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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翼坐在宽大的加长林肯的后座上,用和花连一样认真,仔细的态度去检查自己的手枪直到他确定自己可以随时把它拔出来干掉任何一个想干掉的人。
他把枪放在怀里:“仁兄,真难为你千里逃跑到这来保卫我的生命安全。虽然我不相信你真的能救我一命,但我还是很感激。我们要见的这位宋瑞臣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干么这么兴师动众?”
陆仁抱着双肩稳稳当当地坐在他对面:“宋瑞臣是这个国家中可以与我们抗衡的人物。他的祖上是一位清朝的参将,跟林则徐一起驻守过广东,也是位民族英雄。后来林则徐罢官。这位参将流落为寇,依旧与外国人做对。然后好像是清朝派大军围剿了他。他的子孙们是靠他抢来的洋钱起家,在上海混过一段,但混得不好。日本人进入上海之后,他们退到逝江一带。那时候家道开始中兴,直到解放以后还是干得不错。但在文革时他们不如我们那样幸运。宋氏家族遭到巨大的打击,逃到西藏,后来又到新疆。在新疆的时候他们跟当地人混得很不错,文革时期国家大乱,各地的文物古玩大量流失。他们主要搞出口文物。”
铁翼笑起来:“他妈的,出口文物?听起来像正经生意似的,如果国家允许的话,我也愿意干干出口文物。”
陆仁没理他:“他们那一段时间做得很大,和康生的几个手下都有过来往。文革后他们就停止了这个行动。现在他们在做房地产和汽车进口。”
“噢!”铁翼惊叹一声:“他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因为我们打算在他的地面上开一个公司,也许,是搞香烟和家电。”
“香烟和家电?那干我屁事?”
“如果他允许我们在这里开这样一个公司,他就有义务保护我们的安全。要知道我们和他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得比你的岁数还要老。”花连耐心的为铁翼解释,“所以,他很可能也要去我们那里跟苏联人做点买卖,那样的话,你就有同样的义务去保护他公司的安全。”
铁翼很不高兴地瞪起眼:“我们在我们那里做自己的,他在这里做他的,不是省却许多麻烦?”
“你少废话,钱不是一个人赚的,也不是一个人花的。我警告你,见到宋先生之后不要像你平时那样的油腔滑调。你要把他当做一位前辈去尊重。”
“尊重?我不太懂。”
花连点头,这个老五的确是个什么人都不买账的小无赖,连大爸的面子都敢不给,抓起电话说摔就摔。他想了很久:“啊,你就当他是孟清华就好了。”
“你能不能不闹?”铁翼无聊地合上双眼。
车在一座灯火辉煌的酒店前停下。穆华停稳汽车,与朱宏友在一左一右为他们拉开车门。花连先走下车子,铁翼和陆仁跟在他的身后。三个人被一位个头高高的小伙子带进大厅,大厅中,一位二十二、三岁左右漂亮的女人迎过来:“四哥、五哥、我叫宋宁,宋老先生是我祖父。”
花连礼貌地与她握过手后,对着拉住她手就不想放的铁翼狠狠地瞪一眼:“你叫他铁翼就可以,不必叫他五哥。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叫他流氓。”
铁翼收起兴高彩烈的表情,垂头丧气地跟在四哥身后走上楼去。宋宁的眼在铁翼身上转了一圈。
宋瑞臣是位年逾七十老人,满头白发下是一张深褐色、饱经风霜的脸。他的左右,是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身后则站着跟随他多年的弟兄。宋瑞臣默默地坐着,半张着双眼看自己和儿子和女儿站起身与进门的两个年青人打招呼。老人微微叹出一口气,他看得出花连自如得体且礼貌的举动,也看得出花连绝不像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和外孙,娇生惯养。
他把目光转向宋宁,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继承他家族的孩子,可惜,她是个女孩。女孩子总是不方便在这种糟乱的人群中出现。宋瑞臣对花连和铁翼的问候点点头:“你们老爷子还好吧?”
“谢谢您的关心,他老人家很好。”花连在子上坐下去,铁翼坐在他的身边,好奇地望着宋老前辈萧萧的白发和他脸上的皱纹。宋宁看他毫不掩饰地张大嘴巴,瞪着双眼,不由转开脸偷偷地笑。
宋瑞臣眯起眼:“年青人,你看什么?”
