫耀自己的文学才华而写,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思全都记载到了自己的本子上。

  龙镔从没有向文学社办的刊物上投过稿,也仅仅参加了文学社两次活动中的一次,这引起了杜慈的强烈不满,杜慈可是文学社的管理人员。

  这天中午,她和苏静儿一起来到石伟寝室,苏静儿正是杜慈那个在文学院的老乡。

  石伟已经在寝室里缠住了龙镔,专门恭候他们的到来。

  龙镔见过苏静儿几次,他站起来,对两个女孩笑了笑。

  石伟倒上开水泡好茶,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杜慈和苏静儿了。

  对于劝说龙镔向文学社投稿的事,他比较抱歉不能完成杜慈交给他的任务,因为两天的缠磨与恐吓基本上对龙镔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龙镔明明写了很多的诗词散文,可龙镔宁可收起来,也不愿拿出几篇投给文学社。

  雨音文学社本来在学校就默默无闻,参加的人员少,稿件质素不高,拉龙镔进文学社就是想利用龙镔的古典格律诗词和风格独特的散文来搞出点名气,那料到龙镔根本就没把文学社当成回事!居然现在连石伟也搞不定龙镔了,以致于石伟在杜慈面前大骂龙镔是个木鱼脑袋的同时,不得不恳请女友杜慈自己亲自出马对其进行说服教育。

  杜慈和石伟商量过了,决定采用对付男人的两大最危险同时又最有效的绝招:撒娇求情中加几点凄楚可怜的眼泪,和利用苏静儿作饵的美人计。

  不信对付不了越来越呆的老六龙镔!

  ※※※

  只见杜慈在一阵寒暄之后语带忧伤的告诉石伟:石瘪三,我们的文学社办不下去了!

  石伟立时会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肚子,别担心,办不下就办不下吧,那有什么!

  杜慈眼睛一瞪:你说的轻巧!那可是我们不少人心头至爱!我们一定要把它办下去的!你给我庄重点!

  石伟马上馅媚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办不下去了呢?

  没人看!没人说好!没特色!没风格!没有吸引力!杜慈很是忧郁的道,要是我们有龙镔这样的高手鼎力支持相助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真的只有停刊,让它自然死亡了!免得办下去被其他文学社笑话!

  石伟故意长叹一口气道:肚子,我是没面子来劝龙镔给你投稿的。他加入文学社本来就是我勉强的,十二万分的不乐意!看你求求他,他会不会应承你。

  杜慈盯着龙镔的眼睛,凄楚的声音:老六!龙镔!龙哥!镔哥哥!你那么好心,你就帮帮我们吧!上次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以前写给我的那两首词给在刊物上登出来,害得你又被黄秋雅误会,我在这里给你说对不起了,好不好?但是你不知道你那两首词很得同学们的赞扬啊!你就再帮帮我,好不好?再给我一点作品?

  杜慈泫然欲泣,表面上楚楚动人。

  原来,杜慈瞒着龙镔就将那两首词给在文学社刊物上登出来了,黄秋雅看到后就把龙镔约出来,告诉龙镔说她喜欢他,并质问龙镔为什么喜欢她却不对她说,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表达出来,逼着自己受不了相思的苦,一个女孩子放下矜持来倒追。

  龙镔虽然时不时怀思那次下楼事件,但是怎么着自己也谈不上喜欢黄秋雅,结果不管他再三解释这首词既不是写给她的,也不是写给雯丽的,纯粹是自己瞎写的,并且自己也没有喜欢上她。黄秋雅也不愿相信龙镔的话,在告别之际居然撩下一句话,说她已经和常成只做普通朋友了,如果龙镔再不追她的话,她就要这辈子缠住龙镔,决不放手。

  龙镔这十来天已经被她弄得风雨满城,不得安宁,不少人议论龙镔挖常成的墙脚,穿常成的旧鞋。

  ※※※

  龙镔已决心不再随便写什么东西送人了。眼下,杜慈这么求他,让他很为难。

  龙镔还是只能笑笑,继续看着他的书,自从大三以来,他对哲学有了浓厚的兴趣,现在他就在看尼采的《偶像的黄昏》。

  石伟见到自己的亲密女友这般低三下四的求龙镔,龙镔居然好象没看见似的不理不睬,忍不住怪话就出口了:嘿嘿!嘿嘿!我怎么看某些人越来越陌生了啊!

  大一的时候,是有点自卑,没钱吃饭,又被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甩了,结果自己埋头苦干,拼命挣钱,没有任何同学交际,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他充满生存的斗志,憨得可爱,笨的可爱,让人打心眼里喜欢,钦佩。

  大二的前面一段时间呢,和同学们、兄弟们亲密无间,打成一片,虽然同样是辛苦打工,但开朗活波,敢于对一切错误发出挑战,坚持真理,知道享受生活,全身充满生活的激情。

  不料大二过了那段时间后,莫名其妙的就有些颓丧,又开始有些沉默了,不过呢,总还是会说说话,谈谈心,聊聊天,甚至讲讲老家的故事,人又大度,不会计较兄弟们的无心过失,照样和大家玩的算好,年纪大的兄弟们还想可能是他的生理发育迷惘期的缘故。

  谁知道!自从回老家以后,可能是在家乡被自己的老师说了一些比较苛刻的话,外加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结果就心理失去平衡了!自己觉得自己真的很窝囊了,干脆就惜语如金了,整个一个呆子似的,有事没事对着本书发愣,走路都出神,竟变成标准的傻子了!

  看看现在!就看看现在这副德性!是不是对兄弟有了什么巨大的、不可弥合的隔阂?有什么吊鸡巴心事也不跟兄弟们说出个子丑寅卯!还把不把他的兄弟当成是兄弟?

  你看看!居然一个这么娇小可爱的女孩子,这么求他,这么求他写点东西,他居然话都不说一句!屁都不放一个!

  石伟越说越火,联想起龙镔开学以来的表现,真动气了,嘴巴都有点哆嗦。

  海涛看到石伟那副样子,知道从没生过气发过火的石伟是来真格的了,就走上前拍拍石伟的肩头:好了,老三,老六是有点不对,但是我们要体谅他啊!

  又转过头对龙镔道:老六,你就不要写什么敏感的话题,写写什么人生、什么大道理不就可以交差?是不?

  一直在一旁坐着没有做声的苏静儿,突然用晶亮清澈的双眸凝视着有些无辜的龙镔轻声道:是啊,龙镔,言为心声,你就写写自己的生活感受吧。

  ※※※

  言为心声!

  骤地,这句话似乎给龙镔苦苦缠思日久的大脑象是一把利剪,剪断了乱麻,又象是一道闪电,刺破了浓浓黑雾!

  语言就是心灵的展现,文字就是思想的表白,透过语言内容可以判断说话者的心灵,通过文字含义可以推理出文章的思想,再结合行为的始末,就基本上可以看到人的灵魂。

  龙镔继续推而广之,那么一个群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乃至一个世界,完全可以在相互的比较中,可以了解它们的主导思潮,进而才可以完全领悟文学作品的主题表达与其存在背景的关联,甚至可以从各种文字资料中感受到真实的现实。

  龙镔更给合系统论、控制论和信息论的观点想到,如果把人脑是一个有自我特性功能的具备自组织、自学习、自适应性的,动态的、开放的、人工系统,它对自身所接触到所有信息有受动和被动的选择接收,同时改变着自身的序化程度,对外界信息可以进行自体反馈,最关键的就是个体自我认定的利益就如同电脑的内部程序和防毒、控制软件,决定着信息的输出,这样理解的话,那么为何人心各异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同样,对于一个群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乃至一个世界,也可以用相同的理论进行推理。

  ……

  龙镔感到自己的大脑一下子轻松了。

  他自认为,对德老的神秘手势,他应该已经领悟了至少一半,剩下不会再是什么难事了,不会再纠缠他近一年的时光了。

  他感激的向苏静儿笑着,苏静儿看他这样傻乎乎的笑,不由也回笑一下。

  龙镔这才发现原来苏静儿竟然这么美貌端庄,如同旷古幽兰。

  ※※※

  龙镔欣然提笔,写下一首词和一首小散文诗,并应承以后将尽可能的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和争取多投点稿。

  龙镔写完后,马上告别他们前去图书馆查找资料去了,他必须在书本的海洋中把自己的那点领悟整理成型。

  石伟一待龙镔出门,就骂骂咧咧道: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卑鄙小人!想不到,老六竟然是个重色轻友的卑鄙小人!老子和肚子这么求他,他都不肯写!

