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此之后,他便一门心思依着汉军规定操练士卒。厢军原本是地方守备部队,不持火器,只领取刀牌枪盾等物,衣饰上也没有汉军的铁制军徽,饷银乃是一人一年二十两,还不到汉军一半。是以训练操法强度也是不足,虽远胜当年的明军,比之汉军正卒却是差了老远。一般厢军的将领,也只是依着操典规定而行,唯李岩志向不比凡俗,趁着驻防在汉军大营内的良机,一切操练都依着汉军龙武卫的标准施行,虽属下连声叫苦,却是全不理会。不到两月的功夫,这襄阳厢军中都知道李校尉之名。
薛勇等人后来知道,到也很是欣赏其人,只汉军编制已满,李岩又不肯将军队拆散分编,便也只索罢了。派了他在湖北各处巡行辑盗,军纪肃然,令行禁止,到是很让湖北上下的文官们喜欢。
他虽是如此努力,只是按照汉军升迁和做战的办法,既使将来北伐激战,厢军也不过是留驻原地,很难有什么杰出的表现。纵然是他一直升迁,最多也不过能做到屯卫将军一职,想有什么大的发展,却也决无可能。
每日里克勤克俭,了解熟识汉军体制之后,李岩却已慢慢后悔当日之决断。若是当时断然要加入汉军之内,趁着襄阳正在招兵之时加入,虽然做不了校尉,到也能做个都尉,交来北伐过江时,也能带兵打仗,以自已的才能,自然不会居于人下。而此时虽是努力,装备和士兵素质仍是远远不及正规汉军,看着那些正规军的都尉,甚至果尉都不将自已放在心上,一个个眼高于顶模样,李岩这样的才智高绝之人,自然是心中郁郁。
这一日处理完公务之后,已是傍晚时分,此时正是盛夏时分,天黑的晚。一天的事却完了,营内将士闲来无事,在外面校场上嘻笑玩耍。
李岩步出厅门,因见弟弟李侔正带着一众军士翻身上马,在夕阳下直奔校场中心用石灰粉画好的球场之内。李岩因叫道:“李侔,小心摔下来!”
他对这个幼弟钟爱异常,总觉得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汉军的马球戏是为了锻炼骑兵之用,源自唐朝,张伟又稍加改良,在军中推广。先是强制,这些年下来,整个张伟属下所有体系的军队,甚是不少文官百姓,都喜欢上这个马球之戏。
李岩是士大夫家庭出身,虽不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教条,到也不喜欢自已弟弟与军汉一样,在马上纵横奔驰,挥舞球杆,做一些惊险动作。虽然马术大有长进,到底也不需在校尉的弟弟亲自上前博杀才是。劝阻过几次无效,李侔别无所好,军队与百姓不同,什么赌博听戏等娱乐一概不准,每日除了操练别无他事。唯有这马球比赛到还有些趣味,是以一沾了手就不肯放下。几月下来,小李公子的球术大为长进,整个湖北都传颂其名,在汉军中竟比李岩有名的多。
呆立在原地,咪着眼看了一阵马球,因见场内尘土飞扬,各人都是灰头土脸,李侔在马上却是豪气逼人,带着自已一方的球队来回奔腾,竟是打的对方无还手之力。李岩摇头苦笑,却也不好再劝。兄弟年岁已是不小,难得有个喜好的玩艺儿,做兄长的也只得略说几句不听,也只得罢了。
见他负手而行,属下的副校尉与几个都尉围拢过来,与他寒暄闲话。这几月来江南江北都是无事,明军在川陕一线虽然调集兵力,但西有李自成,北有高迎祥,无法以全力攻打四川,张献忠亲率大兵镇守,坚城深垒以待,明军士气低落,一时间竟无法破敌,两边看似打的热火朝天,其实正是胶着对峙,明军一时难进,张献忠却也没有能力打将出去,汉军驻在襄阳,竟是无事可为。
因身边都是从河南一同出来的心腹手下,李岩到也并不隐瞒心中所思。与各人略微讨论几句李侔的球技之后,便苦笑道:“成日无事,除了在湖北境内跑了几遭,捉了几个小盗,咱们只是干拿饷,不做事的闲人了。不打球,又能怎样。这么着下去,我看我也得学上一学,好疏散一下筋骨了。”
主将抱怨,属下各人自然是凑趣应和,都道:“是啊,都闲的骨头疼。哪一天派咱们打回河南去,那才是好。”
其实各人多半是农夫出身,一路随行而来的多半是无产无业,甚至连家室也没有的光棍汉子。此时在这富庶之地当兵拿饷,每月白花花的银子准时关来,一分不差。吃的穿的住的与在家乡时都如同云泥之别,初时杀官造反的英气早就消折殆尽,只盼着这样的安逸日子永远不要改变,待攒上几年银子,在此地讨个老婆,买几亩地,或是做个小本生意,不比回河南那样的灾荒之地强过百倍?
