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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无归路·04

 

  地面上正是夜间,皓月当空,时节正是出春,草木新绿。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清风徐徐,森涛阵阵,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不熟悉的味道,不时有一阵阵大地之下不可能出现的“风”吹过耳畔,留哥保持冷静,提防着在这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环境中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哞……”一声巨大的鸣叫使留哥直蹦了起来。他转过身,看见一只巨大的动物站在自己不远处,那是只长着一对尖角,身体健壮,四蹄有力的动物,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闪闪发光。它又长叫了一声,向留哥走过来。

  留个弓下腰,摆出攻击的姿态。

  “哞……”这动物的叫声又大又吓人,留哥听得身上发毛,准备先发制人,利爪直取对方咽喉。

  “住手!”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并用责备的口吻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欺负一头牛!”

  “牛?”留哥很努力地让自己把目光从眼前的动物身上移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你说它是牛?!我吃过牛肉,也见过图画上的牛,牛怎么可能这么大!那不是种兔子一样的动物吗?”留哥认为那个声音的主人在骗自己。

  “呵呵,原来是地狼的孩子。”那个声音的主人笑了起来,从树后走了出来。这是位人类老者,面容清癯,苍白的头发松松地挽成髻,用一根木簪别住,一缕白须,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正笑着向留哥走过来。

  “孩子,你头一次上地面来吧?”老者走到牛旁边抚摸着它,牛温顺地叫了一声,“不知是谁家的牛迷路了,快回家去吧。”老者用手一点牛头,牛乖乖地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缓步向树林外走去。留哥觉得他是使用了某种法术,让牛可以自己找到家。

  “孩子,你别动。”老者忽然又冲着留哥说,他伸手向留哥一指,一道红光扑来,在留哥肩头一触,瞬间便消失了。

  留哥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当然不会在陌生人向他使用法术时“听话”不动,但是这名人类老者根本没有给他“动”的机会,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法术已经打在了他身上。

  留哥不知道老者对自己做了什么,急忙上下查看,在自己肩膀上发现了一只小虫,这个长着八条腿的小东西已经缩成一团死了。留哥的肩头略微一动,它便滚落进了地下的草丛中。

  “蜘蛛?”留哥认得这种动物,准确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那个小东西和牛不一样。”老者和蔼地告诉留哥,“它是有毒的,不会致命,但会让你被咬的地方红肿发痒,痛上好几天。”

  “哦,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些蜘蛛是有毒的。”留哥趴在地上开始找那个蜘蛛,“它叫什么?有什么区分的办法?”他知道这名老者对自己豪无恶意后,好奇心和求知欲便压倒了一切,急于想知道更多地面上的事。

  老者笑起来,拍拍留哥的肩问:“小朋友,要不要过来和我喝一杯?”

  “喝一杯?”留哥自动在“喝一杯”后面加上了个“酒”字。难得有一个到地面上喝酒的机会,而且长者有邀,后生怎能推辞?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喝酒的借口,眉开眼笑地点着头。

  老者原本在一棵茂盛的垂柳下摆好了壶盏,正在对月独酌,所以才会看见留哥斗牛的那一幕。他引着留哥走过去,让他坐在石头上。石头边有一个小小的黄铜风炉,正在烧着发出香味的木块。留哥瞄瞄风炉,心里琢磨,这温着的酒怎么一点儿味儿都没有啊?

  老者看了一下火势,问留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地狼族的孩子吗?怎么一个人来地面上溜达?”

  “我叫留哥儿,是地狼族静石的儿子。我……只是在散步,哈哈。”

  老者好像不知道地狼族的孩子没有成年人带领不得上地面来的规矩,当然也不明白留哥尴尬的笑声代表了什么,他只是问:“你很少到地面上来吧?”

  留哥感觉他问这句话时在忍着笑——他大概想起了自己和一头牛对峙的样子吧——所以有点儿泄气地说:“这是第二次。”

  “来,可以喝了。”老者没有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他提起小巧的陶壶,把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被子注满了“酒”,向留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空气中升起一股清淡的植物气味,留哥不确定这种味道是周围林木发出的还是着杯“酒”发出来的,他还不太会分辨地面上的种种气味,不过如果“酒”是这种味道的话,恐怕好喝不到哪里去吧?想到这里,留哥将着杯“酒”端起来一口倒进嘴里。

  “呜!”留哥的眼睛一下突了出来,口中含着那口“酒”僵在那里,他实在咽不下这种东西,可是在长者面前又不能失礼地吐出来,他努力地憋着嘴,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嘴里的东西一点点挤到了肚子里。好不容易才能张开口,他立刻向老者叫起来:“前辈,你为什么给我喝药?!”

  “药?”这次轮到老者瞪大了眼,“你没有喝过茶吧?”

  “茶?”

