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是一个有着鲜明风化地貌的山区,群山之间一处平缓的坡带,远远望去十分荒凉。几顶帐篷,几辆有破损的军用吉普和装甲车停在中央,制高点上有沙袋垒成的工事和哨兵,看起来是个的军事基地。

  一顶简陋的军事帐篷内阴暗的光线中,破旧的电视机在反复播放乌市公交车爆炸的录像——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公交车旁,消防警察正在紧急抢救火势,医务人员仍不时从火场中抬出伤员,急救车川流不息地来去。

  帐篷里的几十名身穿迷彩服的人,看着画面欢呼喝彩。电灯突然亮了,有人高喊:“哈桑埃米尔到!”

  头缠白巾、身穿白长衫、留着长须的哈桑在两个手持AK47冲锋枪武装人员护卫下走进帐篷,人群顿时安静。

  哈桑面朝西举起双手:“奉至仁至慈的安拉之名!小伙子们,这是回国的圣战勇士为你们做的榜样。看见了吧!听见了吧!我们要让爆炸声震撼共产党,要让爆炸声唤醒我们的民族,要让爆炸声向全世界宣告,我们的独立圣战开始了!”

  群情激昂:“独立万岁!独立万岁!消灭共产党,赶走黑大爷!(维语:汉人)”

  一个粗壮的汉子叫得最凶。在他的带动下,群情激昂,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似乎要把帐篷撑爆。

  哈桑又举起双手道:“小伙们,到外边去庆祝我们的胜利吧!”众人大喜过望,冲出帐篷。

  夜幕下的基地,远近燃着几堆篝火,身着迷彩装的汉子们跑向已烤熟的全羊,不时响起喧哗之声,像是一个小规模的狂欢节日。

  哈桑没有出帐篷,站在门边。叫得最凶的那个壮汉经过他面前时,他叫道:“巴提力克,你留下。”

  人都出去了,只剩巴提力克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帐篷里。哈桑近距离打量了他一下,说:“巴提力克,今天晚上你就出发,圣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安拉等待着你的好消息。”

  “我早就盼这一天了。”巴提力克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为安拉而战,为独立而战!

  ”

  哈桑点头:“好,这一次让你带八个人回去,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巴提力克昂然道:“海达尔能炸一辆公共汽车,我们就能炸八辆公共汽车!”

  哈桑斜眼看他:“哈,你怎么知道炸公共汽车是海达尔,回去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我是猜的,回国的人,海达尔胆子最大,也、也能干。”巴提力克害怕哈桑的这种眼神,上次有人给他这么望了一次,第二天便被送上战场,不知是死是活。

  “你猜的对!”哈桑语气又变温和了,“海达尔的确胆子大,我担心他胆子太大了,与国内的人难以相处。这一次行动,居然没有提前跟国内的人通报,人家连夜发给我几次信件,威胁不再支持我们。你们回国以后,谁要是不听指挥,别怪我不客气。”

  巴提力克频频点头,忍不住还是说:“我们、我们是不是什么都要听国内的人指挥。”

  哈桑再一次斜眼看他:“你也想学海达尔,不想听国内统一指挥是不是?”

  巴提力克额头冒出汗粒,颤声道:“不、不!我、我是说,我听你的。”

  哈桑点头:“恩,具体行动,由海达尔指挥,这方面他是行家。不过要记住,国内情况你们不了解,那边有我的老师,也是我们赞助者,遇事要多听他的意见。”说完走到帐篷的门边,深情地望向远处的山峦,“你出发吧,山的那边是我们的家园,现在也该天亮了!”

  吴秘书推开门,果然是电话响。过去几个小时,他记不清接了多少个电话。

  这是一间办公室,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上,两边各放着几叠文件,中间靠前有面小国旗,座椅右首排列着电脑、打印机、传真机,另外还有一黑一红两部电话机。露出来的桌面部分,闪着蕴藉的红色光泽。

  黑色电话在响,吴秘书快步走近抓起话筒。

  “你好,厅长办公室。啊,向厅长正在开会,你再打来吧……可能快结束了,没准儿。

  或者你有什么交待,我转告他……嗯,好,再见!”

  刚放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吴秘书重新抓起:“你好,厅长办公室。啊,是党委办呀?

  我是向厅长的秘书,他正在开会。好的,好的,散会我马上告诉他,让他给书记打过去。”再次放下电话,长吁一口气,刚转身,电话再次响声大作,吴秘书摇头又把话筒放耳边,这才发现铃声稍有区别,是那部红电话在响。

  “您好,厅长办公室。啊,是、是北京……首长您好,我们厅长在开会,我马上叫他来!”

  轻轻搁下话筒,吴秘书匆匆走到门边,对门外说:“快叫厅长接电话,国务院的!快、快!”

  “我们的有关部门,对爆炸物的管理十分松懈,就说做鞭炮的吧,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整卡车火药,在别的省份,类似的爆炸事件屡见不鲜,现在我们也碰上了。我认为,把责任全部推给公安部门是不公平的!想从源头制止此类事件的发生,其他部门更应该加强把关,爆炸物不是我们公安生产的,也不是我们公安销售的,可是出了事,人人都把公安推出来当挡箭牌,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对!现在买炸药跟上街买烤肉差不多,我老家有个开矿的老板,买炸药除了开矿,还拿炸药去炸鱼呢!我就碰上好几次。依我看,这次爆炸,就是这类人拿爆炸物上公交车,可能是天气热,也可能是人多车挤,导致爆炸了。唉,多少无辜的人啊,还有几个小孩子。”

  “你们等于把这次爆炸定性为一次意外事故。当然了,这种可能性也有,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爆炸案件,或者说是一起恐怖案件,幕后指使是分裂组织。”