李岩也是知道各人的心思,心里微微一叹,却也不好则声。他壮怀激烈,可管不了属下心中所想。再说这些想头也是人情之常,若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上战场去刀头舔血,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辞别众人,便欲出营闲转。带了几个亲兵在营门处牵了马,先往襄阳城内的厢军左屯卫将军府内打探了一番,得知近期内仍是无事,那将军只命李岩好生训练士卒,又勉慰几句,便端茶送客,命他辞出。
到得晚饭时间,在城内随意选了一处酒楼,带了从人上去二楼,点了酒菜独酌。
“李将军么?这可当真是巧!”
李岩转头一看,见楼梯转角处露出一张笑脸,却原来是当日带他入城的那钱姓汉军都尉。
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钱都尉,一向少见,却是李岩失礼,不曾亲去府上拜见,未知都尉一切可好?”
那钱武大咧咧道:“都好,托汉王的福,能有啥不好!这阵子我也不在城里,你便是来寻我,也是白跑!”
李岩原是客套,哪里要去他府上拜见。此时这老实武人如此答话,到觉得不好意思。因见他带着几个军官上来,四处寻座,便道:“今日巧遇,合该我做个东道,请诸位饮宴,也是答谢当日都尉辛劳情份。”
几人都是粗鲁武人,这楼上拥挤的紧,一时也难寻座位,几个人稍一客套,便一个个大马金刀坐下,又吩咐人添了酒菜杯筷,酒过三巡,一个个脸上便泛红起来,对李岩这个厢军校尉方稍加辞色。
“李校尉,迩来也曾听闻过你的声名,才干见识都是一等的人才。只可惜在厢军中充任军官,很难有什么大的想头了。一步错,步步错,我很为你不值。”
见李岩神色尴尬,那钱武又大刺刺道:“象我,原本在汉王身边任侍卫,不合让那小白脸抓了把柄,在这地方上干起武官来,每日奔波辛苦的,却又比在汉王身边差了老远,又有什么法儿呢。”
他说的兴起,将上身的佩甲去了,光着胸膛道:“前阵子被调去云贵,路上就跑了两个月,真正和那些土司和明朝败兵打仗,到是少有。这还亏得是新修的上好直道,一直跑将过去,若是不然,半年也别想回来!那些个鬼地方,隔几里路就是成片的山,上头调咱们过去,定然是嫌我们闲呆着没事,让咱们跑上一跑,方才罢休。”
他虽是说的有趣,李岩看他神色,却是比当日憔悴消瘦许多。身着重甲的龙武军在云贵那样的山地雨林瘴疠之地跑了几月,当真是苦楚之极,却也难怪他诉苦了。
正欲安慰,却是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钱都尉,莫不是要从云贵对四川用兵不成?若不然,汉王自当会派火枪兵去剿匪平叛,在当地整编的厢军战力也是不弱,何苦调龙武军辛苦跑将过去。”
“嘿,你算是问着人了。寻常的武官,别说都尉,就是校尉将军,只怕也不晓得。到是我,到底曾是汉王的近侍,消息却是比一般人灵通的多。”
他猛吹一气,又向左右顾盼一番,方低声道:“听宫内的侍卫们说,汉王近日军议,多半是对着四川,排兵演练,也是由襄阳出兵入川。听人说,云贵那边原是稳当,汉军当日攻破,生擒了明朝世镇云南的沭家上下,那边已再无反复。后来汉王思虑云贵不稳,恐将来攻入四川时会有干碍,因痛下决心,行改土归流,设官立府,迁无地汉民入内屯垦之事。这么子一来,才激起大大小小的土司们叛乱。若是依着明朝规制,设卫监视土司,任命下发敇书给那些蛮子,命他们世代镇守,哪来的这些变故。”
李岩点头道:“这么着也对,这脓包留着不挤,迟早是大祸害。若是汉军攻入川内时张献忠部流窜到云贵,和那边的土司勾搭成奸,朝廷对那边的控制不住内地严实,却是更大的麻烦。此时将那边稳住了,很是稳当。汉王行事布局,当真是讲求一个稳字。”
又沉吟道:“既然这么着一说,趁着这边暂且无事,调用新征召的军士们去云贵那边打上几仗,那跑上一跑,将来入川时就好上许多。那入川之后也得爬山涉水的,可比云贵那边难上许多。”
那钱武一拍大腿,喊道:“着啊!薛勇将军也是这么着一说,如此看来,只怕入川之日不远了。嘿,我可要好生打上几仗,也博个封妻荫子才好。”