  “这是朋友刚刚带给我的好茶。来,再尝一杯。”

  留哥用力摇摇头,苦着脸说:“难喝。”

  一老一少,一人一狼在月下溪边、清风习习的森林中,数盏清茶,对坐无话,一副颇可入画的场面。

  留哥渐渐习惯了这种四周空旷,处身在空气之中天地之间的处境,青草树木嗅起来也越来越舒服,连那不时飘进鼻子中的一缕花香也不再那么古怪了。

  “再尝一杯吧?”老者再次为他斟茶。

  留哥舔舔唇,下定了决心似的抓过茶盏,一仰头,像喝药一样一口吞下去,然后袖子抹抹嘴,说:“人类怎么会习惯喝这种东西呢?我从书上看过,人类天天都喝对吧?”

  “喝茶不是品茶。”老着又替他斟上,“人类天天喝茶,而品茶是要看时间、地点和心情的。”

  “就好像吃饭和尝一口不一样是吧……”留哥这么解释。

  老者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太有意思了。”他浅浅地尝着盏中的茶说,“你大概还没有学会变成人吧?”

  “咦,你怎么知道?”

  “呵呵,如果你能变成人,或许就不会那么想了。”

  “我……那个法术我学不会……”留哥脱口而出。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眼前和蔼可亲的老者让留哥不由自主产生了亲近的感觉,一下子就把自己连父母都不肯告诉的事说了出来。

  “学不会啊,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啊?”

  “我当然知道,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有尾巴不长毛……”留哥马上把自己编的人类口诀念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老者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孩子,你可不能只从外边看一样东西啊!”

  “我只需要外边变成人类就行了,又不是整个儿变成人!”留哥撇撇嘴,他始终认为全身披着华丽皮毛的动物才是最漂亮的。

  老者又喝了一盏茶,看着留哥问:“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妖怪,一个生灵想修成正果,就必须先学会‘做’人吗?”他强调是“做”而不是“变”。

  “不知道。”留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点儿都不想修成正果。”

  “因为人类是天地间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生灵,只要把人类琢磨透了,就再也没有什么是不能了解、不能体会、不能接受的了。”

  “是吗?照这种说法,人类不是个个都可以修成正果了?”留哥不服气地说。

  “孩子,你了解地狼的一切吗?”

  “当然!”留哥提高了嗓门。

  老者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看他。

  留哥在他的目光下变得局促起来,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本来就是地狼啊,现在我还小,等长大了,我就……”

  老者还是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

  “唔,我记得先生讲过,‘知人易,知己难’,所以……所以……”

  老者点点头:“你好象有些明白了。”

  “您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吗?”留哥的口气更加恭敬了。

  “你大概也没见过几次人类,却想学变成人类的法术。最初地狼族没立学会变成人之后才算成年的规矩,设立这个规矩是为了激励后代发奋向上努力修行正果吧?现在祖先的意图全被遗忘了,只会逼着孩子去变成只有外表像人类的东西而已,哼,本末倒置之极!”

  留哥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老者是在批评他的家族,他当然不会接口。

  “孩子,说来听听,你为什么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只是外表变成人,不是比真正变成人容易很多吗?”

  “是因为……”留哥不知不觉中对这位人类老人已经充满了信任。他说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虽然装做若无其事,其实心中很焦急,而且近来甚至与先生闹得不愉快……

  老者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着头,直到留哥全部说完了,才抚着胡须问:“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就跑到地面上来,想亲眼看看人类是什么样子啊,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办法。”

  留哥受之有愧地移开目光,他总不能去解释说自己是为了逃避父母要逼自己订亲的可怕事件才从家里溜出来的吧。

  “孩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学过的法术?”老者忽然这么问。

  “啊?”留哥楞了一下,“好啊,你要看什么?”

  “先给我看‘撼地法’。”

  “好!”留哥马上伸出手指凌空一划,念动了自己最得意的咒文。顿时一阵低动山摇,地上土石乱滚,树上枝干乱晃。

  老者袍袖一拂,被震到地上的茶具又回到了桌上,称赞说:“不愧是地狼,了不起。那么,你再用一个风咒看看。”

  “风!”留哥毫不迟疑地大喊一声,一股小小的旋风在他指尖形成,掠过他的肩头,为他拂去了几点灰尘,然后消失于无形了。

  留哥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不服气地说:“我再试一次!”

  “不用了,你再给我看看御雷法吧。”

  “雷!”

  随着留哥的喊声,几道闪电从天而降,打在他和老者的周围,溅起了不少土块草屑,在地上打出了几个小坑。“还好。”留哥松了口气,“这个法术没有出问题。”留哥不无得意地看向老者。

  “呵呵,不错。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法术?”

  “好,好!”留哥充满期待地点头。

  “首先是风之咒!”老者伸出一只手,念动和留哥一样的咒文,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留哥,带着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才把他放回了原地。

  留哥用力喘着气,脸上带着崇拜的神情看着老者。

  “下面是雷。”老者大喝一声,“疾!”

  数道巨雷落下来,接触地面时发出震耳欲笼的巨大爆炸声,土石四处飞溅,打在脸上隐隐作痛,留哥忙用手臂挡住了脸,只听着四周像下雨一样稀里哗啦的土石落下声停止了,才把手放下来,连身上头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打,便向老者激动地叫道:“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前辈您的法术简直是神了!”

