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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农民起义

 

  皇太极踌躇满志,一心要入关内窥探明朝虚实,他先期早与蒙古的科尔沁部落联络好,科儿沁部落出一万蒙古骑兵为先导,皇太极自率十万八旗劲旅跟随其后,由内蒙草原突破长城防线,直攻北京。

  就在关外的女真铁骑已是磨尖了牙齿,咆哮着准备进关撕咬明朝这块肥肉之际,明末困扰了崇祯整整十五年的农民大起义亦是在这一年拉开了序幕。天启六年陕西大旱,澄城知县张斗耀不顾百姓死活,仍然高居于县衙大堂,催科不止,凡百姓交不出赋税的,一律枷号仗责,打出来的鲜血一直流到了大堂门外,如此暴虐不仁,再加上大旱无雨,百姓原本就以观音土树皮为食,历朝的农民起义都好比一个U形,到了谷底便开始反弹,乡民王二啸聚了数百饥民,皆以黑水涂面,冲进县衙将知县擒斩,扯起了大旗造反。后王二虽被官兵斩杀,他的部下中却有一人带着未死的义兵逃脱了性命,继续在陕西辗转周旋,寻求机会。

  此人,便是后来焚凤阳皇陵,被属下十三家义军首领公推为闯王的高迎祥。

  崇祯二年,陕西大灾不但没有缓解的迹象,反到是变本加厉,原本还可勉强渡日,但自崇祯元年五月开始,一直到第二年四月,已是接近一年滴雨未下,大量百姓衣食无着,原本小规模的旱灾已漫延至陕西全境。陕西原本不比南方,是一个纯然靠天吃饭的地方,天无雨,民无食,一石粮已卖到了七八两银子,在不少地方仍是有价无市。饿死的,逃荒的越来越多,整个民间犹如一个大火药桶,稍稍一点火星,便足以引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朝廷的赋税却是越来越重。官员贪污无人过问,但是赋税若收不上来,则一降数级,或是无法升迁,上有好下必从,既然皇帝不顾百姓死活,官员们自然也是一心为自已打算。于是不管灾情多么严重,崇祯二年在正斌收完之外,居然还多收了三四十万两的辽饷加派,再加上地主租税,官府杂派,整个陕西已到了崩溃边缘。

  这一年,兵部主事李继贞上书皇帝,请求给陕西十万两白银的赈灾款,请求朝廷暂且免赋,听闻到这个消息,全陕上下都翘首以盼,等着皇帝下拨这么一点点活命的银子。谁知道到了四月,全陕上下收到一下消息:“帝不许!”崇祯舍不得拿出皇宫三个月的生活费用,于是,历史上逼迫他最终吊死在煤山的农民起义,终将爆发!

  陕西米脂县双泉堡镇上,有一艾姓的大姓乡绅人家,纵然是整个米脂县早已饥民遍野,这艾姓乡绅却仍是过着钟鸣鼎食,奢侈之极的日子。他家有十几个大粮仓,又心狠手毒,凡是他的佃户,哪怕是一粒麦子没收,也需将他的田租交将上来。稍有迟慢,便派遣家养的家丁将人擒了来,以私刑逼收,是以这一年虽然大灾,他仍是颇有进项,至于佃户们的死活,那自然轮不到艾乡绅来操心。

  这一日他端坐家中书房,查看田薄帐册,眼见因大旱之年众多原本有地的农民卖地求生,他的田产已是扩充了十倍有余,心头喜悦之极,心道:“泥腿子不晓得厉害,哪有轻易就卖田的。卖田也罢了,居然还有半卖半送的,这可真是生生便宜了我,待旱情缓解,这可都是银子啊。”

  想到此节,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留得一嘴漂亮长须,黑白相间,一直垂到胸前,再加上国字脸,卧蚕眉,端的是威严了得,又做过一任知县,晓得养移体,居移气的道理,家中上下人等,对他都是敬畏非常,此时他这么一笑,因房门大开,内外有十几名待立的丫鬟仆从之类尽皆看到,众人都觉滑稽异常,虽不敢笑出声来,却都是面容古怪,似笑非笑。

  艾同知自知失态,忙端正身体,板起脸来,向门外喝道:“管家何在?奄!这么半天不来伺候,做死么!”

