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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北、福建、南京、舟山等地抽调的三万汉军在台南港口汇集整编,补给给养。征日之战想而易见是一场坚苦而旷日持久的大战,是以虽然长崎情形危急,汉军却先行由各地齐集台湾,一来让运输船补充必要的给养。二来汉军自去年从台湾出征,已有半年多不曾和家人见面,允许受到封赏和在战争中得到封爵的汉军将士回家探亲,可以激励各军将士,使得久战而略有疲敝的汉军将士们恢复士气。
日军此时已围困长崎一个多月,连番攻城不克。便是连长崎周遭的小型炮垒亦不能攻下。日军虽然有了欧式火炮,比之汉军火炮却不知落后多少,射程上远远不及,精度和炸力也是相差甚远。只是在大股步兵的掩护下,将火炮推至炮垒之下猛轰,原以为那些小型堡垒必然砖石崩裂,然后以步兵登城即可。谁料汉军堡垒坚固无比,又备以小型火炮,每个堡垒之内藏有几十上百名汉军射手,躲在堡垒之同人,从射击口往外射击;再辅以火炮轰击,又封死了堡垒大门,日军即使冲到堡垒之下,也是无从攻入。
此番倭人大举来攻,实是自当年长崎战败之后因张伟一方条件太过苛刻所致。和谈成功之后中,幕府威信大挫。诸家老大臣开初以为可以借和谈稳定局势,却不料谈判成功后,各大地方大名纷纷指责幕府卖国,一时间全日本暗流涌动,国内局势纷乱不堪,令幕府的家老大臣头痛不已。逼使德川秀忠退位,与张伟谈和,这些都是德川家老们的决断,后来被人指斥不已,反到使得原本地位并不强势的德川秀忠在退位后得到了大量中下阶层旗本武士的支持。
隐忍数年之后,一直在暗中寻求支持的德川秀忠终于在派遣了无数使者之后,在南洋寻得了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国的支持。然后两国都表明无法直接出兵,而只能支援日本大炮及火枪。在德川再三要求之下,西葡两国最多准备于南美调动小规模的舰队,威胁张伟的吕宋殖民地,以吸引张伟注意力,使其不能全力对付日本。而这种程度的支持,是幕府无法接受的。是以虽然吕宋一被张伟攻占,西班牙便一心要在远东寻找势力,与张伟打一场代言人战争,日本方面却一直有所顾忌,并不敢出头自寻死路。待到了崇祯四年,汉军突然自台湾征伐明朝,主力大军尽数进入中国内地征战。因日本一直风平浪静,波澜不起,张伟放心之余,却忽视了日本方面实力并未大损,倭人又是一个坚韧之极的民族,长崎之败,并不能使其完全臣服,反而使他们一心要在军事上战胜外来的侵略。汉军主力突然全出,张伟达成了战争的突然性,打了明朝一个措手不及,却也使一心想一雪前耻的日本一时间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
急忙于西葡两国联络之后,又暗中运进了大量的火炮弹药,调集兵马。准备了几年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以幕府诸将军对当年朝鲜战场上明朝军队战力的估算,张伟的征明战争最少要一年到两年之间,一切调动准备也都以此为目标。以幕府的打算,当张伟在中国南方陷入苦战之后,必定无法调动军队前来日本。而留驻在长崎的汉军不过两千人左右,虽然倚坚城火炮抵抗,又怎能经的住十几万大军一击之力?