几人议论一番,都觉得大战在即,除了李岩之外,那几个汉军军官都是纯粹的武人,一听得有大仗可打,那军爵赏赐自然滚滚而来,各人都是兴奋之极,说不一会,便攘拳把臂,拇战起来。
李岩不耐吵闹,因推说要回城内大营,会了酒账之后,便向各人道别。他是厢军军官,有仗也是捞不着打,各人安慰几句,便送他出去了事,仍回二楼继续饮宴说笑。
踏出这酒楼之外,掏出怀中金表一看,那指针已在十点左右。眼见一队队巡城靖安军迤逦而过,城头的司昏鼓开始敲击,提醒人们即将宵禁,城门就要关闭。
向四川用兵的消息虽然上层极欲保密,然而这种大规模的调兵做战却是瞒不了人。初时不过是中下层的军官们猜了出来,待到后来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住的涌向荆襄之地,便是连稍有些体面,在官府内有些耳报神的商人百姓们,也是知道汉王殿下即将对四川的反贼张献忠用兵了。
此时的中国阶层分野到也简单,不过士农工商四字罢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劳农人操心,除了家中有亲人在汉军中当兵吃饷的还稍加挂心之外,其余的农人也不过是劳作之余,闲聊几句罢了。赋税低,天时好,不趁着这好时节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进来的什么玉米、土豆多种上一些,以备荒年之用,却去操那个闲心做甚?只要明军不打过来,又重收三饷,天下事,农夫们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滚尿流,此时江南四处需用百工,到处兴修水利桥梁道路,稍懂些技术的匠人们恨不得被劈开来使唤,哪有闲情管什么打仗的事?
到是只有商人与士子,才对此次兴军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议论。这两年多来汉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励工商,与明朝压制打击的态度绝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兴旺之地,虽然神宗派出矿监、税监败坏,到底元气未失,两年多来的大举扶持,与南洋各处的贸易,对日本的产品倾销,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苏州各地依着台湾布厂而兴建的工厂作坊所使用的产业工人,便已达四五十万人。前次汉军扩军,便在四处采买军服物资,江南各处的商人便是小发了一笔。此时兴军,又是所费甚多,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襄阳的同时,却也是江南户部的金银流向各个商家之时。
商人得利,自然对战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处奔往前方,就近与汉军司马府洽谈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采买选购的物资,都由这些商人提供。至于儒生,虽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对汉军讨伐流贼,却也各各拍手称快,各各赞颂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么穷兵黩武、残害生民的怪话,到是免不了要说上几句了。
待南京参军部的命令一道,汉军的前期准备早已完备,一接命令,便即刻从施州卫沿水陆两处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张献忠的主力全数都在川陕边境与明军对抗,此时突然有八万汉军从后路杀来,纵然是蜀道难行,进军不快,却也是很快攻下几个险要大城,直逼泸州,兵锋直指重庆。
“哈,你们看看,快看看,张献忠给我送的什么信来!”
