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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福雷·西恩所预料,亚尔河雾散后,得到消息的安德烈元帅,立刻下令撤销了对福雷·西恩的追杀令。
机警的列农,怕福雷·西恩在路上被人伏击,主动向安德烈请命,带着自己部下的飞马射手,以巡逻为名,每天盘旋在亚尔河上空,今天刚好接了个正着。
“小家伙了不起!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让太阳神教牧首天天因为你做恶梦,哈哈!”一个精灵武士拍拍阿蒙的头,满脸佩服的神色。
“我不比你小!”
阿蒙不愿意买他的帐,拍了拍翅膀,飕一下窜到了银翼飞马上空。
精灵射手胯下的银翼飞马明显对阿蒙心存恐惧,嘶鸣着,尽力躲开阿蒙翅膀投下的阴影。
“小家伙!不……不要乱飞,不要吓唬我的马……”
脸色吓得煞白的波特兄弟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不是坐在女精灵的怀里,他们早已经晕了过去。
列农笑了笑,不理睬阿蒙的胡闹,靠到福雷·西恩身边,低声说道:“元帅知道了你被追杀的事情,已经取消了对你的通缉令……自从雾散后,我们就奉命在河边巡逻,随时接应你回家。”
从飞马背上那个哑女莉莉的眼神中,列农明显感觉到了敌意,与好朋友的相处变成这个样子,令列农心里很不舒服。
“我知道元帅会这么做,他还好么?”
福雷·西恩点点头,轻声询问。
“听说海伦的事情后,元帅一整天没出来见大伙……等他出来整顿军队,准备南下的时候,皇帝的手谕也到了,他答应了嘉摩缕钵帝国的议和条件,战事暂停。”列农的回答中不无遗憾。
二十多年来,北方联军的最大梦想就是征服整片大陆,如今和议达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度找到南下的理由。
“停战就停战罢!嘉摩缕钵帝国早晚会自我毁灭。”福雷·西恩笑着说道,想到了更有效的报仇方法,对于战争,他已经不那么热衷。
“不打仗,那还要这么多将军干什么?”
列农叹了口气,满脸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一会,漫不经心提了一句:“诺斯帝国皇帝去世了,继承人是安德烈元帅的侄子林恩陛下。老皇帝的安葬仪式下个月举行,所有王室成员都要出席,元帅已经开始收拾行装。”
“什么?”福雷·西恩惊讶地追问了一句,不死战神生前对诺斯帝国的评价,突然又在耳边响起。
诺斯帝国扩张速度太快,文化却跟不上扩张的脚步,当他们定居于城市中,很快就会丧失原来的简单与淳朴。
丧失了简单与淳朴的诺斯帝国贵族,唯一的模仿对象,就是嘉摩屡钵贵族。
人族上层的丑陋行为,魔族将学得丝毫不差。
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么?
眼前丝丝缕缕的流云骤然凝聚,一幅幅画面飞速在福雷·西恩眼前消逝。
安德烈、列农、劳伦斯,最后变成了佛拉伦尔抱着海伦,飞向天空中的烈火。
“福雷、福雷!”
列农用力摇晃着福雷·西恩的胳膊,大声呼喝。
哑女莉莉关切的飞过来,洁白的手指搭上了福雷·西恩的额头。
“我没事,你小心从马背上掉下去。”
福雷·西恩从幻觉中惊醒,轻轻地将莉莉的手从额头上拿开,手心一软,不小心握住了几根手指。
莉莉的身体晃了晃,小脸瞬间变得通红,提了提缰绳,快速飞到了阿蒙身后。
“你又看到什么古怪的预言么?”列农知道福雷·西恩的能力,关心地问道。
“没事,也许是路上太累,出现了幻觉。”福雷·西恩有气无力地答道,心中传来一股巨痛,冷汗顺着白发滑落。
如果刚才的神谕没错,他已经解读了安德烈元帅的命运……
安德烈元帅仍然如往常一样慷慨豪迈,丧女之痛丝毫没有在他脸上表现出来。
为了欢迎福雷·西恩归队,大祭司安东尼特意安排了一场颇为盛大的宴会。
“为了你顺利破解雾之结界——福雷,我们干一杯!”大祭司安东尼端着酒杯来到福雷·西恩座位前,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歉意。
这就是诺斯帝国处理问题的方式,这个快速建立起来的帝国,处理问题简单直接,还没学会像嘉摩缕钵一样,为了害一个人,寻找无数冠冕堂皇的借口。
福雷·西恩笑着站起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精灵与兽人们一起鼓掌喝采,军中男儿慷慨豪迈,误会过去,大家将来还是在一起并肩战斗。
莉莉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垂下了眼睑。
她的吃相很斯文,坐在一群妖艳的精灵女战士之间,这个人类女孩反而被衬托出一种文静的美,就像蔷薇花间,一朵静静的百合。
几个兽人将领已经看痴了,壮着胆子上前搭讪,都被列农用酒杯给挡了回去。
他跟福雷·西恩是朋友,可不容许有人把主意打到福雷·西恩的情人头上。
两个矮人却不管这些,端起酒杯喝了个痛快,酒水顺着胡须一直淌到地下。
吃得最开心的人是阿蒙,无论什么菜端到面前,总是顷刻扫荡干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很快变成了空盘子,一个个空盘子从他的座位旁撤下去。
“阿蒙,吃慢一点,再来还有很多精致的甜点呢!”安德烈元帅笑着叮嘱,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谢谢,麻烦把这个盘子撤下去,再给我添一份羊背。”阿蒙鼓着腮帮子回答,好像胃永远填不满一般。
众将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已经知道阿蒙是安德烈的外孙,爱屋及乌,也非常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能发出让太阳圣教牧首恐慌的诅咒,阿蒙自然不是普通人类——那么他的胃口再大、再奇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转眼间,又一迭空盘子诞生。