  大家看到的,美丽漂亮的苏静儿才开口说一句话“是啊,龙镔,言为心声,你就写写自己的生活感受吧”,这个小人发了下呆,就马上写了!我靠!早知道,就把静儿你叫来就行了,那用得了我们费这么多口舌、心机!害得我的肚子差点儿哭起来了!

  那时侯,我和肚子还跟他商量,说把苏静儿介绍给他做女朋友,全力给他创造机会,他还假正经的拒绝我们的好意!你看现在!这副德性!虚伪!卑鄙!

  海涛哈哈笑道:这就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是不是?苏静儿?说罢,把头扭向正在仔细看刚才龙镔写的那些东西的苏静儿。

  苏静儿却幽幽轻叹一口气,惋惜的道:你们真的看错龙镔了,误解他了啊!他根本就是大智若愚啊!

  古代大哲者老子曾说: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白若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就是说的他这种境界啊!

  你们看看他写的这首诗词,瞬间写就,极尽高原景致,意境何其深远!何其空灵!高屋建瓴,何等气势!他根本就是大智若愚啊!

  大家非常讶异苏静儿的评价,连忙好奇的全都凑头过来看。

  咏高原如此高原!对长天望却,痛快畅酣!

  据说天神踏马地,就这莽烈苍山。

  风惊悬壑,雪压万巅,气派竟如是。

  千秋一脉,到底多少龙藏?

  愁丹青,掷彩笔,且携素手,何妨醉此间。

  汗漫六合金乌下,飞镜照华颜。

  云生秘境,波掩澄静,巍峨佛意传。

  弹指今古,众生不过平凡。

  注:余极欲远赴青藏高原一游,然不得成行,忆起《红河谷》中景致,遂聊作以记之。

  ※※※

  苏静儿一夜未眠。

  这是2001年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傍晚,雯丽在寝室里看完父亲给她寄来的家书后,呆坐了一会,就开始给父母写回信。她心绪有些复杂,或许是有些烦燥,每每提笔写了几行就撕了,揉成一团丢在桌上。

  父亲告诉她,龙镔已经把他们给他以前垫付的那些钱还给他们了,自己已经当上了副镇长了,想不到郑学这么谙熟官场套路,父亲照着郑学所指点的方法行事后,立刻官运亨通起来,一年时间就上了一个台阶,感叹以前可真是白活了,夸奖郑学不愧为世家子弟,嘱咐她要好好把握住郑学,这样的小伙子现在太稀少了,能嫁给他是她的福气,绝对不能再和龙镔有任何瓜葛。

  雯丽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对父母回信。

  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来例事了,今天中午自己偷偷买来验孕条一验,没想到怀上了。

  自己知道在大学是肯定不能生小孩的,况且还没有和郑学结婚,流是肯定得流的。流产可是很痛的,在老家的时候就听那些专门从事流产手续的乡计划生育服务所的医生们讲过。

  下午,又高兴又恐惧的告诉郑学,想和他商量个主意。没想到,他一点安慰的话都没有,一点关心的神色都没有,居然还怪她为什么不小心避孕,弄出这个麻烦来,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感受,就是丢给她五百块钱,要她自己马上就去打掉。

  问他陪不陪她去时,他竟然冷漠的说这流产是女人的事,他是不会陪的。自己和他吵了几句,他一句“懒得理你”扭头就走了。

  这些事,怎么跟父母说呢?说了,父母就一定会很担心,不说,自己又实在心里直想哭,难受得要死。跟谁说呢?以前还可以常和秋雅聊聊心理话,可现在……

  ※※※

  秋雅自打和常成闹分手后,就没和雯丽说过几句话了,甚至还臭骂了来做说客的雯丽郑学一顿,她的泼辣已经成功阻退了几批说客,现在可是谁也不敢再到她面前提起常成,她清楚得很,常成如果还不死心的话,就肯定会从她父母那里想主意了。

  她可不管,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在她此刻的心里天平上,常成除了家里的钱和背景外,其他简直没法和龙镔相提并论。就算常成真要用父母的工厂来要挟她,她也下决心什么都不顾,父母是父母,自己是自己。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向龙镔证明,她已经和常成彻底分手了,完全没任何关系了,她自信龙镔一定会为她感动,并且一定会爱上她,更何况龙镔早就喜欢上她了呢。

  虽然龙镔几次都对她说不喜欢她,他这么说肯定是假的!秋雅一想起龙镔时常盯着自己胸部那贼勾勾的眼神,心里就洋溢着一阵温暖和羞涩。

  这可根本不是和常成在一起的感觉!

  ※※※

  常成在饱受分手痛苦之余,已经决定打算通过秋雅的父母来出面了。

  常成已经知道这里面跟龙镔有很大关系,但是自己从廖业和一些同学口中,以及在自己对每天都外出家教的龙镔跟踪中,并没有发现秋雅和龙镔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只有发现秋雅一个人去找过龙镔几回,而且时间也很短。看情形,应该只是秋雅对龙镔存在单相思。

  常成并没有逼着秋雅和自己订婚,他知道自己必须给这个个性刁蛮女友以适应的时间,他太喜欢秋雅了。

  凭良心说,他清楚自己和龙镔相比,的确缺乏那种野性,那种健康的帅气,他的确有点象温室里的花朵,典型的文弱书生形象。

  他甚至觉得龙镔很坦诚,他曾在得知秋雅喜欢龙镔时就独自去找过龙镔,他希望龙镔不要插手他与秋雅之间的事,结果,龙镔告诉了他和秋雅所发生过的一切事,并还对他承诺说无心来介入其中。

  他相信龙镔,从他所了解的事实中,他知道龙镔跟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他愿意信任龙镔说话时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真诚。

  ※※※

  郑学对龙镔曾经和雯丽有过所谓的姐弟关系,很有些怀疑和妒忌,虽然龙镔比雯丽小几岁,但是这小子太他妈的有威胁了,要不是看在雯丽鲜鲜明明是个处女的话,他肯定会叫人废了这小子,雯丽这么美,这可是他的禁脔,谁多看一眼都不行,她是他独占的。

  怎么说这个叫龙镔的穷小子也他妈的有问题,没见过他出手,黄秋雅就因为他而和常成这好哥们玩起了分手,自己早就建议常成,找几个人把这个什么龙镔揍一顿出出气,谁知道常成坚决反对,而且这个龙镔的拜把兄弟廖业也帮腔反对,并还担保龙镔决没有动黄秋雅的念头,还把黄秋雅几次到寝室两人说的什么话都原本的复述出来,自己才没有主动帮常成下手。

  但不管怎么样,郑学一想起这个龙镔就不爽。

  ※※※

  龙镔寝室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廖业明显对海涛、石伟疏远了,整天没几句话,面容也很僵,自打对9。11事件的争论辩驳后,双方彼此都感觉志不同道不合。

  廖业和郑学他们走的很近,因此也就看不上龙镔,但他对龙镔并没有意见。

  廖业又重新换了女友,是本校大二的,比以前那个漂亮。

  邱秦也和女友闹起了矛盾,两人已经吵了几次。

  文宣吗,依旧和女友平平淡淡,象一杯开水。

  海涛和宝贝芬恩爱无间,两人已计划好,毕业后都去山东,工作稳定后就结婚。

  只有石伟和杜慈依旧那么搞笑,开心得让人羡慕,寝室里幸好有他们才多些笑声。

  龙镔还是这样规律的生活,不过现在是该笑的笑,该说的就说,该沉默时照样沉默,身体越来越结实,肌肉如铁一般,一口气居然可以做一千五百个俯卧,可以用对石伟来说是冲刺的速度跑完一万米!已经被学校田径队物色为参加2002年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的种子选手了。

  还有一个不同的是,现在常常有一些女孩向石伟杜慈打听龙镔的事,并且还主动和他们拉近乎,有几个还时不时来寝室玩耍,打扮的都比较娇媚。石伟杜慈自然知道她们的用心和目的,乐得装傻,反正她们常带些好吃的来。