  公安厅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旁,一个会议正在进行,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引起全场交头接耳地议论。

  向明这个时候离开会议室去接电话的。等他再次回到会议室,如坐针毡。当然,与会的人看不出他的不安。他有一张与众不同的笑脸,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都是用笑脸来表达的。虽然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想笑,特别是去看公交车爆炸的现场,他是擦干净眼泪才下车的。第一次在全疆公安高层面前露面,他把今天当作他上任公安厅长的第一天,谁想二十四小时前的公交车爆炸,把他的就职演说会,变成了案情讨论会。

  向明把目光投向南疆公安局长李东阳,这是他就要上任的副厅长。李东阳一直没有发言,像是在认真听取别人的意见,看了李东阳镇定自若的神色,他也稍感平静。

  会议继续进行。

  “不排除这一是起恐怖事件,但我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承认有分裂组织存在,但长期以来都盘踞在南疆、北疆的边远地区。乌市是首府,群众的觉悟性高,分裂势力在乌市根本找不到市场。而南北疆这两年打击分裂势力的力度非常大,也非常见效,就是在以前最猖獗的南疆也有一年多没发生过爆炸事件了。目前,分裂分子大多逃出国外,剩下的也基本上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果有分裂分子进入乌市,乌市公安机关一定最先知道。所以,我们不要太过于敏感,这次爆炸的确很惨重,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中东的恐怖事件,但这是在中国。”

  “我同意,在没有破案之前,最好不要把案子的性质靠向政治案件,那样容易造成恐慌,搞得人心惶惶,影响安定团结。尤其是,现在我们首府,乃至全疆,都在大力招商引资,大力发展旅游服务业,谁也不愿意到一个有恐怖活动的地方旅游,更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投资。”

  随着两个人总结性的发言结束,会场安静下来。向明又一次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李东阳,可李东阳却没有发言的意思。这时,他才感觉到原来李东阳也非常不安,如果胸有成竹,是不会在这么大的事件面前保持沉默的。

  与会的人目光统一地望着向明,似乎在等待他的演说。向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清了清嗓子,说道:“哟,已经很晚了,散会吧!”

  与会的人似乎有点奇怪,相互对望了一下,才起身离桌。

  “李东阳同志,老李,你等一下!”

  听到有人叫,人群中的李东阳返身走出,向明手拿眼镜站在会议室外。

  两人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最后一次向明是北疆一个州的副书记。李东阳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会议上,同在一间房住了三天,那时李东阳是机关干部,向明是一个警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很投机,但一直没机会成为朋友。有意思的是,再次见面,李东阳成了警察,向明变成了机关干部。而现在,向明又回到公安系统,成了李东阳的最高首长。

  “向、向厅长。你找我?”李东阳没适应过来,以前的两任厅长都是长者。

  “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哦,今天我好像没听到你的声音!”向明一点不显老,依然保持他当年灿烂的笑容。

  “厅长,案情还不是很明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乌市的同志应该最有发言权。”

  两人边走边说,向明似乎察觉到李东阳有所拘束,有意思岔开话题。

  “不,不,不单是这个案子的事情。南疆的综合治理做的非常好,社会治安明显好转,我听说针对分裂势力,你还专门搞了一个定期敌情通报,这段时间我特意叫人找来看,感觉很有新意,我自己也获益非浅。你在南疆的许多经验,值得向全疆推广啊!”

  李东阳苦笑:“我的那些经验,也只限于南疆范围。而那个通报有很多欠妥之处,曾经有领导批评用词不当,敌情二字,耸人听闻,有惟恐天下不乱之嫌。”

  “哦!那你不至于取消这个通报吧?”

  “现在我们改叫内部信息交流。”

  “哈哈,内部信息交流,有创意!”

  “厅长不是在批评我们偷梁换柱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老李呀,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全国要稳定,稳定看我们,我们可都在看你呀!”

  “厅长,你这话像是往我身上扣一座五指山,不怕把我压成孙猴子啊?”

  向厅长感到李东阳不是一般的顾虑,两人甚至有隔阂。他叹息道:“唉,只怕我们没有七十二般变化,镇不住妖魔鬼怪。现在不单你是孙猴子,我也是孙猴子。压过五指山,才能学会保驾护航。实话说吧,这次公交车爆炸,惊动了中央,刚才国务院的电话都打到我办公室了!”

  李东阳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停住脚,眼中流露歉意。

  向明拍他的肩笑道:“实话告诉你,你别想跟我生分,我来这里上任,副厅长人选,第一个点的就是你。”

  李东阳更是震惊,跟随向明来到厅长办公室,神情中很不自在。坐在沙发上换了几个姿势,连喝了两次水。

  向明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亲自给他已经喝光的杯子添上水,微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意愿离开南疆,不愿意给我当副手,不愿意跟我压五指山了?”

  李东阳又喝了一次水,说道:“这么说吧,厅长。维族有句谚语,‘看得见的山,不会太远了’现在我们看不见山。这次公交车爆炸,我联想到前两天南疆恰克乡政府被围攻、派出所遭冲击,以及北疆出现反动传单。摆在面前的是一座山,还是几座山?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路途是近是远,也不知道应该从哪起步?所以,我很心虚啊!”

  向明还是望李东阳笑:“今天是我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三把火没烧成,倒是给炸得一塌糊涂。你再跟我这么说,不怕把我吓坏了,明天也撒手不干了?”

  李东阳也回以一笑。向厅长拿出一根烟点燃,表情已变严肃:“我有个问题,据我所知,南疆,甚至可以说是全疆的分裂组织,你老李是了如指掌,为什么你突然心虚了呢?”