张伟虽然在日本留有密探,又努力在日本内部寻求间谍,却因日本人可怕的团结及排外而收效甚微。江文瑨在长崎经营多年,却只得了一些商人的支持,军国大事却也是甚少能收到信息。幕府在本岛的行动又是以绝密的姿态进行,等闲的下层武士都只接到调动结集的命令,哪里知道上层的意思?被张伟视做下蛋金鸡的日本幕府,终于决定一定要将盘踞在自身的吸血水蛭拿掉。当张伟一下而下南京,再战下湖北、偏师入两广福建,消息传到日本,幕府上下立时慌了手脚。汉军战力之强,做战之迅猛恐怖吓坏了心有余悸的幕府家老们。记忆中悍勇的明军不堪一击,汉军几月间席卷江南,而日本的准备虽然尚未完成,却也只提硬着头皮发动大军,走上攻击长崎驻防汉军的战场。
为了在汉军面前失却的颜面,还有重建幕府的权威,幕府此番当真是下了血本,几年时间,用兵农分离的办法,训练培养了近二十万的低级武士。大量的健壮农夫放下锄头,走入兵营。穿上日本特制的足轻武士所穿的竹甲,手持各式各样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武器,经过或长或短的训练,便成了所谓的职业武士。只有装备了大量自制火绳枪的三万火枪兵,还有长崎之战残留下来的武士才是幕府真正的主力。以当时日本的国力,装备几千火枪兵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下子征募了这么些农夫入伍,西班牙人虽然给予日本人少量的免费武器,其后的装备却仍然需要幕府花钱购买。这么大的负担,使得幕府在全日本上下大肆搜刮。日本原本就是税赋极重的国度,日本人的民族性天生的坚韧,又或者说是天生的下贱,哪怕被大名领主逼死,也甚少有农民起义。同样的税赋程度,若是放在中国,早就可以引发全国性的农民起义了。即便如此,幕府同样也知百姓实难长时间负担如此沉重的赋税,于是,当江南的汉军初定南方大局时,幕府先期出动了所有的火炮,再有近十万的大军,前去攻击只有两千驻兵的长崎。待长崎一战而克后,日本步兵在内陆及近岸港口驻防,使用西葡两国提供的大炮建筑炮台,依着他们的如意算盘,如此这般,就可以不惧汉军的水师来袭,可以继续实行闭关锁国的国策了。
汉军以水师先行,施琅率领的驻舟山的水师一部,以十余艘大型战舰为首,其余三十余艘中小型战舰尾随其后,航行至长崎外海,以舰上的火炮驱逐驻守在岸边的倭人驻军,然后以水师步兵上岸,在岸边依托海上战舰的火力,扫清近岸的倭军。待台南的大股运输兵船一到,便在水师步兵的护翼之下,蜂拥上岸,依次展开。
正领兵驻守在长崎城外的德川秀忠接报,虽然惶恐,却也知道日本的命运在此一战。于是立时命人飞马前去江户,将幕府所有的军队尽数调往九州。并命九州及四国、中国等各地的藩主大名带兵前来助战。
他见身边的各家老大臣都是愁云满面,知道这些人早被前次的长崎之战吓破了胆。又因知道汉军在明朝江南所向披靡,无有敌手,是以知道大股汉军上岸之后,心中当真是害怕之极。
手按着佩刀,德川秀忠的脸上涨起一阵潮红,向着这些他眼中的胆小鬼大喊道:“诸位,请拿出勇气来!咱们日本人纵是全国玉碎,也不能再怯懦屈辱的向敌人投降了!全国的大名们都动员起来,最少能动员百万大军,张伟的汉军再厉害,他能荡平全日本不成?”
见神原康胜和本多忠政等人并不被他的话打动,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德川秀忠当年被他们逼迫着退位,把将军位传给儿子,自立为大御所。在他依靠着中下层武士胁迫众家老们听命,重新夺回幕府主导权后,因顾忌他们身后的力量,并没有对这些家老们打击报复,而是尽量将他们拖到自已扩军备战的战车之上。只是心中却是清楚,这些家老们对自已勾结红夷,疯狂扩军的举措并不赞同。他们虽然也心恨日本的白银外流,国民经济逐渐被张伟控制,也在考虑着日本该当变法图强,与张伟抗衡。只是对德川秀忠这样类似于自杀似的疯狂举动,实在无法赞同罢了。
四月的日本已是初春时分,德川秀忠兀立于长崎城外十余里的小小土坡之上。脚底已有稀疏的绿草冒出头来,远远望去,这一片平原却已是颇有春意。
他抽出刀来,将脚底的草地划开,露出草皮下黑油油的土地来。向着众家老冷笑道:“各位,看看吧!这里的土地这么肥沃,是因为当年我勇猛士兵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无数的土兵暴尸荒野,尸体被野兽啃食。直到几个月后,有不少武士的尸体变成了白骨,才被来寻尸的人找到。这土地,它能不肥沃么?”
