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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魅影传奇)第二话魔人

 

  佛兰珂伙同沙库沙、法约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小小的餐厅里已经摆好一桌菜肴,壁炉在墙脚烧得正旺。那餐桌本来不大,坐不了许多人,因此一屋子挤得好几张临时家进来的椅子。餐桌的主位空在那儿,自然是留给佛兰珂的了。哈曼见她进屋,立时过来招呼道:"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怠慢了贵客,真是不好意思得很。"佛兰珂微笑道:"哪儿的话。给各位添了这许多麻烦,我们才真过意不去呢。啊,大娘在这么短时间里便整治了这许多吃食出来,珂真能干极了。

  "那农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大部分东西是我当家的刚从城里带回来熏鸭啦、腊肉啦,都很现成。唉,要不是各位正好经过,这些东西,我们这辈子再也吃不着了。"哈曼叹了口气,说道:"就是说呢。这一阵子,坏人越来越多。我到城里去贩卖米粮回来,一路心惊肉跳,只怕遇上土匪强盗。自从封印解开以后,修练风、火、水三种魔法的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越来越横行霸道,多少世代以来人人遵循的规矩,全让一些坏家伙搅得稀里糊涂。唉,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哟!"佛兰珂无话可说,只得安慰道:"各位不用烦恼。

  只等其它封印解开便不会有事了。"哈曼将一大块鸡肉夹进佛兰珂碗里,说道:"我们本来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说来奇怪,前三个封印解得那么急,却为什么隔了这许久还没有新的动静?可真教人想不明白了。"那小姑娘妮亚细细地说:"其实解不开也好啦。要不然的话,沙库沙他们……"瞧了瞧在壁炉前吃饭的地妖精一眼,小脸上浮出了忧愁的神色。

  哈曼干咳两声,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得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托图走了进来;哈曼忙过去招呼他落座,免去了一场尴尬。

  话题转到这个地方,一时间便接不下去了。佛兰珂低着头只顾吃饭,想到封印解是不解,各王国立场南辕北辙,遂使他们在追踪喀尔提的过程之中困难重重,足足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查到他们的行踪……

  要知道使用回声魔法阅读空气中的残像和声音,必须要有"定点"才能锁定施法的范围;但他们想到要去追踪喀尔提的时候,那两人早已离开浮岛好些天了,大海茫茫,要到什么地方去锁定目标?当然只好土法炼钢,根据他们的形貌去作地毯式的搜索。好容易追出一点眉目来了,却不知道接下去还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折?岂难道追到了喀尔提,就一定能叫那传承者去解封印么?四个多月来立场日益鲜明,坚决反对解封印的水领地和日领地,难道真会坐视自己一行人追踪不已,不来采取任何行动?在上个城镇中得来的最新消息;水法王身边的侍卫长拜弗,也已经追到衣吉贝利王国来了……

  佛兰珂低着头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全没注意到托图目光灼灼,不时偷眼瞄着自己。一碗饭才刚刚吃完,坐在桌尾的另一名魔导师塔莫伊跳起身来,说道:"佛兰珂小姐,我帮你盛饭!"不由分说,便将碗接了过去。

  佛兰珂有些错愕,说道:"不用了,谢谢你,我已经吃饱了。"塔莫伊笑道:"天寒地冻的又在外头跑了一天,多吃一些,才不会累坏了身子。"不由分说,又帮她盛了半碗。另一名魔导师霍尔拿冷笑道:"小姐已经吃不下了,你硬要她多吃,她吃了岂不难受?真要恢复体力,应当喝碧莎草茶才是道理。"自身边的革囊中取出一个碧绿色的茶袋,泡了杯色呈青碧的热茶,递了过去。

  托图冷眼旁观,这次随行的魔导师几乎都是三十不到、二十有余的青年,旅行开始没有多久,便有一半以上,对着佛兰珂大献殷勤起来,眼前这两个尤为急切。他瞄了佛兰珂一眼,见她白玉一样的双手捧着碧莎草茶,娇艳的红唇在杯沿轻轻啜了一口,心神不由得一荡,暗自寻思:"这般娇艳的姑娘,原也怪不得那些毛头小子。只可惜,哼哼,你们是谁也沾她不着的了!"又瞄了佛兰珂两眼,暗地里吞了一口唾沫:"奶奶的,老子知道你是沾不得的;沾是沾不得,多瞧两眼总成罢?"对身边这些男子心中所打的主意,佛兰珂可没半点明白。见霍尔拿取出魔导师颇为珍重的碧莎草茶供自己饮用,心下好生感激:"他们都这样照顾我!"见在场中人都已经用过晚饭,柔声说道:"时候已经不早,大家快将明天的行程商量好了,早些休息罢。"此言一出,大伙儿立时将餐桌收拾干净了,取得纸笔出来。自哈曼和沙库沙口中问出了附近的大致地形之后,托图画了个简单的地图,指划着说:"从紫木森林的小径里去追那两名喀尔提,非得弃马步行不可,太费时也太费事了。依我看,咱们还是从森林外头绕将过去,在林子出口处拦截他们,来得容易许多。"众人一看,这种走法只需要四五个时辰便可以走到地头;如若用双脚去穿过森林小径,只怕三天还追不到人,当然毫无异议,一致通过。霍尔拿瞧了佛兰珂一眼,心想:"我们几个走上几天路也就罢了,她那样娇怯怯的姑娘,怎么禁受得起?"想到这个地方,朝窗外瞧了一眼,心想:"老天保佑,这雪可别再下了。冻坏了她!"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那雪硬是下了一夜。