  李东阳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答道:“因为这一年多来,南疆太平静了。在城里,分裂活动基本上已销声匿迹,乡下也没有大的动静。但我呢,从不敢说已经把这个毒瘤彻底切掉了,我时时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向明又笑:“有意思,难道他们学会了隐身术?”

  李东阳叹息:“说起来话长。你知道,南疆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穆斯林,穆斯林是离不开阿訇的,阿訇要教徒弟才能代代相传。文革期间,曾经禁止阿訇教徒弟,到改革开放,出现阿訇断代。有一个村庄死了人,方圆几百里找不到一个阿訇为死者主持清洗,这对一个穆斯林来讲,是非常不幸的。”

  向明点头:“我们的历史啊,总是试图在各种极端之间寻找平衡。我听说过这个。”

  李东阳接着说:“这种事多了,政府也同意老阿訇们教徒弟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无形中也给分裂组织一个钻空子的机会。特别近年来,南疆乡下的讲经点越来越多,大有泛滥之势。因为涉及到宗教自由,针对这方面的工作难度很大,就我个人感觉,如今,讲经点这一块成了我们的盲区。”

  向明摘下眼镜,沉吟道:“讲经点,讲经,传道……嗯,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学聪明了,对我们来讲不是件好事情啊!”

  李东阳没有回话,抬眼望着向厅长的动作。

  向明重新戴上眼镜:“单单是找到藏身的地方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讲经点成了分裂组织发展壮大的温床,生根落地的土壤!好,你心虚的理由是比较充分。不过,你能考虑这么清楚了,这和看到山有什么区别呢?”

  李东阳又叹息:“厅长,我和你说的这些,仅仅是推测,还没有得到证实。而且,想证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向明来回走了几步:“是啊,又是宗教又是民族,我们公安机关挑战不起啊!嗯,这叫投鼠忌器。反过来说,分裂分子对我们这个弱点利用得越充分,你的推测就越是合理可信。咦,老李,我是谈你的工作调动的,怎么跑题了?你可还没正式表态啊?”

  李东阳笑:“我绝对服从组织安排。”

  向明松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看你这样子,像是被我逼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这次回去准备一下,调令一到,马上过来。你家小谢医生的调动,孩子的转学,我叫办公室去联系,你不用操心。啊,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公交车爆炸,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今天中央领导问我,我交了个白卷。”

  “我现在也是白卷,想法还不成熟。”

  “不成熟我也想听听,或许我加工一下,把它弄熟了,哈哈,我可是个不错的厨师。”

  “从爆炸现场来看,我觉得不像是意外事故,也不像是哪个分裂组织干的,我在找第三种可能,刚才会议上有讨论提醒了我,目前我倾向于逃到境外的分裂分子,他们会不会潜回国内作案?”

  向明一怔,走到地图前观看,口中像自言自语:“中国也出现国际恐怖主义,可以上CNN头条了,不过听起来比炸鱼炸错地方有道理。嗯,我们有个邻国,据说成了恐怖分子的乐园,到处是恐怖训练基地,分裂分子是有了一个好去处啊。”

  李东阳笑:“要是在会议上讨论这些,可能大家认为我们疯了。”

  “恐怖分子是疯子!对付疯子只能用疯办法。”向明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他顺手拉开窗帘,一道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哟,天大亮了。都怪你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一下子把我带到国外去了。到此结束吧,不能再跟你看地图了。你也该回去休息,我也要眯一会,下午我们再讨论。”他迎着阳光笑了,这是真正的笑。

  “喂,把衣服扣上。”

  陈漠军远远看见李东阳与向明走出公安厅办公大楼,推了亚里一把,两人靠在崭新的沙漠王子越野车旁抽烟。

  “我这衣服不扣才好看。”亚里不情愿地扣上他的休闲装。

  陈漠军道:“像个二流子还好看?你不扣等下我给你好看!”

  “那人是谁?”亚里望与李东阳握手告别的向明。

  “新来的向厅长。”陈漠军说完迎向李东阳,“哟,局长,向厅长跟你这么熟?”

  李东阳边走近车子边答:“也不算很熟,认识是久了,不过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面。

  ”

  陈漠军又问:“听说向厅长以前在地方工作,你们以前是不是同事?”

  “不是,以前他是公安系统的,那时我在地方,后来他转到地方,我又进了公安……。

  ”李东阳奇怪陈漠军突然有这么多问题,“喂,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亚里大笑:“局长,我们陈头想打听,你是不是快要升官了?”

  李东阳打开车门,回头望两人:“你们烦我了,想换个新领导,把我赶出南疆对不对?

  ”

  陈漠军摊手:“嗳,局长,这……怎么可能呢?”

  亚里也开车门:“局长,老实说,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也不升官,要是换了领导,说不定会把我踢下岗呢,哈哈!”

  李东阳坐上车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喂,你们俩怎么知道现在来接我?”

  “唉,昨天的爆炸这么响,你们还能免得了通宵会?”亚里熟练地启动车,开出公安厅大院,行驶上一条主干道。

  “局长,这个爆炸事件现在有什么进展?”陈漠军最关心的还是案情。

  李东阳疲惫地往后靠:“早着呢,还没法定性,不过已经惊动了中央。唉,几十个人转眼间就没了,还有几个是小孩……。不说这个了,说点高兴的,这次厅里不但分给我们这辆新车,还分了一个公安大学的毕业生。“

  “啊,知识分子来了。”陈漠军不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好是好,能提高我们的整体素质,就怕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伙大老粗,管理起来不容易。”

  李东阳笑:“我好像也算个知识分子,你是不是想说,我也看不起你们这伙大老粗?”