铁翼摇动他乱蓬蓬的头发:“您比我想像的要年青得多。”
所有的人都微笑起来,他说的虽然是老话,但这是一句老人们永远爱听的恭维话,由其铁翼有着一张十七八岁诚实的娃娃脸。
宋瑞臣满意地点点头,他很少能听到这种话。除去宋宁逗他高兴以外,这还是头一次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你以为我应该多大?”
铁翼眨眨眼:“怎么也得五、六十岁。”
大家全都笑起来。宋瑞臣更是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居然会是近两年全中国最不是东西的流氓?他们肯定错了。你是我近二十年看到的最可爱的孩子。你要是再大几岁,我到可以把我的宝贝宁儿嫁给你。只要你天天说我才五、六十岁就行。宁儿的那个妹妹除去花钱什么都不会,到怕是害了你。好孩子,很好,上菜!”
宋宁小口地喝酒,小口地吃菜,她不时用餐巾去掩住自己的芳唇。她是祖父最疼爱的孩子,从她七岁起,祖父就带她在新疆茫茫的早原上驰逞,射兔猎狼。祖父教她识别各种各样的珍玩古物,哪个是宋朝的,哪个是前清的,什么又是商周古物。
她的父亲、叔叔及姑姑都不得祖父的欢心,她的哥哥和表亲、堂兄们也只会被祖父骂。但大家并不嫉妒她。因为她的确很能干,而且早在四、五年前羽翼已丰,他们也无力动摇她的位置。
这次要见“五哥”并不是祖父的意思。而是她要求的。五哥,这个传统中的东北最后一个土匪到底是什么样?她很想知道。
因为铁翼的故事太过传奇。在所有的人的口中,五哥就像是这个有精神病的狂人,用最凶恶的手段去清除每一个他能看到的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挡他的路或根本与他无关。凤院在一个月前提出要在这里开一家公司,搞香烟或家电的生意。同时,她又听说五哥不过因为一言不和就在一夜之间清除掉一家曾经的生意伙伴。而且那家人的实力并不很弱。
她那时几乎每天都睡不好觉,总梦见一个凶神恶刹的五哥冲进她的房间来杀她。想到这儿,宋宁脸不由一红。她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曾派人去收集所有可以搞到的五哥的照片,家里人还以为她急着要嫁人。祖父曾郑重地警告过她,就算她嫁给一个除了吃饭生孩子别的都不会的傻子,也不能嫁给那个叫五哥的人。如果她一定要门当户对可以在凤院找一个别人,什么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的,但绝不能是那个流氓。
后来,铁翼的照片被找到,大家才全松下一口气。因为铁翼虽然满脸恶毒,但怎么也掩不住他年青的岁数。这次宋宁提出要见一见臭名昭著的五哥,宋老先生决定亲自出面,因为他从照片上铁翼的眼中可以看出太多他不喜欢的空洞洞死人般的气息。他很想看看这个年龄不大的孩子怎么会那样的一双深遂的眼?
宋宁悄悄看一眼祖父,发现祖父在笑眯眯地看着铁翼那狼狈的吃相,似乎老爷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样吃饭的人。宋宁并不奇怪祖父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铁翼吃得满手满嘴都是红红绿绿的饭菜。花连和陆仁对老五的不捡点早晚就习以为常。所以他们并不好奇。
宋瑞臣放下手中的杯子:“铁翼。”
铁翼抬起眼看他。但并没有从盘子中抬起头:“嗯?”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铁翼马上用餐巾抹干自己的嘴,坐直身体:“您想知道什么?”他在一瞬间便收起他的玩皮可爱,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绅士。
宋瑞臣满意地点点头:“有些人说秦广财一家是你铲除的,是不是?”
铁翼点头:“是。”
“因为一言不合?”宋瑞臣的大儿子问。
“不是,是因为他们要来杀我。”
宋瑞臣的女儿皱起眉:“怎么会?他们在实力上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对手。他们疯了吗?”
铁翼严肃的表情一扫而空换上天真的笑意:“也许吧。”
宋宁插进话来,“是不是因为国内对你们家的那些不利的原因?”
“因为,秦广财的一批货在我们那里被人劫走,而我的确不知道是谁做的。”
宋瑞臣端起酒杯,所有的人都住口,跟着端起杯来。宋现在臣慢慢喝了一口:“铁翼,你很好,你们要在这里干一家公司?”