见各人都垂头不语,德川秀忠越发大声,几乎指着各家老的鼻子骂道:“他们为了我们而死难于此,我们活着的人不想着打败敌人,将这些可恶的明国汉人撵走,却一心想着和敌人媾和,狼狈为奸!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两百门火炮,几万支火绳枪,这样的战力,为什么要害怕那几万人的明国人?再有,我已命定各藩的藩主们征兵来助战,九州不说,就是四国和中国地区就能动员十几万大军,我们就是用人硬堆,用尸山血海来拼,定能打败敌人!”
拥立在他身边的各旗本武士,武将悍卒们听他说完,一个个都是神情激动,持刀舞蹈吹呼不已。那本多忠政乃是当年一意议和的主导,此时早被德川秀忠架空,并无实权。待这位大御所大人发表完宏论,本多忠政方向前微微一躬,向着德川秀忠微笑道:“我想提醒大御所一件事:火炮打了这么久,被敌人催毁,或是炸膛损坏的已达三十余门,现在我军的火炮已经不足两百门了。”
说罢,将身体立直,向着目瞪口呆的德川秀忠微微一笑,退回至自已的家臣身边。德川秀忠被他噎的难受,正欲开口辩驳,却见对面家老队中一阵混乱,定神一看,却见是久已不问外事的家老重臣井伊直正骑马赶将过来。这井伊直正也是德川家的重臣,曾受德川家康的信重,只是现下年纪大了,甚少过问幕府的事。此番大战,他并未随行而来。却不知道此时为什么突地骑马而来。
迎上前去,向着井伊施礼问好,又亲自动手将这老头儿搀扶下来。德川秀忠虽然曾任将军,又是现任的大御所,对着这先父留下的老臣,却也是不能失了礼数。更何况,井伊近几年虽不大理会政事,实际上在德川家仍然是实力强横的重臣,其势力之大,也不容德川秀忠轻忽怠慢。
乱哄哄一番问候致意之后,德川秀忠向老井伊问道:“前方就要决战了,您为什么过来呢?”
井伊直正笑道:“就是因为要决战了,我才必须过来啊。大御所阁下,此一战关系到日本的国运,不能就这么打啊。”
德川秀忠咬一咬牙,见原本垂头丧气的各家老们神色欢愉,精神振奋,知道这老井伊必定是给这些人撑腰,与自已为难来了。回头瞥一眼自已身后的大股卫士,还有那些忠于自已的家臣,胆气一壮,向着井伊道:“敌军现在人数不明,但最多不会超过五万人。上次长崎之战失败,是因我们没有火炮,也缺乏枪支。现在经过准备,我们不但在人数上远远超过对方,就是在武器也没有落后敌人,为什么不能这么打?”
他又大声道:“何况,经历过两次神风庇佑的日本,会被这几万敌人灭国吗?二十多万的蒙古大军都奈何不了我们!”
蒙古灭南宋后,曾两次以强大的兵力攻伐日本,却都因船队被飓风毁灭,战事失利。第二次征日之战,更是将十余万的原南宋降军留在日本。大半被杀,小半投降后沦为日本贱民。这两次战争,在日本的民族性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痕。从此之后,日本的民族性有了侥幸和投机的成份,所有的日本人都相信上天定会庇佑日本,日本必然不可战胜。于是一直到两颗原子弹扔在了日本国土之上,方才令这些坚信神风的倭人们知道,他们也有被打败的一天。
然而在此时,德川秀忠的话一说完,身边所有的中下层武士们都是热血沸腾,齐声大喝道:“神风庇佑,日本必胜!”
井伊直正眼见德川秀忠等人已陷入癫狂,有心直言而谏,又见德川秀忠的眼球发红,简直全无理智可言。心中暗叹,知道当年家光为什么不喜秀忠,实是因其虽然有些才干,才全无乃父当年的一个“忍”字。
只得随着他们也鬼扯了几句,方向川忠笑道:“敌军必败是一定的了。只是大御所阁下的打法,可以略做修正。”
“如何修正?”