  他这么一喝,门外忙进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家人,向他行了一礼,禀报道:“老爷,昨儿晚上您吩咐管家下乡催账,管家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若是老爷寻他有事,小的这便去找?”

  “唔,我说他去哪里钻沙去了!既然是催账,就不管他!”

  威严一咳,将丫鬟送上的燕窝喝完,背着手慢慢踱出屋来,便待回后花园闲逛,隐约间却听到大门处有人吵闹,皱眉道:“来人,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何人在我府外喧哗。”

  说罢拧着脸在原地踱步,满心不乐。他原本是做过知县的人,见了现任的米脂知县,亦不过是一拱手,叫声老父母罢了,今日居然有人敢在他府门前喧哗,岂不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这如何了得!

  踱了半天步后,终究是耐不住,不待那家人回来,便恨恨一跺脚,向大门处而去,行到半路,却见有门上看门的小厮飞奔而来,见了他便停住脚步,垂手低头,等他吩咐。

  “什么事,谁敢在我门前吵闹?”

  那小厮听他语气不善,越发站的恭谨,低声回话道:“回老爷,是管家从乡下催帐回来。因一个叫李自成的汉子还不起账,便枷号了带回来,绑在府前石狮子上,等他家人拿钱来赎。不想这人虽穷,却是好交朋友,听说他被咱们绑了枷号,镇上和乡下来了不少人,在府门前呼号不止,说是请老爷先放人,他们一定还钱。”

  “哼,我去看看!”

  他满心不悦,恼怒这些乡民胆敢触犯他的门禁,心中只道:“第一次敢在我门前喧哗,再一次便敢打我的家人,再来便可以冲进府来,掠夺财物,杀我的头了。是以一定要严惩,让那些泥腿子知道害怕!”

  他一路急行到正门之前,这正门虽设,却是接待权贵时方开,平日里进出,却是正门旁边的角门,犹豫一下,喝令道:“来人,开正门!”

  待那朱红正红吱呀一声打开,艾同知气势汹汹向前,站在大门石阶上,冷眼看向那群吵闹的乡民。

  “艾老爷来了,你们给我肃静!”

  他身边跟随的众家丁见他不说话,只是叉腰而立,众人忙不迭齐声喊了,令那群泥腿子住嘴。

  原本拉着艾府管家吵闹不休的众人听到呼喊,便各自散开噤声,等着艾乡绅发话。乡民最惧的就是这些田主乡绅,他们不是官府,却有着与官府相等的权力,又没有官府的顾忌,整治起人来,比官府更加狠毒,众人怎能不惧?

  见众人不敢再吵,艾同知冷冷一笑,向前行了几步,放眼打量。却见府门石狮上拴了一个健壮青年,浓眉大眼,红脸长身,一双手布满青筋,此时正束在十斤木枷里,动弹不得。

  因问道:“自成,你怎么弄到这个田地,我当初借银子给你渡荒,原本也没有借银生利的打算,你也是个驿夫,官府养的人,怎地连十两银子也还不起?拖了这么许久,十两银翻成了五十两,你仍是勒着不还,怎地,自成你也学那些泥腿子,满心想着赖账?”

  李自成因喉咙被木枷卡住,虽气的两眼喷火,却只得小声答道:“艾老爷,当时和你借钱,也是一家大小快活不下去,本想着拿了朝廷的俸银,再辛苦一些,多佃了几亩田,一年下来总得把帐还上。谁知道皇帝说驿站没用,将我们尽数裁了,没有了俸银,我拿什么还你!总之请老爷再宽限一些时日,我一定想办法还你就是。”

  艾同知哼上一声,冷笑道:“你说的轻松,你现下家里只有几亩佃田,粮食虽贵,你能收下几斗?再加上朝廷正斌要缴纳,田主的佃粮你也得给,你能剩下几何?想办法还我,不过是推脱!我却不管,若是人人都学你,我还放什么账,收什么租!还不起钱,你便在此枷号示众,让那些能还的起的,学个榜样!”

  说完转身便走,刚行了两步,却被一双铁钳一般的大手拉住,耳边听到雷鸣似的吼声:“艾老爷,就算是枷号,也得让他躲躲阴凉,喝两口水吧?他的钱,我们会帮他想办法,别把人当成畜生一般待!”