  到得天明时分,气温竟是比昨日更低了。用过早膳之后,几名魔导师披上了厚毛斗篷,牵马拉缰,准备出发。却见佛兰珂一面和哈曼等人道别,一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斗篷拿在手中;屋外肃然雪片密织,她却没半点畏寒的样子。霍尔拿失声道:"佛兰珂小姐,快把衣服穿上,你这样子会着凉的!"佛兰珂"呀"了一声,本能地将斗篷披在身上,说道:"我还以为雪停了呢。今天珂比昨天暖得多了。"没等霍尔拿再说些什么,她翻身上了马背。

  这一路过去风雪细密,马匹行进之中更刮得人人头脸生疼。却是奔驰了不到半个时辰,佛兰珂便将斗篷脱了下来,搭在马背上头。此后一直到中午时分,都不见她将衣服披上。大冷天里看不出她有一些寒意,雪白的面颊上反而透出一层桃红颜色来,更显得娇艳万分。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只把那几名魔导师看得眼也直了。

  他们而今所在的位置,已经是蓝山山脉脚底下的山径。右手边是一片避风的坳口,左边则是一片高大的森林绵延远去。那些林木少说也都有四五丈高,自然便是哈曼口中的紫木森林了。这种珍贵的乔木林相十分优美,若不是心急赶路,看了着实教人心旷神怡。

  突然间吱吱两声,自树巅上传来。众人不约而同,抬眼来向上瞧去。只见十余公尺之外,离他们最近的一棵紫云木上,攀着一只有成年男子那么巨大的金丝长毛猿,眼睛骨溜骨溜,正朝着这边直看。塔莫伊笑道:"这畜生八成是饿了。

  天寒地冻的,谅它也找不到东西吃。"掰下了一块面包,朝那金丝猿抛去,道:"喏!"那金丝猿吱吱两声,奔下树来,真的将那面包抢在手里,吃将起来。众人见它模样有趣,全都笑了起来。霍尔拿也掰下了一块面包,道:"这也给你吧!

  "抛了出去。

  那金丝猿眼看着又一块面包朝自己抛来,闪电般扑了出去。它此刻离众人不过十余公尺的距离,这一扑之势竟快到众人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一花,佛兰珂发出一声惊叫,那大猿闪电般扑回树上,三两下便登上了树巅。佛兰珂惊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叫声和大猿迅疾消失在浓密的树间,越去越远。

  这一下变起仓卒,当真人人料想不到。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佛兰珂竟是让那长毛金丝猿给劫走了!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这猿劫走一个索摩族的少女是为了什么,但是一行人的首脑既被劫走,当然以追她回来为第一优先;喀尔提不喀尔提,都只好先摆在一边了。托图咬了咬牙,道:"弃马!佛兰珂小姐要是追不回来,咱们都不用回风领地了!"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随着托图奔进了林子。

  且说佛兰珂被只大猿扛在背上,耳际风声呼呼,那大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只凭了一只猿臂,便自一棵树荡到了另一棵树上头,不住地往森林深处行进。她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虽然紫水晶法杖还牢牢地握在手上,在这种状况之下,哪里使得出半点魔法?在树梢之间起伏跌宕,要不了多久便震得头晕眼花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那大猿停了下来,将她放置在一株大树分出的大干之上。佛兰珂紧抱着主干坐了半晌,晕眩的头颅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她轻轻地甩了甩头,微微地睁开眼睛往外瞧去,赫然见得不足半公尺之外杵着一张毛茸茸的大脸,贼溜溜一对眼睛骨碌骨碌地瞧着自己,登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不那猿见她睁开了眼睛,居然伸出了一只毛手,来拉她的衣服。佛兰珂惊喘一声,往后便躲;却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背后大部分是空的,差一点便摔了下去。却是那猿眼捷手快,一把将她拖了回来。见到佛兰珂惨白着脸色盯着自己,那猿咧开了大嘴,嘻嘻一笑,整张脸突然之间,变了一个样子——那只大猿居然在眨眼之间,变出了一张青年男子的面容来!

  佛兰珂只吓得心跳差一点就停止了。是猿是猴都还不怎么可怕,因为畜生到底是畜生,了不起将她撕碎了吃下肚去便算完,何况她还没听说过金丝猿有吃人肉的;但如果是人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眼前这个该算是"人"吧?那眉目五官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人没有错。只是……这世界上居然有可以变身的魔法么?

  她听都没听说过。正在惊疑之间,那人面猿身的"人"劈手夺过她手上的紫水晶法杖,拿在手里掂了一掂,摇了一摇,咧嘴一笑,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开口也还罢了,这一开口更教佛兰珂吓得慌。更何况他一劈手便夺走了自己的法杖,这要说没有歹意拿真是白痴才会相信。她身子情不自禁,往后缩了一缩,说:"不想伤害我,为什么把我掳来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虽然想力持镇定,怎奈声音不听使唤,竟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那人目光灼灼,看了她半晌,慢条斯理地道:"不要再跟着我们。爸爸不喜欢。"佛兰珂吃了一惊。仔细打量那人的容貌,这才发现对方黑发黑眼,鼻子以上的五官甚是端正;只不过一大把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孔,一时间竟瞧不出他有多大年纪。心念电转之间,失声说道:"你,你是那个喀尔提?"那人对佛兰珂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突然间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说道:"好看。卡鲁奇喜欢。"佛兰珂骇然变色,拼死命往后一仰,整个人登时从树上摔了下去。她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发出,腰间猛地一紧,一条长蛇牢牢卷住了她身子往上便提。她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又重新坐回树干上头了。