  只有两个人最例外。

  一个是黄秋雅,另一个是苏静儿。表现截然相反。

  黄秋雅全部是中午来,专挑大家准备午休的时候,除了和龙镔说话,谁都不屑一理。几次都是往龙镔桌子上摆上一封信后,就马上给龙镔泡上她带来的名茶,然后就要给龙镔洗臭衣裳、臭袜子,没的洗的话,就给龙镔把床单整理干净,把龙镔的鞋子擦洗干净,还给龙镔买了几身衣服,必须要看着龙镔把茶喝完才走。偶尔也对龙镔说几句话。

  大伙看着龙镔和黄秋雅那副样就想笑,可没人愿意自找麻烦,尤其是石伟惊奇的发现黄秋雅示爱的方式如此有个性,如此独特,完全是稀有品种。

  苏静儿则总是在杜慈的拉扯下才肯来寝室,来到了以后却不敢看龙镔,只是和大家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龙镔要是不在的话,就显得颇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要想龙镔很痛快的给稿子,就得苏静儿出声。

  黄秋雅和苏静儿曾经撞见过一次,两人都是相熟的,虽然苏静儿马上就告辞了,但已经足以引起黄秋雅的警惕。

  ※※※

  雯丽看完父母的信的第二天,就私自去买了那种据说吃了就会自然流产,不会引起疼痛的“含珠停”,她已经知道秋雅早开始了对龙镔的追求,她觉得她和秋雅之间变得很尴尬,两人话也没说什么了。所以,雯丽也就没有把自己怀孕并要打胎的事告诉秋雅,况且她也觉得有些丢人,虽然未婚同居在大学不少。

  出事了!

  过一天后的下午,雯丽满头冷汗,腹痛如绞。

  按道理,应该到了胚胎坏死剥落,自然流产的时候了,完全没理由痛得这么厉害的。

  雯丽在床上弓成一团,神色十分痛苦。

  秋雅拿起手机就达给郑学:你在哪里?雯丽现在肚子痛的厉害,你快来!

  懒洋洋的声音在电话里:你叫她去医院吧,我有事,没空过来。

  秋雅火冒三丈:郑学!我告诉你!雯丽是你女朋友,你良心被狗吃了?你要是还有点人性,你就马上来!

  那边已经挂了。秋雅气得把手机向床上一丢。

  看着雯丽那副样子,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送学校医院,几个女孩子商量了一下。

  哪料雯丽虚弱的对秋雅说道:我不能去学校医院的,我得到校外去。

  得知雯丽是未做B超就服用流产药所引起的腹痛后,出身医生家庭的杜慈马上意识到出事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学校知道,会处分很严厉的,而且不光彩,只能由石伟他们来帮忙了。

  ※※※

  雯丽是子宫外孕,这是对女性非常危险的病,特别是在吃了这种流产药后,极易造成女性生命危险。

  军区总医院妇科立刻开始手术。

  雯丽被切除了一边卵巢和输卵管,雪白的小腹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

  郑学总算和常成一起来了,是秋雅命令常成把他找来的,郑学喝得醉醺醺的,还满脸的不乐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走进病房,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雯丽,居然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打个孩子吗!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来这么多人!

  郑学醉红着个脸,将头来回一扫,看到站在石伟杜慈身旁的龙镔,立时骄横喝道:你他妈的!我老婆打孩子要你来干什么!?给我滚!没他妈的找人打死你,就已经是你命好了!你还敢到这里来,到我面前来摆显?!给我滚!

  龙镔两眼一怒,迸出两道寒光,正准备抡起拳头揍这个家伙帮雯丽出一口冤气,却又马上想起雯丽对自己的交代,想起刚才这个家伙对雯丽的称呼是“老婆”的字眼,忍下来了,只是用眼睛盯着郑学。

  耶嘿!你还敢盯我!我踢死你这傻*!郑学气势汹汹的抬脚就要对龙镔踢过去。

  秋雅见他居然要对龙镔发泄,积压着的所有心火再也无法压制,抢上前对准郑学就是一耳光!嘴上骂道:你这疯狗!狼心狗肺你还乱咬人!要不是他们帮着,雯丽今天就死了!你不谢别人,你还要发疯!死醉鬼!

  郑学被秋雅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有些晕头转向,莫名其妙,待他回过神来,顿感奇耻大辱,嘴里大叫,就要向秋雅扑去。

  在一旁傻看着的常成见势不妙,赶紧抱住青筋勃起、面目狰狞的郑学,急道:郑学!郑学!你冷静些!你冷静些!他是你嫂子!你不能动手啊!

  秋雅依旧怒气冲天,毫不畏惧道:你来啊!来啊!你以为我怕你啊!

  龙镔上前挡在秋雅的前面,手指关节格格作响,他冷冷的道:我告诉你!郑学!雯丽姐爱上你是你的福气,我劝你好好对她!否则,你知道我们湖南蛮子,从来没怕过闹事!和我打架,你还不够分量!

  郑学虽然倍感羞辱,但他估估情势,今天绝讨不了好,绝扳不回面子,他恶毒的盯了龙镔和秋雅两眼道:你们给我先记着,我不加倍讨回来我就不信郑!

  用力挣开常成紧张的手,阴毒的对常成道:常成!你也太窝囊了!未婚妻被一个土包子农民抢走了还他妈的夸那个农民是个好人!丢人现眼!我都替你常家祖宗脸红!

  说罢,对躺在床上的雯丽看都不看,对雯丽伤心的哭声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常成呆呆的看着被龙镔遮住了半边身子的秋雅,好一会儿,在龙镔刚毅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恨恨的将右手一摔,也走了。

  良久,滞重的空气里传送出雯丽带着哭音的,一丝无力的责怪:龙镔啊!我都跟你说过,要你不要再来干涉我了的……

  ※※※

  石伟是知道郑学的背景的,他总感觉这家伙在病房里临出门时撩下的那几句话,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么简单,海涛得知情况经过后也感到郑学这家伙太阴了,居然几句话就彻底破坏了常成与龙镔的和平关系。

  黄秋雅和杜慈却自我安慰的认为郑学这个小白脸不敢对龙镔怎么样,况且龙镔也就说了两句话而已,不会有多大事情的。常成也再没有去找过黄秋雅,黄秋雅却来寝室更勤了,性子变得很是温柔,常主动和寝室里的兄弟说说话,聊聊天。

  龙镔清楚人的仇恨,天生的秉性令他从不畏惧,但他想郑学怎么说也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应该不会象街痞流氓一样因为一句话就把他怎么样,况且从秋雅嘴中知道,现在郑学和雯丽关系感情也还不错。

  豹子经常被石伟带到学校来玩耍。

  石伟为了充分保护豹子的狗身安全,花了血本给豹子挂了个狗牌,再也不用担心它会被城市打狗队追杀了。

  到了学校,豹子就会对它所发现的老鼠展开毫不留情的撕咬,不过现在这个傍晚,它有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学校附近一个人家喂养的一条贵妃狗。

  豹子并没有德国狼犬那般的高大威猛,但是在母狗们的眼里,却有土匪头子、黑帮老大的王者气势,自然就是母狗们理想的交配对象了。

  这是在东湖边的一块柔软的草地上,海涛和邬庆芬,石伟和杜慈,龙镔和黄秋雅,六个人正坐在草地上看着初冬的湖景,难得龙镔有空闲,几个人就一起来聊天喝点啤酒。

  龙镔对自己的情感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他对自己在情感上的多重与复杂性颇为迷惑。

  有时会挂牵雯丽的身体,挂牵雯丽和郑学的感情关系,自己好象并没有完全忘记雯丽。

  有时会感觉秋雅爱憎分明外加一点柔情似水,其实也挺可爱,虽然她曾经用言语伤害过他,但是他觉得女孩也许都有一点小脾气,就象杜慈也经常骂得石伟体无完肤,可那好象没什么要紧。

  甚至有时还会想想苏静儿,她在与自己并不多的交往中,总是给他恬静、淡雅、舒适的感觉,全然不同于秋雅火热的辣味。有时一想起秋雅盯看静儿时那挑战的、示威的眼神,和静儿略带慌乱的神色,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但是他依旧对自己疑惑。

