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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站在二十一层楼的窗口,阿布杜拉往外看,他看的是天空,高高地仰起头,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似乎害怕看到天空下面的景色。乌市是汉人的城市,高楼大厦挡住了清真寺尖尖的塔顶,满大街的异教徒,连维族人的打扮和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尤其一些穿着露骨的维族姑娘,更让他咬牙切齿。所以,尽管南疆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每年都要回去住上一段时间。
“会长,菜凉了,我去热一热吧?”凯日进门有十几分钟了,阿布杜拉还在看天,
“又要下雪了,今年的雪真多啊!”阿布杜拉终于离开窗边,走上炕床,炕床的毯子上摆着两盘小菜,一碗羊奶,几只烤馕。
凯日走近炕床说:“是啊,今年乌市真怪,都快五月份了还下雪。”
“要是南疆也有这么多雪那就好了!”阿布杜拉撕开一只馕,就着小菜地吃起来。
凯日本想拿菜去热,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再吱声。
“能这么吃,比在共产党牢房里强多了!”阿布杜拉边吃边感慨。
“那是,那是。”凯日几乎每次吃饭都听他么说。阿布杜拉的节省让人难以忍受,在凯日看来那不是节省,是不会花钱。就说他所站地方,表面看和普通维族民居没什么两样,一点感觉不出是在二十一层的商厦上,但为了做成这个样子,花掉的钱可以在地上建十间同样的房屋。
“你有什么事?”阿布杜拉吃饱了。
凯日迟钝地说:“啊,啊,会长,你看和库的事定在什么日子,我、我通知他们。”
“我们在和库的展览馆什么时候能完工?”阿布杜拉反问道。
“下个月吧,今年的和库交易会用我们的展览馆,我一直在催他们赶工。”
“都来参加交易会吧,一块热闹热闹!”阿布杜拉把已经冰凉的羊奶喝得干干净净。
凯日赞道:“这样好,这样好,到时人多,大家来去也放心。”
“海达尔有消息了吗?”海达尔销声匿迹,阿布杜拉还是没有忘记他。
“啊,没有。”提起海达尔,凯日有点紧张,“不过,司马义倒是在和库出现了,生意做的相当红火。”
“司马义?”阿布杜拉下了炕,“回国的时候连吃饭也找我,他哪来的本钱做生意?哼,我看,海达尔现在肯定在和库。”
凯日道:“对呀,一定是海达尔把伊不拉音那里搞到的钱给了司马义,难怪这小子突然变成了巴依老爷。我马上去找他。”
阿布杜拉又站窗前去望天空:“另外,把买买提也叫去吧,在和库没有人说话比他更响了!”
“是,买买提的不少和库的塔里甫都做了伊玛目了,就怕,就怕……。”凯日从来就看不惯喜欢用清规戒律整人的买买提。因为买买提不但整外人,整自己人也乐此不疲。在他面前别说抽烟喝酒,就算说错一句话或者不小心放了一个屁,也可能要倒霉。买买提塔里甫众多,凯日奈何不了他,只好在阿布杜拉面前大讲坏话,把他压制在乡下。
“怕什么?”阿布杜拉转过头,“买买提势力再大,也是我的塔里甫。我告诉你,我最担心的是海达尔,知道吗?哈桑居然要海达尔做他的代表参加会议。”
“会长,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凯日看到阿布杜拉默许的眼神,接着说:“我仔细考虑海达尔这个人,一来,他是哈桑的人,二来,不管他做什么,最终目的跟我们是一致的。第三,此人很能干,回国的人或者国内的人,恐怕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还有,海达尔终究是您的学生,我看他对您还是念念不忘。”
阿布杜拉半响才说话:“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再逼哈桑把他叫回去的原因,我纳闷的是,如果他到了南疆,这么长时间了,他在干什么?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去和司马义做生意。你先把他找出来吧,我要好好跟他谈谈。”
“是,我今天就走。”
2、
凯日坐飞机到了南疆市,马不停蹄,自己驾车来到和库县城,已是夜色斑斓。他这么连夜兼程不单为了找海达尔,他另外有事不得不来。
“凯日大哥,你再不来我只好带兄弟们去抢商店了!”
凯晶的车停在县城的一个公共厕所外,放下车窗点燃一根烟,牙生像鬼魅一样钻进了车后座。
“我说来一定来!”凯日开动车,“妈的,你怎么这么臭?把后面的车窗放下,啊,不!还是关上。你真的丢掉警察了?”牙生的头发结成一团一团,衣服脏得发亮,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
牙生放下车窗又关上:“这次真险,幸亏大师兄的几个塔里甫帮忙,带我们分散躲起来。你放心,凯日大哥,躲了这么久,追我们的警察早就收兵了。”
“电话里交待你办的事办了吗?”凯日还是感觉臭,一口接一口吸烟,整个车箱都是烟雾。
“找那个胖子呀?”牙生发现助手座上有烟,伸手抓起点了一支,“照你的吩咐,我叫一个兄弟盯着他了,从左手拐,那胖子就在前面一个饭店里,是不是要收拾他?”
“不用。”凯日摸出一把钞票往后扔,“多买一些粮食和肉,把你的兄弟集中起来,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住下,不许乱跑,知道吗?”
牙生眉花眼笑地收起钱:“是,我听你的,哦,到了,你看,那个胖子就坐在窗边。”
凯日停下车,只见司马义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饭馆门口靠着一个光头。
“那我走了!”牙生开门下车。
“等等!”凯日接上一支烟,“把那个胖子给我弄上车来,蒙住他的头。”
司马义和那个年轻人出了饭馆,两人行礼告别,年轻人走开,司马义刚转身,牙生脱下他那个又脏又臭的衣服盖上司马义的头,和饭馆门外的人一起将司马义塞进了车内。
“哇,警察同志,注意点卫生好不好,这么脏的衣服!”司马义以为是警察,也不挣扎,不过口气还相当轻松。
凯日也有点佩服司马义的镇定,点头示意牙生两人下车。
3、
戈壁滩里,有一群人在挖掘,三三两两一组分散在各处。巴提力克口叼一根烟,东看看西瞧瞧,一付监工的模样。
克里木这一组发出一阵欢呼,看来挖到了什么,巴提力克闻声也小跑过去。挖出来的是一只震源弹,克里木几人兴奋过后,又紧张地望巴提力克。
巴提力克将几根铁丝,一条雷管,一个夹子扔到震源弹旁:“愣着干什么?照我教的方法,把这些东西装上去。”
几个人虽是面带难色。但还是开始安装,克里木则稍稍挤在人中,什么也没干。
海达尔骑在高高的骆驼背上,注视着这群又像农民又像士兵的人,约莫过了一支烟功夫,他才驾骆驼靠近巴提力克说:"我要去村里!"没等巴提力克回答就走了。
天黑时,海达尔把骆驼放进绿洲旁的胡扬林里,徒步进万喀村,正好看见买买提从家里出来,他话到嘴边没有喊出,悄悄跟在后面。从基地里出来正感无聊,他想看看这一次买买提要上谁家女人的炕?