  那条长蛇从自己腰间缩了回去,又回复成卡鲁奇的右手。她又惊又怕,又忍不住好奇,失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法术?"卡鲁奇并不回答,只又打量了她几眼,似乎要确定她安好无恙,这才慢条斯理地又说了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们。

  爸爸不喜欢。"碰到这种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的对手,佛兰珂当真是束手无策。

  生怕这人再来对自己动手动脚,那可糟糕至极了,佛兰珂偷偷地扭过头颅,朝底下望了一望。只这么略略一瞧,立时头晕眼花。自己知道绝无可能从树上跳下,脑子里不由自主,转起各种千奇百怪的逃走方式。却是想了半天,对面那人半些动静也没有。她偷眼瞧了瞧他,见那人似乎没有意思要再伸手来摸自己的脸,心中略略地安定了一些,大着胆子问道:"你这种变身的法术真厉害,是你爸爸教的么?"卡鲁奇连眼皮也不抬动一下,生似她这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突然间一个倒翻,跳到了另一株大树上头,依旧是目光灼灼,没事便看她两眼。但无论佛兰珂如何使尽方法,变着方式跟他说话,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了。

  如此僵持了两个时辰还多,天色渐渐暗了。幸亏她被掳来的时候刚刚吃过午饭,倒也不觉得饥饿。口渴时接点雪花含在口中,便也就应付过去了。可是一直困在树上也不是办法呀。佛兰珂心下发愁:"这个叫卡鲁奇的到底想做些什么?

  一直将我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何用意?"手足无措之间,忽然间远方人声嘈杂,渐渐朝这个方向移了过来。佛兰珂又惊又喜,忍不住朝卡鲁奇看了一眼。那人面猿身的汉子龇牙一笑,说道:"你的同伴找来啦。这把法杖还给你吧。"将紫水晶法杖抛了出去,说道:"不要再跟着我们。爸爸不喜欢。"手臂化作长蛇,卷向不远处另一株大树,荡了出去,他双臂如此交替不已,没多久便消失在密林深处了。

  佛兰珂将紫水晶法杖接在手中,眼花缭乱,一时间竟不知要作何反应才是。

  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挥动法杖,飞下树去。她本来专攻日系的医疗魔法,其它魔法半些也不会,为了这次出门旅行,才开始修行风魔法。为此之故,还在法杖底端加上了一块蛋白石,作为辅助的法器。虽然说她修练风魔法时间甚短,功力十分有限,但要藉用风的浮力从一棵四五丈高的树上跃将下来,倒也还勉勉强强办得到。落地之后她稳了稳身子,喊道:"塔莫伊、霍尔拿,我在这里呀!那人已经走了,没有事了!"众魔导师欢天喜地,赶了过来。人人七嘴八舌,问她是否安好;又东猜西猜,想弄明白那个喀尔提劫走佛兰珂事为了什么。佛兰珂沉吟着道:"我想他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咱们追上另一名喀尔提,才将我劫来这个地方,逼你们弃马步行的。"这问题她其实已经猜了一个下午,但一直到那卡鲁奇对自己秋毫无犯地离去。才确定自己的判断大致正确。

  众人一听,都觉得佛兰珂说得极有道理,不由得懊恼至极。但此刻大伙儿深入紫木森林,少说也由十几公里,就算原路退出,起码也得再花上两三时辰;更何况暮色已深,眼见着非在林子中渡过一夜不可,这时间怎么算都是耽搁定了。

  无论多么懊恼,也只好随遇而安。当下札营生火,准备过夜。

  这其中只有托图一个人暗自欢喜。他昨天傍晚用琉璃镜和使徒十三联络,要求增援;教宗应该也的确如自己所愿,立时派了驻札在坞城的独眼,以及他的副使克坦利出发。他知道这两个人行动迅捷,本来以为他们今天中午就可以追到自己;想不到雪下了一整天,道路艰困,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没看到半点影子。

  能够再耽搁一夜,当然是再好夜没有了。只不过他们所乘用的交通工具风毯夜间不能飞翔,万一明天要再下雪,那可就麻烦大了。他想那卡鲁奇之所以会设法拦阻自己一行人的动向,八成是因为那个传承者已经离他们不远,因此才必须想尽办法,好将追兵抛下。如果那传承者真的已经近在眼前,则独眼他们能否及时赶到,更是至关紧要。托图眉头深锁,心中寻思:"要是他们明天一早还不能赶到,可想个什么法子再耽搁点时间才好?"却说独眼和克坦利果然如托图所料,是因为风雪而耽搁了行程,他两个一接到命令,立时从坞城搭乘空浮舟来到威尔勒,在此下船之后过了一夜,本想天一亮就出发的。使用风毯前往托图所在的地点,在他们两人估计,只需要三个时辰左右便可抵达。谁知道一早起来大雪纷飞,一直到午后才稍稍地弱了一点。独眼甚是着急,对克坦利说道:"我看咱们冒雪起飞罢?再继续困在这里,可就误了大事!"说是这等说。但风毯这种飞行法器乃是由九十九种不同的羽毛编织而成的,第一怕湿,其次怕冻;在风雪中勉强行进了一个时辰,边缘地带渐渐地积出一层薄冰来。克坦利咬着牙道:"头子,我看咱们这宝贝不成的了!再不找个武器店去清他一清,非得连人带毯子一齐摔下地去不可!"独眼"嗯"了一声。

  他两个降落的地点,乃是荷本河与卢斯城交汇处形成的一个港口,名唤卢斯。

  距离紫木森林中央的深水还差不多有三百公里左右的路程。有琉璃镜相互的感应中他们知道,托图一行人已经定了下来,不再移动。这使得他们两个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从武器店出来之后便找了家看来最是热闹的酒楼踱了进去,喝酒吃饭。

  这时候已经接近上灯时分,酒楼里越来越是热闹。他们两个吃饭吃到一半,突然间不远处一阵喧闹声爆了开来,有个人大喊大叫地道:"酒,酒!再拿酒来!

