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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吐谷浑

 

  张议潮听到帐篷外有一百多个人一起走过来的声音。他早已习惯了龙虎军这帮人喜欢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特点,为此,他的帅帐都特意搞得大了很多,就是同时一百五十个人议事,也不嫌拥挤。但今天,这帮家伙兴高采烈的程度似乎比前段时间半个月内攻克肃州时还高,这让张议潮起了好奇心,就想掀开帐篷出去看看,他刚一起身,帐帘已被挑开,林虎、温龙飞喜气洋洋的头先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众龙虎军的高声说笑的队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人进门,其中一个,是自己的侄儿张淮深,而另一个含笑看着自己的——竟然是——张议潮一把将身前的帅案推翻,也不管战报、文房四宝、令牌撒了一地,两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人,眼泪已不觉流下,那人也是眼眶湿润,拍了拍张议潮的后心,道:“大哥,别来无恙!”张议潮抬身,道:“剑南老弟,我是日夜盼望着能见到你啊!!”旁边的林虎不干了,嚷嚷道:“我们就不信有谁能比我们龙虎军的兄弟更想见自己老大的!”温龙飞道:“我们听说老大在原州一带十分威风,把那个什么什么‘吐蕃第一名将’和他妹妹打得抱头鼠窜,后来又听说老大不慎被烛卢巩力那小子围在会州,我们哥儿几个摩拳擦掌就要去解围,结果——张大帅不让……”

  李剑南呵呵笑道:“不让就对了,你们这百十号人要是去了那里,还不把那里搅翻天,说不定我的计划都被你们打乱了呢!”张议潮道:“我当时也很急,但这边的战事脱离不开,我又不放心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一起过去,现在他们可都个个是义军的顶梁柱,缺了哪个都不行呢!”说得众人哄然大笑。李剑南也跟着笑起来。张淮深道:“再后来就听说李叔叔和崔度将军巧解连环扣,逼得烛卢巩力和尚延心都退兵了。你们在那边一打,让我们在这边打起来就轻松多了!”张议潮关切地问:“老弟你是从哪里赶来?可知现在论恐热和尚婢婢的情况?他们这次火并可是空前惨烈啊!”李剑南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低声道:“大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了,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他们的军队也已土崩瓦解了……”众人发出一片惊呼之声,任谁也没想到,这吐蕃几十年来各自雄霸一方的两大势力,就这样忽然间便一起消失了!张议潮试探着问:“这事又是兄弟你做的?我就知道!兄弟你当初就定下了这样的宏图,而今终于还是实现了!了不起!”李剑南疲惫而忧伤地摇摇头,道:“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和各位兄弟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没有多久,李剑南就烂醉如泥,然后吐得一塌糊涂。可能这许久以来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跟着翻滚了上来,但是,又都不是能这样就吐个干净的。众人七手八脚服侍李剑南睡下,李剑南就这样半醉半梦半醒之间,走马灯般想着前尘往事,不知不觉,就已泪湿鬓发。

  夜已深,张议潮仍在帅帐中挑灯观书,看的,仍是当年杜牧注解并赠送的《孙子兵法》上卷。帐内的牛油蜡烛忽然一灭一明,帅案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张议潮起身,喜道:“老弟,你的酒醒了?”李剑南呆呆看着他手中的《孙子兵法》,道:“你还在经常看杜叔叔送你的这本《孙子兵法》?”张议潮点头,道:“不管是当初杜大人所言的沙州起义大略方针,还是他送我的这上半卷《孙子兵法》,都使我受益匪浅!”李剑南用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张议潮,问:“现在义军在河湟一带发展得如何?”张议潮眉宇间露出快慰之色,道:“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也击退了回鹘和吐谷浑的几次侵扰。只要再打下凉州,整个河湟就都归我们义军所有了!”李剑南嘴角微微上翘,问:“‘义军’?是张大哥的‘义军’,还是大唐的‘义军’啊?”张议潮一愣,反问:“兄弟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剑南哼了一声,道:“大哥心里清楚。小弟这些年出生入死,为的是大唐的‘义军’,而不是大哥的‘义军’!”张议潮面色一沉,瞬间又缓和了下来,绕过帅案,将手搭在李剑南的肩头,亲切地道:“这些年你帮了大哥多少忙,大哥心里清楚,大哥也知道,这期间,你受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和委屈,但你也知道,我张议潮从没起兵时,就已经是心归大唐了,怎么兄弟你在这时候居然怀疑起哥哥我了?”李剑南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大哥可曾上表归顺大唐?”张议潮道:“夺取沙州后,曾派出十队信使,到长安报喜。”李剑南问:“结果呢?”张议潮沉吟道:“两年了……杳无音讯,我担心——”

  李剑南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又问:“现在我们已打下肃州,现在派人到长安上表,应该容易得多了?”张议潮低头,不语。李剑南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拿出一卷书,问道:“大哥可知这是什么?”张议潮“咦”了一声,看看他手中的那本,又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本,道:“莫非是——”李剑南道:“不错,杜叔叔亲手注的《孙子兵法》下卷!你可知,当时杜叔叔为何不一起给了你?”张议潮不语。李剑南道:“杜叔叔猜得不错,你现在势力壮大了,想的就不止区区河湟这一块地方了吧?是不是还想占了吐蕃,之后进犯大唐!”张议潮怒不可遏,手指李剑南道:“这、这是你一个做兄弟的对大哥说话的语气么?谁都可以怀疑我张议潮对大唐的赤胆忠心,但唯独你不能!!”李剑南后退了一步,手按腰间穿云剑,道:“我现在不是怀疑。你的义军迟迟不打大唐的旗帜,你又百般拖延,不上表归顺,不是另有图谋,又是什么?”说着,李剑南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剑指张议潮。张议潮一动不动看着李剑南的剑,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这么好的兄弟也要刀兵相见……”李剑南黯然道:“我答应过杜叔叔,你如果不想归顺大唐,只是想自立为王,就随你去,但你如果觊觎大唐江山,我就不能坐视不理!纵然,你我是这么多年的生死兄弟!”

  张议潮很欣慰地一笑,道:“谢谢你剑南,谢谢你一直当我是兄弟。你既然这么了解大哥,你觉得我会甘心做一个偏居一隅占山为王的草寇么?”李剑南眼光渐渐犀利,盯着张议潮,道:“不是!正因为大哥不是,我才更放心不下。现在的吐蕃,以大哥的实力为最,而能威胁大唐的,也只有大哥了。当初论恐热势力最大时,我帮尚婢婢对付论恐热;后来我觉得尚婢婢势力更强了,我就帮论恐热对付尚婢婢;如今,这两人的势力都已消散,唯一能对大唐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大哥!如果你我兄弟今日之战,能免大唐、吐蕃生灵涂炭之苦,那也是值得的!”张议潮苦笑一声,道:“兄弟你怎么就认定我要反自己的大唐呢……”李剑南却不再答话,右脚直线向左趟踏入巽卦,左脚弧线向右趟,踏入坎卦,剑成巽五式,如风刺向张议潮胸口,左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结乾卦,蓄势待发。张议潮抽剑,还未动,李剑南已猜出他要用的是斜刺自己大腿的“有剑入无间”剑法的那招“有如神助”,这招曾见老骆驼用过。李剑南手中剑忽然向下一斩,张议潮那拔了半截的剑竟被他的穿云剑一剑斩断,两人都是一呆,李剑南左手的乾卦已发出,直奔张议潮胸膛,张议潮虽向后极力闪避,仍是被他掌风扫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而李剑南的穿云剑已变兑二式,刺向张议潮咽喉——一声脆响,穿云剑被荡开,“有”剑,挡在李剑南和张议潮之间的,是张淮深,张淮深向李剑南一伸手,道:“李叔叔且慢!我父亲有话对你说!”

