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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霍尔拿背上标出鲜血来的同一时间里,风毯也在飓风激烈的搅动中失去了平衡,开始全无章法地激转起来。塔莫伊叫道:“佛兰珂小姐,抓牢风毯边缘,我们……”
一句话还没说完,佛兰珂只听得他喉咙里发出了一言闷哼。
偏偏风毯左跌右冲,震得她连拾起头来看看他们都做不到。
混乱中只听得霍尔拿又发出了一声低哼,心头大震:“他又受伤了?是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挡住了我么,不然我怎么一直都没事……啊,啊!佛兰珂你这个呆子!”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霍尔拿,叫道:“塔莫伊,快过来抱紧我!快呀!”
风声尖厉,她这两句话只叫得声嘶力竭。
塔莫伊正在竭尽全力与飓风、风刀相抗,听得佛兰珂那两句呼喊,心下一呆;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又已经挨了一记。佛兰珂尖叫道:“快呀!我身上有护命绦……”塔莫伊恍然大悟,不顾一切,扑了过来。这护命绦他们几人谁也不曾用过,虽然带了出来一道旅行,对它的存在实是半点也不习惯,以致于虽在生死关头,竟险些想不起这个救命的宝贝来。才刚刚扑过来抱紧了佛兰珂,脚底下嘶嘶作响,风毯整个儿裂了开来……
佛兰珂拼死命抱紧了霍尔拿,叫道:“不要松手,塔莫伊,千万不要松手!”
耳际只听得风声尖厉,三个人在飓风圈子里左旋右荡,竟像是一团棉絮一般。塔莫伊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全取决于自己能否牢牢地抱住佛兰珂;偏偏身上已有多处受伤,鲜血流淌,气力越来越是微弱,不由得露出苦笑,心想:“这魔法阵的攻击力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男子汉大丈夫,不死在战阵之上,却莫名其妙地栽在这种古代遗迹里头,当真是无趣至极。才刚刚想到这里,突然间风静砂清,鼓荡着他们在半空中回荡了少说也有一刻钟之久的飓风,刹那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竟如来时一样突兀。三个人半些应变也来不及作出,便直直地自半空中摔了下去。
虽然有护命绦保护着自己,不曾受到任何的伤害,自高处住下冲跌的速度仍然使得佛兰珂一阵头晕眼花,足足过了了几分钟才恢复过来。霍尔拿垫在她身子底下,塔莫伊半个人都压在她的腿上;两个人都是遍身流血,全都已失去了知觉。
那两只装满了白星水蛭的牛皮水袋他二人腰间各系了一个,虽然割破了好几道口子,居然奇迹般大致保持了完整,只有七八条水蛭自裂口处爬了出来。
佛兰珂只急得手足无措。她对月系疗法一无所知,塔、霍二人身上的伤口又多,只凭绷带一种工具,要想将他二人的出血完全止住绝无可能。而,以他二人出血的现况来看,还没处理完一个,只怕另一个就已经支持不住了。唯一的办法,只有轮流将他们出血最急的伤处先包扎起来再说。她咬紧了牙关,将自己的裙子用力撕了开来。
忙乱之际她哪有工夫去理会那两袋水蛭?偏偏她身子一离开他们两人,护命绦的防身作用便只缩减到了她一个人身上;袋子里的水蛭闻得腥血之气,争先恐后、一条一条地爬了出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急得她手忙脚乱。正在狼狈不堪的当儿,眼角余光里,突然瞥见了一方风毯,自身后斜斜地掠了过来。
佛兰珂又惊又喜,再料不到如此荒僻的处所会有人烟,急忙站起身来,挥手求救。她想那风毯上头的,必然是在下南岛一带颇为活跃的猎珍师无疑;万想不到那风毯稍稍接近之后,其中一人身量厚实娇小,满脸生着黄棕色的细毛,看上去竟有几分与土拨鼠相似;只一对眼睛炯炯生光,居然是她曾经遇见过的老喀尔提。
老人与她四目相对,好生失望。他和独眼、克坦利三人整夜奔波,怎么也找不到卡鲁奇的踪影,到了这个时分,其实已经是绝望了。远远见到古魔法阵被人触动。忍不住要想:“会不会是卡鲁奇?”便即过来看个究竟。其实老人智慧如海,明明知道以卡鲁奇的身体状况和时间上来看,这阵势绝无可能是他发动;但是关心太过,便忍不住存下了侥幸之想。却不料那姑娘一见到他,脸上神色既惊且喜,叫道:“老爷爷,您来得正好!卡鲁奇中了金粟兰的毒,我们到这附近来帮他取药,偏偏风毯给割坏了。”