兽人将军劳伦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今晚宴会的几个主角。
帝国新颁发的任命中,他又晋了级,地位已经在福雷·西恩之上。
但眼前的气氛,让劳伦斯感到有点受冷落。
身为海伦的追求者之一,他无法接受海伦嫁给了佛拉伦尔,并为他生下阿蒙的这个传言。
“当!”劳伦斯手中的银叉不小心碰到餐具,发出了一声脆响。
很多人都转过头来,友善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兽人是天生野蛮的种族,像劳伦斯这样肯用餐具吃饭的,已经非常难能可贵。
福雷·西恩笑着避开几个老友,端起酒杯走到劳伦斯面前。
过了今晚,他就打算向安德烈提出辞职申请,像劳伦斯这种野蛮的家伙,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劳伦斯将军,听说您已经晋级为帝国的上将军,今后阿蒙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啊。”福雷·西恩笑着向劳伦斯敬酒。
“不敢,不敢,还要靠福雷多多筹划。”
劳伦斯的官腔圆转如意,看了一眼阿蒙,故作神秘地问道:“福雷,那个小家伙,真是海伦的儿子?”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放低,似乎是故意让每个人都听见这句问话。
几个精灵转过头来,鄙夷地看着劳伦斯;不少兽人却把目光投向了福雷·西恩,准备看他的笑话。
没有一个种族的孩子,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长这么大,哪怕是他有吃掉一头地行龙的食量,也绝无可能。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叫海伦妈妈、不死战神爸爸。”福雷·西恩的回答,平静中带着自信,这些问题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福雷·西恩相信,安德烈元帅的羽翼下可以包容阿蒙。
“海伦能嫁给佛拉伦尔,没有辱没她的身分。”安德烈突然插了一句,“本帅佩服不死战神,希望大伙看顾他的儿子。”
此言一出,所有存着看热闹心思的人都闭上了嘴……安德烈自己已经承认了这个外孙,别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安德烈元帅的威望、武技,除了佛拉伦尔,已经是天下最强,虽然已经准备返回都城述职,可他毕竟是这支联军的缔造者,老皇帝的弟弟,现任皇帝的亲叔叔。
“劳伦斯喝醉了是吧?一片胡言乱语……福雷,你别跟这个人一般见识。”安东尼及时出现在福雷·西恩与劳伦斯中间,笑着打圆场。
“呃!”劳伦斯适时打了个酒嗝,身体晃了晃,被麾下搀扶着倒回了座位上。
看热闹的人立刻转头,继续与桌子上的美味佳肴战斗。
身为漩涡的中心,小怪物阿蒙彷佛什么都没听见般,顷刻间又收拾了一只羊腿。
他漂亮的相貌,甜甜的嘴巴,哄得身边几个女精灵武士爱心泛滥,见面礼物各类宝石首饰,装了满满一背包。
安德烈在一旁静静观望。
那是海伦的空间袋,用双足飞龙的皮做成的,当年自己亲手打下了飞龙,硝好了皮,然后交给海伦的妈妈缝制。
如今这个宝物背在阿蒙的身上,显然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利用袋子的魔法空间,只把它当成了普通背包。
这个孩子需要教导的地方太多,但天性就像海伦小时候一样纯真,根本看不出别人话语中隐藏的机关……也许他继承了不死战神广阔的胸怀。
安德烈彷佛已经看到了阿蒙长大后的模样,就像当年兰斯缠着自己学各种武技、魔法、军略。
匆匆百年时光,曾经那样美好。
安德烈慈爱地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和福雷·西恩聊亚尔河南方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以及各个城市的城墙高度、守将能力等等,对有用信息过耳不忘的元帅,同样问题反复了多次。
整个宴席间,安德烈一次也没提到海伦,但福雷·西恩却在安德烈的红发间,看到了新生的银丝。
“元帅,我有些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晚宴结束时,福雷·西恩站起来,低声说道。
“这么晚了,难道你不想休息么?”安德烈拉着阿蒙,心思全放在了这个凭空冒出的外孙身上。
“有些事情比……比较急……”福雷·西恩吞吞吐吐。
“那倒是辜负了好时光了?”安德烈看看跟在福雷·西恩身后一声不响的莉莉,促狭地眨眨眼睛。
哑女莉莉的脸上瞬间升起一片红云,比喝醉精灵的脸色还要红上几分。
善解人意的精灵武士列农跟上来,安排人带着阿蒙、莉莉和波特兄弟去休息,福雷·西恩则与安德烈先后走进了元帅大帐。
“听说元帅准备交出军权,回克瑞斯托参加皇帝陛下的葬礼?”福雷·西恩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我现在已经在路上……怎么?还想跟我讨教一下剑术么?听说你在匹斯帝福广场,已经可以与圣殿骑士对决?”安德烈笑着,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向别处。
福雷·西恩摇摇头,告诉元帅自己没那么容易被搪塞:“我希望您慎重,新皇如此仓促地招您回去,未必是福。”
“你又看到什么东西罢?是命运的预言么?”安德烈彷佛突然刚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笑容里透着一股难言的轻松。
“我在您的命运画面上,看见了佛拉伦尔。”福雷·西恩坦诚地说,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一闪而逝的神谕。
“如果是命运之神如此安排,谁能逃得掉呢?”