  “呵呵,其实只要你在地面上呆得久一点儿,这些法术自然也就会提高的。”

  “在地面上呆久一点儿?”

  “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别惊慌。”说完,老者把手伸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林间风声大作,天上云层翻滚,转眼间就把明月和繁星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原本像浸在青琉璃中的世界一下紫暗无光点,伸手不见无指。留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毛发竖起来,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疾雷在云层中滚了过去,接着飘拔大雨落了下来。老者一把拽住跳起来想钻进地下的留哥,说出了一句让他相信自己不会被淹死的话来:“这是下雨。”

  耳边只剩下大雨的哗哗声,留哥看着雨从云层中降下,落在树上、草上、岩石上、自己身上,然后再落向大地,在地面上汇成水流,流进小溪,小流奔腾向前……雨幕把整个世界都笼罩住了,抬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不时闪起的电光短暂地照亮大地,却又总是带着震耳的雷声而来。

  一刻钟后,云消雨停,明月展现,草丛中闪动着点点水珠,整个山林显得越发清秀。

  老者伸手一挥,用法术让自己和留哥浑身上下恢复干爽,说:“第一次看见吧?”

  留哥点头。

  “我猜你在学习法术的时候,最容易掌握五行属土的法术。即使是最难的土系法术,你也觉得比最简单的风咒、雷咒简单。”

  留哥不由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学不会自欺欺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雷、真正的风,所以你无法依样学样地照着先生教的去学,你没有了解过人,也就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你的伙伴们虽然外表可以变成人了,但如果他们此时走进人群里,人类依旧可以马上分辨出他们是异类变幻的。而你已经直觉地意识到了这些,我想,这也就是你一直学不会那个法术的原因。”

  是吗?留哥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自己学不会这个法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觉得老者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刚才也看到了,真正的雷咒应该什么样,这是只有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才能体会的奥秘,你有兴趣的话,我有一点儿诀窍可以和你说说。”

  “真的?”留哥难以置信。修道之人,特别是法术高强的人,都不会轻易去指点别人,这样萍水相逢的情况下,一个人类为什么愿意教导一个地狼?

  “看起来你的年纪和我外孙一般大,就当做我们有缘相遇,我送给你的一点儿小礼物吧。”老者笑着说。

  人类的少年……留哥盘算着自己的年龄比人类少年的年龄会大多少,三十岁?四十岁?

  “孩子你过来。”老者招呼他,“我先给你讲讲御雷的要点。”

  “啊……真的,是真要教我?……是,是的。”留哥慌忙向老人鞠个躬,快步走到了他身边。

  “御雷术通常被广泛使用的有五雷法、招雷术……”老者在星空月色下,开始给留哥讲述地狼们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的法术……”

  留哥溜回家里,躺到床上之后,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着。第一次接触那样的法术,虽然身体很疲倦,但是刚才自己御雷击折一棵大树的感觉还留在心里,一棵那么大的树……

  留哥拉起被子蒙住头,和那位人类老者相处了一夜,他对于法术的热情好象一下子完全恢复了。

  他一边入睡一边还在吃吃地笑着:“明天再去学,嘿嘿,把厉害的法术全部学到手!嘿嘿……”直到睡着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庚姨,留哥儿在吗?”一群少年拥进了留哥家里。

  “我看看……”庚娘拉开门向屋里一看,“回来了,不过又在赖床,这孩子啊……”

  “放心吧,庚姨,我们今天就是来治他的懒的!”沉珠、糕儿、予还有磊峰等几个带着兵器的少年乒乒乓乓的冲进了屋子。

  “懒虫!起床!”

  “再这么睡下去,总有一天你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虫子!”

  “啊……”随着沉珠的话,正在拽留哥的糕儿发出一声惨叫——留哥应声变成了一条像他本人一样大、软绵绵地蠕动着的虫子。

  “别想这样蒙混过关!”

  “起来,变成虫子也不行!”

  少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留哥变的虫子抬起来,摆到桌子上,大家各自拖了椅子坐下,围着桌子开始对这条虫子进行训话。

  “留哥儿。”沉珠清了一下嗓子首先开讲,“对于你最近的行为,我们认为非说说你不行了!”

  “对,对!”其他少年一致点头。

  “你最近太懒了,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虽然素辛先生骂了你几句,你也不用这样吧?你想想我们,几乎天天挨什么骂又怎么样,也没像你似的,是吧?”

  “你就算不想再学法术了也得专心来练功啊,再不活动,你的功夫会退步的。”

  “是啊,你总不能天天睡觉,什么都不做吧!”