  “不是,不是,局长,你、你不像知识分子,你像……,啊,你……。”陈漠军实在想不出李东阳像什么。

  亚里笑道:“局长,我们陈头的意思是,你是知识分子,你管理他可以,要是他管理你,那就不好办了。”

  陈漠军大声斥道:“闭上你的臭嘴!”

  李东阳又笑:“要想管理知识分子,起码不能和他们差得太远。我问你,局里给你们刑侦队配的电脑,大家学得怎么样啊?”

  “这个……,啊,电脑,容易,我带头先学会了。是不是,亚里?”陈漠军先是脸色泛红,转而又变兴奋。

  亚里真的闭嘴了,不置可否地笑。

  李东阳吃惊地说:“哈,这么快?你真是个天才,我学两年了,还云里雾里呢!”

  陈漠军得意地笑:“其实挺简单的,我前几天用电脑画了一只羊,大家都说很像,只有亚里说像一只兔子。”

  李东阳摇头:“你这也叫会,那全国人民就没几个不会的了。”

  三人大笑。遇上红灯,一辆公交车停在车旁。

  “唉!看见没有,现在是上班高峰,也没几个人敢坐公交车了。”李东阳望向公交车叹息,合上眼睛,他有点责备自己。不该去试探那位老相识新领导的。向明离开公安系统十几年了,可以说一切重头再来,谁知才上任就碰上这么大的突发事件,最需要强力支持,尤其向明开口便委以重任,更让他愧疚不已。

  乌市一个公园里,鸟语花香,绿树成荫,草坪上,音乐声中,一群老年妇女在跳舞,旁边是三三两两晨练的老头儿,有的在打太极,有的在练剑,还有的在甩着手走来走去。

  一棵大树下,长椅子上坐着马赛和一个穿旧军装的白发老头,长椅子边上斜靠着一根拐杖和一部自行车。

  “啊,这小子现在当公安厅长了?”老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没错,你们这个向厅长的老子,以前是我的参谋长,跟我在山东打了三年仗,后来又跟我进疆。人机灵得很,就是爱仗着肚子有点墨水,经常和我顶牛,有次我差点撤了他!想不到这家伙的儿子这么有出息,我四个儿子都比不上他一个!”

  马赛笑出声来:“爷爷,我小叔在国外不是当教授了吗?”

  马赛爷爷鼻哼了一声:“那有个屁用!辛辛苦苦供他读那么多书,到头来跑去给美国佬做事,害得我在兵团大院头都抬不起,一个儿子白养了!你大伯和你二叔也不是好鸟,工作没两年,拍拍屁股调北京广州去了!最气人的是你老子,我以为他最像我,十八岁入党,二十岁当排长,谁知道娶了媳妇以后,越来越没出息。”

  “我爸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印象,这可是新闻。”虽然是爷爷,但听到别人讲父亲的坏话,马赛心里不是滋味。

  “什么新闻?”马赛爷爷嗓门儿更高了,“你回去问他,当他面我还是这么讲。老老实实当个革命工人不好吗,居然辞职去做生意,组织也不要了!这是典型的机会主义!”

  “我爸那也是为国家着想,他们厂工资都发不出了,他自谋出路,减轻了组织的负担。

  ”马赛从不认为父亲做生意有什么丢脸。

  马赛爷爷喝道:“屁话,组织上不是给我发工资吗?我能养活你们一家子,厂子有难,就要同甘共苦,他那是当逃兵!好在你算是替我争回来一口气,要不然,我现在都不认他!哦,你几时报到上班,等你穿了制服,咱们爷孙俩去拍张照,让那几个老头瞧瞧。”

  “好的,哦,这几天就去报到了。”马赛像是有难以启齿的事,“嗯,爷爷,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不想坐办公室,我想到最基层去,随便到乌市哪个派出所都行,当交警也可以。”

  “好!这个想法好,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那样有前途。这才像我孙子。”

  “我想也没有用啊,干什么工作由组织安排,除非你跟我们向厅长打个招呼。”

  “没问题,这是要求下连队,不算走后门。我今晚给他打个电话。哦,现在分配你去哪里坐办公室?”

  “啊,现在,啊,目前,分配我去南疆公安局坐办公室。”

  爷爷上下打量马赛,突然翻起白眼:“分配你去南疆公安局坐办公室,你想在乌市当交警?好,好,我给你打……。”提起椅子边上的拐杖,“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以为我老糊涂了?你老子当逃兵,你也想当逃兵,我打断你的狗腿,看你往哪逃……。”

  马赛腾挪躲闪,屁股还是吃了几拐杖,他顾不得疼痛,抓起椅子边的自行车,跳上去踩得飞快。

  真倒霉!马赛做恶梦也想不到跟白晓莎逛了一天街,竟可能是与这座城市做告别。公交车站的死里逃生还心有余悸,回到家就接到了分配去南疆的通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于是听了白晓莎的主意,把曾经是兵团司令的爷爷当成了救命稻草。

  公园另一角,白晓莎悠闲地坐在一张吊椅上,戴着随身听耳机,像是跟着音乐摇晃吊椅。

  “唉,不用问,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事情泡汤了,还被老爷子骂了吧?”马赛飞快地骑自行车来到面前,白晓莎才摘下耳机叹息。

  “何止被骂,差点没让老爷子打死!”马赛扔下自行车,一屁股坐上草地,又像弹簧一样弹起,“哎哟,老爷子下手一点不留情!”

  白晓莎跳下吊椅关切地扶马赛:“怎么了,打在哪里?快脱衣服让我看看。”

  “打在这,你要不要看,你想看我还不敢脱呢!”马赛转过屁股。

  白晓莎一下把他推倒在草地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开玩笑,再不想出办法,你就滚到南疆去吧!”