  秋雅今天可是比较欣慰的一天,自己逼着龙镔把衣服床单都换洗了,甚至还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内衣内裤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甚至中午还在龙镔的床上躺着休息了一阵,回思着他那衣服上、被窝里,浓烈的令自己无所适从、头晕目眩的体味,秋雅就会忍不住轻轻颤抖。

  想着龙镔都大三了,还穿着这么朴素的旧衣服,她心里就有些酸,她感到自己似乎长大了,知道了艰难勤苦,在这段日子里的潜移默化下,她现在也培养起了爱好洗衣服和节省用钱的习惯。

  她和杜慈现在成了最玩得来的朋友,变得有说不完的话。

  黄昏浅浅的色彩将整个天空注满晕眩的情调,湖面上波光动幻,清寒的风夹带着水气吹着年轻的脸,三个男人喝着啤酒,时不时侃侃大山,娇艳如花的女孩子们坐在身旁,的确很是惬意。

  ※※※

  突然石伟注意到了不远处豹子那威风八面的姿势:趴在这条漂亮的贵妃狗的背上,干着下流的勾当!动作非常激烈。

  不怀好意的,居心叵测的,石伟故意在三个女生的眼里作出惊讶的表情,高声叫道:豹子!豹子!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下干这种晚上才能做的勾当?!

  大家抬眼望去,女孩子们全部马上,立刻,果断的,把头扭回来,表情很不自然。

  杜慈狠狠的在石伟手臂上拧了一把,气嘟着嘴道:死瘪十!你……!

  海涛和邬庆芬对视一眼,邬庆芬啐了一下,海涛哈哈大笑,会意的看着她。

  龙镔对这种事在乡间是司空见惯,并且在农村,那些公狗母狗们就喜欢在大马路上公开的大干这种繁殖后代的运动,顽皮的小孩子用石头都打不开的,在他意识里,这是动物的本能,根本就没什么,一般都视而不见的,浑然不觉得身边的秋雅早已有些红脸,他一别脸,正好对上也正巧张眼看他的秋雅,秋雅竟面红如赤,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石伟和海涛的哈哈大笑使得秋雅更是害羞,难当之际,潜意识的将身子向龙镔身后躲去,一只手抓住龙镔的手臂,上身刚好贴着龙镔宽厚的后背。

  一种似曾相识的温软触感透过龙镔单薄的衣,传过来,龙镔的心居然重重的跳了几下,仿佛有什么被挑动起来了。

  ※※※

  常成睚眦欲裂,眼里已经喷火,将手中的望远镜丢在地上,用脚死命跺碎,将拳头狠狠打向藏身的大树。

  得意的看着常成的表演,觉得差不多了,就上前挡住不顾手指已经出血,还想继续向大树发泄怨火的常成,阴阴的道:怎么样?你还不相信廖业说的吗?现在知道他俩的亲热劲了吧!当了冤大头,心里难受吧!要不是廖业告诉你我今天这个女人的动向,你还以为就凭你那偷偷摸摸的跟踪,能看到这么精彩的镜头?!亏了你蒙在鼓里这么久!

  廖业觉得自己如果和常成、郑学他们那一帮人搞好了关系,成为了好朋友,会对自己将来的发展非常有利,由于和石伟海涛他们已经完全就合不来了,所以为了向常成、郑学他们表忠心,他密切关注秋雅和龙镔的动态,并随时向他们汇报,这一幕就是他的直接功劳。

  郑学大张口,向常成要了三万,说是给那帮子哥们的辛苦费,保证要废掉龙镔这个傻逼的一条腿,并且一定会让条子们认定是流氓斗殴或者抢劫伤害,那些哥们的口都很紧,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线索,担保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况且就算有事,他也摆得平。

  常成有些犹豫,但是妒火已经烧昏头脑,他家非常富有,就连他也很有钱,他无比嫉恨这个对他口是心非的山野农民,他要出气,他要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乡巴佬,他要夺回他心爱的女人,那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老婆!

  他,常成,有的是钱!

  郑学托一朋友去找几个混道上的,他为了自身安全,并没有露面,先付五千块要求废掉龙镔一条腿,事成以后再付五千。

  这几个人花了一个星期摸清了龙镔每天晚上的规律,选好了动手地点。

  ※※※

  龙镔一般上完家教后赶回学校都已经是深夜九、十点了。

  自从湖边豹子事件后,秋雅便更加对龙镔热乎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晚上,秋雅硬是缠着龙镔要和他一起去上家教,豹子刚好也被石伟带到学校,豹子也就撒腿跟着去了。

  坐在单车的后座上,将脸贴着龙镔坚实的后背,大胆的将双手抱住龙镔的腰,时不时试图用手遮挡刺骨的寒风,对此刻的秋雅来说,是最幸福最满足的感觉。

  豹子时在单车前面,时在单车后面,龙镔借着路灯往回学校不紧不慢的骑着,偶尔和秋雅说几句话,他也比较喜欢身上那被缠绕的感觉。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嗍风呼号,似乎要下雪了,现在这条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只有汽车呼啸而过,龙镔尽量靠着马路边骑着。

  人行道边全是城市的风景树,暗暗的,黝黑一团,豹子突然停住奔跑的脚步,盯着前边从喉咙深处里发出龙镔久未听到过嘶沉低吼突然,一个人从前面人行道上走出来,摇摇晃晃的摔倒在龙镔的行驶路线上,似乎痛苦的蜷起了身子。龙镔赶忙刹了刹车,准备减速,叫了声:秋雅,坐好,我要刹车了。

  话音刚落,离这个人还不到两三丈,几个黑影猛地从道两旁窜出来,抓起秋雅拽倒在地,一棍子向龙镔头上打来,另一棍子挥向他的后背。

  龙镔顿时失去车子的平衡,他本能将头一低,躲过那恐怖的一击,背后那一棍扎扎实实的打在背上,跌倒在地。

  豹子已经扑过去,逮住一个拿棍子的人嘶咬起来。

  他妈的!哎哟!狗厉害,快弄死它!这个人惨叫道。

  龙镔不顾背上痛楚,飞快向倒地不起的秋雅跑去。

  秋雅的手掌已经擦破了,她紧张的看着跑过来的龙镔,嘴里却叫喊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小心!你小心!

  龙镔一回头,看到三四个手持好象是铁管器物的人向他冲过来,另外有两个人正在和豹子缠斗。

  来不及扶秋雅起来了,他站秋雅前面,立定,尽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就象从前捕杀野物那样,他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和目的,他希望是误会。

  豹子愤怒在吼叫,那两个人也在叫嚣着,两人一狗有些陷入僵持。

  这四个人围着龙镔,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俩,就象在看待宰的羔羊。

  龙镔镇静的道:我们是大学的学生,从外面回来,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说完这话,龙镔又叫唤回虽然愤怒却绝对服从主人指令的豹子,豹子两眼放出绿光,威胁的盯着这伙人。

  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瘦个子用铁管指着豹子道:进哥,我被这狗咬了两口!妈的,作死他!

  ※※※

  那个被黄头发称做进哥的人长的很魁梧,剪着个平头,龙镔他估计是这伙人的头。

  秋雅的脚扭了一下,她坚持着站起来,试图向龙镔靠紧。

  这个叫进哥的看了一会,他没想到龙镔这么镇静,这远出乎他的所料,他打了这么多架,受雇主所托废了这么多人,还从没见过这么冷静的人,他真有些相惜了,但是这次可是一个他苦心着巴结的人物的雇请,是非做不可的,并且还要求要做的象打劫。

  他心一狠,断然道:今天逮上你了!朋友,把你的钱全掏出来,送我们当个路费!

  是抢劫!听学生家长说这里曾发生过几起抢劫案。流窜劫匪一般情况下,只是要你的钱,如果你不反抗的话,他不会伤害你,对龙镔来说,自己身上的钱虽然是血汗,但那完全无所谓,只要他们不伤害秋雅就行。

  龙镔摸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大概一百多,将钱递过去道:不好意思,只有这么一点了!