买买提在一间没有院子的房屋前停下,一个女人开门。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只不过女人又肥又丑,让他大倒胃口,本想偷窥几眼也失去了兴趣。刚想离开,路上射来几道手电光,这个穷村子有手电的人不多,他警觉起来,周围光秃秃的没地方可隐藏,只好走近买买提进的房屋,手脚并用爬上屋顶。
“啊,大叔,你年纪大了,让年轻的同志来就行了,再说,村里还有我嘛。”
“有你?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大叔你这话,我听不懂。”
“哦,买买提的每一句话你都听得懂,我的话,政府的话,中央的话,你一概不懂对不对?”
“大叔,你、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和买买提的事儿,不是解决了吗?”
“解决了?你知不知道买买提在讲经点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把多少小巴朗(维族:孩子)骗到讲经点去,好好想一想,你还像不像一个村长?照我看,你这个村长当到头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这个会我不开了!”
经过路上的是艾买江一行镇干部和村干部,村长尼亚孜被批评了几句生气跑了。
“别拦他!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多晚,其他人什么时候到齐,会什么时候开。”
海达尔虽然不认识,但从他们的交谈听得出来者不善。艾买江等人走远了,他不急于下地。由于少雨,维族民居的屋顶都是用树枝覆盖再糊上泥巴,轻轻一掰,下面的情景一览无遗。买买提和肥女人滚在炕上,灯也没关。
买买提找女人不论老少俊丑,是女人就行,主要他有个怪癖,喜欢女人戴着面纱跟他上炕。在这个绿洲,帕夏的炕是他的首选,但帕夏吃了一次亏以后,第二天回娘家躲避去了。这样一来,谁家男人不在,他就上谁家的炕。肥女人有一身好肉,又白又嫩,男人常年在外打工,是他最方便的去处,年前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当然,给他生过儿子的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从不另眼看待。
屋顶窥探的海达尔没什么可看,买买提就像解了一个小便那么快捷,一根烟没抽完就下炕出门了。他估计买买提回到家,才跳下屋顶。
“你好,热比亚。”
给海达尔开门的是热比亚,海达尔向她行礼,又向买买提向礼:“你好,买买提师兄,我没来晚吧?”在这父女面前,他总是彬彬有礼,举止庄重。
“过来坐,有急事,我明天要出门。热比亚,回屋去!”买买提招呼海达尔坐到葡萄架下的毯子上。
“师兄,是阿布杜拉老师找你吧?”海达尔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买买提激动的神色。
“你猜到了,他叫我去和库……”买买提点头,放低声音,“据说,全疆各地的领头人都要去,准备开一个大会。”
海达尔也得到了司马义的报告,不过司马义不知道有大会召开,他不动声色地说:“难怪,看来,阿布杜拉老师这一次要当全疆的领袖了!”
“没错!他知道你在南疆了吗?要不你跟我一道去?”买买提像是担忧起来。
“我哪算得上一路诸侯,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小兵。”海达尔叹息了一声,转而又变兴奋,“不过,这是一件好事!全疆各个组织早就应该联合起来,我支持他这么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唉,放眼全疆,也只有他有能力有号召力组织这个会议了!”他想试探买买提是不是要倒向阿布杜拉。
买买提意外地说:“你就情愿看着他一统全疆,那时候恐怕没有我们一席之地了。”海达尔眼含狡诘:“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师兄,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次叫你去,是为了保证安全,和库是你的地盘啊!”买买提一愣,沉吟半响,有所失落地说:“嗯,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他可能就不会叫我了!你……啊,我们要怎么做,去还是不去?”
“你”变成了“我们”,海达尔满意地微笑,把头凑到买买提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热比亚,去看谁来了!”买买提面露惊色,海达尔抽出手枪退进葡萄架后面,刚才在路上听到有人反复提起买买提的名字,他不得不小心。
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塔里甫,看见买买提紧张地说:“阿訇,艾买江老头到村里来了,正在叫人去开会。听村干部说,可能想抓你。”
买买提来回踱了几步,冷笑道:“哼,敢来抓我?夜里才进村开会,说明他害怕了,你回去吧,他们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叫我!”
4、
艾买江夜里进村并不是因为上一次被围攻,怕了买买提,他是担心白天开会,那些党员和村干部不敢来,这是村里一个老党员出的主意。虽然尼亚孜负气跑了,但其余的党员干部都来了。不过,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简直成了艾买江的独角戏,无奈之下,他只好下死命令,不表态不许走。
“大叔,那天,我、我没有去清真寺,我家人去了,不过他们也没参加围攻工作组。”各人的说来说去都不敢提买买提,也不敢反映村里讲经点的情况。
艾买江开始不耐烦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一个没听懂。我不是追究你们谁参加围攻了工作组,没有参加是对的,但是,不要忘记你们是村里的党员干部,不要忘记你们宣誓时说过的话!大家自己拍拍胸口,你们起到一个党员干部应该起的作用了吗?”
在场的人面带愧疚地低下头,但依然顾虑重重,无人表态。
这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叔,我、我……尼亚孜叫我来的,他、他骂你,骂政府,还用刀子逼我把这个拿来给你看。”
艾买江接过村民递来的一张报纸,上面是一排鲜红的维族文字,写的很大:“撤我的职,我杀你全家!”
与会的人也看清了,全都惊恐地望艾买江。
“看来,不解决尼亚孜的问题,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了。”艾买江一个个望遍在座的人,“走,我这就去尼亚孜家!”