自对四川用兵之后,张伟便将庶务政事放在一边,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参军部各参军将军,汉军神策、神威、飞骑、万骑等各位的大将军商议前方军情。
周全斌数月前便已从吕宋受调而回,此时南洋局势对中国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闹腾着要脱离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独立,两国正自闹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什么精力来管海外殖民之事。荷兰与英国的战事已打了三年,初时荷兰依着商船数量众多,迅速改装成武装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处邀击英军舰船,因其有数量优势,英军此时的战术也并未比荷兰强上许多,是以战争之初,英军被荷兰压制,竟致无还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军改海上决战为四处攻击荷兰的商船。那荷人当时垄断了西欧至北欧的各种贸易,商船在地中海内来往不绝。英军主力舰船齐集本土,在海上到处击沉或俘获荷兰商船。待荷人醒悟过来,军舰回师救援,却是无力回护全数的商船,每日来回奔波,英国舰队却总是不与之决战。如此耗了两年,荷兰原气大伤,贸易收入几乎为零,国力已是难以支撑。
两边这么打生打死,硬拼了几年,实力都是大减,此时不但不敢为难张伟,到是拼了命的讨好于他。生恐此时张伟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后插上一刀,那可便是万事皆休了。两国开初便都在台湾设了联络官,待张伟打下江南,实力大涨,便更是拼命巴结。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见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让张伟恼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这种情形,张伟又虑及与满人决战之期可能不远。周全斌大将之才,此时再留在吕宋甚是浪费其才。故此几月之前便调了他回来。此时在这武英殿中议事,就坐于张伟下首,张伟顺手一递,便将那张献忠派人自泸州城内射出的书信递将于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过那书子,展开一读,亦是忍不住哑然失笑,只见上面写道:“汉王殿下,你姓张,小子我也姓张,咱俩个原是同宗,何苦来攻打。不如联了宗,一共对付大明,岂不更好?”
因回话道:“这人粗鄙之极,也不知道怎么占了全川,手下还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为他卖命。”
又将手中书信递于江文瑨等人传阅,各人看了,自然不免凑趣,一起笑上几声。各人均道:“这样的一个人,也能成事。当真是天下无人了,让他这种妖孽也出来献世!”
张伟却想起张献忠祭祀张飞庙时的祭文,那张献忠写道:“你老子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们就联了宗吧!”
那种粗豪不羁的劲头,到也是个汉子。此时情势危急,这人便自称小子,哀告求情,到当真是令张伟哭笑不得。
见各人都是鄙视于他,张伟到敛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这个人能屈能伸,情势不利装孙子,一有机会便是蛟龙入海,再难制他。况且他手下有几个猛将,都是敢杀敢拼的大将之才,决然不能小觑了他。我已命刘国轩并孔有德稍住,攻下泸州后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诸人道:“也算是卖他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别人尚未领会他的意思,江文瑨便开口道:“汉王想来是要看看明军的动静如何么?”
“正是,长峰你猜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刚稳定两年,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时若是与明朝大干起来,引得满人入关,实非我所愿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虽大力发展贸易工商,又收取田赋商税,到底是时间尚短,整个民间也不过是刚刚温饱,好比小树刚刚抽芽,若是大力摇晃,动了根基,却也是其祸非浅。
因军务完结,见各人都要辞出,张伟却起身笑道:“政务繁芜,咱们且去城内驻军大营散心去!那边有各处驻军的马球比赛,这几日忙,我却没空过去,今日到得抽出空来,去看上一看!”