  你们当大爷没钱吗?不要阻止我!喝醉了就可以见到她了!"语声含混,显然已经喝了个烂醉。

  克坦利有些好奇,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醉汉被几个看热闹的人围在中间,也瞧不见他生作何等模样。只听得观众里有个人在说:"这不是西洛银楼的老板吗?这家伙一向好色,什么样的女人没沾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另一个人说道:"就是说啊。这可怪了。咱们卢斯又不是多大的地方,如若来了什么绝色美女,怎么咱们连听也没听过?"那珠宝商醉得昏了,哪管别人说些什么,口齿不清,一面捧着个酒瓶灌个不休,一面还只管索酒。酒楼伙计头痛至极,让他闹吧,这地方可是高级酒楼,不能开罪了其它的客人;不让他喝吧,对方一向是个大客户,也不好得罪。正在为难只际,一阵脚步声砰砰砰地冲了进来,一个小伙子一把将那珠宝商手上的酒瓶夺了下来,不由分说便叉住了他的双臂,说道:"老板,好了,咱们回去罢!天都黑了,晚些再道河边去,说不定可以见到她?

  "那珠宝商酒瓶被抢了下来,本来正在胡闹挣扎,听得此言,大喜过望,含糊不清地说:"到河边去,到河边去!"扎手扎脚地排开众人便往外闯。但他其实早已醉得站不起身子,才往外冲了几步,脚下一软,瘫在地上。众人只听得鼾声大起,他阁下居然已睡得人事不知。

  观众中有人认得那小伙子是珠宝店的伙计,好奇心大起,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家老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小伙子抬眼一瞧,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脸上都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他一个小小的银楼伙计,几时受人如此注目过,登时情不自禁地咳嗽两声,将胸膛挺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个么,这个故事说来可精彩极啦!"也不等众人接腔,自顾自便往下直说:"半个月前,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都快打烊喽,我已经开始扫地,却忽然门开了,一个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穿着华贵的连帽斗篷,虽然大半张脸都给遮着了,可是乖乖,光那露在外头的部分,那可是美得……"说到这个地方,吞了一口唾沫。他词汇有限,虽然有心想好好描述那姑娘的倾城之貌却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挣扎了半天,只得放弃,说道:"总之,美呆了啦!咱们老板一见,便就看呆了眼。"听众中有人笑道:"别说你老板了,我看你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一阵哄笑。

  那小伙子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的情况比起老板来,那可就好得多啦!起码我还注意到人家姑娘拿出了一个袋子,倒出了一袋珍珠。乖乖,那等又大又圆、颗粒整齐的上好珍珠,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搔了搔头,显然又想大加描述;却是搔了半天头,再度宣告放弃,说道:"总之,美呆了啦!我看直了眼睛,不知道要如何估价,便去瞧老板。哪知道我们老板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居然伸出手去,要拉人家的手。那姑娘脸色一沉,珠子一收,转身就走。我们老板还不舍得,追将出去,还要拉她。才刚刚追到了门口,大门一开,一对男女闪了进来。见到这种情况,我根本没看到那小伙子做了些什么,便看到咱们老板往后跌了两个大跟斗。"众人听到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一个色鬼调戏外地来的美女,实在没什么好听的,兴趣尽然大减,说道:"结果自然是打不过人家,就闹相思病了。喔?""相思病"这三个字着实新鲜,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但是笑过之后,便欲开始散去。

  那小伙子小小一个银楼伙计,难得又机会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见大家伙儿对这个话题失了兴趣,赶忙提高了嗓子,叫道:"稀奇的部分我还没说呢!你们不知道,那姑娘是水妖精王!"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人群众一个胖大的汉子冷笑道:"喂,要吹牛也该打点稿吧?有谁听说过水妖精会和咱们作珍珠买卖的?

  更别提水妖精王了!再说,水妖精王跑道这个地方来作什么?那不是笑话吗?"那小伙子见众人对自己的话愈发不信,急得满脸通红反而说不出话来。突然间一块亮晶晶的金币掉在他眼前的地上,一个男子醇厚中带点沙哑的声音沉沉说道:"你说下去。后来怎么样了?"见到一整个金光闪闪,足够自己吃两个月饱饭的金币掉在眼前,那小伙子只瞧得眼也直了;不由分说,先将金币牢牢地抓在手中,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名施主。见那人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除了面目英俊、气宇轩昂之外,衣着颇为朴素,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却是此人形貌一入眼中,独眼、克坦利心头都是一震:"月首法王到这个地方作什么来了?他追问那名'水妖精王'的事,难道……"使徒十三的天网系统搜集情报巨细靡遗,诸法王长成何等模样,他二人自不会弄不清楚。当时摒息静气,要等到那小伙子的下文。