送报纸的村民劝道:“大叔,尼亚孜喝多了,你、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我就是去找他喝酒的,走!”艾买江大步走出村公所。
尼亚孜家院门没关,屋子门也是敞开的,像特意等待艾买江,不过,艾买江进门后,他又视而不见。
“我进门站了整整十分钟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我们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很生气。
尼亚孜拿着小刀,把一块羊肉挑起,送入口中。完了再次去割面前的一大块肉,眼睛恶狠狠地望对面的艾买江,手里的刀指指点点:“你、你想说什么快说?”
“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大声喝问。
尼亚孜鼻子哼了一下,歪着脑袋说:“是又怎么样?”艾买江的声音更大了:“我看你不是,我们维族人,没有像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尼亚孜手里的刀尖垂了下来,切在牛肉上。口中叫道:“来人啊!“
一个妇女走出,撤走毯子上的酒菜,换上新的。按维族传统,席间来了客人,就算一点菜没动,也要重新换过,这才是对客人的尊重。
新上的酒菜放好了,尼亚孜倒了一碗酒,单手递到艾买江面前,声音僵硬地说:“尊敬的客人,请坐,请喝酒!”
艾买江还是站着没动,冷冷地说:“我是你的长辈,你达当还在时,也叫我一声大哥,你现在用一只手给我递酒,是不是留着另一只手打自己的脸?”
尼亚孜犹豫了一下,放下刀子,双手捧酒,头往下看。艾买江这才接过酒,一口饮尽,坐上毯子说:“我告诉你,我已经五年没喝酒了,我喝这碗酒是因为我也有错。尼亚孜,你知道吗,是你自己把自己撤职了,你把村长的权利拱手让给了别人。”
尼亚孜心虚地答道:“我、我没有。”
“没有?”艾买江放下酒碗,“我问你,现在村里的事,你做主,还是买买提做主?”
尼亚孜愣住了,望艾买江一眼,低头不语。
“唉,你糊涂啊!其实我没有权利撤你的职,你是大家选出来的,现在,我希望你尽快恢复自己村长的职务,如果有人从中拆台,有我顶着。”
艾买江要去拿酒壶倒酒,尼亚孜抢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光,完了嚎啕大哭。
5、
买买提一早就去和库,海达尔给他送行后,没有马上回基地。
“古丽仙,怎么不去巴扎?”
“我达当不让去。”
“你想不想去?你达当不在家,我代他作一次主。”
“想啊,太叔,我去叫姐姐。”
“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要不你达当会骂我的。哦。带上钱,帮我买两斤沙子糖回来。”
古丽仙像小鸟一样上了村里去赶巴扎的毛驴车,海达尔看车走远才关上院门,高兴地往屋里走。
“热比亚,我饿了,能给我做点的吃吗?”
热比亚在屋里编织毯子,海达尔来的次数多了,她在家里已不戴面纱。
“好的,大叔,我这就去拿。”热比亚停下手,起身去了厨房。
海达尔没有在堂屋里等待,而是回到自己昨晚睡的厢房,坐上炕,脱下外衣。
“大叔,你在哪?”热比亚在堂屋没找海达尔,只好进了厢房,把几只馕和一壶茶放到炕床上,“大叔,你吃吧?”说完要离开。
海达尔眼睛没看食物而盯着热比亚,像是很伤心地叹息:“热比亚,我遇上了一道难题,你愿意帮我吗?”热比亚抬头看他说:“只要我能帮……”
“热比亚,我一直是安拉忠实的仆人,这几年,为了学经,我跑到国外去,吃了不少苦。为了去朝圣,我差点死在半路……所以,我没有考虑要成家,直到遇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我深深地爱上了她,但我不敢告诉她,害怕她会拒绝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唉!”
热比亚的大眼睛中饱含同情,关切地说:“她一定长得很美丽,啊,她在哪里?如果、如果是村里的姑娘,我、我帮你去告诉她。”
“是,她是仙女下凡,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安拉赐给我的女人,我没有机会成家,是神在让我等待她的出现,感谢安拉,她终于来了!”海达尔下了炕,边说边向热比亚靠近,脸几乎贴上她。
热比亚向后退,退到了墙边,只好侧脸避开,羞涩地说:“是、是谁家姑娘?”
“就是你啊,我的热比亚!”海达尔激动把热比亚搂在怀里。
“你、你不要,大叔,我……”热比亚扭动身子想挣开。
海达尔捧着她的脸说:“你不喜欢我吗?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带你到城里去,带你到国外去,我要给你做天下最美的衣裳,我要所有的女人都嫉妒你,我要你像王后一样跟我白头携老,子孙万代!答应我吧,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热比亚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脸上闪现幸福的色彩。
6、
车停了,凯日动作迅速地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手掌放到窗沿下,阿布杜拉钻出车后才收起。十米开外的清真寺门前,买买提深情抬头望残缺的寺门。守门人恭敬地向他行礼,寺内又出来几个人也同样恭敬地向他行礼,
“你有很久没来这里了吧?”阿布杜拉走近清真寺。
买买提惊觉,侧身行礼,倨傲的神情一下变得卑微:“啊,老师来了,您的身体还好吧?”阿布杜拉也望寺院大门:“安拉保佑,我的身体一直都好。你呢?在恰克过得还好吗?”
“很好,啊,很好,老师不用挂牵。”买买提言不由衷。
阿布杜拉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让你到那个穷地方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希望你不要有怨言才好。”买买提道:“老师是为大局着想。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为真主做事。”
阿布杜拉摇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恰克那边安顿好了,你还是回到和库来吧。”
“这个……恰克现在刚刚有些起色,我看不是一天两天……”买买提有点紧张,他担心阿布杜拉知道他和海达尔在一起。
阿布杜拉又摇头:“不,你年纪不小了,我不能不为你着想啊。不管事情做到什么程度,过一阵儿你回和库来。我已经跟县长说了,准备捐款重建这个寺,到时候你还到这里来。”
“是,是,我一切听从老师安排,听从安拉安排。”
凯日看两人走进寺内,跳上车,驶得飞快,拐了几个弯进入和库县闹市区,
玉石一条街上,悬挂着几条跨过街道的横幅,上面是预祝玉石交易会成功和欢迎各地来宾的词语,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像是过节一样,
“您走好,下次我到了乌市,一定上门拜访!啊,请进,请进……”
司马义的商店也生意红火,不时从门里送出交易成功的顾客,从门外迎进新来的客人。蓦然间,人群中出现西装革履的凯日。
“看你快忙不过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站柜台?”凯日手肘撑着商店大门,摆了个派头十足的姿势,
“哎呀,凯日总经理,您对我意见,您打我好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司马义一脸媚笑。
凯日笑:“那我可要真打你了,不过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要不你太丢脸。”
“是,是,我这张脸要不要没关系了,您得给我留个屁股。”司马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却想:这里要是没人,看老子不把你活活掐死。上次被牙生蒙头塞进车,他依旧耿耿于怀。
凯日大笑:“你倒是很在乎你的肥屁股。”
:“那当然,这不,我的屁股留着坐你的小轿车呢!”