  帐帘一挑,张议潭进来。李剑南还剑入鞘。张议潭道:“本来我也是要进来的,只是刚才听到你们兄弟在争论,原不想打扰……可没想到你们就动手了……”张议潭将头转向张议潮,道:“为什么这时侯了,你还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剑南老弟呢?”张议潮抛下手中断剑,擦了擦口角的血,低头道:“我宁可打下凉州后,亲自进京面圣。”张议潭摇头,对李剑南道:“剑南老弟,你和我们张家、和沙州义军,大家就如同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但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考虑,我和你大哥张议潮却必须考虑,而且有很多事情,又不能主动和你说,说了,反而怕你误会……今天逼到这个份上,有什么话也只能摊开来明说了……”

  张淮深亲自去泡了奶茶,四人落座,李剑南默默地听张议潭诉说。

  张议潭道:“我们张家,世代都蒙大唐皇恩,从来都做忠臣良将,传到我们兄弟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之所以在这么险、这么难的情况下要起兵,那也绝非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一己私利。更何况,这支义军组成的成份十分复杂,包括另外的敦煌一带的名门望族,如索氏、李氏、还有一些吐蕃人和其它部族的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我和议潮都不得不详加筹划……我们本就是大唐的义军,上不上表只是个形式,但这个过场一走,难免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正如你剑南老弟所说,现在吐蕃的势力中,以我们为最大,大唐天子必然会顾虑我们这一脉势力的发展和演变,如果天子给我们派个沙州节度使来,我们接受不接受?如果这支义军被大唐的官员接管,那义军原来的各位将领们是不是要被调换?再或者,大唐天子直接命我们义军去攻打吐蕃,或者攻打回鹘,我们去是不去?”

  李剑南也是面色越来越沉重,站起身,来到张议潮面前,一拱手,道:“大哥,小弟刚才喝多了酒,一时鲁莽,冒犯了大哥,罪该万死!”张议潮展颜一笑,也站起身,按着李剑南肩膀,道:“我知道啊老弟,你现在是杀顺手了收不住,任何一派势力有可能威胁大唐安全时,你都以连根铲除为己任,哥哥我怎会怪你!”李剑南赧然一笑,道:“大哥教训得是,我也觉得自己的很多做法有些问题。”说着连连摇头。张议潮正色道:“兄弟你的所为其实没有错。但你想,咱们兄弟如此亲近知心,你尚且怀疑、甚至要对我先发制人,以免将来酿成大唐的边患,那大唐的当今天子和各位重臣又会怎么看我呢?张议潮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但未必匆匆忙忙地归顺然后听从大唐调遣才是真正的‘忠心’!对这帮跟着我的出生入死的义军兄弟们,我必须有个交待,事先没有妥善的安排,你让我怎么上表归顺大唐?”李剑南道:“大哥可有什么打算?”张议潮道:“等打下凉州,我自己带着河湟各州地图,上京面圣!有我为人质,圣上当相信我和沙州义军无谋逆之心!到时,让我大哥和淮深主持义军大局,我了无牵挂!你没见我,连‘有’剑和‘有剑入无间’剑法都传给淮深了么……”李剑南动情道:“小弟真不知大哥是如此深谋远虑,差点酿成大错!真是……真是……”张议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被自己兄弟打一下还要记在心上不成?我几次让兄弟你去做九死一生难比登天的事,你哪次皱过一下眉头?不过兄弟这次好像武功大进啊,老哥哥我怎么连一招都接不住了?”李剑南挠头,陪笑道:“因为我见过老骆驼用‘有剑入无间’这套剑法,故能猜到大哥出招,才侥幸得手一次。”张议潭忽道:“我早已做了个决定,并且和淮深商量过了,这次进京,我去!”张议潮急道:“那怎么行!”张议潭道:“不但我要去,我还要带着索氏和李氏两家的族中长辈去,以消除大唐天子对我们的戒心……我其实早就想回大唐,回长安了。你待淮深,与亲生子无异,把他教给你,我放心。我不会什么行军打仗,留在义军中作用也不大,你在,可以震慑吐蕃和回鹘,你不能走!”张议潮哽咽着叫了一声:“大哥!”张议潭笑笑,道:“我只希望,圣上能让你统领河湟,你我兄弟,深知吐蕃普通百姓的疾苦,自然不愿去荼毒他们,能让河湟一带的汉人和吐蕃人过上安乐日子,我们兄弟就没算白起兵这一回!如果圣上要更换义军统帅,或以我们为人质,要挟你攻打吐蕃或回鹘……那你就把甘州、肃州等一带的河湟土地,交还给大唐,然后率军退回沙州……我们不做反臣……”张议潮流着泪不断答应着,李剑南也拭了拭眼泪,道:“议潭大哥,这次进京,我陪您去!我去说服当今圣上。”张议潭道:“此行吉凶难料,能少去一个就少去一个,剑南老弟的好意,我这做哥哥的心领了!”李剑南一摇头,道:“我决定了,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圣上作出不利义军的决定!”张议潮道:“也好,有老弟你一路护送,我也放心很多,只是天威难测,不要和圣上起什么冲突,大不了我们解甲归田,回沙州老家去!”李剑南道:“大哥千万别说丧气话,现在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我们在推测,提前想到最坏的结果,总没什么坏处。河湟一带百姓的生计,离不开大哥!”