  酒楼中众人看见居然有人出这大手笔来买一个消息,全都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所有的笑语喧哗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静得那小伙子手心里冷汗直冒,连吞了两口唾沫之后才说:"大爷,大爷想知道些什么?"索朗陀耶悠悠地抛着掌中另一枚金币,说道:"你先说说那一男一女长成何等模样。"那小伙子眼睛随着那枚金币上下转动,又咽了两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那小伙子的形貌可特别极啦。长得帅且不说,他那一头头发,嘿嘿,居然是银色夹着蓝纹!这种颜色的头发,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另外那名姑娘,小人倒没怎么留意;只记得她个子娇小,容貌也很俏丽。"索朗陀耶点了点头,说道:"继续。"那小伙子见对方不慢不怒,对自己记性不够佳良的事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另一枚金币颇有到手的希望,精神登时大振,说话也流利了,说道:"追进去,守在外面,好一会儿之后他们出来,往商店街去买了两大袋食物,然后就一直往水边去了。老板失魂落魄,一直在后跟着;我怕出事,不敢离开他,"索朗陀耶问道:"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么?"那小伙子道:"没有。就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所以老板越跟越近,不离他们身后三公尺。所以,所以这么下着大雪的晚上,小人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三人到了河边,先前来卖珍珠的那位姑娘将斗篷一脱,乖乖,她…

  …"说道这个地方,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她一头殷蓝色的头发一直泄到脚边,发丛间露出来的,清清楚楚是水妖精的耳朵!"索朗陀耶眼睛微微一眯。等酒楼中一片嘈嘈响起的议论声平息下去之后,方道:"她斗篷下穿的是什么衣服?"那小伙子眼睛随着那枚金币上下转动,又咽了两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那小伙子的形貌可特别极啦。长得帅且不说,他那一头头发,嘿嘿,居然是银色夹着蓝纹!这种颜色的头发,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另外那名姑娘,小人倒没怎么留意;只记得她个子娇小,容貌也很俏丽。"索朗陀耶点了点头,说道:"继续。"那小伙子见对方不慢不怒,对自己记性不够佳良的事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另一枚金币颇有到手的希望,精神登时大振,说话也流利了,说道:"追进去,守在外面,好一会儿之后他们出来,往商店街去买了两大袋食物,然后就一直往水边去了。老板失魂落魄,一直在后跟着;我怕出事,不敢离开他,"索朗陀耶问道:"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么?"那小伙子道:"没有。就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所以老板越跟越近,不离他们身后三公尺。所以,所以这么下着大雪的晚上,小人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三人到了河边,先前来卖珍珠的那位姑娘将斗篷一脱,乖乖,她……"说道这个地方,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她一头殷蓝色的头发一直泄到脚边,发丛间露出来的,清清楚楚是水妖精的耳朵!"索朗陀耶眼睛微微一眯。等酒楼中一片嘈嘈响起的议论声平息下去之后,方道:"她斗篷下穿的是什么衣服?"那小伙子说得高兴,正巴不得对方有此一问,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说道:"那可奇啦!我一向知道妖精有些古怪,可不知道古怪到这种程度!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袭薄纱,两条臂膀光溜溜的,也不怕冻!而且……"打了一个哆嗦,显是想起那晚的情况,便止不住替对方觉得冷:"她将斗篷交给那少年之后,二话不说,翻身就进了水里,以后就没见她出来过!我知道她是水妖精啦,可是这般娇怯怯的姑娘这种天气里下水……"说到此处,又打了一个寒颤。

  索朗陀耶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另外两个人呢?"小伙子说道:"这小人可没多加注意,只知道他们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老板大喊大叫,口口声声说要到河里找那姑娘去。以后的事,您都知道啦。"索朗陀耶点了点头,将那枚金币塞在小伙子手中,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自知经此一来,已成为全店注目的焦点。

  他性情孤高冷僻,自不喜欢杂处于人群之中,让人指指点点。

  独眼与克坦利看着他离去,低声商议道:"索朗陀耶到这个地方来作什么?

  难道他也得到了喀尔提的消息?我听说此人一向不问世事,怎么突然对那传承者产生这么大的兴趣?"独眼沉吟道:"咱们现在顾不了他,先把消息传回果卓那里,让他处理便是。"说到这个地方,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沉沉地道:"空气没那么湿了,明天雪应当会停。琉璃镜这半天都没再移动,想是他们歇下来过夜了;咱们明天天一亮便出发,说不定还来得及。"克坦利抱怨道:"这等紧要达到案子,偏偏遇上这大的风雪!"独眼说道:"大家的条件都一样,谁也不会比谁好过。那两名喀尔提脚程慢得厉害,下一个封印可不知道几时才解得开,就算一时跟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快别抱怨了。"克坦利心下稍安,大口吃饭。