“是,我们打算搞香烟和电器。”
“宁儿会跟你们谈细节的。”
宋瑞臣站起在,“你走之前一定要来看看我。我很喜欢你。”
铁翼跟着所有的人一同站起:“是。”
宋宁送祖父出门,然后又回到席上。等大家都吃饱之后,宋宁挥挥手,所有的人都离去。花连知道宋宁想见的人是铁翼,所以也站起身:“宋小姐,有什么事您跟铁翼谈。我先告辞了。”
铁翼大大方方的站起身,送四哥出门:“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我哪懂什么做生意?”
“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来的目的?”
“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可以给他们什么?”
“知道。”
花连点头,“这就行。”
铁翼回到屋中,在宋宁的对面坐下,宋宁吩咐人上茶敬烟。铁翼接过茶水,拒绝了香烟从兜里出一盒长三五,自己点上一支。宋宁把身体靠进椅子中:“五哥,你们要在这里开一家公司,这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处理入港和其它的事情。”
“多谢。”
宋宁点头:“我祖父刚刚跟我说他希望得到你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铁翼张大嘴巴,他嘴里的香烟掉下来。铁翼在它落到桌面之前接住,重新塞回嘴里:“宋小姐,我不懂的做生意。你也看得出,我的年龄并不大,我刚满十八岁,有很多问题我处理不了。但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
“不高。做为交换,我们也将给凤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铁翼把烟插灭,他认真地望着宋宁:“为什么?”
“现在经济发展得这么迅速,搞联合是有利地我们双方发展的,对不对?”
“也许,也许是。”铁翼心中很乱,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处理不了这个问题。
而且,自己也无权做决定。“宋小姐,如果我们联合的话,那将会涉及到很多问题。预算,报表,董事会和章程。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的实力很大,但我不相信你们了解东山集团。我们在做什么,年收入有多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并不少,得到它就会得到相应的很多权力。你们可以过问我们很多的行为,反过来,我们也将密切注意你们的发展,这对于家族模式的集团未必会带来更多的优点。当然家族式的管理过于原始,有很多弊端。但我想,我们两家在中国都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有能力,也一定有办法去克服那些不利因素。”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吗?”
“不。我的意思是表示我个人的惊奇和不理解。我真的不懂做生意,这些都是我认为的,不成熟不正确的想法。你不必去考虑。这件事情你有必要和我四哥谈。”
“你四哥有权决定吗?”
“没有,但我大哥可以。”
“你,四哥有没有女朋友?”
铁翼张口想说他没有,从而给花连制造一大堆麻烦。但他知道跟宋宁开不得玩笑:“有。”
“你哪?”宋宁脸上有表情很自然。使铁翼根本就摸不透她的心思。
“没有。”
宋宁端起茶杯:“我听说有一个叫孟清华的漂亮女人在你身边,是不是?”
铁翼干咳一声:“是的。她,就像我的大姐一样。”
宋宁眯起双眼:“大姐?五哥,整夜整夜地住在大姐家里,给大姐定做一打衣服,还派人千里奔波到莫斯科去花二十万元买一件貂皮大衣。您停驻在辽坊的时候又吩咐家里人耗资百万装修银座,听说上周重新开张时坤哥亲自主持并邀请贵省省长剪彩。做你的大姐很幸福啊。”
铁翼无言以对,他非但没有派人去装修银座,而且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于是,他尴尬地笑笑边在心中琢磨如何把陆仁的肝挖出来酱一酱空口吃下肚去。
“你三哥有没有女朋友?”
“有。”
宋宁大松一口气:“我总算解放了。我祖父认为你和四哥都很杰出,凤院必将有更大发展。而我们家,你们一定也知道,除我以外,没人再懂得掌管家族。祖父希望我能嫁给你们家的什么人,多生两个孩子分一个来管理宋氏,他认为你们家的教育方式要比我们家的强。但既然你们都有女朋友,我也就嫁不出去了,是不是?”
铁翼点头,他不相信宋宁说的什么要嫁给凤院的什么人。她对自己的鸡皮烂眼的臭史如此的了如指掌。当然不会不知道三哥和四哥的事。铁翼决定记住宋宁说的这些话让四哥分析。
“五哥,我有一个私下的问题想问您。”宋宁见他点头,接着说:“我知道最近两年你干的许多事情,你一向被描述成冷血动物。就像最近你干净利落地清除秦家,说实话,就连我祖父都认为你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你居然在关健时刻会像一个孩子那样的天真,你怎么能做出那种纯洁的笑容?你至少要对二十条以上人命负责。为什么你的眼中没有杀气?”