“妈的,老子成你所司机了,特意来接你。”凯日边说边向停车地方走,“喂,去市里干什么,自己开的美容院玩腻了,到市里面换口味对不对?”
“还是您了解我。”司马义色迷迷地笑。上了车,倒头就睡,凯日几次想找他说话也没办法。
“到了,到了!停车,停车!”
司马义像算准时间一样,进了南疆市区就醒过来,在一个货运市场对面叫停。点头哈腰下了车:“凯日经理,明天还去和库吗?嘿嘿,您的车真舒服。”
“他妈的,真把我当司机了!”凯日一只手搭在驾驶座窗边,“怎么在这里下车,老相好住这一带?”
“哪有什么老相好,进城嘛,先去刮个脸再去找新相好。要不要一起去?”
凯日吐掉口中的烟头:“你自己去吧,给派出所揪住,我去领你。哈哈。”大笑开走车。
司马义目光阴毒地看车走开,朝地下呸了一声,慢慢走向一个露天理发铺。
“哎哟,人这么多,师傅,我大老远跑来,给我先理好不好?”
“快了,快了,抽根烟就到。”理发师傅在埋头苦干,生意不错,旁边还坐着几个等待理发的人,司马义走近:
“那就抽根烟吧!”司马义摇头蹲到一个留小胡子的人身边,拿出烟刚准备点上,看了看小胡子,将烟盒伸过去:“兄弟,你也来一支?”
小胡子一直在打量他,接过烟:“听口音,大哥是从和库来的吧?”
司马义点燃烟:“好眼光,不过我的眼光也不错,知道这个师傅剃头水平高。”声音转低,“样品我看过了,什么时候发货。”
小胡子连吸了几口烟:“先给一半钱。”
“看来一根烟等不到啊!”司马义很自然地脱下鞋子垫坐,头向小胡子耳朵靠,“在我鞋子下面,我走了,你就坐过来。有胆量你尽管耍花样,哼哼!”
小胡子点头:“下一个巴扎日你在货运市场等我。”
司马义从屁股下摸出鞋子大声嚷嚷:“师傅,怎么搞的,两根儿烟抽完了,唉!还是下次再来吧。”说完穿上鞋,越过马路,消失在人流中。射箭在他离开的同时,小胡子挪动屁股坐上他的位置,然后慢慢从屁股下抽出一只信封,塞进口袋。
理发师傅终于理完一个人,马上又有人占领了座位。小胡子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也起身离开。
理发师傅叫道:“喂,兄弟,怎么都走了,再抽根烟……”身前出现便装的多里昆,“理发呀兄弟,抽根烟就到,来,我这有烟……”发现多里昆口中斜叼的烟,尴尬地笑了。
“难怪你生意好,以后我没烟了就来找你理发。”多里昆说完若有所思地朝小胡子离开的方向走去。这时,一辆吉普车驶到他跟前停下,把他吓一跳,车窗露出刘保山的小平头脑袋。
“怎么样?这小子露尾巴了没有?”
多里昆摇头:“妈的,这小子在这呆了半天又不理发,到底想干什么?”
“是来见什么人的吧?”刘保山扫了一眼等待理发的人,“要不把这些人带回去问问?”
多里昆像没听见,愣了一下道:“对啊,刚才有个胖子没理发就走了。唉,我怎么没想到呢?八成是他,走,马上去抓他,看他身上有没有钱?”
刘保山摇头:“那小子上的士跑了,你又不早说。上车吧!”
多里昆一脸懊恼地上车。
某个矿区的炸药仓库被盗,失窃不下两千支雷管,几十公斤的炸药,用程万里的话讲“可以拿去搞批发了!”多里昆怀疑是内部职工干的,一直跟踪监视。
“喂,你怎么会怀疑是吐尔洪,我看这小子说话挺自然的啊,样子也长得不错,不像坏人。”刘保山负责这个案子,但他好像只会开车放哨,从不发号施令。
“我是瞎猜的。”多里昆还在想那个胖子。
“你别听我的就成,我的话一般来讲倒过来最准。以此推理,你的直觉多半儿是对的。哈哈!”刘保山一手拿方向盘,一手给多里昆递烟。
多里昆笑:“亚里说你只抽不买,看来是冤枉你。”刘保山也笑:“其实呀,真正只抽不买的是程头。”
“程队长家,是不是有点儿困难?”
“他家嫂子下岗了,父亲去年又生病,现在维维去乌市读书,够他受的。”
“可惜我也好不了多少,帮不上忙。”
“唉,就算帮得上还要看他肯不肯,他这人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多里昆笑:“我看你们刑侦队的人,都差不多。”刘保山奇道:“妈的,来这么久了,还是我们刑侦队?你是来做客的呀?”
“我是借调嘛,要调上来,没那么容易的。”
“那天局长请吃饭,机会难得,干吗不提出来?说不定都解决了。”
“唉,那种场合,怎么好意思开口?”
刘保山大笑:“哈哈,你看来也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7、
刘丽从厨房端出饭菜,程万里刚好进门。
“嘿,稀罕了今天,这么准时!维维,吃饭,你爸回来了!”
维维跑出房间叫道:“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今天呀,我在街上碰上了两个人,你们猜猜是谁?”
女儿从乌市放假回来了,程万里心情不错,笑道:“你又要告诉我们,又让我们猜,这怎么猜得出?”