  张议潮也生出几分豪气,道:“你们临行前,我就再添几份大礼,趁现在鄯州、兰州等守备空虚,我们义军就将其攻下,一并献给圣上!”李剑南也来了精神,道:“好啊!明天,我带兵去打!”张议潮摇头笑道:“这种小仗,就不要你这大将出马了,你培养的那一百个龙虎军的队员,可个个是将才,正好河湟一带没什么仗打,他们手痒着呢!”李剑南又掏出杜牧注的《孙子兵法》下卷,双手捧给张议潮,道:“现在,我可以放心地把这下半卷杜叔叔亲笔注的《孙子兵法》送给大哥了。”张议潮双手接过,叹道:“其实这下半卷早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你的龙虎军所用的兵法,相信就是得自你这下半卷兵书……其实我早猜隐约猜到当初杜大人只给我上半卷兵书的含义了,我也以此,日夜自警,以免把握不住,留个千古骂名……好在有你剑南老弟一直在左右监督,哥哥我就是想犯错误都没机会啊,呵呵。”李剑南道:“大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有很多地方,是小弟远不能及的!”张议潮将手中的《孙子兵法》下卷递给张淮深,道:“我手头的《孙子兵法》上卷你已掌握纯熟,现在,把这下卷也好好研习一下吧,有不懂的,问你李叔叔。”张淮深喜形于色地接过,爱不释手,摩挲不已。

  义军正在甘州休整,准备出兵鄯州之际,突然便一天之内先后接到三个探马急报:吐谷浑王率本部兵马三万出大非川;凉州烛卢巩力以罗秀为先锋率万人正向甘州直插;尚延心率河、渭子弟兵二万余骑由鄯州向甘州挺进。

  大帐内,百余人都盯着张议潮挂在帅案后的大幅吐蕃全景图上标记成红色的三个粗细不同的箭头。张议潮转头问:“淮深,你有何看法?”张淮深紧紧盯着的是代表吐谷浑王的那个箭头,口中答道:“从吐谷浑王的出兵方向和探马报他所带的辎重来看,他不象是来夹击甘州的。”张议潮点头,道:“我也这么判断,吐谷浑王在我们攻打肃州时就蠢蠢欲动,可那时论恐热尚婢婢都对他有威胁,现在,两大势力消亡,他趁机发难,也在情理之中。”张淮深道:“他有可能是要攻击肃州,切断我们和沙州的联系,然后和尚延心、烛卢巩力夹击我们的甘州。”张议潮点点头,又问:“那你看,我军该如何应对?”张淮深微微一笑道:“放弃甘州,退回肃州。”张议潮含笑问:“原因呢?”张淮深从容答对道:“我军刚攻占甘州不久,立足未稳。肃州兵力不足一万,必抵御不了吐谷浑王的三万大兵;甘州距凉州、鄯州都很近,烛卢巩力和尚延心补给充足、进退自如。退回肃州,一可以避免被夹击;二可得到沙州补给,拉长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的战线,此消彼长,胜算大增。”

  李剑南呵呵笑道:“好一个以退为进,有所为有所不为,一步棋便破了对手三步棋,淮深的兵法运用,愈见功力了!”张淮深脸一红,道:“是两位叔叔教导有方,侄儿能想出来的,二位叔叔定然早就想出来了……还想请教李叔叔,按现在的实力分析,退这一步,仅能将双方的‘势’拉平,并不足以胜这三路大军……”李剑南却对张议潮问道:“大哥如何看?”

  张议潮捻须道:“我看这三路联军,不过是以攻代守,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李剑南一挑眉,道:“正是!如今论恐热、尚婢婢两大吐蕃军事势力消亡,吐谷浑王又岂能放过这称王吐蕃的大好时机?所以他和尚延心的联合,不过是为了利益的权宜之计;尚延心如果继续按兵于自己的河州、渭州,那鄯州、廓州、兰州不是被吐谷浑占领就是被我们义军占领,而凉州,也将成为一座孤城。尚延心一步挺进,便盘活了河西诸州、与吐谷浑王化敌为友、和凉州的烛卢巩力也变成遥相呼应……”

  张议潮点头,道:“不愧是‘吐蕃第一名将’,先发制人,气势汹汹,那烛卢巩力也是吐蕃五虎将之一,联手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痛。”

  阎英达重重哼了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老阎早就想会会那什么‘吐蕃五虎将’了,可惜现在只剩两个,再不打,恐怕就没机会了!”众人哄然大笑,安景道:“尚延心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有万夫不挡之勇,平生未尝一败,莫非你的大斧子能和他一较高下?”阎英达涨红了脸,高声道:“不打怎么知道我斧子厉害还是他叉子厉害!”

  林虎接口道:“有个人,不用打,我就知道他不是阎老哥对手。”阎英达一喜,问:“谁啊?”林虎翻着白眼道:“烛卢巩力。号称‘儒将’,手无缚鸡之力。”阎英达一怒,抬手作势要打,温龙飞嬉笑着抬手托住阎英达手腕,道:“小林子净胡说,你根本就没机会和烛卢巩力面对面交手,他帐下的先锋官可是罗家枪的传人罗秀,你铁定过不了罗秀那关。”阎英达摆臂晃开温龙飞,冲张议潮一拱手,道:“给俺三千兵马,俺要去会会那罗秀!”张议潮看了看安景,道:“还是你们两个一起吧,不过不是要你们去冲锋,而是断后,掩护我们大军向肃州撤退。”

  张淮深道:“叔叔刚才说尚延心是外强中干,是不是说他的后防不稳固,有机可趁?”张议潮赞许地点点头,道:“正是。”张淮深续道:“吐谷浑王跟尚延心只是暂时的合作,真有事情时不会真心帮他;大唐的凤翔、朔方两地节度使,随时可能出兵袭扰他的后方,而他后方几个州,现在都兵力空虚……”

  李剑南也微笑,点头,道:“说得好,我补充两点:一,鄯州。鄯州现在是论恐热旧将莽罗急藏镇守,他虽然归降了尚延心,但未必死心塌地,此人向来奸诈狡猾,可予以利用。二,兰州。现在河州、渭州、岷州、廓州都可以说是城防空虚,只有兰州,还有磨离罴子的一万重骑兵,我亲眼见识过磨离罴子另外一万重骑兵的可怕战斗力。尚延心没带这一万重骑兵出来,就是他也顾忌到后方几个州的空虚和大唐可能的威胁,兰州地处他整个后方的中心地带,可以作为他此次进攻义军的后备军,也可以驰援其它所受攻击的任意一州,是让他满盘皆活的好棋。”

  张淮深面色凝重,点头道:“经李叔叔这么一分析,我们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看来偷袭他的后方也不大容易。”张议潮眼中精光一闪,道:“他尚延心以攻代守,难道我们义军就不会以攻代守么!尚延心、烛卢巩力二人,我们且不去理会,义军佯装撤退向肃州,集合肃州和调用沙州部分兵力,主动出击吐谷浑王,然后从大非川一带,攻占鄯州、河州、渭州、岷州、廓州,就是不与尚延心正面交战,看他能跟着我们耗多久!”

  李剑南击掌叹道:“此策略精彩之极,大手笔!恐怕那尚延心也始料未及!大哥也算准了尚延心即使占据甘州、肃州,也不能长期盘踞,等于扔了两根鸡肋给他。吐谷浑王一灭,一劳永逸!我会写信给王宰、崔度,让他们从旁协助,以使尚延心、烛卢巩力腹背受敌!”

  张议潮喜道:“那好啊,你跟此二人交情非浅,他们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李剑南一咬下唇,道:“想击溃吐谷浑王的三万大军,就必须让他后院起火、补给不足、军心涣散,如果靠硬拼取胜,义军吃掉吐谷浑部,也无力应付尚延心及继续攻占河西诸州了!”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心中一定是有了良策!”李剑南朗声道:“正是!小弟这次是自己请命,不过,我要带九十九个人!”帐中龙虎军九十九人欢声雷动。张议潮含笑道:“你是想直捣吐谷浑王王庭,烧他的后备粮草,然后以此隐隐威胁廓州、河州,对尚延心敲山震虎!”