铁翼皱起眉,认真仔细地去想。宋宁完全可以看出他不是在装模作样,宋宁忍不住笑起来:“你简直就像我妹妹看的动画片中的人物。”?
“啊!”铁翼被点醒,“一定是因为我也天天看动画片。”
宋宁探过身来:“知道吗?想见你是我的主意。”她的声音中有一种磁铁般的引力直刺入铁翼的心底。
铁翼突然有一种要滞息的感觉,宋宁的身上有着女孩子天生的那种淡淡的香气。
铁翼拼命地点头:“噢,噢。”
“我总做梦,梦到你拿刀来杀我。”
“啊,不,不会吧?”铁翼觉得咽喉发烫,有一种喝水的强烈欲望,但他却不敢伸手,他认为如果自己敢动一下的话,那么自己的理智就会崩溃。
“你为什么对你的大姐好么好?”
“我,啊,是。”
“是不是你喜欢比你大的女人?”
“啊,是。”
“你喜不喜欢我?”
“啊。”
宋宁伸手掀翻桌子把脸凑到铁翼的面前:“我美不美?”
铁翼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仰着脸傻傻地望着她。他感觉到宋宁身上散发出一种动人的心魄的气息把他的身体牢牢的裹住,他可以感觉到来自她的诱惑,那诱惑是如此的强烈,与清华或叶玲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宋宁的传给了的气息是如此柔合,如同个等待情人拥抱的少妇。她的眼中有劝说和鼓励:“五哥,你是多么的残暴?”她的声音中全是刺激与调逗,铁翼想也不想,左拳猛地挥出重重击在宋宁的小腹之上,宋宁的身体骤然缩成弓形,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吃惊,但她紧咬住下唇没有叫。
铁翼从子上站起,转身要出门。宋宁从地上一跃而起,她的侧踢来得迅速且凶猛,铁翼用双臂去挡,却并未挡住这一踢的余波。他后退了两步,宋宁的另一条腿如风般地直奔铁翼的档下,铁翼的手中却多出一支枪抵在宋宁的头上。宋宁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杀机,她知道铁翼这种人把枪顶在别人的头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扣动板机。但她认为铁翼并没有杀她的理由。
果然,铁翼那天真可爱的笑容回到脸上,他收起枪:“你干什么要打我?”?
“是你先打的我。”宋宁笑着在沙发上坐下。
铁翼扑到她身边坐下:“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动手打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你当我是什么人?流氓吗?”
宋宁抓起他的左手捧了在手中:“你一定很不习惯身边没有女人,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铁翼点燃一支烟开始思索,过一会,他摇摇头:“这事我得问我四哥。”
宋宁很奇怪地望着他:“这事也要请示汇报?真的,五哥,我研究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学校里把你们省公安厅的副厅长的女儿一顿暴打,仅仅因为她想嫁给你,生起气来就咣咣地满楼放枪。又设下一个阴谋诡计使孟清华不得不跟你睡觉。听说你还在勾引一个女警察,是一个美得不得了的警察,而且她爷爷还是位少将对不对?也许是中将吧。你刚刚又狠打了我一顿,还拿枪顶着我脑袋。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宋家的地盘?而除了我爷爷以外,这个家族是我说了算?单凭陆仁和穆华未必能保你的命。”
铁翼坚决果断地摇头:“我根本就没打你,更没拿什么枪一类的东西顶在你美丽的脑袋上。我又没有活够,当然知道这是你们家的地盘。”
“可你明明做了。”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承认。没做。”铁翼一跃而起把宋宁压倒在长沙发上,在她的耳根处吹出一口火热的气息,宋宁觉得全身的力量都似被他的气息带走。她想大叫。
铁翼站直身体,宋宁问:“你干什么?干么停下来?”