老井伊用手指向长崎港口方向,向着身边围拢过来的人群大声道:“敌军远来,补给不易;再加上他们国内形势不定,必定无法使大军在日本久战。因此,我敢断定,敌军战略乃是速战。一战击溃我军主力,然后占据日本的形胜之地,分兵四出,拉拢打击地方藩主大名,则日本必将落入敌手。”
他直视德川,用极其恳切语态劝道:“大御所阁下,我已是风烛残年,人生譬如朝露,我如同是快蒸发的露珠一般,俗世间并没有什么可以挂心的东西。唯有全日本的前途,实在令我担忧。敌军但求决战,速战,为什么我们要遂他的愿?我们将战线后撤,用游兵骚扰他们的后方。敌军每战一城,不分兵我们便瞬息夺回,分兵则削弱自身。战线越长,我们抵抗的力量越强,而敌兵的优势越弱。况且战事旷日持久,敌军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因着急而出错!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我们就一举而破敌,将敌人全数歼灭于日本国土之上!”
一群稍有理智的家老大臣都面露感动之色,知道这是井伊深思熟虑后的制敌方略。为了害怕德川不听,这老头儿巴巴的骑马从江户赶来,当面与德川秀忠解释。若是能说服德川秀忠,避免眼前这场危险的,一战可决定日本命运的大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以冲动和盲目自大,再加上因得不到父亲及各老臣信重而有着自卑心理的秀忠。
若是了解后世初中生的逆反心理,这些个花白胡子,又或是老谋深算的家老们便会对秀忠先行称赞一番,然后再私底下委婉的提出建议,请他考虑决断。那么秀忠人也不笨,自然知道井伊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是当前战事的万全之策。
现在的秀忠,眼中只看到井伊远道而来,向他施加压力,指手划脚的说他不行。而其余的家老们眼中只有井伊,将他这位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的真正首脑不放在眼里。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的能力。
眼中迸出一股杀气,德川秀忠一字一顿的令道:“调集大军,攻陷敌阵,尽屠敌兵!一战而安日本,如有再敢言者,与敌同罪!”
见井伊等人面露痛苦神情,难掩失望之色。德川秀忠反而有一种宣泄后的快感,只觉得心中畅快非常。翻身上马,将那日本将军武士特有的头盔戴上,威风凛凛的喝道:“去兵营!等大军齐集,再与敌决战!”
看他带着几百名护卫风驰电掣般去了。本多忠政等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是好。这位前任将军大人一言不听,一言不纳,却教这些虽然被他架空权力,却一心想为德川家效力的家老们灰心之极。却见井伊老头一脸死灰,面露绝望之色,本多等人忙上前安慰道:“那张伟的军队虽然能战,到底是人数太少。光是秀忠大人这几年募集的幕府军就有近二十万人,再加上他征召的四国与中国地区的藩主大名们的军队,咱们的军队最少有四十万人!敌军不管多能打,能与十几倍的我军相抗么?况且我英勇的武士们,也未必比他们打的差!”
井伊呆立半响,任冷风吹了半响,到底老年人经不住倒春寒,过了不久,便紧缩着身子,双臂抱在一起。
见他仿佛不胜其寒,各人忙令随从拿出衣袍,给他加上。直暖了半响,方响老井伊向着本多忠政低声道:“本多君,你认为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们,在自已战阵中落下一颗炮弹,看着身边的同伴血肉横飞,内脏和脑浆就落在自已身上,他还有战斗的意志吗?”
并不理会本多忠政一脸沮丧,井伊蜷缩着身子,井伊召集众人,命他们在身边坐下,方又感慨道:“我没有见过信长君,却是参拜过全盛时期的太阁大人。当年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削平日本,所有的大名尽数拜服,除了因外姓不得被赐封为征夷大将军,身居太阁之位,安享太平治世之福。在日本,已经是人臣之极。可惜,太阁大人并不满足,而是想着攻打朝鲜,征伐明国,甚至要一统印度。咱们当时都不知道厉害,一心想攻下明国的京师,奉献天皇;攻下全中国,把日本人都迁到大陆上去。所以太阁的命令一下达,咱们都是欢欣鼓舞,兴奋之极。”
见身边各人都是目光迷离,眺望远方。当年丰臣秀吉以十几万统一日本战国的精兵入侵朝鲜,是日本立国千年来未有过的“壮举”,全日本的武士无不为此事而自豪。只是各人想到当年丰臣大人梦断朝鲜,现下又被明国汉人大兵压境,立时又变的沮丧之极。
井伊显是发觉各人的神情变化,淡然一笑,又道:“征朝一战,结局如何诸君都是清楚的很。明军虽不如咱们的武士勇猛敢战,却是善使火器。平壤一战,小西行长部第一次吃到火炮的苦头,自那之后,咱们就一直吃火炮的亏!诸君,长崎外港的那些敌兵敢于以几万兵来攻打我们,以那个张伟四处征伐的决断,他能派手下来送死么?大御所执意如此,我们身为德川家的家老,也只能遵从大御所的命令,拼死一战。”
他站起身来,抖掉披在身上的衣袍,向着四周的人群深深一躬,恭声道:“诸位,日本的命运在此一战。拜托了!”