  李剑南道:“大哥一猜便中。不过,我还要在途径鄯州时,拿下鄯州!先为义军挺进,扫平一个障碍,增加一份助力!”张淮深奇道:“现在鄯州守将莽罗急藏是当初论恐热手下得力干将,鄯州又城高池深,便是有一万精兵,三个月内也不敢说一定能攻下啊……莫非李叔叔是要刺杀了莽罗急藏?”李剑南摇头道:“杀了他,我可以做到,但鄯州现在残存着一些尚婢婢原来的势力,论恐热的部下也只有莽罗急藏能制约住,杀了他会使鄯州混乱不堪,未必对我们有好处。此人向来自私自利,善于明哲保身,他可以投靠尚延心,也可以投靠我们,只要保障他的地位和利益,就一切都可以谈……”

  当晚,李剑南分别写好给崔度和王宰的信,交给张议潮,然后率九十九名龙虎军,趁着夜色,轻骑直奔鄯州。

  张议潮、张淮深目送一百人远去。张议潮从怀中掏出李剑南写给崔度和王宰的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张淮深问:“叔叔怎么还不差人火速将信送出?”张议潮叹道:“淮深啊,以后这支义军,是要交给你指挥的,凡事呢,都要多考虑一层……你觉得,我们可以打败吐谷浑王么?”

  张淮深眼中光彩流动,坚定地道:“可以!以我们义军现在的战斗力、士气、人数,都是可以轻易击败吐谷浑王的!”

  张议潮轻笑了一声,道:“你李叔叔不相信;尚延心和烛卢巩力不相信;崔度和王宰不相信;大唐皇帝不相信;吐谷浑王不相信……淮深,你要记着,一个人的尊严、一支军队的尊严、一个国家的尊严,很多时候,是要靠一刀一枪、流血流泪拼杀得来,不能一味依靠外力,那样不但别人瞧不起你,你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尤其是在你可以借助强大外力时你选择自己扛下来,才算是真正的英勇和成熟!”

  张淮深大声道:“正是!当初我们要借助李叔叔、借助崔度的大唐军队的力量,并非仅仅是想投机取巧因人成事,现在,我们足够强大了,就不该再一味避让,而应该痛痛快快打出自己的威风!”

  张议潮一按张淮深肩膀,沉声道:“正是!这一仗,就由你来打,义军,以后是要由你来统领的!不过叔父会从旁协助你。”张淮深笑了笑,又皱了皱眉,道:“那……李叔叔……”

  张议潮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道:“非常人做非常事,我很钦羡你李叔叔的所作所为,奈何我羁绊太多……真正制服尚延心,恐怕还是要你李叔叔出手的,再说,他用三年时间训练了这支强大的龙虎军,我没有理由阻止他带着这些人驰骋沙场,或许,这支百人部队的真正威力,只有你李叔叔才真正清楚!”

  莽罗急藏惶惶不可终日。

  顺利打下鄯州城后,等来的却是两个逃回来的论恐热的亲兵带来的论恐热和尚婢婢同时失踪的消息——他立刻感觉到大事不好,并且立刻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如果论恐热和尚婢婢都消失了,自己所占据的鄯州,吐谷浑王早就对之虎视眈眈;尚延心会觉得接管名正言顺;而从沙州崛起的张议潮义军,也定会将下一个攻击目标定为这里!莽罗急藏不想三面受敌。但他又不能同时投靠三面。当他听到尚延心已经从渭州兵发鄯州时,他立刻修书投诚。预料中的,尚延心对他礼遇有加,毕竟,他莽罗急藏还可以收服制约论恐热的一些残部。可是,投靠了尚延心,就等于跟吐谷浑王及张议潮公开对立的起来。他一点都不信吐谷浑王和尚延心的所谓“联合”,好在吐谷浑王全力攻打肃州去了,本来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当他得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在甘州扑了个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心头徘徊不去,如果张议潮取胜或吐谷浑王取胜,鄯州和自己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远远的,莽罗急藏听到呼喝打斗的声音。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用火石点燃了桌上的一根白蜡。打斗声又近了些。莽罗急藏用有些微微抖动的左手中的银刀,切下了一片已经冷硬的羔羊肉,当他将半碗马奶酒和这片羔羊肉刚刚在口中混合起来的时候,那个白纱罩面的黑衣人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

  黑衣人道:“你府内八个高手埋伏的方位都很特别,无论我从哪里进来,都不可能不让你知道。”

  莽罗急藏又拈起一粒油炸蚕豆,道:“这八个人,虽千军万马中亦能来去自如,但遇到你,就成了摆设……你是吐谷浑王的人还是义军的人?”黑衣人反问:“你希望我是谁的人?”

  莽罗急藏沉吟道:“我原以为你是尚婢婢的人,现在看来,你最可能是义军的人。我对张将军向来景仰,也不想与义军为敌。”

  黑衣人道:“我知道你现在三面为难,我愿意做个中间人,让你高枕无忧。”莽罗急藏将上身向前探了探,道:“请高人赐教!”

  黑衣人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大局未明,我就算逼你投降义军,你也不心甘情愿,义军也不放心……如果义军打到鄯州,你高悬免战牌,我保证义军不会攻打你;如果尚延心要带军队进入你鄯州,你也不要放他进来,我保证他现在不会跟你翻脸;至于吐谷浑王……过几天他就消失了。”

  莽罗急藏连连点头。黑衣人加重语气,道:“你朝三暮四明哲保身,虽无可厚非,但你如果胆敢放尚延心进城或出兵帮助尚延心增援吐谷浑、廓州、河州、兰州等,我包你身首异处!”莽罗急藏忙不迭点头。黑衣人语气转缓,道:“如果到时你看义军取胜把握大,你也可以出兵助义军,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莽罗急藏眉开眼笑。

  鄯州西北角沙丘上的温龙飞有些不耐烦,对林虎嘟哝道:“早知道等人这么难熬,还不如和老大一起进城。”仰躺着的林虎打个哈欠,道:“这几天都是夜行晓宿,难得我起了睡意,你就别吵了……老大连吐蕃赞普达玛都是说杀就杀,区区一个莽罗急藏,老大亲自去简直是给足了他面子。”

  放哨的范辽喊了一声:“老大回来了!”或坐或躺的龙虎军几乎同时立起,一身黑衣的李剑南摘了罩面的白纱,道:“不是让你们前半夜好好休息休息么,不养足了精神,怎么去端吐谷浑王的老窝?”