  马赛趴着说:“唉,我真够倒霉的,昨天在街上差点给炸死,回到家一个电话,变成了南疆的人,今天又给老爷子暴打了一顿,明天不知道还有什么倒霉事等着我。”

  白晓莎碎步来回走,大眼睛转了几下,叫道:“对了,昨天的爆炸你不是说有个人很可疑吗?就是你说撞倒小女孩的那个大胡子?要是你能提供线索,说不定……。”

  马赛眼睛一亮坐了起来,随即感觉到屁股上的疼痛,复又侧卧呻吟。

  白晓莎看天说:“哎,现在的警察啊,素质是不如以前了。”

  烈日下,马赛在公安厅大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才走进去。这一个多小时没有白费,他打好腹稿的话只说了一半,王处长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行了,行了!马赛同志,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想告诉我,你不愿意去南疆工作,你想留在乌市对不对?你的理由是,公交车爆炸,你碰巧在现场,可能还看见了凶手的面目,你是学刑侦的,留在乌市,对侦破此案会有相当大的帮助。”

  “王处长,不单是这个,也有我个人原因。我父母年纪都不小了,体弱多病,好不容易供我去北京读书,他们对我分配去南疆非常不满,我希望组织上能体凉我的苦衷。”这是白莎设计的第二个理由,马赛尽管认为这理由很窝囊,但还是说了出来。

  王处长一脸反感:“你这个小伙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早前我们找过你谈话,你也表示过绝对服从组织上的分配,昨天我们又特意到你家了解,你父母的年纪并不是很大,身体也都健康,家庭条件还相当不错,你刚才的话,有点不尽不实啊!特别是,你居然拿目击公交车爆炸当借口,企图与组织上做交易,甚至可以说是要挟组织,以达到自己留在乌市的目的。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呀你,你知道南疆的同志对你寄予了多大希望,他们刚分到一辆新车,同时也分到你,他们局长说,你的价值,要超过十辆新车。唉,想不到……。”

  李东阳碰巧经过这个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马赛本有点泄气了,突然又变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个建议,我觉得,乌市更需要我,而我在这里也可以更好地发挥所学,尽我所长。我发誓!一定抓住那个凶手,一定要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报仇,所以……。”

  王处长好像对马赛说什么已不感兴趣了,发现门边的李东阳后,打断马赛的话站起来:

  “刚好,南疆局李局长在这里,你们谈谈。老李,我实在是有点儿累了,我出去透透气。”说完走出办公室。

  李东阳微笑向马赛伸出手,和他握手说:“对不起,打扰你们谈话了。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你那么害怕去南疆?”

  马赛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摇头道:“我没想过去南疆,也没去过。”

  李东阳点点头:“哦,是这样!你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官,那么你说,在哪最能发挥你的特长?”

  “当然是前线。”马赛答完才意识到,他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局长牵着鼻子走了。

  李东阳笑:“那好,你就当南疆是前线吧,其实,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猜,留下协助破案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我要是你,我绝不会把这个当借口,什么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报仇!说这种话的人,我建议他改行,好好想想,你是不是需要改行。”

  马赛红脸低下头,抬头还想争辩几句,却发现李东阳已离开。

  一只手在蒸汽缭绕的镜子上擦拭水雾,镜子赫然反映出与马赛在公交车站相撞的花白胡子维族男人。男人手里的剃刀在动,花白胡须一点点减少,露出一张比他的胡须年轻许多的脸。

  这里是乌市的一间公共浴室,男人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了一下他的新面孔,从几个裸体的淋浴者旁边走过,走向存放衣物的一排箱子。换上笔挺的西装,眼睛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左手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右手探入衣帽箱,取出一支制式手枪,从解开的衬衫插入腰间,完了,提起地上的密码箱往外走。

  十几分钟后,这个改头换面的人,坐在一栋商厦的十八楼会客厅里。

  会客厅布置得十分豪阔,墙壁全部用订做的红柚木板包起来,悬挂着许多巨幅的手工挂毯,还有一个维族老人与一些重要领导人会见的照片。参观过所有的装饰,他坐上靠墙的一溜布艺沙发,翻看沙发上的日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报纸的标题是:《公共汽车爆炸,二十九人丧生》

  一个秘书模样的年青女人走了进来,微笑道:“对不起,海达尔先生,会长下午的预约满了,请你改天再来。”

  海达尔不礼貌地盯着女秘书的胸脯,冷笑说:“噢,好的,好的。请你转告他,虽然我在国外久了,但还没忘记咱们的民族礼节,请他收下我的礼物。”说完打开身边的密码箱,取出一只手雷塞进女秘书手中,女秘书尖叫一声向后跳。

  海达尔揪住女秘书的手说:“别怕,只是个打火机,是我和你们会长做买卖的样品。”

  女秘书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只假手雷。

  海达尔感觉自己受到严重的侮辱,原以为会得到英雄般的接待,谁知像一只狗一样被打发出门。他怒气冲冲地走出商厦,一脚三级,急促地跳下台阶。如果手头有足够的炸药,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栋二十多层的大楼夷为平地。

  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从商厦大楼旁的停车场驶出,开上路面,追上走在人行道上的海达尔,停在路边,助手座门打开。

  车内有人叫:“上车吧!”

  海达尔冷冷地看了车内一眼:“他不是预约满了吗?”

  车内人又道:“海达尔,你听我说,他现在真的没空,我……。”

  海达尔没听完便一脚把车门踢上,继续在人行道上行走。

  轿车再次追上,再次打车门。

  “海达尔,你听我讲完,有重要的事情,是哈桑……,又有人回来了!”