刘丽道:“是不是碰上你姑妈和姑父,她给你钱了,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程万里摇头:“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的,整天拿这事挂嘴边!”维维也说:“就是,妈,你想开一点不行呀,我姑妈可能有她的难处也不定,何必老跟她计较?”
“行了,你也来教训我。”刘丽赌气地在餐桌旁坐下,“忘了你们俩姓程,我一个姓刘。”
维维抱住母亲的肚子说:“妈,我才不跟我爸一边,明儿就去派出所改姓刘。”
“好嘛,为了和你妈一边儿,连姓都不要了。”程万里答应女儿忍让刘丽以后,尽量控制脾气,自顾自吃他的饭。
刘丽也不再纠缠拉女儿坐到身边:“快说,到底你碰上谁了?”维维神秘地说:“我碰上马赛叔和李青姐在一起,他们俩逛街呢!哼哼,算不算秘密?”刘丽得意地望程万里笑:“那天我一眼就看出来,青青准是看上人家小马了,俩人倒是蛮般配的。”
“你胡说什么呀?”程万里手中的碗在桌撴出一声响,“人家青青高中还没毕业。维维,这件事不许跟别人讲,听到了吗?”
母女俩不敢再吱声,低头吃饭,程万里吃饭的速度快,三两下收了工,剔着牙走到电视柜前要开电视,手伸出去拿遥控,中途却停住,眼睛定在电视机旁的两条烟和两瓶酒上。
“这是哪来的?”程万里拿起烟酒,这么高档的烟酒他从没喝过抽过。
“哦,正要问你呢!”刘丽停下吃,“前天下午来了一个女的,说是你朋友的秘书,手里提着这些个东西。你几时交了个有钱朋友,难怪维维的学费也解决了。”
程万里警惕地问:“我朋友的秘书?她没说有什么事?”
“说是你帮了他的忙,来感谢你的。”
“前天送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能乱收别人的东西。”
刘丽这下生气了,扔掉碗筷说:“哈,你夜里回来我睡了,你早上出门我还没醒,我怎么告诉你?”程万里忍住火气,不安地走动,突然叫道:“妈的,肯定是他!”刘丽问道:“喂,到底是谁啊?”
程万里没有答话,摸出手机接听,又是一声大叫:“什么?你们怀疑雷管炸药会买给分裂组织?到底有什么发现,你们俩没喝多吧?明天马上回来,跟我去汇报局长!”说完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回头,抱起那些烟酒。
8、
电视画面里,程万里的眼睛很不友好盯凯日。
“凯日总经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的师兄弟搞分裂的不少了呀,包括你师傅,也是兄弟会组织的长老,可以说只有你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真是令人钦佩啊!”
“啊,啊,程队长过奖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凯日像是没听懂他话里有话,“唉,牙生虽然跟我同一个老师学经文,但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不瞒你说,刚才我真担心你不问青红皂白,把我跟分裂分子一概而论。啊,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激动地握程万里的手,不停地摇晃。
程万里生硬地抽回自己的手,拿出一根烟来抽。
亚里仰下巴望凯日说:“你少来这一套,你这号人我见得太多了!我说,你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想清楚,我们也会搞清楚的!”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想,一定好好想想。”凯日满脸堆笑,“要是他们来找我,我决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一定去找你们报告。”说完,动作敏捷地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两条高档烟,放到程万里身前。
“哼,这是什么意思?两条烟就想打发我们呀,你打错了算盘!”程万里的脸更黑了。
凯日还是恭敬地说:“不,不,不,程队长,你误会了,我只是请你们抽,啊,抽根烟,看你们习惯哪一种牌子,自个挑着抽,啊……”
“嗯,抽你一支烟当然可以,我不信你敢下毒?”亚里说完拆开一条烟,拿出一支点燃。
“啊,啊,说笑了说笑了,大家都是维族兄弟嘛,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啊,程队长只要愿意,我一定登门拜访。”凯日一付卑微的神态。
这是一段录像,正在观看的,除了以李东阳为首的公安局几个领导,还另外坐着不少人,包括赵副书记。
电视画面变成一片雪花,有人关掉电视机。在座的一个花白头发维族警察迫不急待地说道:“这个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嘛?”
赵副书记却摇头:“阿局长,我可不这么认为,从画面看来,程万里确实有点儿恐吓要挟的味道,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啊?”望向周围。
一个中年妇女道:“对,赵副书记也看出来了,他说两条烟就想打发我们?这句话明显是暗示嘛!第二天,新中亚酒店总经理凯日派人给程万里送了两万元人民币、两瓶高档酒、两条高档烟。”
另一名戴眼镜的人说:“不知道公安局纪委的同志是不是收到了程万里上缴的行贿款物?”
一名中年警察道:“这个……程万里是向我们上缴两瓶酒两条烟,但并没有什么两万元。”
李东阳有点云里雾里,疑窦满腹,但又感觉不是发问的时候,他挪了挪椅子,声音很响,赵副书记向他瞥了一眼。
中年妇女又道:“这么说,案情就很明朗了,程万里索贿受贿……”
“怎么马上成案件了呢?”白发的阿副局长忍不住拍起子桌,“程万里再笨也不会收了钱上缴烟酒,再说对方事先录了像,显然是有预谋,还有,他说给了程万里两万块,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打死我也不相信程万里会这么干!”
赵副书记咳嗽两声道:“阿副局长,你先别激动,老实说我也不信,不过,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把问题搞清楚的。”
戴眼镜的人说:“新中亚总经理的办公室本来就有保安录像系统,所以故意陷害的可能性不大,基本可以排除。送到程万里的两万块,除了凯日,还有出纳员和送钱的秘书都可以作证。至于上缴烟酒,显然是想交小头拿大头,可以掩饰受贿的实质,这种手法对我们来讲是司空见惯了。”
中年妇女也说:“这件事我们是非常慎重的,据我们了解,程万里家庭比较困难,尤其他女儿到乌市读书以后,更是雪上加霜,他有铤而走险的动机,不排除存在侥幸心理受贿。今天我们来,希望公安局协同我们对他执行双规,以便进行深入彻底的调查。”
“把亚里找来,先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副局长是个火爆性子的人,打开门往外叫:“马上把亚里给我揪过来!”
李东阳这时说话了:“老阿,不用急,听听纪委的同志是什么意见?”