  潘季防喊道:“老大,一想到有仗打,我们怎么睡得着啊?就算我想睡,我腰上这三十支连珠箭也不肯睡啊!”李剑南呵呵笑道:“明天你的连珠箭正好派上用场。这次我们没全配齐勾镰枪,只能等和张大哥会合后才能过瘾了,不过我们这三千支箭,要是一支都不浪费地招呼到留守的吐谷浑士兵身上,那效果——”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李剑南在月色下铺开地图,众人围成一圈。李剑南道:“吐谷浑王庭所在积石山,山势险恶,正面上山的那条大路,机关重重,四周有隐蔽的箭楼,又有铁滑车镇守,强攻就算两万人也未必奏效。积石山山脉的后面,是一道瀑布,只有两三个岗哨,山前的巡逻兵相对较多,山后的,按地图上的标注,大概一个时辰才有一次,我们必须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攻上山顶,占领王庭,然后点燃吐谷浑王在山顶储备的粮草,之后从大路杀下去。据我估计,山上大概有两千人,山下大概有三千人。吐谷浑其余人马,来不及增援王庭。我们这次行动,要善于在局部上集中力量,以多打少。注意互相配合互相保护,烧了王庭和粮草后,以安全撤退为第一目标。我想,吐谷浑人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支队伍从天而降!”

  和在深夜仍然灯火通明欢歌笑语的积石山顶的王庭相比,山后除了瀑布撞击岩石的轰鸣声,就不再有什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了。等山下那队高举着火把的巡逻兵一过,山顶的相距各五十尺的三个哨兵就一改刚才挺拔的站姿,抱着枪坐倚着身后的石头,开始打盹。下面的巡逻兵要再过一个时辰才会路过,他们路过两次之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交丑时的时候,就可以回山顶兵营的帐篷里美美睡上一觉了。

  没有人注意到瀑布下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变化。

  李剑南紧闭双目,按着刚才的记忆,手脚并用,沿着一处水流不十分湍急的瀑布缝隙艰难上行。他的腰上,盘着一条粗长的绳索。

  就在他手脚都开始微微麻木时,他接近了山顶。一只手扶着峭壁上的凹陷,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绳索,李剑南将绳索环成一个活扣儿,轻轻套在了山顶端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拉紧。潘季防顺绳索轻巧地攀缘而上。

  二人偷偷露出半个头,看看成品字形排布的三个哨兵,又将头缩回去。李剑南顺绳索下滑半个身位,潘季防双脚踏在李剑南肩头上,李剑南将身子慢慢上移,潘季防摘背上弓,从腰间抽出三支箭,露头,三支箭在左手弓背上散开,右手捏住三支箭箭尾,手指微动,弓弦拉到一半,手一松,“飕”,一声轻响,三个打盹的哨兵咽喉相同位置同时中箭,就都在半梦半醒中一命归西了。潘季防缩回头,李剑南上崖来,猫着腰,先用左手在草丛中轻轻向前摸索,一停,潘季防跟上来,李剑南右手剑轻轻一拉,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细细的绳索断开,二人各捏一头,轻轻在左右放松。线上缀着的数个小铃铛才没有发出响声。二人一共割断四条这样的细绳。潘季防收回了自己的三支箭。

  龙虎军剩余全体队员顺绳迅速攀岩而上。

  王庭外的五个游动哨被依次放倒,拖走。李剑南的眼前越来越亮,高亢的羯鼓声中,正中宝帐内夹杂的男女调笑之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了。李剑南对林虎、温龙飞打了个手势,四支箭同时飞出,宝帐周围的四盏高高的气死风灯同时灭掉,就在大帐的周围的二十个护卫一愣神的工夫,已经有数十条黑影窜至身边,一对一,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踢开宝帐的门帘,两柄弯刀左右袭至,林虎、温龙飞分别接住,李剑南顺着猩红的地毯,继续大踏步走向宝帐正中几案后那个脸色苍白的鹰钩鼻老者,周围的歌舞姬尖叫着四散奔逃,那老者抓举起几案,狠砸向李剑南,李剑南左手一伸一缩,几案被轻飘飘放到了身后,人已逼至老者面前,老者大吼,挥刀,刀上镶嵌的猫眼一闪。刀势沉稳老辣,攻守兼备,李剑南一挑眉,撤后一步,老者跨步竖劈出第二刀,李剑南再退一步,老者信心大涨,正要再跨一步攻出第三刀,却听得身后有布帛撕裂之声,接着身后两道劲风袭至,老者刚欲转身,就在半转未转之际,李剑南抬步、出剑。老者抬刀,格开李剑南的剑,身子一振,两截带血的剑尖已从他的胸口左右钻出。

  林虎、温龙飞此时也将另外两个用弯刀的护卫料理掉了。李剑南道:“先将宝帐四周的这千余卫兵歼灭,然后林虎带虎队三十个人去烧西边的粮草;温龙飞带龙队二十个人去占领西山口的上山通道,务必控制住那些铁滑车。剩余人协助策应。”

  山顶乱作一团。很多帐篷中被惊醒的卫兵在懵懂中已身首异处,而另外一些穿着内衣摸到刀枪冲出大帐的卫兵基本都被站在各个帐篷顶上的龙虎军一箭一个射倒。

  山下的巡逻兵发现王庭火光冲天,赶紧鸣锣。

  两千多人从山下顺西山口大路向王庭进发增援。就在密密麻麻的他们快要上到山顶时,并排而下的四辆装满巨石的铁滑车顺着陡峭的大路冲下——吐谷浑军死伤狼藉、阵脚大乱,如潮退去。

  看着一垛一垛熊熊燃烧的粮草,李剑南一挥手,带领林虎等人向温龙飞的西山口靠拢。温龙飞兴奋地道:“刚才这四辆铁滑车,至少让这帮家伙死伤了数百人!”

  李剑南看着又在重新集结试探上攻的吐谷浑兵和山下的火把分布,问温龙飞:“还有几辆铁滑车?”温龙飞道:“还有八辆!”李剑南道:“林虎,带其他弟兄从瀑布那边下去,把咱们的马备好。温龙飞,你和我留下来玩儿剩下的铁滑车。”温龙飞煞是兴奋,林虎大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剑南拍着他肩膀,嘿嘿笑道:“你尽管走你们的,别耽误时间,我们有半个时辰,也该能和你们会合了。”林虎看他胸有成竹,将信将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李剑南哈哈一笑,道:“我就算舍得自己,也不能让老温跟着赔进去不是?”林虎这才转身,带着九十七人列队离去。

  温龙飞道:“这帮小子这次学奸了,分两队贴着大道的山崖向上走。李剑南随手一挥剑,四辆铁滑车又轰隆隆呼啸而下,这次两边的吐谷浑兵虽也有百多人的损伤,只是稍做修整,就再次沿着大道旁的山崖上攻,山下两旁,是伺机而动的千余兵马,他们清楚,山上只要再放四辆铁滑车下来,就再也没什么可以用来与他们大军抗衡的了!果然,在他们最前端的两个人已经接近山顶时,山上还没有动静,步兵顺着两边的山崖,已越上越多——最后四辆铁滑车,终于也带着巨响冲了下来,两边的两辆铁滑车让顺崖而上的那些步兵难以幸免,而中间的两辆铁滑车,仍象上次一样,顺着大路,毫无杀伤力地一路奔驰而下。山下的吐谷浑兵,早已闪躲在两旁。等这两辆铁滑车撞上了歪在山脚附近的前面的铁滑车后,众吐谷浑兵,发一声喊,一起顺大路向上冲去。

  两辆铁滑车内,先是几块沉重的大石被掀落,接着露出李剑南和温龙飞的头,二人迅速下车,借着黑暗,贴着山脚,向瀑布方向急奔。

  天色渐白。林虎放慢了速度,等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刚要说点什么,和李剑南并排的温龙飞先道:“老林,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怎么毫发无损逃出来的?坐吐谷浑专门为我们预备的铁滑车呗!”