  海达尔这才丢掉手里的烟,钻进车内。

  “凯日,你老实说,阿布杜拉老师,是不是不敢见我?”海达尔双脚自然地搭到挡风玻璃前。

  “不、不是,他今天真的回南疆老家去了,我特意留下等你。啊,你看,这是他叫我交给你的东西。”开车的凯日西装革履,细皮嫩肉,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海达尔接过一个包打开,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一叠钞票。收起手机,抓钞票在手中抛:“这是我的工资?”

  “啊,啊,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这是你的一点生活费。你可以用这部手机给会长打电话。”凯日似乎对海达尔非常惧怕。

  海达尔点上一根烟:“上次我说过,我要的是海事电话,你们没听懂吗?”

  凯日又赔笑脸:“知道,知道,就是搞这东西要花时间,也快了,我会加紧去办。”

  海达尔望向车窗外:“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去火车站,等下有一趟去北疆的火车。肉孜说,从北疆口岸进来的四个人已经接到了,另外四个从南边来的,也到了乌市,他都安排好了,你也坐这趟火车跟他们去北疆汇合。”

  “肉孜现在也在乌市?”

  “他打电话说他家有事,昨晚回土湾去了,他在土湾上火车。”

  “这么重要的事还敢连夜回家?以后别让他干了!”海达尔眼露凶光,“回来的人住哪?带我去见他们。”

  凯日慌了;“我、我也不知道,是肉孜安排的,他只跟我说,给他们买了十一车厢的票。”

  海达尔不再答话,眼睛盯着火车站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阿布杜拉阿吉朝西趴在一块花色漂亮的地毯上,虔诚地做礼拜。房门开了一个缝,闪过凯日的脸,门又轻轻合上。某个房间内因为是阴面,光线显得模糊暗淡。做完礼拜,阿布杜拉最大限度在伸直他已见驼的脊背,静静地站到窗户前远眺,远处乌市的市景尽收眼底。

  “进来吧。”阿布杜拉早就看见有人在门外。

  凯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客人送走了?”

  “走了。”凯日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

  “请客容易送客难啊。”阿布杜拉的声音有怒气,“出国才两三年,胆子变得太大了,这么大一件事不但不跟我们打招呼,做完了,竟然还敢呆在这儿。是不是那个肉孜,让他找到这里来,看来以后我不能常来这里了。”

  凯日:“我看不是肉孜告诉他的。海达尔精明得很,而且他已经在乌市待了一段时间,他想知道会长在哪儿并不难。”

  阿布杜拉点头:“也是。现在应酬越来越多,真是不胜其烦啊,连那些媒体的记者都能找来,更不用说他这样的有心人了。”

  “还有,客人说曾经做过塔里甫(宗教学生),你是他的老师。”

  “哦,怎么哈桑没向我提起?唉,有这样一个学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依我看,也不算坏事,这人比我以前见过的要能干得多。反正他们想干什么,都离不开您,脏活就让他们去干好了,将来体面的事还得由您主持。”

  阿布杜拉再次望向窗外:“唉,体面的事,恐怕我等不到有体面的事可做了。不过我相信你们是可以等到的,为了这个民族,为了有朝一日的独立,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凯日附和道:“您会等到的,就算时间长一点,到了那一天,整个民族都会记住您,感激您。”

  阿布杜拉脸色已缓和,说:“好了,现在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回到南疆,我心里才安稳,”

  土湾县县城是个交通枢纽,要想从北疆去乌市或去南疆,无管火车、汽车这里都是必经之路。

  几辆警车停在一个修建颇为精美的维族院子门外,几名警察从院子里搬出许多纸张和印刷品,还有一台电脑和一套简陋的印刷机械,一些过路人和邻居远远向这边张望。

  林建北从院子内走出:“你还真快,才两天就查到这个窝点了!”

  努尔坐在一辆吉普车的保险杠上吸烟,得意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刑侦队的人只要全部动起来,查这种事就像大炮打麻雀。你不是领导,所以你不知道。我还感觉慢了呢!”

  林建北笑:“噢,原来因为我不是领导!”

  “少废话。再拿根儿烟。你不想在这儿看他们搬东西吧,走!抓人去啊,不抓到人这案始终结不了。”

  “人不是跑了吗,去哪抓?”

  “跑了不会追呀?他老子说他去乌市了,我们去追班车。”

  “喂,他早上走的,现在可能都到乌市了。你……”

  努尔没听讲完已走向身后,打开车门。重重坐上助手座,向后靠去,双腿自然地搭上前面板,登在挡风玻璃上。

  “有必要去乌市吗?”林建北不情愿地上车启动。

  “废话!反动传单肯定不是这小子写的,他后面没有一个组织才怪,说不定就在乌市。

  ”

  林建北开车上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这么追,追不上的,白费力气。”

  “谁说追不上,我感觉今天一定能抓到他。喂,你小子好像很怕去乌市一样?”

  “怎么不怕?今年几次去乌市的差旅费,你都说没钱报销,害得我老婆以为我在外面有女人。”

  努尔大笑:“你小子不是怕去乌市,是怕老婆。哈哈,我的也没报销,我老婆一句不敢说。

  林建北叹息;“我要是维族人就好了。”

  努尔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想说我们维族人歧视妇女呀?我们维族人照样有怕老婆的,还有给老婆打的呢。哈哈!”

  林建北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是维族男人,我就跟你抢老婆!哟,快没油了。

  “早上不是刚加满的吗?这么快就没油。”

  “大哥呀,我们从北疆到这里,已经跑了四五百公里,骆驼也该喝水了。

  “不怕,前面有加油站,最多十公里。”

  “就怕备用油跑不到加油站。对了,你有钱加油吗?”