  黄头发有些怕正狗视眈眈着的豹子,没动手去接,喝道:丢过来!

  龙镔将钱捏成一卷,丢了过去,看也没看,回身搂住有些颤抖有些站不稳的秋雅,秋雅的手指死死的扣进了他的手臂。

  黄头发发现只有一百多,恼怒道:你他妈的傻逼!这点钱还不够我治伤!兄弟们,打死这狗日的!作状就要上前去干,眼睛却带着恐惧盯着豹子的那随时可能进攻的举动。

  秋雅急道:你们别!别!我这里还有!我这里还有!说罢,将肩上的小挎包打开,把里面的钱包丢过去。

  黄头发数了数钱,大概一千多,就将头贴近那个进哥的耳朵低语几句。

  那个进哥走开拨了个电话,并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在听。接完后,咬牙阴声道:把那个婊子的给我拖开!

  豹子无比勇猛的扑向这些人,尤其针对黄头发。其余几个举起铁管向他们冲来。

  龙镔知道再也避不开了,急将秋雅往身后一拨,怒道:是男人就别伤害女人,尽管朝我来!

  一个高个子一棍对准龙镔大腿扫去,另一个矮胖的向龙镔胸口打来。

  龙镔侧身闪过大腿的那棍,用右手架住矮胖子的棍子,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巨大的冲力将矮胖子仰天倒地,棍子也摔去老远。

  郑学和他那个朋友躲在不远的轿车里看着,刚才就是他的意思,得把秋雅拉开。这么爽心的场面郑学是非看不可的。

  那个进哥两步上去拖过,一个耳光就将她扇倒在地,又朝她腿上踢了两脚。

  豹子“嗷”的一声,冲上前狠狠咬住那个进哥的小腿肚,铁头一摆,生生的撕下一块肉!

  龙镔耳里听见秋雅那极力压住的惨呜,怒火冲天,全身充溢爆炸的力量,奋起一拳将高个子的脸打中,跟上一脚踢断他几根肋骨。

  豹子又冲过去对准一个正准备朝龙镔下阴招的家伙的屁股,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加上龙镔并没有练过散打,激战不到一分钟,龙镔的背上已经被刀开了一条大口子,身上也挨了几棍。那边高个子已经倒地不起。

  矮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抡起铁管,企图将怨气出在躺在地上的秋雅身上。

  龙镔见状大惊,转身向他冲去,和他缠斗在一起。

  砰!砰!背上,肩上被打中几下,龙镔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夺过矮胖子的铁管,一棍打中他的胳膊,把他打倒不起。

  突然右脚膝盖被重重一击,右腿无力支撑身体,龙镔侧身倒在秋雅身旁。

  几个人蜂拥而上,对准已受伤的右腿死命打去。

  用脚狂踢龙镔的身子和头部。

  秋雅尖声哭叫,想往正本能蜷缩抱头的龙镔身上扑去,绝望之极的悲声刺穿了本应宁静的夜。

  那个进哥跛着血淋淋的腿,毒辣的向秋雅背上踩了两脚,又朝龙镔那本以断折的右腿膝盖踩去。

  豹子狂嘶着和几个拿铁管的人搏斗着。它身上已经挨了一铁棍,可能打折了骨头。

  龙镔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那个进哥看形势差不多了,这条狗估计也一时半会弄不死它,转身逃去。

  豹子也力气耗尽了,站在龙镔脸前,用嘴拱着他的脸。

  秋雅趴在地上,凄惨的喊叫着龙镔的名字,挣扎着爬到他的身旁,哭鸣着。

  龙镔用仅有的那点气力和意识,艰难的对着满脸泪痕的秋雅吐出几个字:我还……没事……你呢……

  ※※※

  郑学无比得意、无比快慰的在饭馆的包厢里,向常成手舞足蹈的演示半个小时前的情景,讲述着那可以想象的惨状。

  常成有些后悔了,开始深深担忧秋雅的情况。

  ※※※

  海涛抓着木棍在那条路上来回走了两遍。

  他要杀了这帮人。

  文宣、邱秦追上来劝他回去。

  石伟还有几个男女同学围在X光透视室外面,,已经初步清理好血污、缝合了背部伤口的龙镔已恢复神智,正在透视全身骨骼的情况。

  秋雅除了身上脸上有些青肿,没什么大事,幸好那些人对她下手没这么狠。

  杜慈守在秋雅身旁安慰着她,雯丽陪着秋雅掉着眼泪。

  龙镔的右膝盖完全粉碎性骨折,小腿胫骨骨折,背部创伤长十六厘米,深见骨头。一根肋骨骨折,两根肋骨骨裂,头皮两处破裂,有轻微呕吐反射,可能有脑震荡。

  值班医生要求马上交纳五千块住院费。

  必须先进行消炎,要几天后才可以进行手术。

  暂时只能给龙镔的右腿打上石膏,具体怎么处理得由医生会诊作决定。

  ※※※

  阿三:对于天才的概念,有很多种含义,很多种解释,对于龙镔而言,他的天才方面主要表现在他的斗志、他的人生理念、他的理想,他并不是那种绝世聪明、一帆风顺、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人见人爱的人物,没有人生艰难的磨练,没有痛苦的心路历程,他如何能成就他的事业?

  对于感情,每个人都不可或缺,情感的脆弱和复杂其实那些真实经历过的人能充分理解。这本书中很多人物对龙镔的一生影响甚大,也许我的刻画十分欠缺,忽略了细节,但是我的主旨是为了表达一个痛苦又复杂的人生。

  这个世界不断的给予着我们希望,却又不断的阻挡着我们的路,改变着我们的精神,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悲哀的时代,它成就着一切,却又毁灭着一切。

  我们其实都被上苍诅咒着,要不,我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痛苦。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的现状就是我们不断选择的结果,那么,龙镔的呢?

  护士给我打了一支安眠针和止痛针,没有半点效果。

  右脚根本不能有任何移动,打上石膏的腿平平的摆在床上,石膏绷带一直缠到我的右大腿后部,背上的伤口被纱布紧紧围着我的胸裹起来,上身的体重毫不留情的压在伤口上,我是只能仰躺着的,头上也缠绕着一圈纱布,头发已被剃光。

  为了保持右脚和背部的痛感只在一个恒定的程度,我将左脚支起,尽量将自己的重量由左脚、右臀和右肩来承担。

  我睁眼有些吃力,可我又想看看活动的物体,我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做起来却很艰难。

  头痛欲炸,血液冲撞着头部的血管,也如心跳一样脉动,难受的刺激也就一阵一阵被血液带遍全身。

  我真想呻吟几下,也许在这个时候,用语言表达出身体的痛苦,会减轻大脑的负担,甚至加大呼吸的声音就可以做到,但此刻,我要坚决的忍着唇齿之间的宣泄欲望,我要将这痛楚当成我的酒,强迫它把我的神经麻醉。

  我还很想睡一觉,并期翼梦见我所有的亲人。

  爸妈的怀抱,齐爷爷的手,外公睿智的眼睛,甚至还有那两个白衣服和黑衣服。

  ※※※

  学校保卫处和110的警察已经在秋雅那里作了问话笔录。

  初步定性为抢劫伤人事件。

  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印象中,龙镔并没有得罪过谁,况且,这伙伤人的明显是团伙惯犯。

  石伟有些疑惑,怎么这抢劫犯抢了钱不赶紧跑,却特地废掉龙镔的腿呢?