中年妇女望了赵副书记一眼说:“我们找过程万里谈话,他态度非常恶劣,拒不承认受贿,所以,我们认为,立即对他实行‘双归’。”
李东阳阴沉的脸又是一惊。
9、
亚里不在局里,他正驾车驶在郊区的一条小道上。
“你们维族人的婚礼听说很有意思的,你真的不办了?”马赛也坐在车上。自从程万里宣布他不用去自留地当“农民”后,他就像成了亚里的兵,每天上班两人形影不离。
“办是肯定要办的,现在手头紧,手头松了再说。”亚里差点提起程万里借钱的事,忍住没说出口。
马赛笑道:“看样子,哪个民族都一样,婚丧嫁娶少不了铺张浪费。”
“那当然,要不攒钱来干什么?哦,你呢,你什么时候办婚礼?”
“早着呢,跟谁结婚还不知道呢。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
“你是不想这么早结婚,还是对象现在不能结婚?”亚里的声音突然变成阴阳怪调。
马赛奇怪地问:“你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的?”亚里别有用心地瞥了他一眼说:“嘿嘿,我听说你小子居然打起人家青青的主意?”
“你别瞎说!”马赛从助手座上猛地坐直,一脸严肃,“这种话传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李青还是高中生呢!”
亚里摇头晃脑道:“是啊,今年上大学,四年才毕业,有你熬的,不过你年轻,不怕等,到那时说不定就是厅长女婿了!哈哈!”马赛打了他一把:“喂,喂,我说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我是有女朋友的。再说,李局长面子上也过不去。”
亚里这才收起笑容:“放心啦,我不过是想提醒你,别跟人家小姑娘太亲近,影响不好。”马赛叹息:“唉,李青有事找我帮忙,我,我……看来得躲着点。”说归说,心里有点虚。亚里又笑:“哈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是小姑娘喜欢上你了,你发现了没有,青青认识你以后,校服都很少穿了。”说完换档,把车停下。
“谁有空去注意这些!唉,不说这个了,来这儿干么?”马赛望出车外,车外是郊区的一个村子,不少经过车边的村民都驻足看警车。
“抓人呀!警察还能干什么?”
亚里开门下车跟一个村民打招呼:“好久不见,怎么,不认识我了?”
村民恭敬地向亚里行礼:“啊,贵客,贵客!安拉保佑你,亚里兄弟,到我家去吃个饭吧,走,走,就在前边!”
“好啊,那就打扰你了。”亚里也不客气,转头向警车,“下车吧,马赛,我又饿又渴了,吃饭时间碰上熟人,运气不错。”
马赛摇头下车,跟着亚里和亚里的熟人走进了一个小院子。这位熟人非常热情,真把亚里和他当贵客接待。他心里却另是一番滋味:这不算吃农坑农吧?和亚里坐上坑床的毛毯,那位熟人不时把茶水、瓜果、烤肉、烤馕放到两人面前。
“今年全家的收入还行吧?”亚里像在自己家一样,边吃喝边和熟人聊家常。
熟人道:“比往年好多了,农闲我和我老婆去市里做工,过日子不用愁。”
“嗯,我看你家比以前要漂亮多了。电视买了,还有音响。”亚里胃口好,话头也多,“哦,你父母身体结实吧?”
“结实,每个巴扎日我父亲都要去市里卖瓜呢!”熟人虽然年纪长,但显得像晚辈。
“我记得,你好像有三个兄弟,对不对?”
“你记性真好,我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姐。”
“啊,你家跟我家差不多,兄弟姐妹不少。他们的日子也还可以吧?”
“都好,有的拿国家工资呢!我是最差的。”
这么聊了十几分钟,一旁坐的马赛吃饱了,开始有点不耐烦,频频看表。虽然亚里现在跟他无话不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瞧不起亚里,在他看来,亚里比多里昆更像二流子。
“你有几个孩子,多大了?”亚里依旧谈笑风生。
“两个,都是男孩,我结婚早,大的十七了,小的也十五了。”
“不小了,这个年纪你可要管好啊,别让他们学坏。”
“我儿子懂事,他也去市里做工了,攒的钱和我们也差不多。”
马赛向亚里示意,又是打眼色又抬表向他。亚里几次视而不见,他只好开口说:“大哥,谢谢你请我们吃饭。哦,亚里,我们还有事,是不是先走了。”
“有什么事?我没吃饱呢!”亚里无动于衷:
马赛忍不住道:“我们不是来执行任务的吗?”亚里长叹一声:“唉,没错,任务就是抓人,要抓的人就坐你对面。”
马赛望坐他对面的熟人,惊得差点掉下炕床。
熟人一点不在意地说:“亚里兄弟,我早就等着今天了,你看得起我,没有当众抓我,还敢来我家做客,我感谢你,不管坐几年牢,我都不怨你。”
亚里给熟人递了一支烟:“你是一时糊涂啊,虽然你不是领头的,但法律还是放不过你。”熟人拍脑袋说:“唉,我是糊涂,偷来的电线卖了不到二百块,谁知道哪东西值上十几万啊!”
亚里向马赛解释:“电信的光缆,以为是电线。唉!”手机响,慢吞吞摸出,“啊,局长呀,又叫我给领导开车是吧?啊,我、我在市郊,好的,我、我马上回去!”
“出什么事了,你吓成这样子?”马赛很奇怪,亚里收起手机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从来没碰上局长这么严历,大事不妙啊!” 亚里两眼发直,“喂,你还等什么?快给他上拷子,马上回去!”
10、
李东阳可以说戒烟成功了,虽然经常把烟拿在手里,但极少点着,就算点了也抽不到两口。然而,今天他一口气吸了半包,每一支都吸得很短。
“局长,我们就抽了他一支烟,这也算受贿?”亚里大喊大叫:“这件事,明摆着是诬陷!那个凯日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害怕我们查到他有什么勾当,就先来栽赃,故意行贿我们程头,什么两万块?肯定没有的事!程头家维维读书,是缺钱,但他已经跟我借了四千块,现在并不缺钱啊!纪委的人为什么只听人家的,不听我们的,我们的话难道全是屁话!我们还是执法人员呢!是不是人家有钱,惹不起?我们……”
李东阳用眼光堵住了亚里后边的话:“你不要说了!回去把事情经过写个详细的报告,去吧!”