“干吗停下来?你有没有搞错,腿上肌肉崩得那么紧,我要是再敢动一动,你准会断了我的命根子。”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流氓,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我要踹你。”宋宁笑起来。她抬腿去踢铁翼,铁翼笑着闪开:“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明晚六点,我会去宾馆接你。”
宋瑞臣半躺在藤椅中合着双眼,他手边放着一壶浓浓的龙井。早在日本人进上海之前他和弟弟瑞详,堂兄瑞合、瑞堂总是到百老汇去饮茶听曲,当然也免不了和一群交际花们眉来眼去。但是瑞合在日本人打上海的时候从军保国被飞机扔的炸弹炸碎了身体。而瑞祥则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当做大资本家毙了。瑞堂也在那时丢了半条命,最后死在向西藏逃亡的路上。除自己以外,宋家只有瑞堂生了个儿子,但那小子在瑞堂死后偷走了一些家产由西藏逃到国外去了。那是宋氏最倒楣的一段日子。
然后,他领着全家人离开西藏去了新疆。西藏实在太穷,几乎连个兔子毛都没有。
在新疆,他领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干起拼命的行当,以打劫为生。也许是祖宗们遗传下来的本领,他们干起那一行来轻车熟路。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们抢到一批走私文物。宋瑞臣突然意识到那是一条重振家威的捷径,于是他收罗到一批亡命之徙在全国撒下大网。也该他走运,国内正在大张旗鼓地破四旧,各种各样的殿堂庙宇和千年古墓被拆的拆平的平。他不愁货源,当然更不会缺少买主。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对不起这个国家。当初他的祖先为抗击洋人而被清庭拿住杀了头。他的堂兄为这个国家丢了性命连一纸表彰都没得到。而他的弟弟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了饱受战争之苦,刚刚得到和平的国人们,国人就把这个富有的同胞枪毙掉。如果不是他见机快,也许他们全家人都会被下放到什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饿死,更说不准会直接送他们去瑞祥死的那个法场让他们走同样路。
宋氏在新疆越做越大,宋瑞臣知道树大招风,这决非什么长久之计。正当他准备收手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在一次行动中连同手下的十几个弟兄一起在茫茫的草原中消失了。等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则带着一箱箱包装仔细的头等货,还揣着国家安全局的工作证、介绍信。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决定不能把自己辛苦重建的家族交给他的儿子们。因为他那两个儿子表现得得意非凡,几乎要对每一个人说他们是国家派下来走私文物的。干他们这一行,不受人注意是最重要的。他的儿子们太浮,从那时起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孙子们的身上。
宋瑞臣慢慢地端起茶杯,为什么宁儿是个女孩子?宋宁是最合适在这个圈子里生存的人,她有头脑,冷静。似乎连她一天之内走几步路,每一步迈出多远,她都会先考虑清楚。她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没用的事,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是,作为她的祖父,宋瑞臣觉得很对不起她。因为他把家族的重担交到孙女的身上,同时就剥夺了宋宁做为一个女孩子的特权。她有权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去做一个贤妻良母。她也有权去商店中一天天地闲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感受有限的青春。
这是他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东山可以把孩子们一个个都教育的那样好,随便挑出一个就可以叱咤风云,而他宋瑞臣却做不到?
他身后的门被推开,宋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他的对面坐下。
“花连为什么没留下来跟你谈?”
“我想见的不是他是铁翼。”
“铁翼对我的建议是不是很吃惊?”
“是。”
宋瑞臣喝一口茶水,突然抬起头,显出狡猾的笑意:“你一定对铁翼的个性了如指掌了?”
宋宁瞪了爷爷一眼,自己点燃一支烟。宋宁臣哈哈一笑:“用不着跟我瞪眼,我一眼就看得出铁翼是非常讨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人。虽然他还小,但他身上有着野蛮的争服性,而且他的一举一动都稳稳当当且不失压力,看得出他是个有决断的人。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你一定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你一定也知道了。”
“他和你说的一样,是一个危险人物。他不但能随时控制自己,知道处理各种事物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好奇心。”
“没有好奇心?”宋瑞臣疑惑地望着孙女儿,“他刚刚十八岁就不再有好奇心了?没有好奇心的人就没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就没有弱点。你看将来凤院会由他来继承吗?”