  秋雅并没有听见黄头发称呼那个长的很魁梧、剪着个平头的人做“进哥”。

  医生怀疑龙镔的脑部受到损害,可能有轻微脑震荡,目前不能接受警察的询问。

  龙镔和秋雅暂时在一个双人病房里,石伟和杜慈还有海涛守护着,其他的同学都安排回去了。

  为了保持安静的环境,让龙镔好好休息,不被过多打扰,大家都不敢说话。石伟和海涛在医院走廊上抽着烟,杜慈替秋雅青肿的伤处揉着药油。

  秋雅侧身躺在病床上,任杜慈在自己伤处怎么揉着药油,似乎全无感觉,只是泪眼模糊的痴痴看着龙镔,心里无比怪责着自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惊险悲惨的情景,龙镔的勇猛,龙镔的愤怒,龙镔的鲜血,龙镔倒地后仍试图保护自己的举动,以及龙镔最后的那一句断续的话。

  窗外开始唏唏沙沙下起了雪粒子,凛冽的北风不时把门窗摇撼出劈劈啪啪的声响,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好象一首没有音符组织的曲子,击荡着这间小小的病房。

  ※※※

  天亮了,龙镔挺过了漫长的一夜,他们有几次问他痛不痛,他只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什么。

  病房护理和护士们把石伟海涛杜慈全部赶出病房,等待骨科主任和负责医生们的查床与会诊。

  会诊结果必须尽快消炎退烧,作全身CT扫描,检查脑部是否有淤血,争取三五天后用全身麻醉,进行接骨手术。

  秋雅没什么大碍,只需挂一天点滴,打些消炎针,吃些消肿化淤的药,明天就可以出院。

  医生们走后,可以自由探望病人了,学校分管系领导和几个老师在看望和了解了龙镔的伤势后,表示一定要责成学校保卫处和派出所严厉查办到底,同时也希望龙镔转到学校的医院治疗,学校的医院也可以作这样的手术,这样的话可以想办法减免和解决一部分医药费,同时还有利于多争取一点保险陪偿。

  龙镔已经可以轻声说话,尽管肋骨的伤痛入肺腑,他表示同意。

  秋雅和海涛闻言,立刻拒绝了学校的转院要求,不管学校会不会想办法来减免和解决一部分医药费,他们都坚决要让龙镔在这家大医院进行治疗。

  ※※※

  老师们走后,忍耐着非常的伤痛坚持了一夜的龙镔终于有些疲倦了,紧张的弦松弛下来,有了想小便的感觉。

  龙镔的裤子包括内裤都全部被昨晚的医生护士剪掉了,全身换穿着病号服,裤子只穿了一条腿,松松的套在左腿上,身上袒着一床薄被。

  这是空调病房,开着暖气,虽然外边已经飘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可病房里并不见得寒冷,温暖得很。

  龙镔现在只能用意识忘却背上和胸部的伤痛,平躺在那里,但是伤痛依然存在,完全无法动弹自己的身子,就连腰也弯不了,但他仍不愿在自己小便时假手他人,他知道齐爷爷以前的感受,也记得以前被打得小便失禁的痛苦,他不是小孩子了,作为一个男人是决不能被别人看扁的,他就是再不能动,也要向旁人证明自己有独立排泄的自尊!

  一撇一捺合起来是个人字,要能挺直腰杆刚劲有力的站着才象一个真正的人,他要证明给自己哪怕这个人已经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就是躺倒在那里,也活生生的是个人!

  不仅站着是个人,就是趴着也得是个人!

  秋雅一直在打吊针,现在刚好睡熟了。

  他抬起手,招呼海涛过来。

  海涛把耳朵贴近龙镔的嘴唇,龙镔费力的说道:老大,给我把床摇起来。

  海涛疑惑的回问道:你要干什么?医生要你绝对卧床休息,不能动的。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龙镔闭了一下眼,表示很坚持的,道:给我摇起来我舒服点。

  摇床的过程是龙镔极度揪心疼痛的过程,待摇到30度的角度,海涛停了,又将耳朵贴近龙镔。

  肋骨骨折说话是很吃力的,龙镔平息了一下刺痛感,低声:你去把杜慈叫道外面去,给我拿个便壶来,我要小便。

  没想到龙镔费心巴力的这么折腾,就只是为了小便,这不招呼一下就得了啊,还用的着起来吗?海涛有些责怪的眼神却并不能理解到,龙镔不心愿自己小便时象个无能的懦夫那样的想法。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家乡的俗话。自己起码有一个月不能下床,怎么办?端屎倒尿历来只有亲人才做的啊,就是医院的护理工人,自己也不好意思招呼啊!更何况是自己的朋友呢?真难能海涛他的友情。

  看着海涛将便壶里的小便倒进洗手间,龙镔在感谓兄弟情谊时却又在思索着以后对大便的处理方式了。

  ※※※

  石伟终于发现了豹子的委顿可能是由于身上有了内伤,急忙和杜慈抱着豹子到了宠物医院。

  按照事先的约定,文宣和邱秦替下了一夜没有休息的海涛,廖业也来看了一下,说些安慰的话就走了。

  陆陆续续有些男女同学来看望龙镔和秋雅。

  秋雅已经打完了针,她坐在龙镔的床旁,紧紧握住他的左手,并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因为龙镔不能过于费神。

  龙镔总算在临近黄昏时睡着了。

  ※※※

  熊山怎么全都光秃秃的了?

  田地里怎么什么作物也没有啊?

  就是冬天也至少应该有小麦和蔬菜的啊!

  就连这条宽阔的资江也怎么不见江水奔泻?只有一些小小的水坑了呢?

  放眼四际,竟然没有一丝绿色?没见一只飞鸟?甚至没见一只昆虫!

  怎么回事?

  这么多的房屋居然没有炊烟?

  死寂。

  死寂!

  死寂!!!

  怎么,我竟飞起来了?我竟然飞起来了!

  白衣服和黑衣服哈哈狂笑着。

  又要来抓我的手!

  我用力一挣!

  ※※※

  龙镔,你醒了?秋雅被龙镔猛地动作的手惊动了她的沉思,忙问道。

  龙镔张开了眼。

  整个病房就只有秋雅在,其他人都不在。

  龙镔我看到窗外已经漆黑一团,知道已经夜里了,依稀仍可听到有风声和雪粒子的声音。

  秋雅的脸依旧有些红肿,额头上还青了一块,上面有擦伤的痕迹。

  她紧张的双手包住龙镔的左手道:好点了吗?还痛不痛?

  龙镔说话还是有些吃力,坚持着说道:好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们呢?

  原来秋雅包下了另外一张床位,她坚决不肯回去休息,海涛和石伟现在到外面去吃点东西,已经晚上十点了。

  龙镔已经躺得很麻木了,示意秋雅给他把床摇起来。

  连续不断的吊针使醒后的龙镔有小便的感觉,但是这不能当着她的面来解决,他得等海涛他们回来。

  秋雅给他轻轻揉着手臂。

  秋雅的温柔略略使龙镔暂时淡忘了肌体的痛楚,龙镔感激的看着这张曾经何等泼辣的花颜。

  ※※※

  门口响起敲门声。

  秋雅松开正按摩的手,站起来道:他们来了,我去开门。

  常成一只手提着一大袋东西,一只手提着一个花篮站在门口,后面跟着郑学和雯丽。

  他们是来看秋雅的,龙镔虽然对郑学有看法,但对常成并无恶感,他对常成笑笑,表示招呼。

  秋雅冷冰冰的道:你来干什么?

  常成是的确出于对秋雅情况的担心,考虑再三而来的,在得知秋雅和龙镔的伤情后,他甚至还有些愧疚与后悔。郑学则完全不同,他是借来看望秋雅的机会,主要真实了解一下龙镔断腿的惨象,让自己爽爽,并故意拖着雯丽来示威。

  现在郑学实在是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惨!真他妈的给我出了一口大气!老子不用自己花一点代价,就做到了!不过也要说这小子也够狠,居然那边六个人五个挂彩,没想到这婊子养的狗这么厉害!也好,现在那边要求补偿医药费一万五,老子还可以搞他常成一笔钱,他不敢不给!

  郑学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快慰的神情,相反还很关心的问秋雅:你没有受伤吧?