  他痛的一咧嘴,忙用力一甩,将手抽出,那人却也没有用力,听凭他将手抽出,艾同知回头一看,却原是一个高个汉子,脸如墨炭,凶横异常,倒抽一口冷气,问道:“你是谁,为他说话?”

  “小人刘宗敏,是李自成的朋友,只是为他说句公道话!”

  “公道话?欠债还钱,还不起钱便枷号,这是老规矩,你的话不公道!”

  说罢也不理会,径自进府歇息去了,他不发话,他的家丁们自然不肯解绳,于是时近五月,天气渐热,那李自成原本便被枷的难受,再加上又饥又渴,被太阳洒的一头油汗,身边家人朋友又被撵开,无人相扶,眼见得他时摇时晃,便要晕倒。

  那刘宗敏见他如此惨状,心头大恨,闷哼一声,砵大的拳头向身边大树一击,将那树打的直颤,未掉光的枯叶漫天将洒将下来。

  “宗敏,打树做甚,打那树能救的了自成么?”

  他正愤恨不已,却猛然间听得身边有人低语,一回头,却是李自成的远房亲戚,已杀官造反的高迎祥!

  大惊之下,慌忙四顾,见左右除了区府家人外,都是些乡党熟人,忙将身体一横,遮住了高迎祥的身子,低语问道:“老娘舅,你不在山上躲着,跑到这里做什么。让人见了,你性命不保!”

  那高迎祥也低语道:“我此番来,就是寻你和自成,还有田见秀,郝摇旗,咱们一起造反去!”

  刘宗敏吃了一惊,将高迎祥手一拉,道:“造反,这可是灭族的罪啊!”

  高迎祥嗤道:“灭族?娘的,咱们就是不造反,家族的人还能过了今年?不饿死,也得被逼死!自成,就是个例子,你就眼睁睁看他被人折磨死?”

  “也对,反他娘的吧!这日子过不下去,横竖是死,于其饿死,不如造反,过几天舒心日子,死在刀下,也值了!”

  “就是这个理!你过去,把他们几个叫来,我在街角处还埋伏了十几个人,还有刀子,咱们把汇合了,现下就杀过去,救了自成后,扯旗造反。这镇里镇外饥民无数,只要咱们扛了大旗,一定有不少人愿意跟随。”

  “嗯!”刘宗敏重重一点首,应了之后大踏步去寻了围在李自成身边的亲朋,悄悄将他们引到街角,把高迎祥的话转述一遍,都是些青壮汉子,正是血气方纲之际,一面是饥不果腹,眼见要饿死。一面是豪门大族催逼不止,凌虐亲友,这些人哪里需要多劝,未等刘宗敏说完,便跑到高迎祥身边,见礼之后,拿了刀子火棍,发一声喊,一齐向艾府门前冲去。

  那些艾府家丁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拿李自成调笑,各人正在开心,却见几十个大汉执刀持棒的杀来,各人皆是吓的屁滚尿流,皆往府内跑去,那跑的慢的,却被打头的刘宗敏一刀劈成两段,鲜血内脏流了满地。

  高迎祥冲到李自成身边,也不提话,一刀劈开了他身上重枷,道:“自成老侄,同我反了吧!”

  李自成先是默然不语,喝了同伴送上的凉水,又掬了几把在脸上,将头甩了一甩,清醒了一下,方答道:“反了!咱们现在就冲进艾府,杀他个干干净净!”

  既然已下了决心造反,这一伙适才还唯唯诺诺,被艾同知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的老实农民,立时就变成了一伙嗜血怪兽。从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到唐朝黄巢,至明末李自成、张献忠,农民起义在有正义一面的同时,其破坏力亦是大的惊人。

  解开李自成后,高迎祥站在大门外掠阵,由李自成带着刘宗敏等人杀入府内,见人就杀,便是那丫鬟小厮,也是手起刀落,一刀劈死。待冲到后院,找到了艾同知,李自成大声痛骂,骂一句,砍一刀,待出了心头恶气,那艾同知已被斩成肉泥也似。

  一伙人又四处搜寻,将府中大小人等搜出,尽数杀了。那郝摇旗生性残暴,李自成等人去搜寻艾府金银,他便在各府巡视,揪出几个藏的严实的,当着心口便是刀,又找到那些没有断气的,一个个皆补上一刀,待李自成等人背负着艾府财物出来,阖府上下,已然没有一个活口。

  李自成见他添唇咂嘴的站在院中,显是杀的心满意足,便喝道:“摇旗,咱们杀人是不得已,不要弄了这副怪样来!”