话还没有说完,那风毯已在眼前降了下来。老人看了一眼她挪到身前的两大只牛皮水袋,以及水袋表面爬满了的水蛭一眼,说道:“用水蛭给他解毒啊?不错,不错。有创意!原来那小子闯到你们营区里去了?”说话之间,瞧了克坦利一眼。克坦利二话不说,当即将水袋拿了过去,加以处置。乱爬的水蛭立时都让他弄回了袋子里去,又顺手将裂缝给封了起来。
佛兰珂见水蛭得了处置,心下稍安,说道:“这些水蛭就够用了。麻烦您跟索朗陀耶说,请他到这儿来一趟……不不,可不可以麻烦您顺道送我这两名护卫回营区去?我,我怕……”咬了咬下唇,眼眶已经红了。她虽然遇见过独眼二人,可是当时重伤晕迷,连个照面也没打过;此刻再度相逢,浑弄不清他二人的身份,只当他们是老人的随从而已。
老人瞧了塔莫伊二人一眼,问明白索朗陀耶所在的位置与距离,摇了摇头,说道:“他两人伤得很重,送过去可绝对来不及了。”佛兰珂又急又慌,说道:“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都是我不好,明明身上带了护命绦这样的防身至宝,还让他们两个受了这样的重伤……“说到最后,泪水无法自制地滚了出来。
老人见她哭得情真意切,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手上紫云木法杖在地上连点数点,不动声色地张起了一层结界,说道:“你身上有一方奇特的巾子,会变颜色的,可还在么?”
佛兰珂怔了一怔,依稀仿佛,脑中间过一丝似有还无的记忆,眼泪不自觉地收了,怔怔地道:“……在的。可是您……您怎么知道?”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你先别管那么多,救他们两人性命要紧。好啦,将这巾子在他两人身前展开,跟着我念:虚空之主赛凡沙顿。第米垂斯,将你的力量转借给月之女神席拉蒂亚。一切能量的根基,万物生化的原始,应我的要求化作月光,止息一切的痛楚……”
佛兰珂依着老人的话去做。只一念动咒语,便是一股子宁静详和的力量四面八方盘绕了过来,自右手入,自左手出,在巾子上头激荡流转,很快便焕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芒。佛兰珂心神大震。才刚刚上口,以前从未修习过的咒语,居然能够聚集来这等强大的能量,直教她疑心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老人在她身后沉声喝道:“集中精神,莫让咒文断了!他两个人的性命,可是操在你的手上!”
结界之外,独眼和克坦利两个探头探脑,既惊且疑。克坦利说道:“不会吧头子,如那么巧,历代前辈花了一万多年都没找着的东西,就偏偏赶着也在这个时候出世?那玩意儿要真的是无量虚,江湖上会半点风声也没听闻吗?”独眼摸了摸胡子,沉吟不语,心道:“这结论下得是莽撞了些。
怎么能找个机会,将那巾子看个仔细便好了……“尚未想出一个结论,老人已经拄着法杖走了过来,说道:”咱们走吧。“独眼咦了一声,问道:“那姑娘不跟着咱们去么?”老人淡淡地说道:“风毯只坐得下四个人。难道你要她丢下那两名护卫?”独眼不敢再说,陪笑道:“令高足福大命大,想必是沾了您老的福气。”老人淡淡地道:“不为了我这个老头子,那小子也不会遇上这种事了。”
独眼这个人为达目的,一向相当的能屈能伸,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是不以为意。只不过他脸皮再厚,老入不动如山,对他的多方刺探理也不理,绕了半天弯子,什么也问不出来,索朗陀耶的营地却已经到了。
索朗陀耶见到一方陌生的风毯飞了过来,颇为意外;听老人解释了佛兰珂一行人发生的事变,更是吃惊。老人微笑道:“陛下若不放心,这便赶过去看看无妨。这两人身上有金粟兰的解药,不必再劳陛下费心了。”
索朗陀耶略略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有护命绦在,我想也没有谁伤得了她。只不过……”眸光闪动,瞧了正在给卡鲁奇喂药的独眼二人一眼。说道:“令高足不是喀尔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则老先生你呢?我们一行人间关万里,可并不希望找错了对象。”老人微微一笑,紫云木法杖在地上随意划了几划,划出了下南岛大致的地形来,指着南方沿海一点,说道“艾诺维目前就隐居在这个叫做紫贝海湾的地方。如若搭风毯过去,至少还要八天的时间。但咱们若是往回走,到幻想角只要三天。从幻想角租个小空舟飞过去是一天,足足可以省下四天的行程……”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索朗陀耶法王陛下?既然要往回走,去接那个小姑娘,就干脆一直走到幻想角如何?”