  留哥变成的虫子开始吐丝做茧,把自己包起来。

  “糕儿,你说‘炸蚕蛹’好不好吃?”磊峰不怀好意地问。

  “好吃!”叭哒,叭哒,众人的口水淌下来了。

  “把油灯递过来,我来烧一点儿试试!”沉珠手执油灯,见留哥还是没反应,毫不犹豫地向他烧过去。

  “啊……沉珠,你太黑心了!”留哥捂着屁股跳起来。

  沉珠把油灯丢下,拍拍手,毫无愧色,向众人一挥手:“大家继续!”

  少年们一拥而上,开始了对留哥耳提面命、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狂轰乱炸的教育。

  “留哥儿,有道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古人云:学而时习之,不亦……”

  “留哥儿,老大徒伤悲,是因为什么?因为少小不努力啊……”

  “留哥儿……”

  “留哥儿……”

  几个时辰以后,留哥发现自己保持盘腿坐在桌上的姿势不会动了。磊峰和予把他从桌子搬下来,一人拎着他的一条腿一阵乱晃乱抖,好不容易才使他可以站起来。

  留哥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着,又爬上床去钻进被子里。

  “留哥儿!”众少年一起狂吼起来。

  庚娘正端了点心和饮品进来,却迎面见一群少年抬着床,把留哥连人带被子一起抬了出去。

  “你们……”

  “庚姨,您放心,我们马上替您把这个不孝的儿子丢到火山口里去。”

  “娘,救命啊!”

  “去西谷那边那个。”

  “不,去南边那个近一点儿!”

  “娘!”

  留哥大声呼救中,被伙伴们抬着跑远了。

  “这群孩子真是……”

  静石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含笑看着一阵风似的少年吗……

  “我发誓,我没有偷懒,我每天都在练习!哇!不要把我丢下去啊!”留哥死死抓着床沿,大声求饶。在他下方,一个地下的裂谷深处,火山的岩浆翻腾着,而留哥的身体就被悬在岩浆上方,地狼少年们跃跃欲试,准备把这只“懒狗”人道毁灭。

  “你明明天天在睡觉!”

  “我真的有勤奋练习啊!救命啊!”

  少年们半信半疑,又把床撤了回来。

  留哥主动从床上爬了下来,擦着汗说:“我试给你们看看?”

  “快试!”少年们抱着臂,斜着眼,用半信半疑的神情看着他。

  “嘿嘿……”留哥口中发出一连串不怀好意地冷笑,“我要试了……”他伸出手大喝一声,“雷来!”

  雷声大作,十几道疾雷凭空出现,向着那群少年打过去。他有意控制了法术的力度,让雷电擦着同伴们一寸许的地方打下去,但是雷电的力量还是令几名伙伴的毛皮烧卷了起来,发出难闻的味道,然后打得他们土石乱飞。

  “哇……”大家转身开始逃跑。

  “别跑!是你们自己要试的!来试试啊!”留哥大叫着,挥着手臂发出一大串威力十足却全无准头的法术,向着伙伴们追上去。

  伙伴们一边哄逃,一边想他回头扮鬼脸,吐舌头,翻白眼。

  “站住!吃我一记天雷落……”

  伙伴们发出尖叫声,大笑声,想前跑着,心中都放下了一块石头——留哥确实大有长进,没有荒废了修炼……

  “先生,先生?”留哥一到地面上,便四处寻找着。

  老者还坐在那棵树下,正轻轻拨动着铜炉中的火炭,笑着向他点了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先生,我今天……”留哥叽叽呱呱地把自己“教训”伙伴们的过程对他说着,“我在地下用雷术,而且很有威力……先生,如果我认真更您学的话,会不会所有的法术都能变得更厉害?”

  “只要有恒心,你这么有天分的孩子什么都可以做到。”老者笑着称赞留哥。

  没有被说成是天才而称赞有天分,留哥反而一下子脸红起来。

  “今天我来告诉你一些人类使用法术的诀窍吧。”老者抚须缓缓地讲,“你也知道,人类的寿命比起妖怪来短暂得多,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加快修炼的进度,达到延生养寿的目的,人类用了许多心智,在相同的法术中加入了很多变化,使法术的修炼更直接、更快捷,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的法师仅有五、六十年的修行,却往往可以和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妖怪们对抗的原因。我就告诉你一些人类专用的修炼方式,也许你很难理解这些,甚至永远学不会这些方式,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听一些东西也是好的。”

  “是,先生!”留哥紧张地握着拳,心怦怦跳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地狼的修炼方法外还有其他的方式。

  “呵呵,你先坐下吧,不用这么郑重,我们又不是老师在教学生。”老者安慰着留哥。

  “是,先生!”