  郝摇旗虽是桀骜不驯,却李自成却向来敬重的很,听他诉斥,便憨笑道:“是了李哥,我也是一口恶气憋了老久,这下子,总算松快了。”

  李自成也是一笑,道:“这说的是,这日子可是憋屈死人!”

  又向后喊道:“咱们快走,杀了这么半天了,一会子县上来了官兵就麻烦了!宗敏,到后院厨房寻些取火之物,放火,将这里烧了。”

  待他们冲出艾府门外,刘宗敏带着几人四处点了火,亦是冲将出来,一群人站在艾府大门外,默然注视着艾府内火光慢慢升起,自那房顶冒将出来,各人适才杀的性起,却是没有想到后果,此时站在门外,想着适才血淋淋的一幕,都想:“怎地我如何残酷?”,又想到日后难免被官府追杀,若是失手被擒,必定是被砍头无疑,一时间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伙人还有高迎祥这个主心骨在,就这么一点时间,高迎祥已在门外又号召鼓动了数百人,见李自成等人出来,高迎祥笑道:“自成,第一次杀人,心头有些难受吧?无妨,这些狗贼你杀的还少!杀尽天下不平,这世道才会公平,咱们穷人,除了这一百多斤,又有什么可怕的?”

  李自成应道:“我听老娘舅的!从今往后,和朱家干到底了!”

  高迎祥点头道:“很好。我已经联络了不少人,咱们这便带着镇上原意相随的兄弟,一路上再收拢人马,现在就攻打米脂县城!城内不过百余兵丁和衙役,不够咱们塞牙缝的,攻下米脂咱们张榜收人,然后汇集其它各路的兄弟,再做打算!”

  他已造反近两年时间,经验老到,这些新入伙自然没有意见,李自成见一时不得行,便匆忙回家,安顿了老父,带了侄儿李过,又重回镇上,此时天色近晚,镇上已啸聚了数千人,那县城虽听了消息,却是连自保也难,却哪里敢来镇压?待李自成赶到,高迎祥令人制了大旗,上书一个“高”字,令人扛了向前,身后数千人在火把的带领下,向那米脂县城奔去。

  虽然县城四门紧闭,不过一个小小县城的城墙又能挡的住什么?不消一会功夫,城门便被扛着大木的义军冲开,刘宗敏发一声喊,持刀带头冲了进去,身后的义军大半没有武器,各人持着耙、叉、棍,甚至菜刀铁铲,也随着他冲了进去。是夜米脂县城火光四起,县令已下被屠戮干净,农民军得了官兵武器,又搜了城中粮仓的存粮,队伍已扩充至万人已上,便在高迎祥的带领上,与陕西其余的各路义兵汇合。

  这种大规模起事的火种一旦点燃,凭借陕西一省之力自是无法扑灭,地方官员急报朝廷,崇祯立命延馁巡抚洪承畴警备地方,诏命三边总督杨鹤出兵剿灭。杨鹤为官清廉干练,接到圣旨后立刻回奏,建议崇祯以抚为主,剿灭为抚,崇祯当即允准,杨鹤以优势官兵围剿不肯降的义军,以声望招抚意志不坚者,因为诸般举措都极是老到,十几万义军在他的剿抚并用的手段下,竟然没有闹出大乱子来,大半义军或降或是被灭,只有高迎祥带着老回回、革左六营等死硬的义军,找了官兵的空子,出陕入山西而去。轰轰烈烈的陕西起义,便这么被轻松镇压下去,崇祯自是松了口气,他自然不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山陕乱局刚令崇祯稍稍放心,却又从辽东专来消息,督师袁崇焕巡视皮岛,令卫兵擒了毛文龙,一通斥责之后,请了尚方宝剑当场斩杀。崇祯大惊之余,自此对袁崇焕有了戒备之心。后来处死袁崇焕,其因就是因此。后世很多人说崇祯小心眼,其实到也怪不得他,终明一季,没有边将或是权相敢这么擅杀大臣的,就是奸相严嵩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袁崇焕诛杀总兵一级的大将,没有旨意允许便专擅至此,此例一开,明廷的中央权威必受挑战,是以不论是哪个皇帝在位,必定都容不得袁崇焕。