所有对德川秀忠心怀不满,生了懈怠之心的家老们被井伊的分析打动,知道此番决战甚是凶险,若是幕府主力尽丧于此。以那些各怀异志的弱势大名,又怎能敌的过如狼似虎,武器先进的敌军?看到老井伊颤抖着身体,低着头向自已鞠躬。那本多忠政看到老井伊双鬓上白发如霜,又见他以期盼的眼神望向自已。心中感动之极,两眼一酸,几欲落泪。
向井伊直正深深一躬,本多忠政承诺道:“此战关系重大,本多必然不会以自身利益影响大局,请您放心!”
他一带头,所有的家老重臣们纷纷躬身,以示决心。当下各人纷纷回营,以自身的影响力来帮助秀忠征调大兵,募集粮草。秀忠见各人回心转意,心中自然大喜。他身边都是一些一万石以下的小臣,这些重臣集团肯回头帮他,自然是再好不过。
自汉军先头部队登陆长崎之后,其后三日汉军大队方在岸上集结列阵完结。此战关系重大,张伟虽未亲至,却派了王煊为行军参军,朱鸿儒等人亦是随行而至。施琅负责海上,提防别国趁火打劫。待成功驱赶走长崎城下扎营的倭人前锋,汉军火枪兵及炮队与城下驻防,结成本阵,万骑右翼,飞骑左翼。三万大军连营十里,与长崎城及长崎外港连成一线。
前番长崎战后,城池附近所有的树木已被全数削平。又因是贸易之地,搭建了不少房屋客舍,还有那灰石大道,直连天际。原本繁华之极的长崎城内外因此事战事早就凋敝不堪,所有的商人平民四散而逃,长崎城内虽留有几千商人和苦力之类的日本平民,却也被江文瑨派人看押起来。
张瑞咪着眼看着一队队的倭人平民被汉军士卒持枪呼喝,搬动些石灰砖料,往城头上修补被日军火炮炸坏的城楼。一个个倭人个子矮小之极,又多半是滞留城内的商人,一个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大人物,平日里连路也懒的走的富贵之人。此时一个个灰头土脸搬运着与自身体形差不多的砖石,看起来当真是滑稽可笑之至。
他正看的有劲,却见江文瑨领着一队护兵自总督府而出,向着城门处行来。张瑞因见一路上所有的倭人尽皆向他鞠躬行礼,头低的能碰到江文瑨的鞋子。那江文瑨却是不管不顾,只冷着脸向此处大步而来。一路上扬尘带风的,看起来到是霸气十足。
因向身边的王煊笑道:“看看,人家长峰兄做了几年总督,整个性格模样都变了很多,现下比你威风的多啦。你看看,中间那话儿都是摇着走路的。”
他这番话到也没有避忌,就这么大声说将出来,那王煊听的一笑,正欲答话。江文瑨却是远远听得张瑞所言,因在远处大笑道:“张瑞,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损我,很开心么?”
他走近张王二人身边,与王煊拱手一笑,却在张瑞肩头上猛拍一掌,方道:“这么多年了,儿子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着!大人若是听到了,一定赏你一顿毛竹板子!”