  秋雅死死盯着郑学和常成,在她心里,肯定他们是不怀好意来看自己和龙镔的遭殃倒霉的,她照旧冷冰冰地回道:不用你黄鼠狼拜年,你们走吧!雯丽,你也走!说罢,把门砰的关上。

  ※※※

  郑学成功的从常成手里拿到了八万,他给了两万给那个朋友转交那帮人,那个朋友不仅是他的哥们,而且一直有事求他舅舅,他现在掌握了常成买凶伤人的证据,也找到了一条财源,在他眼里,常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没大脑的富豪家的书呆子,这种人就是活该被利用的蠢货。

  常成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郑学的毂中,在郑学的挑唆下,连最后那点愧疚的良知也淡去了,下决心准备对秋雅的父母施加压力,他以前一直掩瞒着的。

  ※※※

  龙镔的颅内有一点淤血,还好没有压迫到神经区,轻微脑震荡的症状消失了,消炎情况也比较好,体温心跳非常正常,小便排泄也正常,三天了大便还没有过。

  后天就要动手术了,医生在龙镔手上抽了血,要化验血型,因为手术要割开小腿部、膝部和肋部,可能到时需要输血,给龙镔开了一剂润肠药,要求龙镔彻底排泄干净,同时要求病人亲属到场签字。

  这对于龙镔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

  入夜,在龙镔的执意要求下,几个兄弟回去休息了,病房里依旧是秋雅在陪着他。

  秋雅轻轻帮龙镔活动着能动的手脚,这几天苦难使两人的关系升温很快,秋雅细微的关心着龙镔。

  龙镔的伤痛已经减轻了很多,头部的肿已经消退,只是背部由于长久压迫感觉非常痛辣火热,胸部只要不咳漱,就不很难受,右腿虽然因为不能移动而僵木,但比以前那钻心的痛楚能忍受些,况且,秋雅轻柔的摩挲可以令他转移感觉。

  秋雅到了夜里,就会大胆的亲亲龙镔的嘴唇,以表深深爱意。

  秋雅刚好把病床摇起,就听到龙镔的腹部传来一阵响。

  秋雅知道医生的交代,脸微微一红,忙从床下拿出从未用过的便盆。

  龙镔就是因为这个事而有些烦恼,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甚至比不上以前瘫痪的齐爷爷,他可能很难进行方便的。在前两天他就在脑海里反复演习过动作要领,结果他发现自己不能对胸部、背部的肌肉使力,只能斜斜的躺在成一定坡度的病床上,必须用最大的意志力忍耐住撕裂肌肤的痛苦,如此这般的进行……

  ※※※

  痛苦已经到达极限,但是该出来的还是没有出来,不该出来的倒是出来了。

  冷汗涔涔而下!

  龙镔双手抓住床沿,左脚弓起,咬紧牙关。

  秋雅深深感受到了龙镔颤抖着肌肉的痛苦,把脸埋在龙镔的颈部,企图用微不足道的温馨来助他消弭。

  没经历过这种苦的人是不知道这要多大的意志和勇气的,尤其是对于全身伤痕却不肯平躺解决方便问题的龙镔。

  过于的用力引起胸部的咳嗽,全身有些抽搐。

  ……

  秋雅终于听见了让她高兴的声响,她竟然哭了起来。

  根本不顾少女的害羞,根本不顾脏,她想都没想就给几乎痛昏过去的龙镔作完事后清洁工作。

  流着欣慰的泪水,飞快的从洗手间跑出来,拿来滚烫的毛巾,给他擦着脸。

  ※※※

  这是爱情吗?

  这是爱的力量的吗?

  这是只可能自己的至亲才会这么做的事啊!

  我是她的至亲吗?

  我不是!那我是她的什么人?

  龙镔想起自己以前为齐爷爷所做的点点滴滴时,完全被秋雅感动了。

  脑子里回想起母亲的信,先祖的嘱咐,自己身负龙家唯一血脉的传承重任,这一向来的事情仿佛已充分证明秋雅确实是合乎要求的女孩,自己理想的妻子。

  看着此刻面带羞涩给他用热毛巾擦着手脚的,龙镔觉得该跟她深入谈谈了。

  ※※※

  龙镔紧握秋雅的一只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神情凝重,语音虽低沉却很清晰:秋雅!你知道作龙家人的妻子的代价有多大吗?

  秋雅没料到龙镔怎么突然这么问,楞了一下,马上答道:知道,听雯丽说过,不太相信。

  龙镔的眉头皱了,长出一口气,非常严肃的道:我以我的人格向你担保,全是真的,现在我就跟你讲述一遍我龙家的历史,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我希望你想清楚,走到那一步是要用生命来做代价的……

  ……

  秋雅听着龙镔背完他母亲写的遗书,已经泣不成声,只知道把脸埋在龙镔的手掌里,用嘴咬着他的手指。

  ※※※

  十点钟就要上手术台了,除了廖业有事外,几个兄弟都在,还有杜慈和苏静儿等几个秋雅的同学老乡,都上来鼓励龙镔几句话。

  苏静儿一直非常落寞非常幽怨的看着龙镔,她已经知道秋雅以妻子的名义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由于龙镔是孤儿,又没有任何亲戚,况且学校一般也不会参与手术责任,医院也就认可了这本来不合乎规定的签字。

  苏静儿见大家差不多了,稳了一下神,静静的走到龙镔床前,轻柔嫩爽的吟咏几句古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坐《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阙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囚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

  龙镔微微颌首。

  ※※※

  在大家关切和紧张的目光里,几度艰苦才转移到推车上的龙镔被护士送进了手术室。

  我只进行了腰部麻醉,尽管医生再三解释全身麻醉对人脑没有多大损害。

  我决不肯把自己变作一具没有感觉的尸体,任由医生按照程序工作,我要亲眼亲耳感受着我这本微不足道的躯体,是如何在仇恨、愤怒和痛苦中经历着肢解。

  我知道近代的几个开国功臣将领如刘伯承等,他们就曾经为了避免麻醉的损害,甚至在手术中没有进行麻醉。

  所以任他医生如何舌灿莲花,我仍倔强的坚持。

  我甚至有些渴望躯体的痛苦再进一层。

  手术因此延误半个小时。

  ※※※

  我的坚持给麻醉带来很大难度,但我表示我绝对不会因为疼痛而失去自我控制,不会对医生有什么干扰的。

  绕开我的背部伤口,药剂从脊柱中注入。

  我的双手、包括全身都被固定了,赤裸着,护士小姐用镊子夹着棉球,来回消着毒。

  自胸腹以下,已经好象有亿万根极微小极微小的针在刺磨着肌肤,又从体表进入体内,我完全不能操纵支配我的肢体了,我无比真切的联想起了我的那个怪梦。

  现在我完全感觉到他们两人又朝我走过来,看不清面容,可是能看到他们正暧昧的阴笑着。我愤怒于他们的落井下石,我仇恨于他们的丧心病狂,我清楚的记得他们曾经对我的伤害!我用眼睛表达着我钢铁般的杀机,我要狠狠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黑衣服站在我的右脚边,拿起了我的右脚。

  白衣服站在我的胸前,拿起了我的右手。

  我极力欲挣脱他们。

  可心底又有一种力量使我无法对我的肢体进行操控!

  我甚至连头连脖子都没有扭动,我的牙咬着我的牙,我的悲顶着我的恨!

  黑衣服剥开了我的腿皮,并用手把它拔开,露出鲜红的肉,鲜红的肉上迸出鲜红的血。

  白衣服伸出他的手指,数着我的肋骨。

  我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恐惧,我完全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我此刻只有愤怒。

  一块白布挡在眼前,隔绝了我观察的动作。

  白布灰蒙蒙的,似乎象熊山上亘古飘荡在眼前浓雾。风雨驱动着浓雾那变幻不息的影态,一个个雾点跳跃着,跳跃的轨迹居然连成了先祖的嘱咐,母亲的遗书,极快的速度,极快的纵闪,极快的消失,最后竟然用我能懂的文字演示着我从前一直不明白的哲思。

  我可以至为清楚的听见那些机械器具摆弄着我骨头的声音,清晰而又刺耳。

  就在这里,就在耳边。

  我将自己幻化成一个小我,看见了我的心的跳动,我的肺的张缩,吞吐着血液,出入着浑浊。

  咔——咔!嚓——嚓!滴——答!吱——嘶!

  无数的我在无数的我中,呐喊!

  无数的灵魂在无数的我中抗争!

  黑衣服和白衣服看着正在被啃吃的我,嘴里咀嚼着,表情很满足,在笑。

  几百位先祖的形容从爸妈的瞳孔里浮凸出来,带着无限深沉的爱,抚慰着正在艰难斗争着的我,我用坚定的目光回报着他们积淀了千年的希望与关怀。

  我的另一个我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不能动弹的我。

  黑衣服和白衣服是完全一点不浪费的啃吃着我。

  我根本就是用我凌厉的眼神在和地狱的使者战斗着,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将愤怒贯彻到底!