  “我有十块。”

  “难怪你老婆不说你,你的工资看来全部上缴。”

  “是啊,我要钱没有用。还有烟吗,再给我一根。”

  林建北瞪大眼睛。

  前方不远果真有个加油站,一辆出租车开到加油机旁,等候加油。、

  加油工拿起油枪,伸进出租车油箱,打了几下油没出来,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停电了?”回身去加油机察看。

  出租司机在车内大喊:“喂,师傅,你快点行不行?我要赶去接火车呢!”

  后边坐在吉普车里等待加油的努尔大叫道:“掉头、掉头!快、快!”

  刚打火准备开近加油机的林建北忙乱地扭转方向盘:“又怎么了,不去乌市了?”

  努尔道:“我突然觉得不对头,肉孜可能骗他老子,要不老子骗我们。邻居说他昨晚才从乌市回来,不会今早又赶去乌市。回土湾,快,这小子最有可能坐回北疆火车。”

  林建北摇头:“唉,我早就说去乌市没用,你就是不听,走了这么多冤枉路。”

  努尔咧嘴笑:“不走冤枉路,我怎么想得出,这次肯定对了!听我的错不了,我是领导嘛!喂,怎么停车了?”

  引擎轰隆了几声,车子开出加油站几百米停了下来。林建北说;“没油了,领导同志。

  ”

  努尔道;“刚才你怎么不加油?”

  林建北苦着说;“你拼命喊掉头,我敢不听吗?现在怎么办?”

  努尔动静很大地跳下车,扭头望公路,最后眼睛停在路边草原上几匹悠闲吃草的马。

  林建北下车,面向遥遥相望加油站道:“唉,我去看看加油站有没有油桶。”见努尔盯着马匹,“喂,你想骑马去赶火车呀?”

  “那又怎么样?”努尔撒腿就跑,跳上了一匹马。

  汽笛长鸣,一列火车在铁路上飞驰。铁道两边是广阔的草原,小群的羊在埋首吃草,牧羊的少年在不远处用羊铲甩着石子,不管是羊还是人,对飞速行驶的火车熟视无睹。火车经过后,视野的尽头是天山的雄姿。

  海达尔在火车车厢里来回走动,他不是在找人,他是想让别人认出他。在哈桑的基地,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不多。不过,他没想到还没被人认出,已看见了巴提力克那张经过伪装的脸。伪装得很蹩脚,崭新的衣服和墨镜,一眼就能看出和隔壁卡座同样打扮的三个人是一伙的。

  巴提力克当过哈桑的警卫,或者说是一条忠实的狗。海达尔不喜欢狗,不过他现在需要狗,还不止一条。他没有马上惊动这四个全车厢最显眼的人,巴提力克起身上卫生间,他跟了过去,叉住巴提力克的后颈推进卫生间门里。随手关上门,抽出手枪顶住巴提力克的后脑。

  “警察,敢乱动毙了你!”海达尔捏着嗓子说话,“说,你们几个人,哪个组织的?”

  巴提力克还算镇定:“我、我是做买卖的,你认错人了。”

  海达尔冷笑:“认错?我监视你很久了,烧成灰我也认识你。老实交待,哈桑派你们回来想干什么坏事?”手上的枪扳了枪机。

  巴提力克大叫道:“有种你他妈毙了我,老子就是做买卖的!”突然发力转过身,看见身后人是海达尔,一脸惊愕。

  海达尔哈哈大笑:“很好,没尿裤子。”

  巴提力克惊魂未定:“你、你怎么来了,肉孜说找不见你。”

  “先别问,撒尿吧,完了带上你的人到卧铺车去。”说完拿出几张票递给巴提力克。

  “让你这一闹,尿不出来了。”

  “那就到北疆再痛快吧。”

  “你来了就好了,是肉孜通知你的吗?”

  海达尔点上一支烟:“不,我信不过那小子。你们先到卧铺车去,我去找他,他在土湾上这趟车。”

  中午时分,土湾铁路派出所的值班警察刚吃完午饭,坐在办公室悠闲在看报。突然,传来一阵马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跑出门看,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人骑马冲进院子,眼看就要冲向他。他急忙缩头进屋,马上的人大喝一声“驭!“,马停了下来,像急刹车一样,地上掀起一股烟尘。

  值班警察吓得面如土色,正要喝问,来人已跳下马,亮出证件高呼:“我是北疆公安局刑侦队长努尔,所长在吗?”

  所长大概已听到响动,从屋里走出:“有事吗?努尔队长。”

  努尔揩了一把汗道:“你好,所长,刚进站的火车上有一个嫌疑犯,我想上车检查,请配合!”

  所长打量了努尔好一会才点头,手指一个小门说:“好的,请跟我们走,全体集合!马上……”

  努尔没听完所长的话就跑向小门,小门外已看见月台,他迈开脚跑了上去。

  站上的火车已经快要起动,列车员在示意送客后退,有的车厢正在关闭车门。努尔跑到车边正想大叫停车,铁路派出所的民警也跟来了。

  所长说:“我已经通知延迟几分钟开车,来得及的。”

  努尔还在喘气,摊手埋怨道:“你倒是早说啊,我又不想锻炼身体。”

  “我以为你想跟火车赛跑!”所长摇头苦笑。

  这时,林建北驾驶吉普车直接驶上月台。

  努尔跑了上去,笑道:“哇,你小子也挺快的啊!”

  林建北一脸愁容地跳下车:“我告诉你,我身上的钱加不了多少油,这车现在恐怕连车站都开不出去了。”

  努尔还是笑:“别担心,所长同志会帮助我们的,连火车他也能叫停,一辆汽车算什么?是不是,所长?”