他自归来之后,这些年来甚少有什么娱乐开心之事。到是为了锻炼汉军各部骑兵的马术,想起唐朝时中国人武勇,皇室都有马球之戏,其风甚炽,一直流传到朝鲜、日本等国。到得宋朝时,失了养马之处,也只得在地上踢来跑去。明太祖为禁绝百戏,连传了千年的蹴鞠之戏亦是禁绝。中国人在先秦两汉时,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学骑射剑击,是以各种锻炼武勇的游戏流传于世。到了明朝,整个民间颓废丧气,除了淫糜于春药,浪费体力于床弟之间,皇帝都死于服用春药不当,近亿的汉人竟然没有一项能增强体力,需着武勇之气的游戏。
思来想去,也只得借复古名义,命士大夫佩剑,习驾、射、之余,亦习剑术。科举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习武。在此之外,在汉军全军推广仿足球的马球之戏,一来勤习马术,二来寓武于戏之中,比简单的命令有效的多。还在台湾之时,马球、龙舟、武术、技击等游戏就由汉军流至民间,上行下效,整个台湾民风亦慢慢变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后,不过两年时间,因知汉王喜欢,各地的官府驻军又经常以重彩吸引马术精良之徒参于其中,这些个类似于现代体育竟技的游戏已是深植民间,于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当时人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
此次全军的马球比赛,便是出征的龙骧及龙武二军亦是派了球队参加。在南京城内赫赫扬扬打了几十场下来,今日到是决赛之时。汉王要去观战,这殿内诸将一来要凑趣,二来也实是大半喜欢,是以尽数跟在张伟身后,出午门,过天街,直奔城西的汉军大营而去。
待到了营内校场,因这比赛要有意培养士风,汉军大营开放,百姓士民还不需花钱购票,便可入内观看。因此全南京喜欢球赛的士民皆是往这营内校场而来。依现代足球场规制建造,是以这可容数万人的球场之内,当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张伟所坐,自然是场内单独辟出一块看台,以宫内的禁卫们护守四周,隔开群众。张伟一至,便可坐下观看。
“咦,廷斌兄,复甫兄,你们到是捷足先登。”
张伟一屁股坐将下去,却见四周都是些来自台湾的高官巨商,围坐左右。见他到来,一个个站起身来,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们,对这种蛮子的游戏仍是抵触,来者不多。
见因何斌与陈永华等人早已就坐,张伟向他们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观看场中比赛。
此时场中早已乱成一片,青草铺就的场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乱不堪,那奔马不住带起大块的草皮,有时马上骑士掌控不住,就连同草皮一同飞将出去,引的场内数万人一齐惊喝不已。马上骑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争抢在地上滚动的皮球,不住的传停带射,往对方球门处击打。若是中的,则场中支持某方的汉军军士及百姓们欢呼不止,若是偏出,则嗟叹者有之,欢呼与责骂声响彻云宵。
这种对抗激烈的比赛,只需看上一会,所有的仪表风度都是消失无踪,再加上不少人都买了赌注,干系到身家性命,吆喝起来更是卖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书生文官,都是脸暴青筋,拼命呼喝加油。
“嘿,当真是斯文扫地!”
“可不是,率兽而食人,不过如此哉?”
张伟正看的兴起,却听得身后有人嘀咕议论,说的话却是尖酸刻薄之极。因扭头一看,却正是几个南京文官,扭着头呆着脸看着场中,满脸的不奈。因招手叫人过来一问,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门中被迫前来观战的几个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时见了场中激烈冲撞,便越发无礼的议论起来。
心中一动,却是先不加理会。待场中分了胜负,张伟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到不如下场,和我一队,与胜队打上一场,如何?”
不顾他们推让,因知道平素里为身体起见,何斌等人早就学了张伟,没事便跑步骑马,已不是当年那身体孱弱之人。拉了他们下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与那得胜的汉军球队交手。
他们不过是下场随喜,又都是身份极贵重的人物,那胜队如何当真与他们打。每当张伟骑马冲来,那球队到不抢球,反道个个争先,个个恐后,将那皮球送到张伟棒下,不过一刻功夫,这个适才还悍勇之极的胜队便已被连灌数球。
张伟扬棒大笑,向他们道:“一个个都是滑头!”
说罢,将手中球棒一扔,摇头笑道:“胜负无足观。只待明日传出汉王亲自下场击球,便不负我一番苦心。”
因又问那胜队中打的最好的领队,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汉军哪个卫军,哪里人,叫做什么?”
那马球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看起来甚是腼腆,张伟因见他紧张,便笑道:“你在球场上是好汉子,怎么和人说话这么害羞,这哪象个纵横球场的马球手!”
他到底是年轻,吃张伟一激,脸上立时涨红起来,因挺腰亢声答道:“末将是厢军左屯卫都尉李侔,河南杞县人氏,见过汉王殿下!”
见他欲下马行礼,张伟一把拉住他胳膊,笑道:“球场无父子,咱们现下是敌手球队,正在争胜,行的哪门子礼。”
又向他笑道:“河南杞县,开封府治下吧?既然是厢军部属,想必是因这两年河南大灾跑过来的?”