  “你这孩子。其实啊,我是不能收你为徒的,所以我们就当做在彼此切磋,你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反而不好了。”

  “啊……是,我明白了。”留哥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族中的长辈们擅自指点外族的少年,一定会引来族人不满的,想必这位老人的情形也是如此,自己坚持恭敬地叫他“先生”只怕反而会造成他的困扰。于是听话地坐了下来,手足无措地说:“那么,您……”

  “我有个孙子,外表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要不嫌弃我讨你便宜,不如叫我一声‘爷爷’吧。”

  “当然,我在心里本来就是把您当做长辈一样看待的,那么我就叫您,叫你您爷……爷……”留哥“爷”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跟您说实话,家祖父去世很早,我长这么大从没开口叫过‘爷爷’,所以我叫不出口。不如我叫您外公吧?我外公很疼我,您也像他一样,对我这么好。”

  “外公……”老者微微吃惊。

  “不行吗……”留哥吐吐舌头,“那我还是叫爷,爷,爷……我再练练,叫爷……”

  老者看着远方,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笑着说:“叫外公就好了,我女儿死得早,我甚至没能见见我的外孙,老天有眼,让我自己遇见了你……你就叫我外公吧。”他的眼角隐隐闪着泪光。

  “外公!”留哥甜甜地叫着,抓起茶壶来倒上一杯,双手动到老人面前,“外公您喝茶。”

  虽然留哥用没有开的水泡了茶,老人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对了外公,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老人沉吟一下才说:“我姓任,任商。”

  “任……商……”留哥用学过的人类文字,试着在地上写出这两个字。

  “好了。我们来谈谈人类的法术……”任商开始娓娓叙述人类法术的特点,留哥竖起耳朵用心听,不时点着头,一老一少在这片林子里,又度过了一个安详的下午……

  “留哥儿,明天是外公的寿辰,礼物准备了吗?”吃过晚饭,趁着庚娘收拾了碗筷进厨房,静石捅捅儿子提醒他。

  “当然早准备好了,我又不是你……是被娘教训过后才‘想’起来的吧?”留哥嘿嘿奸笑着对父亲说。

  “好心提醒你,狗咬吕洞兵!今天可别再出去乱跑了,小心迟到!”

  “知道,我吃了饭就去外公家帮忙招呼客人。”

  “哼,你会这么好?是找机会趁乱偷酒喝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曲解我的孝心!”留哥委屈地说,“我这么孝顺的孩子,当然是去为外公贺寿的了,不过顺便……”

  “留哥儿。”庚娘在屋里叫,“吃完饭去洗个澡,换件新衣服……”

  “娘,我先去外公家了。”留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最讨厌洗热水澡,因为会把毛皮弄得湿淋淋的。

  “留哥儿,你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跑去吃酒席……”不管庚娘跟在后面怎么叫,留哥已经不见踪影了。

  “唉……”庚娘摇头叹息着回过头来,“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最近几乎不去练武场了,也没有去学堂,听他的伙伴们说他好象独个儿躲在什么地方苦练法术……”静石看着留哥消失的方向说,“这孩子,练来练去,还是喜欢法术多些……”

  “喜欢什么都好,别弄到后来什么也学不会就好了。”

  “也是……”静石和妻子相视微笑。

  “外公,外公!您在不在?”留哥大声嚷嚷着。

  “留哥儿,不是说今天是你外公的寿辰吗?你怎么又来了?”任商从一个山洞中走出来,对于留哥的到来很吃惊。

  “我去外公家路上绕道跑来的。”留哥跑的呼呼喘着气,“我给外公买礼物时也为您买了一份,想今天交给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任商看。盒子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宝石,约有指肚大,闪烁着与众不同的七彩光芒。

  “这种宝石只有地下很深的地方才有,连我们地狼都很难得到,人类可能很少看见,很稀奇吧?”

  “是啊……”任商眯着眼睛看着这颗与众不同的宝石,“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礼物……”

  “您喜欢的话就太好了!我送给我外公的是人类的木头工艺品——礼物就是要这样换着送才对,是吧?”

  “对,对,你是个很有心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任商激动地说。

  “那么我告辞了,我得在娘发现我拐了弯之前回去。”留哥行个礼,没入地下跑了。

  任商一直托着那颗宝石,良久后长叹一声,流露出忧伤的神情……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三年,留哥每天来到地面向任商学习法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外公,喝茶。”留哥熟练地把煮好的茶为任商倒上。

  “你自己也喝一杯吧。”

  “嘿嘿……”留哥打着哈哈蒙混过关。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喝茶留下了“喝药”的印象后,他就对茶这种东西过敏了。

  三年来他每天都看任商煮茶,也动手帮他煮,但他自己是绝对不去沾的。

  “煮了这么多年茶,你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任商喝了一口后称赞道,“真的不尝尝。”

  “嘿嘿……”

  任商不再去勉强他,问:“我上次推荐的书读过了吗?”

  “读了,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懂呢,关于……”留哥放下茶炉,开始提出修炼上的问题。任商抚着胡须,边听边点头,然后一一回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这一老一少放下书本时已是夕阳半落了。

  “外公,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喝杯茶再走吧。”任商为他倒杯茶。

  “啊……”

  任商坚持地看着他。

  “好吧……”留哥很少违背长辈的意思,苦着脸接过杯子去,准备捏着鼻子倒下去。

  “你这几年来学习了这么多人类的知识,有一直在亲手烹茶,现在再喝应不会觉得苦了。”

  “会吗?”

  “呵呵,你已经很懂得人类了,当然也能体味到茶中的滋味了。”

  “我还不会变成人呢?”