安德烈伸出大手,在福雷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神谕未必准确,很多不完整的信息常常容易误导你。”
“元帅……”
福雷·西恩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元帅相信自己的判断。
“福雷,我原本就知道海伦是火之主祭,所以才隐瞒了你在南方寻找火之主祭这件事,导致安东尼对你下了追杀令。但我没想到,命运之神还是将海伦推进了火海……”
安德烈自言自语般诉说着,坚强的脊背,不知不觉间驼了下去:“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的所有抗争,不过是推动命运之轮继续运转罢了。”
这个率军横扫了半个大陆的英雄,此时不过是一个失去爱女的悲伤老人。
“海伦最后很幸福。”福雷·西恩低声安慰,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能与佛拉伦尔同生共死,的确也没有辱没了她。”
安德烈咧咧嘴,笑容无限凄凉:“我和佛拉伦尔交手二十几年,最后当然不能被他比了下去。”
“可是您也未必一定要和他接受相同的命运!”福雷·西恩焦急地轻喊,他怕帐外的人听见,声音低沉而压抑。
猛然,他心里灵光一闪,走到安德烈帅案边的水晶灯前,将全部精神凝聚在光洁的灯壁上。
“徘徊在云间的诸神,请指引我的心灵之眼,揭示身边这个阿特拉人的命运!”伴随着低低的咒语,福雷·西恩的金瞳中流出一丝淡淡的光,缓缓注入灯壁。
水晶灯骤然发出雪亮的光芒,福雷·西恩身体一晃,蓝色、红色光晕先后出现在他身体外,最后,融合成一种剔透的紫,红中透蓝,蓝里带红,双翼伸出体外,在身后徐徐舞动。
在佛拉伦尔的指点下突破武学瓶颈后,他体内的魔族力量,此刻已经与人族力量水乳交融,完全被他本身所吸纳,施展预言术,短时间内不会体力透支,也不再需要有人护持。
安德烈元帅惊讶地看着福雷·西恩,他那双半透明、红蓝相融的翅膀,已经表达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此刻的福雷·西恩,已经不是几个月前,武技低微的预言师,他是整片大陆上,第一个将苏斯和阿特拉两族力量融会贯通的人,假以时日,武技一定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水晶灯慢慢有了感应……也许福雷·西恩在云间,已经看到过安德烈的命运一次,诸神不在乎泄漏已经泄漏过的机密。
安德烈元帅的影像慢慢从灯壁上浮现,飘荡在空中。
他愤怒地指着前方,彷佛和什么人大声抗议,然后无数魔族士兵涌上来,安德烈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佛拉伦尔,倒在人群当中。
帐篷里暗了暗,水晶灯,倏地熄灭。
福雷·西恩手扶柱子半跪在地上,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安德烈伸手将福雷·西恩搀扶到椅子上,神情异常平静,好像刚才神谕中解释的,是别人的命运,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谢谢你,福雷。你知道佛拉伦尔为什么不肯越狱么?以他的武技,巨石监狱绝对挡不住他……”
“他不愿意让黑旗军与查理皇帝的军队发生战争,给咱们趁虚而入的机会。”福雷·西恩无力地回答。
“他不愿意给咱们趁虚而入的机会?那我怎么会因为未必准确的神谕,发动一场叛乱?”安德烈元帅笑着问:“你还是不懂佛拉伦尔。他说的那句话没错,诺斯帝国靠强力快速建立而起,更禁不起内部纷乱。”
福雷·西恩抬起头,目光对上安德烈睿智的眼。
安德烈更理解佛拉伦尔,因为他们都是英雄,而福雷·西恩只是个小人物,只关心自己的爱恨情仇。
“福雷,你怎么会遇到佛拉伦尔?”
沉默了一会,安德烈故意转开了话题。
“我被河神的侍女扔到了亚尔河南岸,无意间闯入了一伙人的聚会,他们要为国除奸,我想知道他们口中的奸贼是谁,就跟了上去……”福雷·西恩打起精神,将遇到不死战神和海伦的经过又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插嘴问着一些细节,彷佛当时就站在女儿身边,分享她与佛拉伦尔沐浴爱河的快乐。
当福雷·西恩提到阿蒙吃宝石的趣事,元帅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阿蒙吸收了宝石的能量,才能长大?”
“是,无论多好的宝石,到了他手里,几天之后就会变成普通石头。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只是个小不点,躺在海伦的背包里,现在……”福雷·西恩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元帅的外孙是什么怪物。
安德烈和养女海伦父女情深,如果他能因为海伦的缘故关心阿蒙的成长,有可能不会返回都城,走那条不归路。
“我明白了,这小东西!”