  吃过饭、付了帐,他两个便要离开酒楼,找家旅馆过夜去。这时分入夜已有好一会儿,店子里越来越是热闹,人去人来的好不拥挤。一个不当心,便与一名精壮青年结结实实地擦挤了一下。他两个不想生事,连忙道歉不已。那青年连说"没有关系",扭过脸去,便往里间挤了进去。走了几步,发现对方半点动静夜没有,自己情不自禁地好笑起来:"拜弗呀拜弗,你紧张个什么劲?上次到幸运角去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根本是你易容后的脸!就算是使徒十三,也没有能耐看穿易容术,分辨我的真面目罢?"轻轻撞了身旁的人一下,低声说道:"尤夫,你看到那个独眼的人没有?那就是使徒中的一个!"尤夫急忙扭头去瞧。但独眼、克坦里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了,半点影子也瞧不见。这小伙子甚是失望,抱怨道:"你怎么不早些说?上回陛下带你去幸运角我没跟成,这次又失之交臂!还说我跟你出来长点见识呢?回去一说,岂不被大伙儿笑死!"拜弗翻了翻眼睛,说道:"有什么好见识的?这些人杀起人来不眨眼,要是让他发现我们也在跟踪喀尔提,说不定会认定了陛下不信任他们,一怒之下,先把咱们两个'卡察'一声宰了!"尤夫吐了吐舌头,道:"说是这等说,在这里遇见了他们总是好事吧?最起码证明了,这些人可没白拿金子!"拜弗叹了口气,说道:"我恐怕这只是尽尽人事而已。那传承者岂是容易对付的!风妖精王赛拉飞尔身受重伤,被抬回净城的惨状我亲眼目睹,简直……"打了一个冷颤,叹道:"我只怕陛下一片苦心,到末了全属徒劳。咱们这样一路追索那两名喀尔提,也不过是为了让陛下多少安一点心罢了!"说到这个地方,跑堂的前来点菜;拜弗将菜单交给尤夫让他去发落,自己茫茫然看向窗外,心下寻思:"这雪明天可不知停是不停?"那雪飘了整夜,到天明时渐渐稀了。索朗陀耶在枕头上侧转头颅,看向窗外微微泛白的天色,有心想再睡上一会,却是脑子里翻来覆去,尽是昨晚想过不知几遍的问题:"那传承者在这里出现过,可见得这地方定然离他隐居之处不远。佛兰珂一路追着喀尔提朝这个方向而来,想是不会错的了。只不知道这一两日之间,见得到她人么?"想到这个地方,心头热血翻涌,久久不能平息:"真不知道坦多玛在想些什么!封印一事虽然紧要,也不能教独生女儿冒这等大险。她那么娇怯怯的一个姑娘……八名魔导师保护着她?嘿嘿,封印解了三个之后,整个世界动荡不安诡谲难测,真要遇上了什么风险,区区几名魔导师派得上多少用场?要早知道坦多玛会派她去担当这等艰巨的任务,我……"思绪转到这个地方,想到自己师出无名,再也"我"不下去,只得重重低叹了口气,盯着天花板直兀兀地发呆。

  索朗陀耶本来有些书呆子脾气。过于博学多闻的结果,难得遇见可以相与攀谈的对象,不免分外寂寞。以是那日在净城与佛兰珂一晤,情根深种,再也无法自己。他初时还搞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回到禁镜城之后,左思右想,辗转反侧,那姑娘的身形笑貌却竟不知道为了什么,随着时间消逝,愈来愈是鲜明。索朗陀耶苦恼至极,很疑心自己中了某种诅咒,便去遍阅古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便是爱情?原来我爱上她了!"只可惜当时呼荷世界与爱情这码子事暌违久矣,他就算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也还是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于是发奋苦读,将古籍中有关爱情的部分读了个滚瓜烂熟,甚至还挖出两本不知如何混进典册之中的言情小说来。那小说作者唤作纳兰贞,名字好生古怪,竟不知生于哪个年代、哪个领地。小说写得虽不高明,但索朗陀耶如获至宝,详加研究,好容易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爱上她便要去娶她?早说嘛!我这便去跟坦多玛提亲……"却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她若是不欢喜我可怎么是好?

  坦多玛自不会不答应我们的亲事。但她自己若不愿意,那可无谓至极了。"当即赶往飘城,想与佛兰珂私下一谈。谁知去了之后才知道,佛兰珂离城已有十来天,是追着喀尔提去的!

  坦多玛见他神色有异,不免多方追问。索朗陀耶支支唔唔,半个字也不肯吐露。离了飘城之后一路追踪过来。为了怕随从在一旁碍事,他堂堂一个法王居然独身旅行,连一个侍从都不肯带。好容易追到卢斯,打听得佛兰珂一行人过去没有好久,兴奋之情实是难以自抑。眼看天色又亮了一些,再也躺不下去,一轱辘从床上翻了下来,推门而出;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晨的冷空气,这才觉得头脑稍稍地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异响。索朗陀耶回眼一瞧,正看到一方风毯自后头院落飞起,冒着细雪朝东而去,心下微微地觉得有些奇怪:"是谁一大清早便冒着风雪赶路?雪要是停了还好。否则要不了一个时辰,那风毯非受到伤损不可。"但这场大雪下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过不了半个时辰,便已经下得有一搭没一搭,要停不停了。索朗陀耶梳洗过后,用过早饭,结帐离店,在细雪之中来到了渡口。却见渡口人潮拥挤,吵吵嚷嚷,都在询问下一班渡船几时到来。

  原来这卢斯本是一个相当繁荣的河港,来自蓝山山脉安席拉山的木材和药材约有百分之八十顺着卢斯河在此地集中。虽在大冬天里,商旅也很繁多。问题是,在过去的一万八千年里,每到冬季,河水冰封,过河要么用马匹,要么用雪橇,再穷一点就靠两条腿;水封印解开之后,莫说河水中间并不结冰,就算结了冰,冰层也变得很薄。这就非得使用特殊渡轮才有办法渡河。可是短短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哪里变得出这许多渡轮来?渡口吵成一团,全是想要挤上渡轮的旅客。

  索朗陀耶哪里耐烦去跟一大堆庸夫俗子挤这种渡轮?行囊中虽然有着一张上好的风毯,但细雪犹未全停,也不是很乐意取出来使用。抬眼看见河面辽阔,水波荡荡,冷风刮得人好不爽利;他一时意兴勃发,斗篷一甩,纵身便往河面飘了过去。旁观众人大声惊呼。却见这名面目英俊的青年男子纵身落到了一块浮冰上头,那冰只微微地沉了一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一股疾风从他身后吹来,鼓荡得他整个人往前飙了出去!有那识货的大声惊呼道:"风魔法!这是风魔法里的'万里飞鸿'呀!""什么?万里飞鸿?真的吗?真的吗?""在哪里?在哪里?是谁使出了这等高段的风魔法?"鼓噪声才刚刚响起,索朗陀耶早已跑得听不见身后众人都在吵些什么了。只不过短短的三五分钟,他已经来到了辽阔的江面之上,卢斯的嘈杂拥蹙突然间完全不复存在。大江渺渺,苍天荡荡,疾风鼓着他不住前行。想到心爱的女郎就在前方不远,索朗陀耶一时之间心血激荡,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起来:疲惫的蹄声自战场上归来,溅血的盔甲上满使尘埃;咒语已经止息,天地尚有余哀。

  心爱的姑娘啊,穿过了高山越过了大海,遥远的故乡在绝崖之外——你甜美的笑颜是否依然存在?