  任商笑而不答。

  “好吧,好吧,不就是喝茶吗。”留哥勇敢地把杯子举到嘴边,先舔一舔,品品滋味,“唔……”他又试着喝了一小口,再喝一口,“苦是苦,却有酒没有的清香……好象也能喝……”

  “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留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慢慢品着。

  “人生如茶,甘苦自知。”

  “外公,您是想告诉我……”

  “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这杯茶的滋味……”

  “是。”留哥行了个礼,默默转身走出了这个山沟。他看着外面青翠欲滴的层层山林,水如银带,夕阳如火,山脚下一个小村正飘出袅袅炊烟,隐隐传来鸡鸣犬吠……

  “我懂了!”留哥大声叫起来,“我想通了!”

  任商闻声走出来,看到留哥正转过身来,激动地迎过来说:“外公,我终于想通了!”他握住任商的双手,任商感觉到那是一双光滑、没有毛和利爪的手,还有他的脸,他的眼睛、耳朵……

  “我变成人了吗?”留哥紧张的问。

  “是啊,现在的你如果走进人群中去,没有人会看出你是异类——如果你把尾巴也变掉的话。”

  “尾巴?怎么尾巴还留着……”

  “别急,别急,慢慢来……”

  “尾巴,尾巴,尾巴……哇,外公,怎么耳朵也长出来了!”

  “不用急,不用急……”

  “哇,连爪子也……”

  ……

  “娘,猜猜我是谁!”正在缝补衣服的庚娘眼睛一下子被捂住了。

  “会叫我娘的除了留哥儿还有谁!”庚娘笑着拉下他的手,却看到了用“人”的样子站在她面前的留哥,“留哥儿,你……”

  “看,我可以变成人了!”留哥转个圈给母亲看,“没留下尾巴,没竖着耳朵,也没有长长的指甲,很完美吧?”

  庚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抚着他的肩头:“我的儿子长大了。”

  “对了,爹呢?……又去了练功房……不是,在和农叔他们喝酒?我去变给他看!”留哥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全族上下都知道了留哥可以变成人的事。

  留哥的成年宴比其他的孩子们要热闹得多,虽然他们家里亲戚不多,但静石和庚娘人缘极佳,留哥朋友又多,再加上关心留哥成长的族人们、长老们……几十个地狼把静石家的小宅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执圭和执珂没有来吗?”

  “我去叫过了,他们不来我也不能把他们绑了吧?”留哥奉父亲的命令邀请他们时自然也不会多么真心真意。

  “再去请他们一起吧。”

  “不去!”留哥断然拒绝,“爱来不来,摆什么架子!”他迎过去和一帮朋友说笑,下定决心在这件事上不再听父亲的话了。

  “唉。”静石叹了口气,他下自己不应该强迫儿子去接受执圭兄弟俩,以那两兄弟对留哥的态度而言,留哥对他们已经够有礼貌了。

  以留哥的个性,在别人那样冷淡的情形下还一直维持礼貌,已经是很听自己的话了。

  “我去叫那两兄弟。”静石对庚娘说,“你先招呼着客人。”

  “好,”庚娘温柔地说,“不过他们确实不愿来的话,也别勉强啊。”

  “我知道。”静石向周围的客人拱拱手,匆匆出门去了。

  “静石叔要去哪儿啊?”

  “酒席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

  “是呀,留哥儿……”

  “他说要去叫执圭兄弟来。”留哥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不高兴。

  “为什么去叫他们?”糕儿几乎要跳起来。

  “糕儿!”沉珠责备道,“好歹他们也是留哥儿的堂兄,请他们来也是应当的。”

  “可是他们最近在学堂里多嚣张,以为留哥儿不来上课,他们便是第一了,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对啊,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说留哥儿的坏话!”磊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他变成人类后是个壮硕得吓人的大汉,气魄不凡。

  “老在先生面前打小报告。”

  “还有……”

  “还有……”

  伙伴们一股脑地开始倾吐对这两兄弟的不满,沉珠本来还想为他们说几句好话,被予说了句“上次你还不是因为他们告刁状而挨了先生的扳子”也就不吱声了。

  “反正留哥儿已经能变成人了,马上就可以回学堂里来了。”

  “对,等留哥儿回来,看他们还嚣不嚣张!”

  “我们马上去和先生说。”

  “先生……”

  伙伴们不由分说,拥着留哥儿向素辛跑过去,乱七八糟地叫着:“先生,先生,留哥儿是不是可以回来上学了?!”留哥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去想回学堂的事,他更想一直跟任商学习。

  “留哥儿,你终于还是学会了,我早就说过,以你的天分,稍加用功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素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改平日严肃的样子,亲切地拍着留哥的肩说。

  “嘿嘿嘿嘿。”被难得称赞学生的素辛这么当众夸奖,留哥十分得意,原本心里对素辛的一些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明天就回来上课吧,让我看看你的学业是不是拉下来。”

  “当然没拉下。”留哥自信地说。

  “有留哥儿这样聪明的孩子,当然可以光宗耀祖。快开酒席,咱们好好地喝一杯。”静石的一帮朋友大呼小叫,打断了留哥和素辛的叙话。

  “大伙儿再等一等,留哥儿他爹马上就回来了。”庚娘急忙上前安抚大家。

  “一家之主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喜事他怎么不见了?”