  而袁崇焕此人因其才而傲上,亦是他致死之由头,虽然对朝廷忠心不二,政治细节上却甚是幼稚,崇祯元年皇帝于平台召见,他为了不受掣肘,许帝五年复辽,后来又坦然告诉别人,此慰帝心耳。这么大胆蛮干,不顾成规,便是张伟认准了他不是那种只知效死的腐儒的原因。

  这一日台北接到急报,因张伟命密切注意辽东动向,此番袁崇焕斩杀皮岛主将,兹事体大,负责折阅军报的参军不敢怠慢,即刻命人送与张伟,张伟览后,心知皮岛不稳,虽然历史上尚可喜与耿精忠的叛变还需等上数年,他又一直以大量粮草兵器支援皮岛,不过近三十万辽民在那皮岛之上,若是尚耿二人一怒而降,之前的努力便全然白费力气,于是修书一封,向袁崇焕陈说厉害,建议以台北水师巡视皮岛,以防范皮岛官兵不稳。又暗中与尚可喜耿精忠联络,他这两年来在皮岛诸将身上撒下无数金钱,早便将不少中下层军官掌握在手心,尚耿二人位高权重,张伟自然不肯放过,除了毛文龙桀骜难驯,又是一岛之主,便是官阶也比他高,故而一直没有交通拉拢,现下毛文龙既然被杀,张伟自忖机会来了哪有放过的道理,于是不待袁崇焕回书到来,便派了四艘远字级战舰,连同小炮船及运输补给船只,二十余艘船只组成了辽东先遣舰队,由施琅领着先期向渤海驶去。

  船出十五日后,估摸着已到皮岛,方接到袁崇焕回信,答曰:“不可。”张伟暗笑,心知袁崇焕必然会防范又出一个毛文龙似的人物,张伟在台湾已是半割据的局面,袁崇焕又怎会允准他插手辽东。张伟览信一笑,当即回了袁崇焕一信,书上到也简单,不过是当年三国时陈琳复曹操的八个大字:“箭在眩上,不得不发。”

  袁崇焕接信气极,只是一年多来颇受张伟恩惠,一时半会却打不了官腔,又听闻台北水师已到皮岛驻防,皮岛水师虽有战船数十,不过是些在鸭绿江上纵横的小船,却又如何与张伟水师相抗?再加上岛上明军将领大半与台北交好,又知袁督师与那张伟交情颇深,左右都是明朝水师,又哪有不纳的道理,于是在施琅带领下的台北水师,堂而皇之的驻进了皮岛港内。

  张伟此番举动甚是大胆,以他台北卫指挥使加上海防将军的职位,断然不能派兵到这辽东之地,无论他编出什么理由,都不足以令朝廷及袁崇焕释疑,有虑于此,张伟也只是对袁崇焕的质问不予回答,反正他已决心在辽东战后重新自立,除了不明着造反外,一定要造成让崇祯接受的台北割据,与各宣慰司相同待遇的事实。

  袁崇焕第二封质问的信过来,还不待张伟答复,皇太极却已誓师出兵,十万八旗劲族精骑,绕过了宁绵防线,向科尔沁部落方向而去。袁崇焕接报大惊,立时便派人紧盯着后金兵的去向,此时林丹汗已被皇太极杀败,八旗兵入草原显然不是攻打喀尔喀部落,攻击的方向则必定是大明的京师。于是在关内明廷尚在懵懂之际,袁崇焕却已开始调动关宁骑兵,准备随时入关勤王。

  待皇太极攻破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等长城防线,入逼遵化,兵锋直接京师之际,袁崇焕接到京师警讯,立时便带了满桂、祖大寿、吴襄等辽东悍将,以六万骑兵飞驰入关,一路上又于抚宁、永平、丘安、丰润、玉田、蓟州派辽东步卒驻防,骑兵则人不下马,身不解甲,除了让战马歇息外,竟然毫不停歇,在八旗攻克遵化后,兵薄通州,关宁铁骑竟早于八旗先入城,后金惧不敢战,乃放弃攻通州,由北京西侧入寇。