索朗陀耶定定地凝视着老人,瞳孔微微收缩,说道:“你们师徒二人逃避全呼荷世界的追踪,已有数月,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改变了主意?”
老人一对深沉的眼晴毫不退却地回视着他,说道:“因为一直到目前为止,艾诺维都还没有准备好,我不想激起他太大的反弹。但是现在,时间不够了。而且,如果我的推算没有误差,时机也差不多应该要成熟了……”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年轻人,帮老夫租一艘小空舟,为老夫作个东道如何?”
索朗陀耶沉吟半晌、先不回答老人的话,反问道:“你方才说时间不够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地妖精的祭典是在四月初七。如果地封印不能在三月底以前解开,地妖精王就没有办法赶在祭典以前恢复健康;则整个的呼荷世界,会有整整一年没有地妖精……晤,‘几乎’没有地妖精。那个后果,可不大怎么好玩罢?”说到这个地方,瞧了卡鲁奇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本来这二十余天,都是我这小徒化身为飞鸟走兽,载着我星月赶路。本来就已经赶得勉强,现下自然是更不成的了。”
索朗陀耶瞳孔微微收缩。瞟了独眼二人一眼,问道:“然则为什么是我?你要想租用小空舟,不必非借重我不可罢?”
老人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算是老夫的一点私心罢……那小子会需要冒险的伙伴。而……”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索朗陀耶。老人唇边的微笑加深了,“老夫看着你还满对眼的。”
索朗陀耶哼了一声,心想艾诺维那小子需要冒险伙伴,干我什么事了?若非那小子一身系着破解封印的关键,他连瞧都懒得瞧他一眼。只不过封印一事是呼荷世界千古未有的变局,喀尔提更是独立于索摩与妖精之外、难以捉摸的存在;能得亲身参于其事,简直是一头撞进了传奇与历史。索朗陀耶那渴盼求知与冒险的心灵深处,也着实无法忽视这股子强大的呼唤和引诱。仿佛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要一脚跨进想望多年、光怪陆离的地底迷宫。至于这一路上会有多少险阻,迷宫深处又躲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可着实是顾不得了。老人见他犹豫迟疑,英俊的脸上却有一抹压抑不住的红潮渐渐泛起,微微一笑,说道:“剩下的封印都落在哪些地方,要如何一个解法,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么?”
索朗陀耶眼中露出专注的光彩,嘴唇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老人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小姑娘乘坐的风毯已经被风阵割得支离破碎了。你这里该有备用的罢?”
索朗陀耶又沉吟了半晌,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长途拔涉来到南岛,自不可能不多作准备。除了割毁的那幅风毯之外,派得上用场的还有两张。
半个时辰之内,一行人已经将帐篷收拾干净,朝着佛兰珂所在的地方出发了。
与佛兰珂会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索朗陀耶察看过塔莫伊二人的伤势,将身上所带的最后两瓶清心饮分别灌入二人口中,说道:“暂时只能先这样了……”转过头去,瞧了独眼二人一眼。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个的血液与常人不能相容,那是无论如何转不得的。”
索朗陀耶甚是诧异。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任何问题,身旁一个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这两个可不是什么好人。在……在青禾镇上收拾托图尸体,自称什么武器店老板的,就是……就是那个戴眼罩的家伙。”说话的是塔莫伊。
索朗陀耶瞳孔微微收缩。老人在一旁闲闲地道:“老头子还没有说罢?他两个是使徒十三里的人。”
索朗陀耶回过眼来,给了老人难以相信的一瞥。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为了挽救小徒的性命,老夫跟他们作了一点交易,尾款还没来得及付清。这叫做无可奈何。”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索朗陀耶这才释然。却听得塔莫伊说道:“如此说来,托图,托图也是使徒十三里的人了?”