“正是,末将与家兄李岩半年前由河南南阳渡汉江,入襄阳,蒙汉王不弃,收为部曲。”
张伟露齿一笑,向他赞道:“不得了。厢军的马术和球术训练不及汉军多矣,你来了这么此天,居然能打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了得!不过,你们一个个软脚虾似的,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人么?”
这马球比赛是五对五的赛事,争胜之时冲撞难免,偶尔甚至有自马上跌落,受伤倒地的。眼前的五位全数是自汉王以上数的着的高官大臣,李侔等人哪敢当真逼抢?比如适才与张伟两马并肩,只需往张伟肩头一倚,他必会滚地葫芦似的摔下马去,若是当真如此这般,把张伟跌出来好歹来,只怕李氏兄弟人头难保了。
见他吭吭哧哧不敢说话,张伟也知他甚是为难。因洒然一笑,将那李侔单手一举,叫道:“此球场英雄李侔也!”
见他如此作派,场内的汉军诸将官并观战士卒亦立时随他欢呼叫喊,那赌赢了钱的亦是欢呼跳跃,场中一时间沸腾起来,几万人将脚底跺的山响,一个个皆是热血沸腾,竟似刚打了一场大仗一般。
张伟亦是心神激荡,这种激烈的体育竟技最易鼓动人的情绪,便是连他自已,亦是难免深陷其中。
再三向场中众人挥手示意之后,张伟亲领着一群参赛球手自甬道而出,直回禁宫。
李侔到是第一次来此禁宫之内,一路上经天街、端门、午门、金水桥,但见到处是高堂轩户,金碧辉煌。心中又是赞叹感慨,又很是兴奋,到可惜哥哥不能同来,无法见此盛景。
待到了奉天殿旁的西角楼上,张伟先是赐各人坐,又命侍从等人奉茶。见各人都是拘谨之极,扭着身子不安于坐。便向众人笑道:“适才一个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对手给生吞活剥了,现下却又和大姑娘一般的扭捏,象什么样子!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谨,做那副奴才样子,我不喜欢。”
各人被他说的都是一笑,神态作派已是轻松许多。接见获胜球队,勉慰鼓励几句,再颁发绵旗、赏银,这都是台湾历年来的规矩。张伟已是做了多次,依样葫芦做将下来,眼前时辰不早,便向李侔笑道:“这几天有空你可常来,我还想与你真较量一场呢。”
李侔抿嘴一笑,自然不敢说汉王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只得躬身含笑应了,应答如仪。张伟见他年纪虽小,却是落落大方,一派世家子弟风范。到又问道:“你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么?看你言行举止,断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出身。”
“正是。末将的先父乃原本是大明的山东巡抚,后任兵部正堂。”
“喔,原来如此。”
张伟随口应上一声,却不经意间问道:“未知令尊的尊讳上下,却又如何逃过江来,投效汉军?”
他这些年明朝的部院大臣,甚至是内阁辅臣亦是暗中见过不少,连皇太极也曾把臂言欢,区区一个兵部正堂的公子,到也并不值得他动容。
“回汉王,先父李精白。末将乃是随家兄李岩,自杞县杀官造反,因距离开封甚近,官府追剿甚急,咱们抵敌不过,由南阳渡汉江,逃至襄阳乃止。”
他见张伟一副若有所思神情,还以为是想着自家兄弟不肯打散部曲,不肯投效汉军,只充任厢军之事不满。因小心翼翼道:“家兄原是要领着末将投龙武军孔大将军账下听用,谁知咱们的千多名部下都是自杞县跟来,不肯分散。除了家兄又不肯听命于人,为防他们生乱,便决意全师投充厢军。”
他絮絮叨叨解释,张伟已是从初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向他笑道:“无妨,汉军厢军都是我的部下,厢军各将多半都是这种情形,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足怪。”
见李侔释然,张伟却又道:“你那兄长李岩,现在何处?”