亚里不服气地向外走,碰倒了会议室的三张椅子才出门。
春天就要过去了,迎面吹来的风还是那么冷。李东阳再次点燃一支烟,站到窗前,拉开窗,背过手踱步,一言不发。在座的几个领导也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还是阿副局长先开口:“老李,我看亚里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是不是向纪委的同志反映一下。”
李东阳点头,望向办公室里的人:“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考虑到的,事情迟早水落石出。我和大家的心情一样,程万里是我们局培养出来的英模,如果他玷污了这个称号,那将是我们全局的耻辱。处在这个时期,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不管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保证全局的正常运转。”
这时,门开了,秘书进来说道:“局长,调查组的人来了,他们想了解我们局宿舍楼的招标情况,叫你马上过去。”
李东阳皱眉道:“好的,你转告他们,等我半小时,我要去刑侦队布置一下工作。”阿副局长摇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走,我们都去,招标的事大家也参加拍板,不能让李局长一个人来承担。”
11、
程万里被“双归”,马赛的心情十分复杂。在他眼里,程万里顶多是个头脑简单,作风粗暴的领导,怎么也跟索贿受贿对不上号。然而,他对程万里还是有所怨恨,以至于亚里向他诉苦,他也没有半句安慰,被亚里说成是“兴灾乐祸”。
调查组入驻,刑侦队长被“双归”,整个南疆公安局沸沸扬扬,正常工作受到影响是难以避免的。没有人安排每天的事务,马赛也有了时间整理办公室的那台电脑。对于分裂势力,他有许多疑问,比如分裂主义的历史,分裂组织的形成,分裂分子的来历,分裂活动的特征,等等,他企图从过往的案件中,找到一个轮廓。
“哈,今天大家都吃豹子胆,居然全部跑外勤,程头知道了,又有人去自留地喽!”刘保山后面一句话像是说给马赛听的。他和多里昆刚从矿区回来,脱下外衣,挂到椅子背,又解开腋下的手枪,扔上桌面。
马赛对着电脑坐,转头向两人笑了笑,又继续查看电脑里的资料。
多里昆倒了一杯水,蹲上椅子说:“我能正式调动,去自留地呆两年也没意见。”
刘保山大笑:“哈哈,加把劲,这个案破了,我第一个去找局长提调动的事,到那时恐怕你就不想去自留地了。”
“你说,先把吐尔洪抓起来怎么样?放他在外边,一不小心他把货出手,那麻烦就大了!”多里昆的确是想加把劲,上次没抓到牙生,虽说事出意外。但他还是感觉丢脸,不但丢自己的,还丢李东阳的,陈大漠的,因为他再也没找到牙生的踪影。
“你想得太天真了,万一他有同伙呢!”刘保山心里多少有点看不起这个乡下警察,“这不是在乡下,抓一个可以镇住一群,留他在外边还能放长线钓大鱼。”
多里昆没怎么在意刘保山的话刺耳:“我明白这个理,可我发觉那个胖子太狡猾了,居然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接头成功,又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是买家,那绝对不是一般的买家。”
“你就是凭这个,认定胖子是分裂组织的人?”
“可惜今天没带相机,要是拍下来就好了。”
“那也容易!”刘保山走近马赛,“马赛,我看你小子电脑里面收集了不少相片,开给咱们认一认,看看老多是不是碰上熟人了。”
“好啊!欢迎查阅,我花了这么多功夫,以为无人问津呢!”马赛从上班第一天就开始往电脑里输入案例,恐怕全局也找不出更全面的资料了,可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刘保山和多里昆一人一边手搭在他坐的椅子上,脑袋凑近电脑。
电脑里照片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也没一个脸目相似的,刘保山不耐烦了:“妈的,胖子不少,就是没一个对的上号。老多,你看来神经过敏,那胖子白白嫩嫩,像生意人,走吧,再看也是浪费时间。”多里昆不再说话,沉脸跟在他身后要出门。
“你们去哪?”马赛问道。
刘保山边走边答:“向程头汇报,我跟他说与分裂组织有关,他以为我们喝多了。”
马赛吃惊站起地望两人:“你们不知道啊?”刘保山回头:“知道什么?”他又坐下说:“唉!别去了,程队长不在。刚才听胡姐说,他已经被纪委‘双规’了。”
“双规!搞什么鬼,他叫我们回来的。”刘保山冲向马赛,像要抓他的衣领,途中换成摇肩膀,“他出什么事了?不行,我去找局长。”没等马赛回答又转身,差点撞上进门的李东阳。
李东阳没等他们发问,坐到一张椅子上说:“你们程队长的事,以后再说,我时间紧,正好在家的人不多,给你们每人五分钟,尽量简结一点。开始吧,多里昆,先说一下雷管炸药案的进展。”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矿业公司的职工吐尔洪,正在监控他,昨天他进了市里,跟一个胖子接触,我们估计是急于脱手,正在联系买家。和他接头的胖子是个生面孔,非常狡猾,我认为,这不是一般的买家。”多里昆说完看刘保山。
刘保山补充道:“多里昆怀疑这个神秘的胖子跟分裂组织有关联,一般的买家没这种本领,接头人像是受过训练,时间地点也是精心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南疆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组织,这个组织恐怕比兄弟会还要严密。”
李东阳不置可否地说:“你们的推测真够大胆,但愿不是神经过敏。对了,程万里不在,你们教导员长期生病住院,刘保山你暂时代理队长职务。不要推了,你本来就是副队长,整天嘻嘻哈哈,搞得自己干什么的也忘了。马赛,你的顺藤摸瓜有所发现吗?”说起顺藤摸瓜,心里一阵刺痛,程万里顺藤摸瓜摸到了凯日,也摸出了“双规”。
马赛说道:“是有一点发现,新中亚酒店总经理凯日的师傅,因组织暴乱被正法后,他追随了他的师叔,这个师叔大有来头。解放前,分裂组织成立了一个不到百天的‘东突国’,首领之一就是这个师叔的父亲,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这个师叔子承父业,利用宗教搞分裂,曾经被判了八年徒刑。改革开放后,脱离宗教界开始经商,还更改了名字,现在叫阿布杜拉阿吉,是全疆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政协委员,工商联副主席,商会会长,新中亚酒店实际上也是他的产业。”
“好嘛,这下可摸到了一个大瓜。”刘保山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李东阳,停住了嘴巴。
马赛接着说:“还有,最近和库县有一个交易会,凯日经常往返和库,阿布杜拉现在也在南疆。”多里昆也道:“对了,恰克派出所有人跟我说,买买提好像也跑到和库去了。”
李东阳眉头紧锁,从椅子站起:“艾买江大叔不久前说,买买提突然收敛了许多,看来私下里很活跃啊。不行,我们不能忽视地下讲经点。刘保山,除了雷管炸药的案子不能放松,还要抽出人到乡下去,你们刚才推测有新的组织出现,归根到底是分裂势力有地下讲经点做土壤,随时可能生根发芽,那样,我们打掉一个又会冒出另一个,永无休止。马赛,把你刚才讲的事写成报告,收集阿布杜拉的所有材料,一并交给我。好吧,我要去开会了。”
12、
“来了,来了!救火吗?这么着急。”
剧烈的敲门声,马赛从床上跳下,边穿上运动短裤边开门。
“没错,是来找你救火的!”亚里愁眉苦脸地进门,一屁股坐到惟一的沙发上。
马赛给他递了一支烟:“怎么了,你不会也被‘双规’了吧?”