独眼见事情无可再瞒,说道:“没有错。托图在使徒十三里头,排名第八。”
索朗陀耶豁然起立,右手已然按上了刀柄。独眼退后两步,双手乱摇、笑道:“嗳呀,嗳呀,咱们只不过是受人委托,帮人办事嘛。咱们的雇主只不过是想为呼荷世界尽点绵薄之力,才让我们千里迢迢地追踪喀尔提,法王陛下何必动怒呢?”索朗陀耶森然道:“将佛兰珂攻成重伤,也叫作‘为呼荷世界尽点绵薄之力’吗?”
佛兰珂胸中一暖,轻轻把玩着纱在颈间的护命绦,神思飘荡,整个人完全痴了。独眼干笑数声,说道:“托图擅自行动,铸下大错,个中原因,连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再说他已经为此赔上自己性命了。陛下是明理的人,不好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吧?”
索朗陀耶默然不语,握着刀柄的五指渐渐松了。老喀尔提淡淡地道:“老夫和他们之间还有末竟之事,彼此都忍让一下如何?再说,如果没有了他们,咱们七个人里头,只有你还有气力驱动风毯,这可不大方便罢。”
索朗陀耶不再说话。一行九个人结伴而行,便在这几句话里成了定局。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多些,众人乘着天光赶路,乱七八糟挤了三张风毯,各人怀各人的心事,谁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就这样一直闷到天黑。
到得札营时分,由于一共有三名伤患者需要照顾,大伙儿也是忙乱至极。幸喜到得入夜时分,卡鲁奇便能坐起身来,有气力吃饭喝汤了。他中的毒虽重,但索朗陀耶为他治疗在先,毒性已经排出了部分;独眼他们所给的,又却是对症之药。他手肘上的淤血虽然淤塞得厉害,但放了几只水蛭上去,便也就很快地疏通了。上吐下泻几回之后,虽然还有几分虚弱,却已经开始和老人拌嘴。因而到了次日出发之时,便又多了一个可以驾驶风毯的人。
既然多了一个人可以驾驶风毯,座位安排起来便自由多了。老人也不肯说明什么,单单将佛兰珂叫了过来,让她和自己以及卡鲁奇坐了一处。风毯起飞后老人张起了结界、问她:“昨天教你的咒文,可都记全了么?”
佛兰珂略略地迟疑了一下,说道:“弟子不才,只记住了一小半。”老人虽然并没说过要收她作徒弟什么的,但她自幼家教谨严,既然蒙对方教授了高深的咒语,便自然而然地师事对方,而以弟子自居了。
老人微微一笑,对她的说词浑没半点反驳,只道:“那么长的咒文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记住了一小半,那是很不容易的了。嗯,你先把巾子给我,免得待会儿咱们修习咒文的时候发动了能量。”
佛兰珂又惊又喜,说道:“您要将这咒文全教给弟子么?”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撞上了,那就是你的缘份了。止血的法门学了横坚有益无害,偏巧这无量虚又落到了你的手里。”佛兰珂怔了一怔,道:“原来这巾子的名字叫做无量虚呀?它是作什么用的?”老人沉吟了一会,说道:“时间不多了,咱们先修刁咒文吧。等你记全了的时候,如果还有闲暇,再来跟你说一些武林掌故。”佛兰珂不敢再问。全心全意、跟着老人修习咒语,这咒文艰涩难懂。无论是内在逻辑,抑或是理念法则,都与她从前修习过的咒文大不相同;因而要想背得齐全,便就份外费事。偏老人对这咒文的要求又极度严格,反复垂问,务必要她背到熟极而流,一字不差。从早上出发时分教起,一直到了日弧西倾,佛兰珂连续三次背得一字不漏,老人才算是满意了,将巾子交还到她手中,说道:“你要记住,我止血疗伤的咒文虽然教给你了,但除了这个咒文之外,你绝对不可以再动用无量虚。”见佛兰珂一对湛蓝色的昨子里充满了疑问,老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这玩意儿跟呼荷世界所有其它的法器都不相同,不是用物质去炼就,而是以‘能量’凝聚而成的。所以它不会受到一般法器所受的限制,而能够呼唤所有的能量。”
“所、所有的能量?”佛兰珂越听眼睛越大:“您是说……地水风火日月,这六种能量它全部都可以使用?”