  我不屑于向我的那些个正在我身旁的先祖们求救,我唯一迫切的就是要向他们证明,我是他们真正的子孙!

  我清楚的记得我给他们做的祭文。

  ※※※

  那个中年护士用镊子夹起纱布,擦擦龙镔头上的冷汗,轻声问道:龙镔,能坚持吗?

  龙镔合了一下眼,表示能挺住。

  虽然他体格结实,但是考虑到肋骨手术的特殊性,医生决定还是要给龙镔输血。

  龙镔是Rh-AB型稀有血型,Rh-AB型是种几千分之一的稀有血型,整个武汉有记录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血库已经没有存货。

  苏静儿也同样是Rh-AB型血型,她前两天从杜慈口中得知龙镔竟和她同一血型时,鉴于手术安全,她就在杜慈的陪同下,已经专门向医院献了四百毫升血,以满足手术需要,血型配对实验时成功。

  龙镔没有出现输血抗原过敏反应!显然,现在这批血液已经被龙镔的肌体接受。

  深红的血一滴一滴注入龙镔体内。

  正在手术的医生看不到盖在布下龙镔胸口的龙头胎记慢慢的变成赤红色。

  ※※※

  现在,手术就要进入尾声了。

  灵台里无比空明,提醒我,我似乎又是在资江的水中,水面就在头顶,我用力,用力,集聚生命、集聚灵魂、集聚一切我可以集聚到的力量,我要挣脱,我一定要挣脱!

  我要靠自己!

  水面似乎很高,但已经触手可及。

  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呼吸了,我满腔的压抑,充满生的欲望与激情。

  我竭尽全力一蹬!

  终于,我的鼻孔我的嘴巴我的脸露出了水面,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

  龙家第一代祖,子真公遗言: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人无神则无以立,天无神则无以存!夫神者何焉?及思将亡,方知天道;及身将灭,方知神存……

  诅咒,诅咒是个什么东西?

  可怕吗?

  诅咒,诅咒是个什么东西!

  可怕的不是诅咒,而是对恐惧的无知,所有的恐惧全部是来源于对自身生命的过分在乎!

  把痛苦都当成了酒,把痛苦都当成了美丽,把一切都当成那下酒的菜,那么反过来,诅咒难道不会变成一种祝福?恐惧难道就不会变成一种享受了吗?!

  我还要用我的全部身心来与这所谓的诅咒对抗!

  生命可能会短暂,我何不将有限的时光用来做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事?

  何苦沉溺于不能实践的哲思?

  把诅咒不当成诅咒,那我就冲出了诅咒的束缚!

  我既然可以忍受着这譬如刮骨疗疮般的苦疼,又怎么会再把对死的恐惧、对生命的在乎当回事呢?

  ※※※

  我看着还在快乐咀嚼着我的肉和骨头的黑衣服和白衣服,我笑了笑,对他们,算是打了一个礼貌的招呼,请他们放心的,好好的用餐,不用着急,没人催促他们,把肉和骨头嚼碎点,当心别卡了喉咙。

  黑衣服和白衣服倏地消失了,手术室里只有已经做完了手术的医生。

  医生们惊奇地看着这个没有痛感的我居然在微微的笑。

  我是在向他们表示感谢。

  ※※※

  伤口已经拆线,现在是手术后的第十五天。

  后天就是2002年了。

  龙镔正在看苏静儿前几天送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全书》。

  龙镔已经在看第五遍了。

  秋雅去机场接她母亲去了,杜慈正躺另一张病床上看着《知音》杂志。

  石伟和海涛走了进来,端着精心挑选的盒饭。

  海涛最烦龙镔不听医嘱,医生交代,龙镔最好卧床休息,不要用脑过度,海涛上前劈手夺过。

  龙镔无奈的笑笑,接过盒饭,吃掉,又开始喝骨头汤。

  海涛认为既然伤了骨头就得靠喝骨头汤来滋补,这一向来龙镔已经喝了N碗了。

  石伟今天很特别,破例没有和杜慈吵闹,龙镔托他打听调查的事他已经得知了答案,石伟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龙镔。

  没想到龙镔和自己的担忧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从朋友口中知道这个进哥就是扬家湾那个有点名头的进猛子,是个专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职业打手,三进宫人物,心狠手辣,朋友甚至告诉石伟,进哥手下有五六个人,据说前不久吃了亏,几个人被一条狗挂了彩,被道上朋友当成笑话讲,大出洋相,现在躲风去了,还没露面。

  这帮人在江湖上有面子,是不会去做那种拦路抢劫的傻事的,对于他们而言,随便找个店子敲诈一笔也不止这个数,何苦为了千把块钱来抢劫伤害两个学生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被人雇请了!

  谁是雇主?谁有这个可能?

  一要能认识或者通过关系接触到他们;二是必须与龙镔有不可调解的仇怨;三是有足够的资金来支付佣金。这样,分析的结果就会指向两个人,那就是郑学和常成。

  龙镔和那些家教学生的家长们关系都很好,家长们都非常感谢他,并且龙镔打工期间没有得罪过任何社会人物,所以不可能有学校外的矛盾,存在矛盾的只可能来自学校内,并且不会是因为口角之争,能使人起杀心的对于没有金钱往来的龙镔来说,只有感情纠葛。

  龙镔感情纠葛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雯丽,以前她是龙镔的女朋友,现在却是郑学的女朋友;另一个是秋雅,曾经差点要和常成订婚,现在却以龙家媳妇自居。

  郑学是武汉人,有关系有背景,常成是个富家公子,有的是钱。所以,毫无疑问,这次事件一定和他们有关。

  这是龙镔和石伟一起分析的结果,因为龙镔清楚知道这伙人中的黄头发的口音是典型的本地口音,所以,这个结论成立的前提就是必须证明这个如此形貌的进哥和黄头发确实是本地的流氓。

  现在,结论的前提出来了,他却有些担忧龙镔几天前说的那句话:既然生命如此短暂,那我何不快意恩仇?

  石伟确信,这个动肋骨手术居然敢不要全身麻醉的家伙,绝对是说的出来就做得到,和他那条神犬一样,是不怕死的东西。

  ※※※

  龙镔没想到,自己现在越看苏静儿送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全书》,就越有体会,其实这些书自己以前都看过,却理解不了,以为只是用于战争的理论,完全没有领悟到这里面那些文字组合出来的含义,是对人类机谋的最精辟概括,他真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手术后变聪明了?

  他对“言为心声”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人原来是通过言语,向外界或者特定的人、事传达某种信息,这一切是建立在自我的需要上的,口头语言和内心实际并不等同,其关联程度和表达性质完全因人而异,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普遍存在虚假和真诚、含蓄和外放。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针对不同的事情,用不同的语气,完全表达不同的思想。

  就连表达,也不能代表实际思想。原来这就是人心的复杂性。

  结合自己的生活实际,结合自己所看阅过书籍,颇有些恍然大悟,总算对自己以前弄不懂的东西有些明白为什么了。

  他很感谢苏静儿送给他的这两本书。

  ※※※

  秋雅她母亲是因为常成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的诉苦而赶到武汉来了解情况。

  说句良心话,现在的龙镔确实不堪入眼:光头上才长了半个厘米长的头发,脸色黝黑,右腿还是缠放在石膏托子里以确保不被移动,这不象个什么学生,反倒象个受伤的街痞。

  在秋雅她母亲的眼里,怎么能和潇洒儒雅博学多金的常成来比呢?再况且,自己家的工厂简直就是半条命放在常氏企业手里。

  龙镔已经看出秋雅她母亲满胸对自己的不屑和对秋雅的羞愤,出于女儿面子,安慰了他两句就匆匆告辞,拖着秋雅就离开了病房。

  ※※※

  秋雅两天一夜没有来医院了。

  在兄弟们的眼里,龙镔没有因此就有什么心情郁闷或发呆,相反,他照样和兄弟们聊天,说笑,胃口也照样不错。

  只是,龙镔看书更入神了,有时,石伟对他说什么,他好象没什么反应,似乎完全进入了书中世界。

  这书其实还是苏静儿送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全书》那两本书,被他这么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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