  “留下嫂子一个人应付这么大的场面,这家伙真不是东西!”

  “谁说的,哪个不知道嫂子才是一家之主,是吧?嫂子,晚上罚他跪搓板!”

  抱怨、取笑、火上浇油……各种善意的恶作剧充满了整间屋子,庚娘大方地周旋着,始终含着笑,一边的留哥却偷偷地嘟起了嘴。

  当大家都等烦了,屋子里开始闹哄哄的时候,静石总算回来了,身后跟着执圭兄弟——他果然还是把他们带来了。

  “总算把‘神仙’请下凡来了……”糕儿不满地咕哝一句。

  沉珠推推他:“快入席,免得让大人骂。”

  静石硬是把执圭兄弟安排在了首席,和族长、素辛以及留哥的外公坐在一起。

  糕儿经过执圭兄弟身边时还是扔下了一句:“让长辈们这么等,还好意思坐首席。”

  “各位,今天是小儿留哥儿的大日子,各位赏光使寒舍上下蓬荜生辉,静石口拙,不会说文绉绉的话,我先敬大家一杯!”说完,静石一仰头,先干了一杯。

  “干了!”

  “恭喜!恭喜!”

  “今天非要好好喝一杯!”

  “不醉不归!”

  ……

  屋里屋外一片喧闹,敬酒、划拳、恭贺声此起彼伏,像开了锅一样,变做人形的留哥脸红通通的,在父母的带领下挨桌敬酒。大部分客人都是酒到杯干,整个酒席上人人笑逐言开,只要两个人明显地表现出他们的不快来。

  执圭一个劲地喝闷酒,执珂则连筷子都没动,闷坐在桌边——他们两兄弟被安排在首席,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留哥的目光每次落在他们身上,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气愤——要么不来,来了却摆这副样子!

  “留哥儿!”静石的声音带了积分严厉,“给你堂哥们敬杯酒。”

  “知道。”留哥眯眼一笑,他是个礼节周全的孩子,才不想像执圭兄弟那样,当众表露自己的情绪而失礼呢。

  “大堂兄,二堂兄,让我敬杯酒吧,来,我先干为敬。”留哥笑容满面来到执圭兄弟身边,举杯先喝尽了,然后把被子向他们亮了亮。

  执圭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也举杯喝了。执珂却坐在那里不动,双眼直直地瞪着桌子上的酒菜,好象没听见留哥的话似的。首席上坐的长辈们一下子全看着他,气氛沉寂下来。“堂兄,来干一杯!”留哥还是笑容满面,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向执珂。

  当!

  执珂一挥手,留哥手中的杯子飞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执珂身上。

  “还是我先干为敬!”留哥一仰头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把杯底向执珂一亮,手一点用法术摄来一只干净的空杯,又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执珂,“堂兄,请。”

  执珂一下子站起来,直视着留哥。

  “执珂!”一位长者出言责备了一句。

  “我们走!”执珂一拽执圭,转身向门外走去。执圭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客人。

  “大家继续吃,别客气。”静石安抚着客人,一边不安地向门外那两兄弟消失的方向看去。庚娘明白丈夫的心意,乘大家都没注意,悄悄地走出了门。

  “太可气了!留哥儿,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就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你也甘心?”

  “留哥儿……”

  留哥来到那一班小伙伴们席上敬酒时,这些孩子立刻吵嚷了起来,撺掇留哥去教训执圭和执珂两兄弟。

  “我来敬大家酒的啊!”留哥还是笑嘻嘻的,“来,干杯!”

  “留哥儿,你太让着他们了!”

  “就是!”

  留哥斜着眼四处瞄瞄,见父亲和长辈们都离自己挺远,便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已经报复他们了——我越是客气忍让,待会儿他们就会被长辈们骂得越厉害,你们信不信?”

  “哦,原来是这样的……”伙伴们一起恍然大悟地点头,“不愧是留哥儿,一肚子坏心眼啊……”

  静石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切,正好抬头看见庚娘从门外进来,对着他微微摇头,他脸上原本的欢喜之情顿时收敛起来,流露出一种担忧甚至悲伤的眼神。虽然他马上就恢复了笑脸,但这一瞬间的表情还是落入了留哥眼中。

  一时间留哥也没说话。

  父亲过于重视执圭兄弟了,为什么?本来都快忘记的事情突然涌上了心头——父亲曾亲手杀了大伯……

  在这个欢乐、喜庆的酒宴上,留哥的心里却出现了一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的不安……

  “累死了!”留哥重重地往床上一躺,摊开四肢,长出了口气,最近他上午去学堂,午后随父亲练武,晚上再溜到地面上向任商学法术,生活紧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这些日子里无论是法术还是武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原来很多百思难解的地方也豁然开朗了。

  “累死了,累死了!”留哥在床上滚来滚去,口中抱怨。

  虽然每天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可是这些并不会让留哥感觉累,反而让他感到很充实,整天精神奕奕的。让他一个劲喊累的,是别的事情。

  庚娘推门走进房子,坐在床沿上问:“留哥儿,你看巧姑这孩子怎么样?今天晚上的饭菜可是她一手做的呢。这孩子的手艺不错吧?”