  林虎愤愤不平道:“这个我当然猜得出,我是想问老大,那中间两辆铁滑车明明可以载四个人的,为什么让你坐不让我也坐!”

  李剑南哈哈大笑,道:“出意外时,两个人跑更方便些,你得承认你跑起来速度比老温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骑马的技术就比老温好那么一点点……行了,后面没有追兵,让兄弟们在前面的湖边小憩一下。”

  龙虎军诸人围坐在一起,只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杀得烧得如何过瘾,哪里有人睡得着。林虎问李剑南:“老大,下一步是去和张大帅到鄯州会合么?”

  李剑南倚着树,打着哈欠,道:“还太早,几天之后,吐谷浑王庭被端、后备粮草被烧之事就会传到吐谷浑王和尚延心耳中,那时他们军心必乱,张大哥才能迅速取胜,逼近鄯州,我们早过去也是干等着。”

  林虎眼珠一转,道:“与其等着,不如我们兄弟再干一票!”李剑南苦笑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脱不了匪气。你是不是看上岷州了?”

  林虎笑嘻嘻道:“老大英明,咱林虎的兵法也不能白学,岷州离河州、渭州都距离较远,本来镇守的兵将就少,这次被尚延心征调后,现在大概剩下了不到两千。这岷州本是尚延心的大后方,如果我们把岷州占了,河州、渭州、兰州就会人心惶惶,而尚延心也必然疑神疑鬼,尽早回兵。”李剑南长声道:“你是不想等到崔度出兵吧。”

  温龙飞嘿嘿一笑,道:“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想等崔度出兵,我们在鄯州和吐谷浑行动如此顺利,如果到凤翔,应该不比义军的信使慢多少……如果还象上次解沙州之围那样搬崔度的凤翔救兵……岂不是又在老大的公主面前丢了面子……”

  李剑南嘿嘿道:“你们两个家伙,原来早就算计着要在崔度接到我信之前动手了是吧?”林虎、温龙飞陪着笑,连称“不敢”。李剑南微闭双眼,道:“我其实也不想……崔度这边何时出兵我不是很急,关键是王宰那边,王宰能把烛卢巩力牵制回凉州,如果王宰的骑兵能和磨离罴子那一万重骑兵交锋……才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不然这一万骑兵到了尚延心手里,杀伤力倍增,我义军堪忧啊……”

  旁边的范辽插口道:“我看也未必,我训练了五千用勾镰枪的步兵,对付起骑兵来正合用,那一万兰州骑兵能厉害到哪里去?”李剑南不答,向树上一仰,道:“兄弟们,睡觉!”林虎、温龙飞用不依不饶的眼神死盯着李剑南微闭的双眼,李剑南梦呓般地咕哝了一句:“两天后的深夜,攻占岷州。”

  烛卢巩力一进帐,就发现尚延心面色沉重。

  烛卢巩力轻声问:“听说有廓州紧急军报?”尚延心伸手,将刚才自己正在看的军报递向烛卢巩力。烛卢巩力仔仔细细看完,抬头,问:“将军相信几十个人就能无声无息摸上戒备森严的吐谷浑王庭、杀吐谷浑宰相及千余兵将,最后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这种事情?”尚延心用食指搓着眉心,断然道:“不信!除非是一百个李剑南……我怀疑是留守的吐谷浑兵玩忽职守,被张议潮的大股部队突袭得手,为逃避责任,才对外妖言惑众,除非彻查后,我才会相信!”

  烛卢巩力道:“可是张议潮的义军主力,的确正在肃州附近,怎么可能凭空突破我们的布防,出现在鄯州一线并进攻积石山?如果有超过千人的队伍经过,廓州和鄯州不可能不向我们报告啊……”

  尚延心“嗯”了一声,道:“不出三天,吐谷浑王必然会来求援。将军说我是救好还是不救好?”烛卢巩力不假思索,道:“救!不过……这当然是要将军您来决定。”尚延心点点头,道:“我临出兵时,给莽罗急藏下的命令就是——如果吐谷浑王庭遭受义军进攻,就出兵救援……我本来很看重吐谷浑王的作用,虽然我知道他跟我联合不过是为互相利用……”

  烛卢巩力道:“如今这吐蕃,两个赞普孱弱,能对将军产生威胁的,不过是张议潮的义军和吐谷浑王的势力,吐谷浑王虽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不过比起以汉人为主的义军,毕竟还是可以多亲近一些,等义军平定了再收拾不迟。”尚延心眯眼看着烛卢巩力,低声道:“怎么将军把自己给忘了?以将军才干,虽现在缺兵少将,但依托凉州,不出三年,便能称雄一方了……”

  烛卢巩力跪倒,俯首叩头,悲声道:“烛卢巩力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大人不在,就誓死效忠延心将军,绝无一点自立为王之心!当年如有得罪将军之处,将军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尚延心看着拜伏在自己帅案前的烛卢巩力,面上阴晴不定,顿了一顿,呵呵笑道:“不过是和将军说笑罢了,当初在鄯州的那小小误会我早已抛到脑后,如果连你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呢?可惜我们五虎将,只剩两个了……嗳,将军还跪着干嘛?起来说话!”

  烛卢巩力站起,道:“吐谷浑王虽然王庭被毁粮草被烧,但元气尚存,现在他远攻沙州补给不足,攻肃州还是绰绰有余,张议潮如果主动进攻吐谷浑王,只要吐谷浑王能把他拖住,我们从旁夹击,胜算在握!”尚延心又开始揉眉心,口中道:“张议潮既然偷袭吐谷浑王庭并烧他粮草,无非是想引起吐谷浑王惊慌退兵,然后他从后追击,这样既能退吐谷浑兵,又让我们二人的追兵暂时不能和他交锋……”

  尚延心叹道:“这张议潮用兵不凡,无怪乎崛起这么迅速。他现在掌握了主动,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凤翔的崔度……他如果出兵,我就进退两难了……但愿他能遵守和我爷爷的三年之约,不兴兵犯境。”烛卢巩力道:“我担心的是河东节度使王宰会不会出兵袭扰凉州……他的骑兵很难缠。”尚延心一笑道:“王宰的骑兵固然不错,但又怎么比得了我兰州的骑兵。凉州那边你不必担心。”

  吐谷浑王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老窝被几十个黑衣人捣毁,自己的宰相也已毙命,最重要的,王庭储存的足够自己大军用一年的粮草被完全焚毁!他脸上的横肉突突抽动,心,也痛得燃烧起来——难道是尚延心不守盟约故意放张议潮的部队去攻打自己的老窝?难道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先收拾张议潮了?本来的打算是利用尚延心把张议潮义军主力拖在甘州,自己趁虚夺取肃州和沙州,现在,这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张议潮竟然敢主动来和自己交战,还捣毁了自己的王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让你的杂牌军看看我吐谷浑部将士的凶狠!他立刻命自己的另一个宰相云丹贡布就地扎营备战,然后又给尚延心亲笔修书一封。