  袁崇焕大急,又引兵自通州向京师急赶,终于在广渠门外与八旗兵交战,虽是士卒疲劳之极,但仗着一股忠义之气,居然与那八旗兵打的旗鼓相当,此番八旗入关却是初次,明军云集之下,八旗兵虽然骁勇,却也是心里打鼓,那关宁铁骑又是明军最精锐的骑兵,此消彼长之下,有此战果到也并不足怪。

  当夜袁崇焕便在那广渠门外数里扎营,对面灯火星星点点,却是那八旗营帐,袁崇焕带着满桂、祖大寿等人骑马出营哨探,因见后金兵白天虽然经历苦战,营帐布阵却是私毫不见混乱,袁崇焕带着部下刚一接近,远远便见到后金骑兵上来邀战,那满桂是蒙人,悍勇之极,当下便要带一队骑兵上前接战,被袁崇焕喝止,两边骑兵隔的老远叫骂一番,便各自收兵回营。

  关宁铁骑在关外与八旗兵对抗多年,现下又是在畿辅与敌接战,背倚北京坚城,各地的勤王兵马源源不断而来,是以自袁崇焕以下,各人都对未来战事充满信心。各人都道,既便不能全歼八旗于城下,最少也能将他们从原路打回去,令皇太极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再也不敢轻犯京师。

  “满将军,巡哨查营一事,就交与你了。”

  那满桂领命去了,袁崇焕又处理一阵军务,便待入内账休息。却见祖大寿在帐外徘徊不去,便笑道:“复宇兄,怎地满脸心事?有什么为难的事,说给我听。”

  “大帅,末将有事要禀报。”

  “诶!复宇兄,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何生份。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了。”

  见祖大寿仍是拘谨模样,袁崇焕省悟过来,忙挥手命大账内外的卫士幕僚退下,又问道:“复宇,到底是何事?”

  “元素兄,我怕你来日会有大难!”

  “哦?此话怎讲?”

  “咱们驰援到通州时,便有谣言说咱们与八旗勾结,谋反图谋京师。后来皇上下旨,便你去昌平、遵化一线布防,相机恢复长城一线的防御,你没有听从,又率兵前来京师,昨日未与后金兵接战时,广渠门内外百姓纷纷传言,道是袁崇焕通敌!今日战后,咱们要求入城歇息,谁料守城门的竟然拒不开门,后来传来皇上旨意,命咱们只在城外扎营,元素兄,皇帝对你起了疑心,我怕你是朝不保夕了!”

  他是个有心人,又是世居辽东的军人世家出身,原本看不起袁崇焕这个文人领兵,宁远一战之后,从些对袁崇焕死心踏地,忠心不二。这一番话若不是他心中将袁崇焕位列皇帝之上,那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复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大丈夫求仁得仁,但凭本心做事,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元素兄,这是不成的。难道就任由小人作祟,害了你的性命?”

  袁崇焕轻轻摇头,站起身来,沉声道:“皇上对我信任有加,一即位便立刻将我起复,委我经略辽东,不设巡抚掣肘,赐我尚方剑以事权一统,又命各部支应粮草兵仗,两年来我以辽人守辽土,虽无法收复失地,到底后金亦无法前进一步,有功无过,纵是有谣言,皇上也必不会相信。至于不让我们进城,这也是朝廷防闲之举,不必过多疑虑。”

  见祖大寿还要陈说,忙向他微微一揖,道:“复宇兄好谢,我多谢了。只是在此国家危急之时,说这些有害无益,咱们还是一心想着怎么击退后金的好。”

  他固执已见,又以大义相劝,祖大寿知道无法,只道:“来日皇上如果召见,还是小心些好。”,说罢叹气而去。

  他一个武将总兵,尚且觉察此番事情不对,袁崇焕以文人督师,却又怎地不会想到。只是他一惯坚毅自信,对皇帝又忠心不二,料想就是有些小小误会,只要见了皇帝便可陈说清楚,又有何妨?