张瑞咧嘴一笑,向江文瑨挤眉弄眼道:“长峰兄,你可是说错话了。大人现在已经称了汉王,你仍然称汉王为大人,好大的胆子。要是让军法部的人听见了,难免就是对大人不敬的罪名。再有,你在这日本当真是土霸王一个,又有钱又有兵的,将来应起景来,就是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想头。”
向江文瑨促狭一笑,对着王煊道:“这罪名可真是大,咱们忠于王事,虽然与长峰兄交情不薄,也顾不得了。若是有顿好酒喝上一喝,到是可以考虑一下。”
江文瑨却是当真被他吓了一笑,脸上立时一惊,见张瑞乃是说笑,方回过神色来,嗔怪道:“这种事可大可小!汉王身边难免会有些阴私小人,咱们现在是说笑,传到汉王耳朵里,我小命可能折在你张瑞手里了。”
埋怨几句,又向张瑞等人笑道:“走吧,去我总督府里,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待诸位。”
又向张瑞带来的飞骑校尉们揖让一番,带着一众人等向城内的总督府而去。一路行来,又有大批的倭人行人向江文瑨躬身行礼。张瑞因见江文瑨视若无睹,便笑问道:“长峰兄,你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如此么?当年我与你同在汉王身边,你可不是这副模样。你当年,可是汉军内有名的儒将啊。现在看你,身上儒雅之气少了,王霸之气到是多了很多。”
江文瑨失笑道:“王霸之气?那不是骂我是王八么!”
摇头一叹,向张瑞道:“当年汉王命为我长崎总督,我还有些不解。依我的志向,是要为汉王出谋划策,成为他的身边臂助。却不料汉王将来差来此地,与这些倭人相处。唉,初来之时,当真是不习惯之极。这些倭人,表面上看来彬彬有礼,甚至是谦卑之极。实质上,一个个都是鬼域伎俩,奸狡之极。恭谨的面具背后,是骨子里的自傲。他们的骄傲又被咱们打击了,引发了自卑心理。矛盾之下,行为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我初来之时,若不是左良玉左将军很是帮了我几次,汉军逮捕斩杀过几次闹事的长崎百姓,大力弹压之下,局势才稍有安定。”
说罢,长吁一口大气,让着张瑞等人进入纯粹中国衙门式建筑的总督府内,踩着青砖地面,江文瑨大步在前,靴身囊囊而响。张瑞与王煊都是对他熟悉极了的人,此时一看,竟觉得有些陌生。王煊因叹服道:“汉王用人,当真是令人佩服之极。长峰当年,虽然颇有智谋,但是为人太过疲软,没有决断。此时看来,在这长崎这么几年,竟是大变模样了。怪道大人令他为征日之战的主帅,我算是服气了。”
张瑞待他说完,方笑道:“长峰兄这边的情形,我曾听汉王说过几次。汉王言下,对他这几年在长崎的所为,很是满意。”
因低声向那王煊道:“估计此番日本战事一毕,长峰兄被致大用。到时候领兵北伐,也未可知。”
江文瑨在前在大步而行,听到两人在身后嘀嘀咕咕,因回头笑骂道:“两个人急着喝酒,现在又落在后面说体已私话。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在人前说不成?”
张瑞与王煊相视一笑,一起随他由仪门而入,穿后院角门,直入江文瑨所居住的抱厦之内。江文瑨因吩咐道:“来人,备些好酒好菜端上来!”
又向张瑞问道:“你带来的那些校尉卫尉们,都邀进来同饮,如何?”
张瑞摆手道:“一时的顽话,你却当真不成。汉军战时禁酒,没的在你这里饮上几杯,回去得见冯锡范那张臭脸。就是你,虽然现下是总督,不是武将,汉军军律管不到你。但你身为统兵大帅,也不方便饮酒。”
江文瑨失笑道:“我当你张瑞还如同当年,仗着汉王宠你,什么都来得呢!如此,咱们就只吃不喝便是。”
张瑞一笑,因向窗外令道:“你们都去偏厅吃饭。一会子我与江总督商议完了,自会出来吩咐你们。”
那些卫尉校尉们应了,自去偏厅用餐不提。张瑞等人待厨房特制的精致小菜送将上来,这才各自捉着筷子吃将起来。三人一时都不说话,江文瑨与王煊书生出身,最讲究的便是食不语。于是只闻得杯盘响动之声不绝,一直待三人吃毕,江文瑨叫人送进茶水毛巾,三人洗漱完了,落座吃茶。
张瑞憋了半天,因见江文瑨仍是慢条斯理,捧着青花瓷盖碗慢慢啜饮,对战事及汉军调动的情形却是不管不问。因急道:“长峰兄,这一仗该怎么打,你到是说个章程出来!这么着闷头葫芦似的,这卖的是什么药哪!”