  熊熊的战火已经彻底封埋,归家的道路上无有妨碍;咒语已经遗忘,宝剑换了发钗。

  心爱的姑娘啊,剪除了盗贼消灭了魔怪,丰美的田园已无灾害——你深情的眼波是否正在等待?

  倾圮的村落里兴起了住宅,新耕的田地里种着青菜;炊烟如此温柔,惨伤永远不再。

  新爱的姑娘啊,穿过了晨曦守过了暮霭,小小的柴门前满是青苔——我解甲的胸怀是否依然是你唯一的爱?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归航曲》,是他前往飘城的时候,打班斯扬那里学来的。

  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整个坦多玛王国已经是弦歌不辍。班斯扬称赞索朗陀耶说他有一副好嗓子。他而今唱这首歌的时候面带笑容,实实在在,是想象佛兰珂便在眼前。

  就在这个时候,修习魔法之士所独有的对能量的敏感度,使得索朗陀耶在还未开口将这首歌再唱一遍之前,本能地朝左前方投去了狐疑的一眼——那团海藻一样张牙舞爪的黯蓝色物体,立时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力。他本能地减缓了速度,朝着那团东西移了过去。靠得近了些他才发现:那东西长得像海藻,却绝对不是海藻,而是水面上一大团不知是什么凝聚而成的蓝色暗影,有形而无质;在索朗陀耶接近的时候,那暗影竟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迅速地朝索朗陀耶移了过去。

  索朗陀耶怔了一怔。还不是很清楚自己要如何应付这个东西,那暗影来到他身前三尺之处,便像是被火烫着一般,比来时更快地溜了回去。索朗陀耶本能地追向前去,要想弄个清楚明白。

  便在这个时候,身后哗啦一声大响。索朗陀耶回头一瞧,赫然见到一只锯齿蛟巨吻大张,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索朗陀耶走南闯北,平生所见恶兽多得数也数不清了,但锯齿蛟可以长得这般巨大,他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那恶兽身长十丈有余,比几人合抱的树干还更粗壮,较之一般锯齿蛟足足大了三倍;凶猛凌厉,前所未见。索朗陀耶身子一矮,箭一般斜里窜出;回身应敌的时候,他腰下的"水湄之光"已然出鞘!

  那蛟形貌虽然猛恶,但身体太过庞大,举动便不够灵活了。索朗陀耶借风打旋,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它两次攻击,念动咒语,两道微蓝的水刀自他刀上回旋抛出,一左一右自那巨蛟身上深深划过。若非那蛟皮厚肉硬,这两刀当场就将它给斩成三截了。

  那畜牲大声惨嚎,满河翻滚,碎冰白浪溅得满天都是。奇的是它受了那么重的刀伤,却不流半点鲜血;翻滚之际,索朗陀耶只看到一大股一大股殷蓝浓稠的液体迅速地渗透了江面。他一面腾身闪避那恶蛟的翻滚,一面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液体染蓝了江水,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是……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蓝色的血?锯齿蛟我以前又不是没碰过,几曾听说它们的血是蓝色的?"正在惊诧之际,另一桩更教人难信的事发生了!就在那蛟剧烈翻滚的同时,索朗陀耶原先所见到的,那一大团海藻形状的蓝色暗影,突然间朝着那蛟卷了过去,只一挨到那蛟身体,便既没进了它的体内!

  索朗陀耶微微地呆了一呆,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却不料那蓝影刚刚消失,那蛟仰天长嚎,躯体仿佛突然间又涨大了许多;原先被索朗陀耶所伤的刀口,只这刹那之间,居然恢复得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那高高昂起的蛟身在空中只略略顿得一顿,便再一次朝索朗陀耶扑了过来。

  变起仓卒,索朗陀耶连想都没来得及多想,低喝一声,又是两道水刀抛了出去,比前回更劲更急。那蛟躯体如此庞大,如何闪避得开?卡察两响,立时断成了三截。蓝血冲天而起,带着一大篷海藻般的蓝色暗影喷将出来。

  索朗陀耶虽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这物事如此诡异,岂能让它轻易走脱,立时又是两道水刀抛了出去。那蓝影张牙舞爪,似是想竭力抵御;却是水刀的能量才与之相触,"轰"的一声大响,空间整个儿炸了开来,连远在十余公尺之外的索朗陀耶都被震得跌了出去。总算他反应过人,立时藉着风魔法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仍然打了七八个螺旋才定了下来。稳下身子之后定睛一看,眼前一片雾茫茫,什么蓝影,什么水刀,全部都没有了。只剩得一条断成了三截的锯齿蛟尸体,浮在殷蓝的血水之上,活像是皱缩了的树干。

  ——皱缩了的树干?索朗陀耶甩了甩头定睛再瞧,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锯齿蛟确实整个的皱缩了起来!原先那十余丈的巨蛟仿佛只是一个吹涨了的幻影,眼前这尸身和平常的锯齿蛟压根儿没有什么不同,三丈有余的身子,海碗粗细的躯干……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样奇突的变化?索朗陀耶无法索解地斩立在水面之上,徒劳地追想着自己读过的所有记载。没有,一点踪迹也没有!这变异呼荷世界未曾有得,那团暗影是什么东西他前所未闻……

  难道这一切都和封印有关么?索朗陀耶慢慢地收刀入鞘,实在没有法子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来。而,锯齿蛟的异变当真和自己的眼见所吻合,是那蓝影子造成的么?如果是这样的话……索朗陀耶突然一阵心惊,这卢斯河可是商旅往返的要道,如若左近又冒出这样的怪物来?