安德烈笑着骂了一句,不知是骂海伦还是阿蒙。
“不知道海伦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福雷·西恩笑着问。
安德烈没有回答福雷·西恩的问话,他走到帅案边取出一幅地图,交到福雷·西恩手上:“福雷,我拜托你办一件事。”
“元帅尽管吩咐。”
福雷·西恩站起来,不安地答道。
“明天你带着阿蒙去这个地方——在沙漠的北边,原来的精灵帝国和诺斯帝国交界处的雪山上,那里是海伦的故乡。去找到一个水晶山洞,阿蒙的母亲留了很多东西在那里,将那些东西交给阿蒙,然后到都城找我。”
安德烈打开地图,指点着上面几个村落标记,一脸慎重。
沙漠的风一吹起来,遮天蔽日,在这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所有生物的力量都显得万分渺小。
今天是进入大漠的第一天,福雷·西恩紧紧拉住银翼飞马,降落在一个背风的大沙丘下,小怪物阿蒙将头埋进福雷·西恩的衣襟下,拼命捂住自己的鼻子。
马背上,哑女莉莉双眸如水。
十天前,他们离开北方联军的大营,受安德烈的委托,去北方寻找水晶山洞。
两个矮人不喜欢骑着银翼飞马翱翔在半空的感觉,福雷·西恩找了马丁·克鲁斯,把他们安置在商会的临时居所中。
剩余的三人顺着南风一路向北,过了大漠,穿过这片死亡之海,才能到达漠北冰原和精灵森林,那里是魔族和精灵的发源地。
“福雷,风小些了么?”阿蒙在福雷·西恩怀里嘟嘟囔囔地问。
小家伙没见识过北方沙尘的强悍,不耐烦地跺着脚,却没有勇气探出头来逆风飞翔。
“没那么快……沙漠中的风吹起来,没有一天一夜不会停。”
福雷·西恩低声回答。
他从飞马背上取出皮袋,递给莉莉,示意她润润喉咙,哑女莉莉摇摇头,推开了福雷·西恩的手。
对于大漠上遮盖了天空的尘沙,她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好奇。
福雷·西恩笑了笑,将水袋递给了阿蒙。
对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哑女,福雷·西恩一直抱有好感。
这个女孩子,不像普通人类女孩那样柔弱,身上也没有精灵美女那种奔放,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带着一种不寻常的宁静和坚强,在阿米达平原躲避太阳圣教追杀时如此,在北方联军大营中,对着苍蝇般献殷勤的兽人战士时,也是如此。
这个女孩,恐怕不止是因为家族得罪了查理皇帝,沦为商品这么简单……福雷·西恩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疑问,很快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无论莉莉的身世如何,从相遇到现在,她没做过危害过自己的事,保留一些秘密,有什么不对呢?每个人都有保留一点秘密的权力。
风越刮越猛,天色突然变黑。
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堵黑色的墙,由西向东,快速往他们移动……
沙暴!
福雷·西恩将莉莉抱起,放在飞马背上,他一手拉着飞马,一手拉起阿蒙,跃上半空。
此时他再顾不得是否迷路这些细微末节,一旦被那堵黑墙吞没,肯定会被埋到黄沙底下,慢慢变成一具干尸。
银翼飞马拼命拍打着翅膀,顺风飘行。
阿蒙和福雷·西恩一人飞在马前,一人飞在马后,除了漫天的沙子令人不舒服,这种乘风飞行的滋味,还不算太坏。
身后的黑墙渐渐被抛远。
突然,黑色的沙墙停了停,黑色最浓处,缓缓出现一个人形。
丑陋的人型怪物向前踏出一步,顺着风势,奔跑的速度居然比飞马还快,三步两步,怪物已经迫近福雷·西恩身后。
怪物肩膀微微一晃,小山大的拳头,朝着福雷·西恩砸来。
“快走!”
福雷·西恩用力将飞马向前一推,拔剑转身,一剑刺到拳头中央。
寒霜剑发出夺目的光。
“轰!”沙尘组成的拳头在剑尖碎裂,四下散落,福雷·西恩的身体,如沸油中溅起的水滴般被拳头弹开,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在飞马背后。
飞在前头的阿蒙猛然转身,拉住福雷·西恩一只手,另一只手背上微微一暖,莉莉的手刚好握在福雷·西恩的手腕上。
受了伤的沙怪发出一连串咆哮:“谁敢闯入沙妖的领地?谁做了寒霜剑新的主人?”
“是安德烈元帅麾下参谋福雷·西恩,阁下莫非忘记了和元帅的契约了么?”福雷·西恩抹去嘴角的血,大声答道。
“我……我没有忘!”
风慢慢变小,沙墙渐渐变得薄而透明,一个声音不甘心地叹了口气,随着黄沙慢慢飘散。
福雷·西恩施展了一个小型风系魔法,吹去了阿蒙和莉莉身上的黄沙,然后拉着飞马,缓缓从空中降落。
太阳在半空中出现,风停、沙止,无边大漠上荡着一波波水纹一样的沙,大漠恢复了沉寂,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仅仅是旅行者的一个梦。
一排黑色的人型巨石在沙漠中显出形态,几千米一个,遥遥相望。
在大陆上的吟游诗人流传着,当年魔帅安德烈带领着魔族,在万里瀚海中,击溃沙妖,打出一条通道,将大漠南北连在一起。
在此之前,无论是人族还是兽人,根本不知道大漠北方还有国家存在。
所以见了寒霜剑,一切活跃在沙漠中的妖怪,都要退避三舍。