  他却不知,白天大战之后,皇太极已将前日俘获两名监军太监故意放回,让他们听到袁崇焕与后金勾结,共谋天下的话语,又故意一时疏忽,放松看守,两名太监知道什么,因见敌人有了漏洞,屁滚尿流逃出,由广渠门外绕过袁崇焕的兵营而入,入城后便进了皇宫,向崇祯禀报了在后金营中听到的消息,崇祯原本便对袁崇焕擅杀大将起了疑心,再加上关宁兵神速而来,又不听命令,一意要来京师,他已听到了东厂番子打听来的消息,满城百姓都道袁崇焕谋反,纵然现在城外尚有十万八旗图谋京师,但考虑到各地勤王兵马已汇聚了数十万,北京坚城内尚有三大营近二十万兵,八旗兵攻城殊非易事,按捺不住心中愤怒的崇祯皇帝,下定决心,就在此时解决袁崇焕这个心腹大患。

  “来人!”

  皇帝此时尚且不到二十,不好女色,不喜美食,每日召对臣工,批阅奏折,即位两年多,身上已有了一般人难以接近的帝王威严。当他下诏:“非盛暑祁寒,日御文华殿与辅臣议政”时,天下士人在经历过万历及天启两位荒唐帝王后,仿佛都见到了中兴大明的希望。

  逼退黄立极等阉党内阁后,他亲选了钱龙锡、温体仁、钱谦益等大臣入阁,并推心置腹言道:“朕御极之初,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再辅以其召还各地中官,专任士大夫的行动,更使人相信他是一位英明之主。

  可惜这些好的势头却没有能够持续下去,一来皇帝确实年青,虽然一意励精图治,于政治上却只是一个新丁,大学士刘鸿训公然宣称:“皇帝毕竟是冲主。”,又擅改他的圣旨,再有温体仁与钱谦益之争,朝中文官分做两派,争斗不止。二来明朝后期,士大夫之腐败无能亦到了令统治者不能容忍的地步,是以崇祯初年罢中官后,迷惘的皇帝很快又对文官集官失去了信任,他的性格又急躁好杀,刚愎自用,一旦有了决定便很少改变主意,后世谥为毅宗,他的性格便是其因。

  他一声召唤,乾清宫大太监王承恩应声而到,恭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传旨,召蓟辽督师袁崇焕入宫奏对!”

  王承恩吓了一跳,回道:“皇上,此时已是二更,宫中早就下了钱粮,若是要外出传旨,多有不便。”

  下钱粮是宫中隐语,意思就是宫门已然上锁,明清之际,凡到了一定时刻,各宫的宫门皆然上锁,由卫士把守,除非有特旨开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崇祯听他说已下钱两,方才想起此时已然是深夜,却是自已忘记了时间。只是心中愤恨难平,忍不住走向殿门前,缓步而行,踱了几步,方重重一点头,向王承恩道:“明日一早宫门一开,便立刻去广渠门外传旨,令袁崇焕立时入城来见朕!”

  “是,皇上。”

  王承恩恭声答了,又一时口快,问道:“皇上打算在哪里召见,奴才好早做准备。”

  崇祯暴躁道:“哪里见?朕哪里都不见!他一进城,便命绵衣卫将他逮了,下诏狱,着三法司会审!”

  王承恩吓了一跳,忙躬身应了,背对着殿外,正面向着崇祯,弯着身子退下不提,他未掌厂卫,平日居于深宫,是以不知道外面传言,在心里只是纳闷,不知道皇帝犯了什么毛病,要拿问袁崇焕这个拼命来保驾的边帅。

  且不提崇祯这边下了决心,要不问而诛袁崇焕,广渠门外督师帐外,却正有人惫夜求见督师大人。

  守帐的卫士不知这人是怎么打通了关节,竟然能从大营外直入督师账前,心中虽是诧异,却是不论如何也不肯再为此人通传,那人却也不吵不闹,只微笑站于帐外,静静等候。

  不过是片刻工夫,祖大寿等辽东诸将皆已到齐,各将都是衣冠不整,神情慌张,因见那求见督师的人还站在帐外,祖大寿沉声喝道:“快请督师大人起来!”

  他是袁崇焕的亲信大将,那守帐卫士自然不敢轻慢,连忙入账内喊醒了袁崇焕,又令人点起烛火,一时间帐内各人忙的人仰马翻,待袁崇焕从内帐穿衣出来,大账之外已是烛火通明,由祖大寿领头,辽东各将除满桂一系将领外,皆已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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