李侔听他动问,却是一慌神,忙站起来道:“家兄就在城内,因不得宣召,不能进皇城之内。”
张伟原本是要立时宣召这个以悲情英雄,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留传后世的李岩李公子,转念一想,却只向李侔道:“贤兄弟都是豪杰之士,将来有机会,我必定要与两位再饮酒畅谈,论天下之事。今日已晚,就请各位先回。”
说罢,自顾起身,先行退出。殿内各人都起身低头,恭送如仪。那李侔强忍兴奋,与各位同僚寒暄致意,一同步出宫外。待出了端门之后,方上马骑行,自天街一路而出,直出了皇城之后,方在城内事先约好的驿馆中寻得了李岩。甫一见他,便将今日之事一一道出,言语间甚是兴奋,更是掇弄其兄,想办法儿求见汉王,得到赏识后自然能够飞黄腾达,将来随大军杀回杞县,救出家人,兴复李氏家族,指日可待。
李岩静静听他说完,屈起手指数落其弟道:“一,小人辈方希图以游玩嬉戏的办法招引得帝王宠幸,你打马球,不过是喜好,汉军又提倡这个,是以我不管你。若是希图以这种手段来谋取升迁,邀得王宠,我必不饶你。其二,汉王不过是贵人口角,一时客套,你若是把这个当了真。一心想着走终南捷径,我看汉王为人行事,也必不喜欢这样的人,只怕这捷径越走越窄!”
一通训斥过后,见幼弟垂首低头,并不敢辩解。李岩满意的叹一口气,负手走向房内窗前,支起窗棂,见外面是熙熙攘攘不绝于途的人群,无数商家小贩沿街叫卖;路上行人都是衣着光鲜,步履从容,再有那西夷洋人,南洋商人匆忙而过;又有几个高鼻蓝眼的传教士沿门挨户的劝人入教;当真是堪称八荒辐辏、万国咸集,集四海之精华于此一地,论起繁华富庶,几年前的南京就可堪称中国之首,再加上这几年来的商贸发展,此时的南京城内,不但是整个中国,亦可称是全世界最繁华富庶的城市了。就是那些新挖掘而成的城市供水和下水道工程,就已比满地粪便的巴黎和伦敦强过百倍。
与国外相比如何,李氏兄弟自是不知,他们虽是官宦子弟,除了去过北京和开封两个大城之外,便是来到江南后游历过的几个城市。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一边是民不聊生,官府中胥吏衙役,再有那绵衣校尉并宫廷内监四处横行,哪有半分南京城内安祥和谐,繁花似绵?
与李侔看了半响南京市景,李岩长叹口气,禁不住又抚弄一下他的头顶,笑道:“我这次到兵部办事,原也是要和你一同长长见识。现下这南京胜景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咱们兄弟也该回去。还是安于本份,或许将来还有机会。”
李侔虽有些依依不舍,他早就盘算好了。晚间要去南京城内有名的秦准河畔游览一番,听说那十里秦准每夜金吾不禁,丝竹管弦之声不断,无数的文人骚客游荡其间,还有那些知名的名妓应承于中。那有那打十番的小戏,茶馆里听书看戏悠闲自在;街头上的杂耍、小吃,他都想亲眼见见,亲口尝尝,也算此来此金粉繁华之都一回。
只是兄长之命不可违,嘟着嘴应承一声,着下人收拾了行李,带了同来的伴同,一同牵出马来,往汉西门出城去了。
他二人出门不久,一行十余人的羽林卫士在一个果尉的带领下匆忙赶到。那客栈老板到是吓了一跳,急忙迎了出来,待知道是寻李家兄弟,方告知那些羽林卫士,那李家兄弟早就退店出门,只怕是去的远了。
带队的果尉知道追之不及,忙又回宫禀了张伟知道。张伟虽觉得可惜,自已到底按捺不住,要先见见这个名闻后世的李公子,却是机缘不对,他竟已离京而去。只觉可惜,却也只得暂且不顾,此时却已不同于往日,用人行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候提拔李岩,一者开了先例,于后世风气不好,二者这么着用人,李岩本人怕也是才高气傲之人,断然不会接受。长叹口气,也只得暂且放下。
李氏兄弟不曾前去秦准河畔随喜观光,这个闻名天下的脂粉之地却不因少了这兄弟二人而稍有失色。这一夜仍然是灯火辉煌,莺哥燕舞,热闹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