福雷·西恩拉着飞马向最近的一块巨石走去,石块上刻着魔族武士的面孔——每一块巨石,代表的是一个倒在沙漠中的魔族。
从刚才与沙妖的交手之中,福雷·西恩可以想象当年战况的惨烈。
阿特拉人是天生的战士,为了达成目标,他们毫不畏惧死亡,这也是魔族可以合并精灵、击败兽人,并占有人族国家一半土地的原因。
他们称雄大陆,并不仅仅是由于武力强大,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可以为族群的利益,放弃个体的一切。
然而这个种族正在发生变化。
想起安德烈元帅拜托自己将阿蒙带往雪山,寻找海伦遗物时的眼神,福雷·西恩就满心迷惑……他很怀疑,安德烈所说的雪山是否存在。
也许安德烈元帅是故意想把我支开?福雷·西恩暗自猜测,距离军营越远,这种想法越强烈。
飞了一日之后,地面上的黑石标记渐渐密集,有些石像的下边,开始有沙荆一丛丛地钻出来,在寒风中吐出一团绿色。
绿色渐渐成片,一些耐旱的灌木开始出现,三三两两,慢慢成群,绿色浓处,黄沙戛然而止。
地面上一条小路延伸向远方,去年的落叶与今年的新草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美丽。
对于刚刚穿越大漠的旅人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树木依然干涩,草地也斑斑驳驳,但毕竟有了生机的存在。
银翼飞马嘶鸣一声,自行从空中落下,鼻子扎进草丛里,无论莉莉怎么带缰绳,再不肯抬头。
福雷·西恩伸出一只手臂,莉莉的手轻轻在上边一搭,借着福雷·西恩的力量跳下马背。
小阿蒙嫉妒地哼了一声,低头钻入了灌木丛——在沙漠里弄了一身土,他要找些水好好洗个澡。
莉莉笑了笑,小巧的鼻子拧成了一个花。她做了几个手势,呼的一声,一块较为浓绿的草地上,喷出一泓清泉。
银翼飞马迅速奔了过去,俯身在泉水上,身上的泥土被冲开,将水花染成了黄色。
阿蒙嗅着水的味道,飞奔而来,推开飞马,对着泉眼张开了嘴,无论长得多快,从心理角度来看,阿蒙依然是个孩子。
福雷·西恩和莉莉相视而笑,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眉毛间看到了细小的沙粒,这里的灌木不高,天气也比较冷,实在不是个洗澡的好地方。
莉莉笑了笑,又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几根蔓藤围绕泉眼快速生长,很快在灌木之间,交织成一幢天然的屋子。
福雷·西恩砍下几根枯木,堆在屋子间,然后丢出了一个火球。
小阿蒙兴奋地发出一声大叫,将银翼飞马、福雷·西恩和莉莉推出藤屋,紧接着一件件满是尘土的衣服,隔着藤墙被丢了出来。
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打猎变成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些傻傻的大鹿甚至不知道要逃,正好奇地打量不速之客时,就已经成了福雷·西恩的猎物。
莉莉的烹调功夫一流,普通的鹿肉经她亲手一烤,放上些盐巴和丛林里福雷·西恩叫不出名字的药草,立刻变成了绝顶美味。
福雷·西恩暗自庆幸自己有听阿蒙的话带着莉莉,否则这次远行必然无趣多了……至少没这么多美味可以享受。
沙漠北边的世界,远比沙漠南方宁静。
一路行来,无数珍禽异兽不断填着阿蒙那超大的胃口,但小怪物却没有继续长大,福雷·西恩慢慢总结出一个结论,没有足够的宝石,阿蒙吃多少食物,身体也不会发育。
越向北行天气越冷,雪山已经遥遥可见,福雷·西恩坐在篝火旁,一边品尝美味,一边看莉莉将不同颜色的兽皮缝制在一起,给三人做成御寒的衣服。
按安德烈元帅的地图指示,这里距离海伦的故乡已经不远。
树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一头梅花鹿从林中挤了出来,遥遥地望着火光。
它羡慕火堆的温暖,又害怕受到烈焰的伤害,徘徊了好一会儿,径直走到火堆旁,伏在莉莉身边。
阿蒙兴奋地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去摸,梅花鹿闪了闪,用尖尖的鹿角对准了他的手掌。
阿蒙讪讪地笑了笑,把手缩了回去,食物充裕的时候,他提不起打猎的兴趣。
福雷·西恩身后的树干突然晃了晃,一条巨大的蟒蛇顺着树爬了下来,滑到了鹿身边,绿幽幽的眼睛,映着火焰的跳动。
接着两只棕熊、一头金钱豹陆续走出树林,开会一般围在火堆旁。
莉莉有些害怕,挪了挪位置,尽力靠近福雷·西恩,小阿蒙却兴奋异常,看看豹子,瞧瞧巨蟒,彷佛这些野兽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福雷·西恩笑了笑,端起面前的烤肉,给每个动物分了一些,然后解开水袋,递给了紧挨着自己的那头棕熊。
棕熊伸出爪子,接过水袋喝了几口,露出一张人类的笑脸。
随之金钱豹、巨蟒相继恢复了人形,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在莉莉身边的梅花鹿原地转了个圈,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我说过,他们只是为了获取食物才狩猎,并非贪婪之人,你们偏偏不信,这回相信了罢?”