王煊见他着急,却是噗嗤一笑,向他道:“他向来如此,当年汉王向他问策,都是憋了一肚皮的气。我和载文一直私下里说,这个人被贬到日本这化外之地,未尝不是汉王着实厌了他。”
几人说笑一阵,江文瑨方正色道:“汉军只派三万多汉军过来,也不知是太过信任我的指挥决断,还是太相信咱们汉军的战力。两位,这长崎城外几十里地,有着整整十万的倭军。这几日前面探马回报,大股的倭军不住开来。据我的估算,倭人若是全力动员,最少能在这九州动员三四十万的大军。汉军纵强,惜乎人数太少。”
张瑞嗤道:“就那些身着竹甲,头插小旗的倭人武士?就凭咱们汉军的改良火枪,火炮,他们能近的了身么?再者说了,他们能有多少勇猛敢战的武士,我看这几十万倭军,多半是新入伍没几年的农夫,咱们怕他何来?”
王煊亦点头道:“契力何必将军在本阵右翼,据他昨日的战报来说,汉军万骑与倭军曾有小小接仗。几百名的倭军小股军队,被咱们万骑几十人骑马掩射,一路追将过去。他们的竹甲又轻又薄,全无用处。万骑射手原本就是使的强弓大箭,一箭箭射将过去,那些倭军立时如同刺猬一般。三百多人的倭军,跑回去的没有几个。契力将军言道:这样的窝囊军队,连当日的明军都远远不及。在南京城外,飞骑并万骑可是击败了十几万明军,直追杀了几十里路,当真是杀的尸山血海,明军竟无还手之力。”
见张瑞面露得色,显是对当日大战记忆犹新。此时被王煊口说指划,夸将出来,张瑞只觉得脸有荣光,当真是得意之极。
还不待张瑞说嘴自奈,那江文瑨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顿,使力过大,竟致茶水四溅。张瑞与王煊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疯。却听江文瑨怒道:“两位,岂不闻骄兵必败?明军装备略强于倭军,军纪士气却是远远不如!张瑞与契力将军当日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明军将领又是浓包之极,临阵全无决断。以致一败而致惨败,全师覆灭。这倭军到底是在家门口与咱们打,士气甚高。倭人新入伍不久的新兵战力自然不强,可是那些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却是以武为生,平日里除了习武操刀的别无他事,又好勇斗狠,心狠手辣。打将起来,可比明军难缠的多!几位对日本了解不多,不要凭一时的小胜小瞧了敌人,不然偶有小失,就是全局溃败。咱们身死事小,辜负了汉王所托,那是百死莫赎!”
他虽然声色俱厉,说的却甚是有理。张瑞与王煊都是汉军中一等的将才,如何不知其中厉害。是以连忙起身,向江文瑨拱手道:“末将失言,请将军责罚。”
汉军军纪甚严,江文瑨不端主帅架子,张瑞与王煊自然可以与他说笑不忌。适才江文瑨却显是以征日汉军主帅的身份来训斥他们,这两人却是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垂手待立,等着江文瑨发话。
江文瑨虽是余怒未息,却也知道不好太过令两人难堪,因勉强笑道:“你们都是汉军大将,若也存了轻敌的心思,底下的卫尉、校尉、都尉们该当如何?普通的士兵们又是如何?上有好,下必从焉。两位可慎之。”
张瑞与王煊恭恭敬敬答了一声,以示遵令。江文瑨这才笑道:“两位快坐下,咱们自已,我不过是因熟悉此地情形,汉王方命我做主罢了。我可不敢拿大,将来回了国内,那日子可就难过的紧了。”
“咱们汉军就是如此,汉王定的军纪,大家还能有什么话说。日本之战到底该当如何,请你示下,咱们一定遵命,不敢有所违拗。”
张瑞见江文瑨一脸释然,却又笑道:“至于这一战打完,咱们之间如何料理,却再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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