  尚延心接信,对烛卢巩力道:“这个吐谷浑王还真是凶悍,信中一点也不客气,好像通知我们去合击张议潮不是求我们帮忙而是给我们个占便宜的机会,那好啊,我们就占这个便宜!”烛卢巩力道:“将军是想坐山观虎斗?”尚延心叹道:“以张议潮的用兵水准,又岂能等我们从甘州赶过去合围他呢?恐怕现在双方已经动手了,我们赶过去时,可能胜负已分。”

  烛卢巩力欲言又止,尚延心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三天前出发吧,一来我们如果改变行军路线,张议潮也会做相应变化;二来,与其我们去和张议潮硬拼,不如让吐谷浑王去;三来,我们现在据守甘州,进可攻肃州、可救援吐谷浑王,退可回兵凉州、鄯州,防王宰和崔度来袭。正所谓‘静者恒美,动者常咎’。”烛卢巩力低头,低声道:“这个末将领会得到,不过……唉,希望吐谷浑没那么容易败,或者,至少能让张议潮也遭受重创……”

  张议潮在得到吐谷浑王庭、粮草被烧的消息后,立刻向已轻装简从先期抵达埋伏在祁连山上的张淮深的五千人马下达了攻击指令。

  安景道:“山下的山坳中,就是吐谷浑王的中军帐,约有一万五千人马。他的先锋军五千人刚抵达肃州城附近,如果回援中军有半天的路程,现在看吐谷浑王的意思,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与我们义军在肃州摆开阵势打一架。”

  张淮深道:“本来以为吐谷浑王会退兵,我们尾随追击,现在看来,他是恼羞成怒,想和我们硬拼。那我们也不妨改变计划,让我叔叔索性继续向肃州进发,然后给我增派二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把剩下的两千勾镰枪兵也一起给我。”

  阎英达嘿嘿笑道:“这下好啊,义军的王牌五千勾镰枪手,个个以一当十,吐谷浑这些骑兵有罪受了!”张淮深道:“我不会让勾镰枪部和敌人的骑兵硬拼,那样即使胜了伤亡也太惨重。我要让吐谷浑的骑兵无法驰骋,处处为难!”

  吐谷浑王被帐外的一阵锣声和骚动惊醒,向帐外大声喝问道:“何事慌张?”门外一个武士答道:“是马厩不慎失火,已被扑灭了!”吐谷浑王怒骂道:“要是再为这种小事随便乱敲锣,就让负责养马的多吉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帐外是那个武士快步离去,吐谷浑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犹自熟睡的妃子,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来,算计着再过一天,尚延心也该到了,而张议潮,还隔着祁连山向肃州进发呢,便更安心了一点,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多吉却睡不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不但被马厩失火吓了一大跳,还被大王派来的人痛骂了一顿。按他的分析,这次的失火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这几天,每餐的粮食被减了一半,还不说原因,谁不知道是家里的粮草被烧了,这种事情瞒得住么?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大王又不肯撤兵。今晚一定是几个饿急了的士兵在马厩的角落里偷着烤白天巡逻时打的野味,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养的这些战马也难保不被偷偷杀了吃肉。看着被烧成灰的一垛草,多吉也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张议潮的兵马远在山的另一边,也难怪被马嘶声和锣声惊醒赶过来救援的各营长官脸色不好看。就在这时,他看到,前面的拐角处,又隐约有火光闪动,多吉不但不慌,还眼睛一亮,猫着腰,蹑手蹑脚。他倒想看看,是哪个营的人竟然敢继续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火烤肉!

  那不是篝火,是一排十个人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亮。站在前面的这个头顶金冠夜明盔身披龟背龙鳞甲的剑眉朗目的将军他也不认识,他不知道是先敲响手中的锣好还是放下锣拔腰中的刀好还是直接扭身就跑好,对面的那个将军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他的锣落在石头上,发出不甚悠扬的最后一响。

  马厩两处火起。张淮深的两千步兵开始杀马。刚才草场上的光亮吸引了马厩所有的岗哨,而当他们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无一例外被张淮深和刚才潜入的义军步兵刺杀。

  几百匹马倒下,火光冲天。

  各营的哨兵大声奔走呼叫,并冲进营中,试图叫醒帐内酣睡的众多士兵。然而刚刚被一场虚惊折腾过的士兵没几个人愿意为“又起火了”这种“小事”再爬起来。

  吐谷浑王再次惊醒,向帐外喝问道:“又怎么了?”帐外原来那个武士答道:“看样子是马厩又起火了,这次火势比较大!”吐谷浑王怒不可遏,吼到:“去把多吉给我拎过来!!”那武士应了一声,跑开了。妃子也醒了过来,迷迷瞪瞪撑起赤裸的身子,缠到了吐谷浑王的身上,吐谷浑王皱眉一抖,站起,此时,越来越大的混乱的喊杀声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远不是失火那么简单,外面冲进一个贴身卫士,吐谷浑王一摆手,制止了那卫士说话,然后他一件件开始穿自己的衣服,然后是牛皮战靴、龙鳞黄金甲、燕翅紫金冠,四平八稳地出帐,一字墨麒麟如他的主人一样气定神闲,吐谷浑王翻身上马,摘了鸟翅环得胜钩上的金顶开山钺,催马冲向火场。

  就在几乎所有吐谷浑的中军都涌向起火的马厩时,林中射出一片箭雨,偷袭马厩的人已不战而走。

  此时的战马已损失了两千多匹,众吐谷浑骑兵胡乱摸一匹马就骑上,哪里还找得到自己原来的马在哪里,有很多马却只认主人,见生人骑上来,刨蹄尥蹶子,大发脾气……马厩正慌乱着,山坳两侧杀声震天,吐谷浑王急令士兵左右分开,防止敌方居高临下冲击,山两侧的敌军却并未冲下来,而是和守在山坳上的士兵短兵相接后,迅速从两侧冲下山坳集结起来,从山坳正面向山坳内的吐谷浑部发起进攻。吐谷浑慌乱的骑兵们想冲击出一个缺口突围——马一排排地倒地,马上的骑兵来不及逃走,被敌兵刺死或被后来的马践踏而死,一向勇往直前的吐谷浑骑兵开始踌躇不前,他们发现对面的步兵敌人,清一色的重盔甲、勾镰枪,阵形疏密结合,五人一组,组与组间遥相呼应,编织成一道连重骑兵都难以逾越的死亡沼泽,况且,又是在马匹施展不开,遍地障碍的兵营内。很多战马不断嘶叫,挣扎,它们并没有死,只是马蹄被勾镰枪割断,倒地无法站起。