少女边笑,边向披着熊皮的一个中年人抱怨。
“我叫鲍勃,洛基山脉中的德鲁依。”
披着熊皮的中年人向福雷·西恩张开一双筋骨虬结的手臂:“雪山中的格兰德部落欢迎你,远方的客人。”
福雷·西恩站起来,与鲍勃轻轻抱了抱,然后向德鲁依们躬身施礼:“我是西恩家的福雷,这位是阿蒙,这位女士是我的妹妹莉莉。”
哑女莉莉红着脸站起来,双手拉住裙角行了个礼,才盈盈下蹲。
披着鹿皮衣服的少女上前抱住她,连珠炮般问道:“姐姐从哪里来,是大漠南边的人类?我们这里几十年没有漠南的人类到来了呢。”
莉莉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所有德鲁依都难过地叹了口气,天性善良的他们,对莉莉的哑疾,报以深深的同情。
生活在山林中的德鲁依是天生的隐士,他们拥有兽人和人类的双重血统,崇尚自然与和谐,是动、植物的朋友和山林的保卫者。
这群德鲁依显然是被福雷·西恩等人过度的猎杀所震怒,所以特地前来制止……但当他们暗中观察了阿蒙的胃口,并由少女变成梅花鹿对福雷·西恩等人进行试探后,放弃了原来的偏见。
“还好我刚才没动这头鹿的心思。”福雷·西恩心中暗叫了一声。
懂得运用自然力量的德鲁依非但是勇猛的战士,而且是强大的法师,在森林中冒犯了他们,就等于和整个自然界为敌,树木、野兽、毒虫等等都会过来找麻烦。
即使是人类的大魔导士,在山林中遇到德鲁依,也只有避让的能力。
格兰德部落位于雪山脚下的一个低谷中,山谷远比外界温暖,福雷·西恩一走入谷内,就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
抬头四望,雪山近在咫尺,但北风却吹不进山谷中,地下温泉喷出的水雾,将严寒紧紧地挡在山谷外边,无数温泉汇流成溪水,冲开山谷边缘的积雪。
跨过热气弥漫的石桥,无数简陋却别致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
几丛疏竹,几许灌木,就是村中人家的院墙,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青苔依稀印着旅人的足迹。
十几个小孩子赤着脚,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见到陌生人来了,他们停止嬉戏,好奇地凑过来,跟在福雷·西恩等人身后,排成一条长队。
这应该就是元帅所说,海伦的故乡,福雷·西恩可以肯定,但他却不知该不该问起这些往事,打碎村子中的宁静。
事实上,村民们也没给他问话的机会。
村里正在举行一个庆典,福雷·西恩等人的到来,为节日增加了更多的欢乐气氛。
村中的长老匆匆与福雷·西恩打了个招呼,就忙着去安排庆典的活动。
负责招呼他的鲍勃是个粗豪的汉子,福雷·西恩拐弯抹角的问话,听在他耳朵里,往往是答非所问。
一群少女拉走了莉莉,外边的世界对这些很少走出山谷的少女来说,无异于传奇故事,虽然莉莉不能说话,但对少女之间的交流倒也无妨,女孩子有无数不用言语的沟通办法,画笔、手势、眼神,都可以作为交谈的媒介。
阿蒙则成了十几岁大小少年们的核心,那些小德鲁依围着他,听他讲各地风土人情、冒险经历,目光中全是崇拜。
福雷·西恩由鲍勃陪着,在村中游览。
格兰德部落足以称为一个小镇——学校、作坊、酒馆、市政厅、广场,人类世界拥有的机构,部落中一样不少。
镇中有棵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橡木,枝叶间隐隐透出绿色的光,绿光笼罩的范围内,是一个神庙,石阶一级级地延伸上去,衬托着庙宇的巍峨。
“这是自然女神的神殿,德鲁依们修行和祈祷的地方。”
鲍勃笑着向福雷·西恩介绍:“我们这里信奉一切保佑部落繁荣的神明,自然女神的信徒最多,但其它神明的子民也不少。部落东方有林泉之神的庙宇,在温泉的环绕之下,女孩子最喜欢到那里祈祷。
“西边是狩猎之神的府邸,小伙子们在那里剃头,举行成人仪式。”
鲍勃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的头上一左一右留了短短的两根辫子,头顶上却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发根。
“所有成年男人都要这么剃头么?”
福雷·西恩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除非他赖着不肯长大。”
一个背着弓箭的青年走过来替鲍勃回答,顺手递给鲍勃一张羊皮纸:“长老的手令,请你看完后立刻执行。”
鲍勃抱歉地冲着福雷·西恩笑了笑,走到一边去看命令,边看边与青年人争执,片刻过后,青年回去复命,鲍勃笑着走了回来,继续给福雷·西恩介绍村中风景。
“冰雪之神的庙宇在北边的雪山上,除了最勇敢的战士,没有人可以去神庙里接受神明的指点。至于南边……”
鲍勃用手指向谷外,一个环绕着积雪的火山,声音有些黯然:“那里是火神的宫殿,自从上一代火之主祭失踪后,火神已经不再眷顾这个地方……”
“火之主祭?”
福雷·西恩愣了愣,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想到海伦的神秘身分,他谨慎的选择了沉默。
庆典举行在晚上,非常盛大,千百人围绕在篝火旁狂欢的情景,在人类的城市中很少见。
健壮的德鲁依小伙子、多情而大胆的少女,围着火堆对唱、嬉戏、打闹,偶尔有对恋人挽着手离开火堆,周围立刻传出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少年的家长们立刻坐到了一起,互相敬酒庆贺,又一对儿女可以开枝散叶。
已经成年的战士们,则敲打着牛皮大鼓,唱着德鲁依们传唱了千年的赞歌。
“我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我是隐于丛林的猛虎,
“我拥有熊的身体,我拥有狮子的勇气,
“大地赐予我魔法,森林赐予我荣誉,
“百兽教导我战斗,植物教导我生存,
“我是德鲁依,橡树下的德鲁依,
“记载了月亮的年龄,引导了太阳的平静……”
“远方的客人,你为什么不去最大的那个火堆旁坐坐?那里可是有很多已经成年的少女,像鲜花一样娇嫩呢。”喝得半醉的鲍勃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装满烈酒的皮袋子,扔进福雷·西恩的怀里。
“我……我不大会唱歌。”
福雷·西恩喝了一口酒,红着脸,右手轻轻地按在了剑柄上。
“是怕你的小情人吃醋罢?没关系,我找几个女孩子围住她,把她引到别的地方。”鲍勃一脸坏笑,酒顺着胡子边上溢了出来。
“不,她不是……”
福雷·西恩尴尬地笑着,狠狠喝了一口酒,他的脸更红了。
莉莉不是他的情人,但谁都能看出来,也不是她的妹妹,这个关系他也不大会解释,反正自从在凯旋广场上救了这个女孩,好像命运之神就把两个人拴在了一起……
福雷·西恩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对于莉莉,是喜欢、感激、怜悯,还是心中感到一种责任?