  想到这个地方,他刚刚入鞘的水湄之光立时又握入了手中。有了护命条入火不焚、入水不浸的功能,他没为自己张任何结界便跳进河立,仔仔细细地在方圆一两公里的范围绕了一圈。实在什么都没找到,这才跳将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他沉吟着想,一面重新展开了自己的行程:"最好是没什么事了。天知道了,佛兰珂他们从这一路走过去的,可别也遇到了这种东西才好!"可惜的是,索朗陀耶的期望并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那一天稍早,天色才刚刚发亮,佛兰珂一行人便纷纷起身,准备继续追踪那两名喀尔提了。在紫木森林立过了一夜,佛兰珂早已经和沙库沙联络过,确知了那两人的去向,也确认了自己一行人所在的地点,以及接下来该走的路径,因此人人心中振奋——除了托图以外。

  眼看着众人已经将行囊收拾的七七八八,托图心中着急:"这一过深水,走小径向翠岭山前进,大约再有三四个时辰便可以追到了;可独眼他们到了这个时候还见不到影子,怎么是好?"想到这个地方,将心一横,道:"那农妇说过,深水虽然不宽,冬天却不怎么结冰,要我们渡河的时候尽量小心,选定了冰厚的地方再走。这倒不错,到时候,我就假装失足落水得了。这么冷的天气,他们将我捞起来烤干衣物,少说也得再耽搁一个时辰。"主意打定,托图在一行人渡过深水的时候便留意张望,朝那看来颇厚,其实冰层却很脆弱的地方行去。若能再拉一两名同伴一齐下水,当然是再好不过。他水魔法其实练得十分精良,只是同行诸人谁也不知晓,冰层厚薄与否,一眼便看得分明。

  走了将近一半,他盘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且河水中央的冰层本来就比岸边脆弱得多,脚下用力,暗暗将冰层踏裂——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碎开来了的冰层下方,依稀有团暗蓝的影子一闪。但当时时机已经颇为紧迫,他没来得及多想,脚下薄冰已经哗然裂开。只不过他人缘并没有多好,跟在他身后的另两名魔导师距离并不太近;兼以眼捷手快,一看到冰块裂开,立时朝两旁跃了出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托图整个人栽进了水中!

  他既然不要别人知道自己精擅水魔法,自然就不会作任何方法来保护自己;厚重的冬衣一吃了水,立即直直地往下沉去。身前不远处一团海藻一样的蓝影,便在这个时候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托图吃了一惊。本来立时就想将腰畔的风火枪拔在手中,但顾忌同伴下水来救人时看出不对,则往后的计划可就阻碍重重了,因此停了一停。只这么一迟疑间,那团蓝影已然缠上了脚踝,却是粘上身来什么感觉也没有,粘体即没,快到他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睛。

  只听得上头噗通两声响,塔莫伊和另一名魔导师跳下水来,一左一右叉住了他,眨眼间又跃回了水面。塔莫伊淡淡地道:"过河时也不当心一点,若是着凉感冒,那可不怎么划算。"托图心神不定,兀自在思索着那团诡异的蓝影,对塔莫伊的调侃半个字也没回答;人家将他从水里头捞将上来,也连个谢字都没说。

  幸好他个性本来有些阴沉,大家伙儿早习惯了,也不跟他计较。

  托图这一落水,大家的行程自然受到了很大的耽搁。这种冰天雪地里浑身尽湿,那可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冻出人命的事。因此大家不等渡过深水,在河面上便升起火来。那火虚空燃起,离开河面三尺有余,以免将冰层烤得融了。若事又跌几个魔导师下去,那可麻烦至极。

  托图换上行囊中的干净衣衫,披着同伴借他的大斗篷,一面烤火,一面寻思:"从琉璃镜上传来的讯息,独眼他们大约再有一个时辰多些便可以赶到这里了。

  待会儿可得想个法子掉个队,好跟他们碰个头,大家合计合计。这么一大队子人要全数杀了灭口,还真得费上不少气力。"想到"杀人"二字,内心深处突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股子既狂且烈的火焰冒了上来。

  一名魔导师见他神色不对,诧异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托图喉中荷荷有声。大冷天里,他额上汗珠却黄豆一样地冒了出来。尽管头脑深处还有一线清明的神智在大声疾呼:"不可以,时机还没有到,这个时候出手绝对无法一网打尽!"但胸臆之中一股子既原始又狂暴,渴欲见血的兽性却一发不可收拾,野火般自他灵魂深处一直烧将出来。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狂吼,突然间抢过放在地上的风火枪,在众人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猛力扎进了他对面那名魔导师的心脏!

  众人骇然大惊,厉声喝道:"托图,你疯了?"托图理也不理,猛力将枪抽了回来。那魔导师胸口鲜血飞溅,往后便倒。

  只那魔导师胸前鲜血这么一标溅出来,托图脸上的神情立时狰狞了十倍。龇出一排白牙来狞笑着看向枪上滴下的鲜血,他右手的短枪全无预兆地朝前一举,一股子青中带蓝的火焰便毫不容情地疾射而出,朝着塔莫伊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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