“没有错。”老人沉沉地道:“便也正因了这个缘故,这个法器极度危险。
因为它对能量是超级敏感的。尤其在沉寂了一万八千年之后再度启用,它所有的成份都变得跃跃欲试,浮动不安。”佛兰珂似懂非懂,眉眼间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老人露出一丝苦笑,搔了搔自己颧骨,叹息道:“……总而言之,除了帮人止血之外,不要去碰它就对了。而且你千万要记住,一旦动用了这个咒语,一定要全始全终,全念完了才能收功。否则产生异变,后果不堪设想!”
佛兰珂点了点头,说道:“弟子记住了。”卡鲁奇在旁边啧了一声,说道:“你作什么那么小器只教一个咒语,干脆教全了不更快些吗?这样担忧受怕,真是何苦来哉!”
老人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懂就少在那边出馊主意,闯了祸还得要别人来替你收拾。这个玩意儿要是闯出祸来,那可不是死得僵僵的就能完事的!全数教了给她?嘿……”佛兰珂赶紧说道:“您老人家莫要再说了,弟子万万不敢作此奢求。能得学来这样一个咒文,弟子已经……”
老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言辞,说道:“别听这混小子乱说。老夫不是不想教你,只不过你功底不足,教了也是白教。”佛兰珂微微一愕,心想:“功底不足?怎么会?”
她知道自己的日系魔法已经学得极为精到。如若她愿意的话,一年前便已经可以拿到大祭司的资格了。只不过她性子害羞,很不愿意乱出风头,又顾忌着父亲是法王,自己这等年轻便取得了大祭司的位阶,难保没有人说闲话,这才决意不去考试,好歹过了二十岁再说。老人这等说法,自然不能教她服气。口中虽不言语,眼底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不以为然之色。
老人笑了笑,说道:“看来不解释个清楚,你这丫头是不能心服的了。要想将无量虚使唤如意,至少要对四种能量有着深入的研究和掌握,在平衡与转换之际才不致于有所差池。你自己估量估量,能够掌握精熟的能量共有几种?”佛兰珂满面晕红,低下了头去不再说话。卡鲁奇双手抱胸,一对黑眼睛骨碌骨碌,只管盯着她瞧个不住。
咒文既已教得齐全,老人没有必要再避开索朗陀耶;到得第三日出发时分,便是这四个人搭乘同一张风毯了。几个人天南地北闲聊封印解开后种种变动,漫长的飞行途中倒也颇觉有趣。老人由于不曾参加水族的祭典,对水妖精一族的变动关切甚深。问个不住。一直谈到晶岛上头的政变,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伤脑筋。魔人现象这么早就开始了啊……”
“魔人现象?那是什么?”
老人眉峰微蹙,说道:“魔人么……简单地说罢,释放开来的能源有正有负,这负能源待别容易受到心术不正的人的吸引。负能源一旦附身,被附身的人便成了魔人。表面上看去一切正常,单单是性格中阴暗与扭曲的部分大幅增长,几乎不再受理智与道德的掌控。神代末期,邪王西凡顿挟逆雷之威横扫四大洲,所过之处造成的一个副作用,便是出现了好些个魔人。伤脑筋……裂月魔法还只受到少部份人的操控,发生地区也都只是在他们移动的定点上头,远不及现在这样的全面,而威力又如此地强大……啧,不快些找到艾诺维可不成呀……”
佛兰珂听到“艾诺维”三字,胸中一紧,紧紧地抿住了双唇,一声不吭。索朗陀耶瞥了她一眼,心中不期然一阵发痛;却是老人所说的事太过紧要,没有心神计较其它,追问道:“那么,依您老人家看,魔王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会因为封印的解开而出世么?我……”说到这里,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我听说,不,呼荷世界人人都说,深藏于禁镜城底的那位不死法王就是……就是即将出世的魔王……”
老人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道:“魔啊……魔只不过是栖息于人心的邪念。成圣成魔,严格说来都只在一念之间。是是非非,非非是是;只要人间还有欲望和执念存在,魔人就没有可能绝了踪影。追问魔王的身份,如此看来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了。禁镜城底的那一位么……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说到这个地方,老人发出了一声深缓的叹息:“那一位,应当是千古第一的伤心人了……”
索朗陀耶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倾身向前,抓住了老人的手:“您,您以为他会是谁啊?”