“我巴不得呢,听说双规有宾馆住,什么事也不用干,吃喝还免费……喂、喂!别往一边儿扯,帮我写个报告!”亚里把几张纸扔茶几上,“局长说,这个报告关系到程头解除‘双规’,我写来写去自己都看不过眼,你小子以前帮多里昆搞过一个,让局长夸得跟一朵花似的,帮我也搞一个。”
马赛为难地说:“这个……这个是你和程头的个人问题,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个人问题?”亚里瞪大眼睛从沙发上跳起:“我们去找凯日是为什么?你也以为我们是去索贿?”
马赛急忙摇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亚里咄咄逼人:“那你什么意思?别忘了,去找凯日还是你出的主意!”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马赛吓一跳。
“怎么没有?”亚里理直气壮,“你小子发现什么师傅带徒弟,师兄带师弟,提议搞顺藤摸瓜,不是你多事,我们会去找凯日?”
马赛跺脚道:“唉!这、这……你、你……唉,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怕越帮越忙,你这么说,好像这事情是我搞出来的?”亚里坏笑说:“至少你脱不了干系,也不是我们的个人问题,是咱们全队的大事儿。嘿嘿,来吧,来吧,我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告诉你,你动笔就行了。”
“不用了,你在办公室讲了不下十遍,你让我静一静吧,有什么不清楚,我再找你。真是怕了你了。”马赛心烦意乱。
“哈哈,那更好,我去上班了,今天你的事我全包,你在家写,明天我来要。”亚里说完吹着口哨出门。
马赛发呆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拿起茶几上那几张纸,刚坐到电脑前。又响起敲门声,他没好气地叫道:“门没锁,要不要背你进来?”嘴里嘟哝,“上辈子欠你们的。”
“你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呀?”开门了,李青俏生生地站在门外。
马赛大吃一惊:“啊,是你,啊,没有,没有,我以为又是亚里,请进、请进!”发现光着上身,从床上抓起T恤套上,又将床边的臭袜子和脏球鞋往里踢,把李青迎进门,随手掩上,掩到一半又打开。
李青打量房间:“亚里说你在,我就上来了。”
“是不是电脑又出毛病了?”马赛身上有点发热。
李青大眼睛盯着他:“除电脑出毛病,就不能找你别的事?”
“没有,没有,我是担心你的新硬盘有问题,那得赶紧拿去换。”马赛很不自在,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水杯,随手却拿起几件垃圾。在学校凡事有人管,来到南疆是绝对自由。一个天一个地,惰性不用培养。在个年轻姑娘面前,他感觉自己比二流子好不了多少。
李青看他紧张的样发笑说:“你别忙了,向你请教点事,我马上去上课。”
“坐下说吧,杯子哪儿去了……啊,什么事,你说,就怕我也不懂。”马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李青很认真,“填高考自愿表,帮我出个主意,我报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最适合?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马赛手足无措:“嗯,这个嘛……我还真不敢乱说,这可是大事儿,你、你应该跟你家里人商量。”
李青吊着脸在沙发上坐下:“我爸现在三天两头被调查,我妈跟着提心掉胆,我哪敢再去打搅他们呀?”马赛也皱眉在床上坐下:“也是,唉,我们程队长都被双规了,难怪你担心,不过,我看你爸不会有事的,除非有人故意整他,这种可能也不大。”
“你就这么相信他?”李青又盯着他望,“要知道他被调查的那些事,都几年前的了,那时你没来呢!”
马赛点上一支烟说:“几年前南疆公安系统穷得差点揭不开锅,就是想谋私利也不会挑那个时候。你爸上任以来,很快扭转了局面,这次调查,对局里是件坏事,但对你爸却是件好事。”李青不解地说:“这才怪了,哪有被调查是好事的?你不是讲反话吧?”
“是啊,主要是你爸不爱张扬,反而容易被人家挑毛病。”马赛自然了许多,“他的问题微不足道,挺多算是特殊时期采取了特殊方法,反倒是他的成绩在调查中会渐渐显露出来,最后的结果,不但不受处分,还会得到大大的表彰!”
李青笑逐颜开:“你这话,我妈听到一定高兴。好了,我要去上课了,听你这么说,我也轻松多了,但愿你料事如神,我爸平安无事。再见!”说完起身往外走。
马赛送到门边:“还想不想听我的建议,你那个自愿表?”
李青回头:“哇,我把正事给忘了,说,有何高见?”
马赛若有所思地说:“以我看,你接你爸的班恐怕没戏,要是学法律将来当个律师,嘿嘿,如果是吃官司,一定找你。”
“你真地这么想?”李青很吃惊地瞪大眼睛。
马赛看她表情不对:“你、你别在意,就当我开个玩笑。”李青嗔道:“讨厌!居然拿我决定命运的事开玩笑?”马赛有点慌了,支吾道:“不、不,你、你……哎呀,当律师嘛,这个有好处也有……”
李青像生气往外走,走出门回头一笑:“知道吗?你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我太高兴了,我……”说完有点脸红,跑开了。
马赛靠在门边,李青远去的身影越来越熟悉,他似乎看见了四年前的白晓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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