“看不出。”宋宁深吸一口烟,“凤院能教育出一个五哥,当然不是什么巧合,我看他们家的人一定都跟他一模一样。”
“我们一定要跟他们联合在一起,宁儿。”宋瑞臣的目光变得萧瑟起来,“新兴起的集团越来越多,他们抢劫、倒买毒品、走私军火。那种钱来的太容易,而且,那都是拼命才能赚到的钱。那些人当然不会怕死。”宋瑞臣抬起手指向窗外的大海,“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我们宋家的,看着我们眼红的人满山遍野数也数不清。从这里可以运出一船船的枪弹,可以运进一船船的海洛因。这里也可以弄进成吨的香烟、日本的电器和偷来的奔驰车。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黄金铺成的。我就要死了,我可以感觉到生命从我的血液中一点点地流失。我把这个家族传到你的手里,不管你的父亲,你的兄弟们是否同意,他们都没有能力与你争夺。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家族,虽然你可以办好每一件我交给你的事,但你自己却从不想这个家族的发展。把家族交给你我也并不放心,因为你不过是为了讨爷爷的欢心才去展现你的才能罢了。我死之后,你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就算你和现在一样的努力,这个家族也绝不会长久,因为你并不为它的将来做打算。我现在活着,你的父兄们不敢去想,外面的集团也不敢动。一但我死去,你的父兄们就会渐渐地产生其它的欲望,外面的势力也会把他们的鼻子伸进来,就像东山凤院。东山要在这里设码头,我清楚地知道它的目的。他们不仅仅是想在沿海多开一个港口,同时也担心我一但死去你们就没有能力控制这一片地皮,别人会剩机在这里兴起。这里赚钱是如此的容易,他们怕在国内多一个与他们敌对的势力。这是从好的方面来想,凤院与我们必竟有两代之交也许他们不好意思下手抢你的地盘。但是,如果从坏的方面想,东山只要联合一下他们在国外的势力,就可以在我死后扩大他们在这里的业务,吞掉你。”
宋宁低下头去。
宋瑞臣叹出一口气:“我要你去跟他们谈合作,花连很聪明,他会知道那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他们的野心不要太大,宁儿,你喜不喜欢铁翼?”
“不十分喜欢。”宋宁眨眨眼,“只是觉得他像个小弟弟那样可爱。”
“这就好。因为凤院的人只剩下他没有女朋友,而且他的名声又那么不好,我想他绝不会像他那些哥们那样有责任心。我想你对四川辛家不会感兴越吧?”
“你要说什么?把我嫁出去吗?”
“这个国家中除去东山铁家和四川辛家以外,没有与我们门第相当的了。当然有一些放荡公子少爷凭他们父辈的革命功劳出来混日子,但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我真希望铁翼能像他那几个哥哥。”
“我怎么能嫁给一个孩子?”宋宁摇头,“更何况,铁翼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虽然他有时完完全全就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像个四十岁的绅士,但骨子里他一定是个流氓。也许他像你说的那样会对他爱的人全心全意地关怀,但他绝不会爱上我。因为我绝不会以他为生活的中心,而他也不会喜欢一不听他话的妻子。”
宋瑞臣直盯盯地望着孙女,过了许久,他转开脸:“我真想知道你和他单独在一起的经过,那一定很有趣。你是我最杰出的后代,他是全国最有名的流氓,这使我想到当初我们家从上海退到江浙我们兄弟和当地的那些人勾心斗角的情景,很有趣。你能得出他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这个结论。那么,他对你的印像一定也很深。”
铁翼回到宾馆,朱宏友为他打开车门。铁翼从车里走下来,他的心中突然有些紧张。
似乎这座高高的大饭店中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在等他。于是他惴惴不安地走入电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房子中里里外外转了好半天,发现屋里除了四哥以外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才安下心来在花连的对面坐下去。
花连冷冷地一笑:“难道是不习惯单独跟女人在一起?你看起来很烦燥嘛。”
“你别用什么烦燥一类的名词好不好?是紧张。”
花连点点头,“好吧,就算你紧张,我问你,你跟宋宁谈得怎么样?”
“我操,现在问题越来越复杂,我跟你说他们想要我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铁翼瞪大眼睛看着四哥的脸,寻找了半天,没找到花连有任何惊奇的样子。
“你不觉得奇怪?”
“宋瑞臣和宋宁都不是一般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铁翼很不高兴,“这是不是在说我是个很一般的人?”
“不,不是。”花连讨好似地对他笑笑,“这是说你头脑简单,是个弱智。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提出在宋家的地盘上开码头?为什么他们会不反对而且一定要见你?他们为什么要我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而且,虽然你没说,但我想他们也一定会给我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对不对?”他每问一句铁翼就摇一下头。等到他问完的时候。
铁翼开口:“这都是为什么?”