“那说说来我们部落的目的罢,能看破命运的预言者。”鲍勃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将皮袋再次递给福雷·西恩。
福雷·西恩心中一惊,握着酒袋子的手颤抖了一下,伸手去拔剑,却发觉自己已经抬不起手指,眼皮突然像巨石一样沉重。
朦胧中,他好像看见莉莉尖叫着,向自己跑来……
这一觉睡得好沉,福雷·西恩醒来的时候,看见头顶上碗口大的圆天,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竹筐子里。
周围,是嶙峋的火山岩,表面上光洁如瓷器,带着融化后迅速凝结的痕迹。
在火山口里。福雷·西恩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白天,德鲁依鲍勃曾经告诉他火神庙的位置,那围着一圈白雪围巾的火山,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谁说德鲁依不会骗人呢?福雷·西恩苦笑着想。
随着武技的进步,他发现自己对人的防范心越来越弱,轻而易举地上了德鲁依们的当。
如果夹在昔日精灵王国和魔族帝国之间的德鲁依部落,真的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们如何在两大强国中生存?
恐怕从几个德鲁依接近自己的那个晚上,自己就已经踏入了他们的圈套中……想到这些,福雷·西恩心里一阵难过。
鲍勃给他的印象不错,在这无人知道他身分的荒漠之北,福雷·西恩本来希望能和他交个朋友,没想到这个朋友在酒中给自己下毒。
福雷·西恩站起来,试着活动身体,发现身体并无其它异常,看来德鲁依们只是在酒中放了迷魂药一类的东西。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为了把我关到火山口里么?
福雷有些奇怪,跳出竹篮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一个洞口,冒着淡淡的红光。
是火?福雷·西恩远远地就感受到了火元素剧烈的波动,却没感到扑面而来的热量。
试着靠近洞口,发现里面红通通一片,四壁上全是红色的火晶石,包括地上的石笋,都闪着淡淡的火光,如刚刚燃烧过、余火未熄那般。
福雷·西恩捡起一块石头,顺着洞口丢了进去,看见石头与晶壁互相撞击,火花连连,一去居然不知道有多远。
他愣了愣,捡起另一块大些的石头,刚要再掷,就听到洞里边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喊道:“进来罢!别扔石头了,小心真的砸出火来,把你烤了。”
“阿蒙!”福雷·西恩心头一喜,没想到阿蒙也被德鲁依们放到了火山口里,他低着头钻进洞口,看见阿蒙握着一个拳头大的红宝石,正迎面走来。
“阿蒙,你怎么在这里,莉莉呢?”
见阿蒙平安,福雷·西恩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不死战神将阿蒙交给了自己,如果小怪物真出了意外,非但今后无法跟安德烈交代,兰斯、卡尔夫这些人,估计哪个都不会放过自己。
“他们说我是海伦的儿子,新一代的火之主祭,把我顺着竹筐吊了下来,你那时喝醉了,我不想和他们打架,只好乖乖地下来了。”
阿蒙调皮地眨眨眼睛,笑着说道:“我说要你侍奉,所以他们把你也放了下来。每天都会有人放下食物,德鲁依们希望得到火神的眷顾,所以给咱们的伙食还不错。”
“我睡了很多天了?”
福雷·西恩惊讶地问。
“三天……莉莉阿姨每天都来火山口看你,那个鲍勃也来过好几回,每次都被我骂走。这些德鲁依不知道咱们可以飞,等在这里玩够了,咱们就偷偷溜出去,顺便放一把火,烧了这狗屁神殿!”
阿蒙抱怨了几声,握着宝石,径直向山洞深处去了。
才几天时间,他就又长高了一些,说话和神态也越来越像个少年……看来山洞中的紫色晶石,能给阿蒙提供充足的能量,供他身体生长。
福雷·西恩跟在阿蒙身后,苦笑着摇摇头。
火山口的天空,颜色明显与正常的天空不同,看来德鲁依们为了防止他们逃走,事先已经在火山口上布置了单向结界,能进不能出,现在贸然冲上去,肯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出现在福雷·西恩面前。
天然形成的石壁上嵌满各色宝石,大的如拳头、小的如鸡蛋,其中以红宝石和紫晶石居多,连空气都被感染,带着浓浓的火元素味道。
“这就是火之主祭必须待的地方,从小到大一直到蒙受火神召唤,每年只有十天可以出去,其余时间都要在里边冥想。”小怪物阿蒙像介绍自己的家一样介绍道,跳上一块从半空中探出来的平台,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周围的宝石发出一波波祥和的光,伴者阿蒙的呼吸,上下起伏。
福雷·西恩顾不得理睬阿蒙身上发生的奇妙景象,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阿蒙身边的宝石就会被小怪物吸去精华,变成一无是处的石头。
安德烈让他带阿蒙去寻找德鲁依部落的紫晶山洞,看样子就指的是这里。
地下宫殿的石壁上,每隔一定高度和角度,就有一个石头平台,如阿蒙平卧的那个石台一样,大小刚好能躺一个成年人。
一些石台是空着的,另一些石台上却或坐或躺着一些木乃伊,想必是每一任火之主祭的遗体。
最靠近阿蒙身边的那个平台,却与其它平台不同,空着却放了一根法杖。
福雷·西恩轻轻跃了上去,将法杖捡起来,擦去杖顶宝石上的尘土。
重现光泽的法杖嗡的一声,彷佛有生命般,发出一阵欢快的嘶鸣。
柔和的白光从法杖顶端发出,顷刻间将平台周围照得雪亮,借着亮光,福雷·西恩发现身边的石壁上,刻着几幅漂亮的壁画,彷佛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左边第一幅是一片草丛,一个受了伤的武士跌在草丛里。
画者技巧娴熟,武士脸上的痛苦、眼中的绝望,画得唯妙唯肖。
左边第二幅,画的是一个出来游玩的少女,她在草丛中发现了武士,拿着水袋喂他喝水,太阳从山顶射下,给少女身上洒下缕缕柔光。
这幅画的神来之笔在山顶的阳光上,虽然石壁上无法画出色彩,福雷·西恩却感受到了光的柔和,与女子的圣洁。
第三幅画,是那个武士怅然地坐在草地上,身边放着一个空了的食物篮,显然,少女已经不知去向,但在武士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影子。
第四幅画,是武士接近了德鲁依的村落,看到部落里正在举行祭典。
第五幅,武士从火山口跃下,凭空展开六只翅膀——是安德烈元帅!