老人静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子,说道:“你见过他了,是也不是?”
索朗陀耶身子又是一震,双目炯炯,盯着老人瞧了半晌,方道:“不止见过而已。他……他救过我的性命。”佛兰珂轻轻地“啊”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他救过你性命?怎么可能?你有护命绦在呀!”索朗陀耶说道:“这护命绦便是他送给我的。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他,他……”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讲起。老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很难开口,是不是?那是你的救命恩人,却是全呼荷世界闻之色变的魔王……嗯,该说是‘潜藏的魔王’罢?最低限度,几乎所有的大祭司和法王都是这样认定的。就算想要替他辩解,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口?”
索朗陀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是。那是我十八岁那年,在准备大祭司的考试之前发生的事。为了进修,到禁镜城去拜访前一任的月首法王丹;在出城采药的时候遇到袭击,跌入山谷……”佛兰珂脸色不自禁地有些发白,问道:“遇到袭击?什么人袭击你了?”索朗陀耶说道:“我那时没弄明白,现下自然是想通。那是一只巨大的魔兽——禁镜城附近负能源特多,你们都是很清楚的。”
佛兰珂道:“那,那后来呢?”明知索朗陀耶就在眼前,活蹦乱跳,没伤没病,但只一想到他曾经遇到如此的危险,就止不住心脏狂跳。
索朗陀耶沉吟着道:“我身受重伤。跌落深谷,半途中便失去了意识,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的了,谁知居然还醒转了过来。那时夜色已经很深,身旁火光熊熊。一个面目英俊的中年男子坐在火堆旁边……”语音渐转微弱,显然是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接着说道:“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他为我疗伤,为我整治食物,医术精绝心细如发。奇的是我无论如何也瞧不出他的身份。他……他腰带上头那个精丽绝伦的纹章,清楚分明是水领地的法王才能佩戴的;可是水领地的前任法王我又不是没见过,跟眼前这位半些也不相似。”佛兰珂忍不住问道:“你没问他么?”索朗陀耶摇了摇头,说道:“他不肯说话。莫说那三天的相处,即使一年后我回去找他,又相处了半个月,也仍然一个字都不曾说过。”卡鲁奇哼了一声,道:“那不摆明了是个哑巴么?”被索朗陀耶狠狠地瞪了一眼。
老人淡淡地道:“索朗陀耶既然不以为他是哑巴,那他就没有可能是个哑吧。
再说,不死法王要居然是个哑子的话,天底下就没有正常人了……嗯,他把护命绦送了给你,你起初一定不知道它的作用,是也不是?是一年间渐渐弄明白了,才想回去问个详细?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会是传说中的魔王?”
索朗陀耶不胜佩服。他自少年时期起便以聪明着称,兼以博览群书,学识过人,能教他服气的人简直跟翼蛟筋、乌蚕丝一样稀少。但这两三天与老人相处下来,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忍不住问道:“您老人家明见万里,就算是在神代那种能人辈出的时代里头,也绝无可能是无名之辈。不介意的话,是否能够告诉我们,您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人微微地怔了一怔,眼神一刹那间变得异常遥远。卡鲁奇在旁边说道:“对耶,我好像也从来没问过你的名字。
总不能只晓得你叫爸爸吧?爸爸喀尔提?“老人忍俊不禁,说道:“名字啊……一万八千年来不曾使用过这个名了,我自己都快要忘了……”抬起眼来望向云天,看到一簇簇的乌云在远处渐渐地聚集过来,不知道什么地方将要有暴风雨了,老人的眼神刹那间写满了不尽的苍茫,以及无言的缅想:“很多很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索摩人的时候……”
他很慢很慢地说着,声音的低沉悠远便像是来自宇宙的深处:“曾经用过的那个名字,叫做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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