“合作,老弟,合作。”
“可我已经拒绝了。”
花连摇头:“不可能,我还不了解你吗?对着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你跟本就不懂拒绝。你不出卖家族利益就不错了。”
“我,没有啊,我很正经地跟她谈吗。”铁翼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对了四哥,宋宁一直在勾引我。”
“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是谁?宋玉还是潘安?你根本就是个流氓,宋宁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
铁翼见自己被揭露,只得干笑几声:“她今天晚上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想谈生意,她似乎是想了解我到底是什么人。但她一开始就错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好像总把我当成孩子。”
“她试着耍你,但没耍成是不是?”
“她对我的许多事情,太了解。”
“那就对了。”
“为什么?”
花连点燃一支烟:“爷爷已经退休了,你知不知道?”铁翼点点头。花连接着说下去,“二爸接替了爷爷的位置,而且他们要大哥尽快过去。也许,再过三、四年,只有我和你会留在这里。”
铁翼也点燃一支烟,“就是说宋瑞臣要退休了是吗?”
“在他死之前,他是不会退的。你对宋氏很了不解,我可以简单告诉你一些事实。宋瑞臣的儿子和孙子们都不是什么精干的人,唯一能继承他的人就是宋宁。”
“她没问题。”
花连眼中闪过几丝探索的光芒:“你看得出?”
“我看得出。她今晚跟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说话时声音的高低,用什么表情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先想好的。”铁翼说到这儿,不由自主的挺起胸堂,翘起二郎腿,“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你可真伟大。”花连觉得铁翼使自己倒胃,“宋宁无论多么有本领,她都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不管她这种环境中干得好,都会遭到很多轻视她。宋宁的实力虽然很强,但如果威望一落千丈的话,那么她早晚都会被人吞掉。更何况,她的父亲,叔叔和兄弟们未必没有野心,宋老太爷活着,谁都不敢动,但人如果一但死去,大家抢着去忘记他的。”
“你们在这儿开码头,是不是在等宋瑞臣的死?”
“是。”花连坦然的承认,“而且我们已经准备好,等宋瑞臣去逝后尽全力接管这个地方。”
“这里离我们家未免太远了吧?”
“你怕什么?我们不接管这里,别人早晚也会接管。如果来一个和我们家毫无干系的人,那以后我们在南方的活动就不那么安全了。”
铁翼点点头同意,点燃一支烟想躺下去睡觉。但他发现花连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宋宁要陪我睡觉,我说先来问问你,你说我跟她睡觉成吗?”
“别他妈没屁咯叻嗓子,宋宁不是随便的女人,据我们所知她一共处过两个朋友,都是很正式的,有媒人的。她跟你睡觉?小心她把你骟了。你以后能不能生孩子倒不关我事,但你跟我出来要是被人骟了,那回去后清华还不得找我拼命?”
“我跟清华真的没什么。”
“好,我信你。”花连无所谓地回答他。铁翼觉得花连在等什么,他不由皱起眉。
突然之间,铁翼一拍大腿:“啊!宋瑞臣一定知道你们要吞掉他!”
“什么我们?没你什么事么?”花连微笑着点点头,“你还不算太笨。不过宋瑞臣未必会认为我们要吞掉他。而且但凡宋宁挺得住,我们也绝不会动宋氏的地盘,我们必竟是老朋友。而且,宋氏也不是轻易动得了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
“对苏贸易越来越火,那里将有大宗生意等着我们。何况着急从我们手中分好处的人绝不会是少数。你从圈子中退出来已经产生很大的震动,秦老二不想跟你认真谈的很大原因在于对我们实力有所怀疑,这也就意味着别人会用同样的观点来看我们。但如果我们同宋氏联合起来,那举国上下就没人再敢动一动。”
“我们来的目的是要在这里开码头还是拉宋瑞臣入伙?”
花连没回答他,而是站起身往门外走:“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离开清华就要失眠。如果你真的睡不着的话,就去考虑这个问题好了。想通这件事你会成为圣人的。”
“你告诉我不好吗?”铁翼眼睁睁地望着花连离开,垂头丧气地躺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干么总要去想?这是多么难的一个问题?”而后他认为这的确是个难题,便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心安理得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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