  所长又是苦笑:“没问题,一家人嘛。”

  “走,抓人去!”努尔抢先登上火车。

  安顿了巴提力克几人,火车头开了。海达尔又在车厢里行走,在一节车厢,他的眼睛盯上坐靠窗的一个维族男子。二人对望,海达尔似乎想开口,铁路派出所长刚好从后走来,手拍在他肩上。

  “请出示你的车票和证件。”

  海达尔镇定的摸出车票和一本护照。

  所长很快返还护照:“啊,原来是国外回来的,欢迎,欢迎!欢迎回国参加家乡建设,海达尔先生,请找位置坐吧。”

  海达尔礼貌地点头,坐到隔壁的卡座。

  与此同时,努尔挡住起身开溜的靠窗坐的维族男人,双手把他按回原位。

  努尔笑说:“你好,肉孜,你不认得我,我也是刚认得你,不过,我要你以后好好记得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林建北!”

  林建北出现,拿出一付手拷将维族男人拷住。

  肉孜大叫:“你们不能这样乱抓人,我是正经的生意人。”

  “是吗,我就是找你做正经生意的。把他带走!”努尔看也懒得再看肉孜,摸出兜里响的手机,“啊,政委,好消息,刚抓到那家伙,滑得很,跟我们捉迷藏,差点……,什么?去乌市汇报?嗯、嗯,遵命!林建北,你坐火车押这家伙回去,我要去乌市花天酒地喽!啊,所长同志,麻烦你们再协助一下,谢谢了!”

  所长与努尔握手:“不客气,一家人嘛?”

  林建北伸出手说:“把你的十块钱给我,我加油钱花光了。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让我讨饭回去吧?”

  努尔从包里掏出一张馕,撕下一半说:“挪,够你吃的了!”

  所长笑道:“不用担心,努尔队长,我安排他们坐餐车,乘警会照顾好小林同志的。”

  努尔说:“啊,太感谢了,所长。还有件事,你看我的车,啊,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托运回去?我知道你们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说罢狂拍所长肩膀。

  林建北边押肉孜走边不住地摇头。

  海达尔等几人离开,也离开座位。

  火车天黑时到达北疆市火车站,一辆警车开到车厢旁,林建北和一个乘警押肉孜走下火车。

  肉孜边走边嚷嚷:“喂,警察大哥,这手拷太紧了,换一个好不好?”

  “这是新手拷,不锈钢做的,以前的旧手拷生锈了,钥匙打不开,要用斧子才能打开,你真的想换?”林建北边说边与乘警握手告别,顺手将肉孜推上车。

  警车开走,海达尔和巴提力克以及另外三人也从一节车厢跳下。

  海达尔手指远去警车:“都看见了吧?不是我快一步,哼哼!”

  几个人噤若寒蝉,巴提力克望警车影子,半响才说:“真险!他妈的,幸亏是我带人回来,换一个你不认识的,现在大家都坐在警车里面了。”

  “别高兴太早,这小子进去了,我们等于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呢!”海达尔有意让这几人紧张。

  巴提力克果然惊道:“对呀,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在北疆……,你看,是不是马上回乌市?哈桑说,有事找阿布杜拉阿吉。”

  海达尔冷笑:“哈,找他,我就是从他那里来的,要不也不知道你们坐这趟车。北疆是不可久留的了,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办。”

  巴提力克说:“是,要走也要找到另外那四个人。哦,你知道他们在哪落脚吗?”

  海达尔摇头:“不知道,不过肉孜那小子安排的落脚点不难找。”

  巴提力克说:“就怕我们还没找到人,公安先到一步,而且连我们也……。”

  海达尔白眼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当年杀公安的劲头哪去了?”说完径直往车站出口走。

  巴提力克低头,不再出声,与其他四人悻悻跟在海达尔身后。

  自从在阿布杜拉的商厦吃了闭门羹后,海达尔更加坚定目标,那就是要有自己的队伍,自己的地盘。刚好巴提力克带人回来,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只要将巴提力克这伙人抓在手中,收归己用,迟早会发展壮大。

  “大哥,这几个人行不行?万一不中用……。”

  和海达尔说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塔西,塔西从小只佩服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别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海达尔道:“他们都是军人,是战士,行不行我知道,这事不用你管了,你把另外的四个人接来就行了。肉孜刚被抓,你和他有过接触,这段时间你要小心点,别再跟肉孜的人见面,安心做你的生意。”

  “好吧,那我走了,你也小心点。”塔西说完高瘦的身子没入黑暗,不一会,响起汽车离开的声音。

  海达尔点燃一根烟,环视一下这个宽敞的院落,走近一间屋子,推载大门。门里巴提力克一齐站起,地下满是吃剩的食物和瓜果皮。

  海达尔坐到中间的坑上说:“都吃饱了吧?我已经找到另外的四人上人了,他们马上到。”

  巴提力克惊喜的走:“你、你才回来两个多月,这么快就有帮手了?”

  海达尔冷冷地说:“这里也是我的家!好了,你们不是回来度假的,废话我不想多讲,我先把丑话讲在前头,跟着我干事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战士,另一种是死人!你们当中万一有谁不是第一种人,我会亲手将他变成死人!”

  巴提力克怒道:“你用不着怀疑我们,为了圣战,我们可以粉身碎骨。你们说,是不是?”

  另三个人异口同声:“为了圣战,粉身碎骨,宁死不屈!”

  海达尔像是满意地点点头。

  巴提力克说;“我不过是担心肉孜会坏了大事。”

  海达尔端茶喝了一口:“这个你放心,肉孜上有老下有小,能顶个十天半月,再说,这小子平时太张狂,公安抓他说不定是为了不相干的事。”在灯下的小桌上打开一张纸:“这就是我们在北疆的任务,巴提力克,你带四个人,我带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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