  “不……错……”留哥拖长了声调。

  “那么昨天那个琴儿呢,她可真是个俊姑娘对吧?还有农大哥家的二丫头小蝉儿,她刺绣的手艺在族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呢。”庚娘越说越起劲,一把掀开留哥蒙住脸的床单,拽他起来问,“留哥儿,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主张!”

  “娘,我能有什么主张,每天都要见好几个不同的姑娘,我哪里记得住谁是谁……”留哥都快哭了。

  “说的也是,这样的大事不能靠你小孩子的眼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应该由我和你爹做主,我得好好和你爹商量商量。”

  “娘!”留哥一下子跳起来,“你太为这事操心了吧?”

  “傻孩子,娘为你操心是应该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娘不操心谁操心,难道指望你那个只会喝酒的爹不成?”

  “娘……我求求你别为我这么操心成不成……”留哥带着哭腔哀求。

  “等到留哥儿成了家,有了妻房,再过几年有了儿女,娘想为你操心都操不上了……”庚娘憧憬着未来,“到那时候我的留哥儿就成了一家之主,男子汉大丈夫,自然由你的妻子照顾你,娘就为你们看看孩子……”

  她越说越远,几乎把留哥当上爷爷之后的生活也安排好了。

  “娘……”留哥有种哭不出来的感觉,“您真要把我卖给那些不认识的女人?”

  “卖?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娘是为你去聘!”

  “今天的家务和三餐,全套的绣品,皮革和首饰……”留哥扳着手指头,哪一样不是那些女人给你的!分明是想为这些小玩意儿把我卖了!”他气鼓鼓地说,“你竟然利用自己的儿子‘哄抬物价’,想把我高价出售!”

  “你这孩子!”庚娘白了他一眼,“我选儿媳妇当然要选容言德俱全的,要是娶个什么都不会的回来,难道要我侍侯你们爷俩之外再侍侯儿媳妇?”

  “什么侍侯我们爷俩再加上儿媳妇啊……”静石推门进来,他喝得醉醺醺的,打着酒嗝问。

  “爹,你又去谁家喝酒了?”留哥儿无精打采地问。

  “你狂伯伯家!”静石一拍大腿,“我跟你说啊,留哥儿,狂那个小女儿,漂亮!真漂亮!你一定要认识认识她!我要是再年轻一百岁啊……”他兴冲冲地指手画脚着,完全没有发现庚娘危险的目光。

  留哥向他又是挤眼又是努嘴,无奈静石早已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怎么会去注意这些小动作。留哥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

  “我跟你说留哥儿……”静石继续说着,“那个小姑娘太漂亮了……”

  “有多漂亮!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是吗?”

  “当然是!我跟你说,我要是再年轻一百岁啊,我……”

  “庚……庚……庚妹……”静石终于发现屋里不止儿子一个,迎着妻子的目光,酒也醒了一半。

  “相公,你今天口头上又把儿子配给谁家姑娘了?”

  “没,我没答应。”

  “没答应?几杯酒下肚你会不答应人家?”庚娘用帕子打一下灰尘,“这个月都许了十几户人家了!你如果再年轻一百岁怎么样?就不要我这个黄脸婆?”

  “庚妹,我喝醉了胡说的!我哪儿敢有那种心思啊!”

  留哥在被子下一捂眼——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么笨的父亲生出来的。

  “有那个贼心……原来是这样……”庚娘点着头。

  “庚妹,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静石发出一声哀鸣,“留哥儿,你快跟你娘说,我从来没……”

  “别把儿子扯进来,你给我回房去!”

  “庚妹……”

  “庚娘,留哥儿……”静石惊慌失措地张望了一阵子,还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咕咕咕……”留哥用被子蒙着头,笑得打滚。

  自从留哥举行了成年礼后,他就成了全族女孩儿的家庭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托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不算,由父母亲自出面向静石和庚娘说的,女孩子自己跑上门来的也络绎不绝。

  静石整天在外面吃酒,也不知道在酒席上把儿子卖出去几次了,而庚娘忙着应付那些上门来的女孩母亲和女孩子本人,收了一大堆绣品、首饰,天天分析哪一家女儿的手艺更好,脾气更相投。

  留哥也知道,婚姻大事理所当然应该由父母来做主,可是他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成亲,只要想到要和一个从来没说过话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就浑身别扭。

  “唉……但愿爹娘他们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儿别做决定吧。”留哥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版本出处:网络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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