  吐谷浑王吼叫着撤下骑兵,调弓箭手和步兵去对付攻进营中的勾镰枪兵,勾镰枪兵且战且退,出了山坳。此时,张淮深率四千步兵,如猛虎下山般杀向惊魂未定的吐谷浑兵!众贴身武士齐劝吐谷浑王从山坳口突围,与后面的一万兵马会合后从长计议,吐谷浑王赤红了双眼,嘶声道:“崇山峻岭,来偷袭的一定是小股敌兵,吃了这么大的亏,本王要是再逃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说罢一马当先,挥金顶开山钺,一下就扫倒了三个冲过来的义军步兵,对面恼了一人,一挥手中八卦开天斧,对吐谷浑王兜头就是一下,正是阎英达。吐谷浑王双手举钺向上一搪,阎英达的斧子就被崩出一个缺口,胯下战马也退了两步,阎英达一愣神,举斧又想再砸一下,吐谷浑王拦腰一钺,阎英达大骇,扭腰后仰,腰间的牛皮束腰已被钺锋剖开,阎英达拨马就逃,伸手捂腰,鲜血喷涌而出。

  张淮深做个手势,义军齐齐后撤,吐谷浑王跟进追杀,林中又是一阵箭雨泼出,吐谷浑王只能率众后撤。

  这边义军的步兵一撤,那边安景率领的五千勾镰枪兵就又杀了进来,吐谷浑王大怒,又提马挥钺,将安景打得夺路而逃,正欲冲出山坳,张淮深又带步兵从山上冲了下来,如是两次,吐谷浑王气喘如牛狼狈不堪,他终于决定,不再与山上的敌兵缠斗,以残兵全力突围。十二个武士手中的十二柄亮银虎头钩,将安景的勾镰枪阵冲开一个大豁口,一个无法弥补的大豁口,眼看吐谷浑王就要从这个豁口突围——鼓声大作,张淮深一人一马冲入敌阵,“有”剑上下翻飞,所向披靡,渐渐接近了被十二个武士保护着的吐谷浑王,十二个人列成两队,手中亮银虎头钩遥对张淮深,吐谷浑王眼睛死死盯着张淮深手中那把剑,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低声喝道:“都闪开!”十二武士不应,同时大吼,冲向张淮深,张淮深勒马,人跃起,剑瞬间与十二人十二钩各碰一下,然后,坐回马上。吐谷浑王再次沉声喝道:“闪开。”十二武士挥十二柄亮银虎头钩,意欲再战张淮深,抬手之时,十二柄亮银虎头钩齐齐从中折断。

  吐谷浑王忽然拨转马头,舞起金顶开山钺,大叫着冲入勾镰枪阵中,众勾镰枪兵纷纷血溅当场,倒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再倒下。连张淮深也甚是震骇。剩下的几千吐谷浑兵士气大振,尾随冲杀,这时张淮深听见山坳外不远处马蹄声喊杀声阵阵,知道是吐谷浑所余的一万兵马赶来救援了,当即一举剑,勾镰枪兵放弃围堵,退回山坳中,由一千弓箭手殿后,一点点退回山上。吐谷浑王虽得了援军,但惊魂未定,又摸不清山上还有多少敌军,所以未敢追击。清晨清点人马,中军一万五千人马只剩三千余人二千余马,吐谷浑王气得把牙都咬出了血,立刻决定进兵肃州,会合先锋军五千人同张议潮义军决战,三个年老的宰相竭力劝说他等待尚延心前来助阵,吐谷浑王怒道:“等尚延心来看本王笑话么!我要在他来之前,挫败张议潮,攻占肃州!”

  吐谷浑王所率大军到了肃州城下,发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吐谷浑兵马尸首,城上“张”字帅旗下,立着一员大将,正是张议潮。吐谷浑王急怒攻心,也不安营扎寨,便命令士兵架云梯攻城,三个宰相又是竭力劝阻,被他两马鞭子抽到一边。

  三波攻势下来,除了肃州城下扔了两千多具尸首,一无所获。吐谷浑王渐渐冷静下来,喝令鸣金停止攻城,回撤五里安营。一些攻城的士兵一听锣声,云梯和其它攻城用具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撒腿就向回跑,只听一声号炮,城门大开,张议潮率如水的义军冲出,被败退的攻城兵一冲击,一次撤退就变成了一次溃败,吐谷浑王无论如何喝骂指挥,都压不住阵脚,众士兵刚吃过败仗,又都经过一天多的行军,饭也没吃饱,哪里还有力气和心情打仗,只求能多超过几个前面的弟兄,好多一线生机。三个宰相一齐上来,劝吐谷浑王先行撤退,由他们三个率五千兵马掩护,吐谷浑王无法,带了剩下的几千人,马上回头,看着三个老宰相并排的颤巍巍的背影逆着逃兵迎向义军追兵,已有一些吐谷浑兵停下来,而后转身跟上三个老宰相,吐谷浑王泪眼模糊,一扭头,狠狠一打马,疾驰而去。

  张淮深眼中带着不忍,看着三个吐谷浑老宰相昂着头被押出去。张议潮叹口气,道:“我也不想杀这三个德高望重忠心耿耿的吐谷浑老臣,但他们誓死不降……我们这次虽歼灭吐谷浑部主力,毕竟逃了吐谷浑王,要想扬威吐蕃,必须杀一儆百,就让他们死得其所吧。吐谷浑四个宰相一死,吐谷浑王也就再难汇聚人才,东山再起了。”张淮深问:“我们是不是该现在佯装追击吐谷浑王,然后进攻廓州?”张议潮点头。张淮深又问:“肃州留多少守军抵挡尚延心?”张议潮嘿嘿一笑,道:“一个不留!甘州不就是把一个完整的空壳留给他了么,再给他一座肃州又何妨?”

  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看着洞开的城门和墙头挂着的三个吐谷浑宰相的人头,都半晌不语。尚延心调转马头,道:“传令下去,原路返回甘州!”烛卢巩力急道:“将军,这肃州……还有我们是否可以趁虚攻打张议潮老巢沙州?”尚延心呵呵一笑,道:“我们打下沙州,他张议潮打下鄯州和河州,这赔本买卖我尚延心可不做。他嫌我手中的州还不够多,又把甘州、肃州抛给我,想分散我兵力驻守,我岂能如他所愿!我们撤回鄯州,正面跟他较量一番!”

  骑在马上的张淮深,忧心忡忡,张议潮问道:“你是担心沙州?”张淮深点头。张议潮凝望前方,道:“我也担心。不过,尚延心心高气傲,我是主动放弃肃州又不管沙州,他反而不会去打沙州。如果跟他在沙州决战,胜了还好,一旦败了,我们义军连退路都没有。在鄯州、河州这里打呢,无论胜败,我们都有进退空间。所以我们不守沙州,才是真正的守,沙州才真正的安全!”张淮深喜道:“小侄受教了!看来一切兵法,皆是‘心法’,揣摩透了敌方心理,才能真正的‘百战不殆’!”张议潮欣慰地一笑,道:“现在杜大人注的两册《孙子兵法》都在你手上,只要勤加研习,何愁不用兵如神……”张淮深重重点头,道:“前面就是鄯州了,不知李叔叔是否劝降了莽罗急藏,而李叔叔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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