福雷·西恩立刻明白了画中武士的身分,六翼魔王本相,除了他,没有人在飞翔时,带着这么浓的金戈铁马之气。
第六幅,是武士见到了少女,少女眼中流露出的惊喜,让人目眩神摇。
第七幅,是武士与少女幸福地相拥,在洞内流连。
最后一幅,少女坐在石台上,与武士相望,彼此目光交织,眼中充满幸福。
几行熟悉的魔族文字,刻在最后一幅画的旁边:“安德烈与艾丽斯在此度过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爱女诞生在即,不可久留,暂且告辞,改天再来拜访。”
几句话,不带任何文采,却明白表达了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福雷·西恩的眼睛好像也被白光照亮了般,一瞬间明白了所有谜团——海伦是安德烈的亲生女儿,而海伦的母亲,就是德鲁依部落逃走的火之主祭。
为了不让德鲁依找上门来,抓海伦去做那囚犯一般的火之主祭,海伦诞生后,安德烈对外宣称,海伦是自己的养女。
安德烈让自己带阿蒙来找海伦的遗物,其实就是让自己来这个山洞,只有这里的宝石与紫色火晶,才能满足阿蒙生长需要的能量。
安德烈预料到了每一步,甚至预料到了德鲁依们会让阿蒙继承火之主祭的职位,而当年安德烈能打破火山口的结界,那么他肯定在石壁上留下了破解结界的办法。
福雷·西恩顺着安德烈的笔迹看下去,果然,在图画的下边角落,找到了几幅配着魔族文字的小图。
第一幅图,是一个持剑的武士,凌空跃起,对着火山口中央位置直刺,招式虽然简陋,那一跃之间,却包含数个动作,手腕偏转的角度也画得一清二楚。
除非是佛拉伦尔那样的武士,否则没有翅膀辅助的人,绝对不可能刺出这样一剑。
而图下的文字,正是安德烈的武技——黑暗本源的练习方法,福雷·西恩拔出了寒霜剑,一招一式学了下去。
酒鬼老师的化蝶剑法、不死战神在武技上的领悟、安德烈的黑暗本源魔功,这些他学过的东西,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融会贯通,如今阿蒙在洞中不知道要待多长的时间,趁此机会,福雷·西恩刚好能把这些武技复习一遍。
体内,已经融合在一起的人族血液与魔族血液,再次高速流动,福雷·西恩如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舞着,累了即出洞吃点东西休息,清醒过来就继续练习。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小怪物阿蒙一直睡着,一块平台附近的宝石失去颜色后,就换另一块平台,继续沉睡,只是他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小怪物,因为阿蒙慢慢现出了真实形象——
所有的衣衫被身体撑破,一个有着透明翅膀、刀一样的颈须,以及七彩鳞甲的巨大生物,静静地卧在平台上,不时伸个懒腰,彷佛留恋着儿时的美梦。
七彩巨龙——福雷·西恩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并不陌生,小时候在福雷城的图书馆里,有很多关于七彩巨龙的书籍,记载的全是这种谜一样的生物,如何守护着财宝、金币和乐园的故事。
在人们的传说中,龙贪财、嗜睡,有龙的地方,必有如山财宝。
福雷现在才知道这传说的由来,因为没有宝石提供的能量,龙根本没机会长大。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第一次与阿蒙见面时,阿蒙自称活了四百岁并非吹牛,以及为什么阿蒙对海伦和佛拉伦尔如此依恋,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阿蒙是佛拉伦尔和海伦的孩子。
被不负责任的父母所抛弃的阿蒙,一直孤独地在荒野中活了四百年,没有父母照顾并提供宝石,阿蒙只能与小精灵为伍,逃避自己的身世和身边无所不在的威胁,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
而佛拉伦尔和海伦,是让他吃到第一顿饱饭,并给了他基本教育的人,在从不知道父母是谁的阿蒙眼中,他们就是父母……可怜的小家伙。
福雷·西恩走到阿蒙身边,用衣袖擦去了阿蒙熟睡中流出的口水。
“妈妈……”
阿蒙翻了个身,喃喃地叫着,眼角带着一滴泪。
龙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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