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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迫在眉睫的危机,银发少年是彻头彻尾、半点感应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呢?他的知识尚未开启,记忆仍然混沌;于今支持他的行动的,除了本能之外,便只剩得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既然此行的任务是要解开水封印,则他全副的心神便都着落在引领他前往的巨蛙喀尔提、以及迎着他们而出现的水妖精身上——不,应该说,尤其着落在水妖精的身上。
当水妖精王西丝莉的身影袅袅浮现的时候,少年那一向温和的瞳孔突然间锐利地收缩,两道长眉因专注而皱起;风妖精王则绽开了一抹温和的微笑,移向前去准备要同他的朋友打招呼。把握住了这人人注视着前方的刹那,金季琵嘴唇一撮,那见血封喉的毒针立时带着肉眼难见的微光疾射而出,直奔银发少年的颈际!
谁知道毒针才刚刚奔到银发少年身侧不及一尺,突然间老长一条舌头侧地里卷了过来。啪答一声将那毒针给卷进了巨大的蛙嘴中去。只听得呸呸有声,尖嘴蛙一口将针吐在水中,眉眼口鼻老大不满意地皱在一起,道:"去他妈的,这是哪里来的鸟虫,半点肉也没有,扎得我舌头好痛,居然也敢唬我吃它,当真岂有此理之至!"哇哇蛙道:"你这便笨得很了,既然已经到口,就算没有肉,嚼嚼骨头也是好的,吐他出来作什么?居然还被扎到舌头,真是太丢咱们蛙类的脸了!
"尖嘴蛙怒道:"那鸟虫硬得跟铁一样,便嚼到肚子里去也不消化,我何必没事跟自己过这种不去?你爱吃的话,让给你算了!"哇哇蛙道:"虫虫都已经让你给丢到水里去了,你到哪里再弄一只来给我?"尖嘴蛙左顾右盼,道:"附近再找它一找,总会有的。"金季琵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潜入水中便往外猛游。那毒针细如人发,出手之后连她自己都瞧它不见,那只大蛙舌头一扫之下是否真的将针拦了下来,她原本也不能肯定。但暗杀若无失误,传承者此刻应该已经毒发身死了。她不知道那只巨蛙智商甚低,以为它们故意插科打诨,不知将用什么厉害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自然是先逃为妙。远远听得一只大蛙的大嗓门在说:"奇怪了,那个水妖精为什么突然间游得那么努力?"珠背蛙瞧了迅疾远去的水波一眼,道:"她定然是肚子痛,急着去大便。"哇哇蛙道:"她要拉大便,水里头随便拉便成了,为什么要跑得那么远?"方头蛙道:"这地方有很多的水妖精。
她不好意思拉在别人的地盘里,也未可知。"尖嘴蛙正待说话,丁多回过头来,横眉怒目,叫道:"别吵!"这话如若是赛拉飞尔说的,大蛙们少不得还要顶上几句;但这几日来他们一直当丁多是传承者,吃小家伙一喝,情不自禁地头脑一缩,真个安静了下来。这才发现一个发色殷蓝,容色清丽的紫眸美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一行人身前不远之处,眼眸中带着些微的不解,接着赛拉飞尔的话尾,问了一句:"会唱歌的喷泉?"瞧了五只大蛙一眼,说道:"浮岛上头有座会唱歌的喷泉,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赛拉飞尔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五只大蛙一见这个女人居然敢怀疑封印所在的地方,尽皆大怒,不由分说的吵嚷起来:"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咱们兄弟以前便住在那座喷泉附近的,哪有可能弄错?"珠背蛙道:"兄弟们先别生气。这个女人不喜欢散步旅行,每天只呆在自己的小窝里头玩耍,也是有的。不知道这岛上有座喷泉,不足为奇。咱们兄弟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便了。"尖嘴蛙道:"这话说得很是。"哇哇蛙望了望岛上四处可见、珍珠海贝修饰建构而成,四周清泉缭绕的小屋和楼阁一眼,说道:"整天呆在这种屋子里头,有什么好玩?比起咱们王的寝居来,可是差得多了!
"语气颇为不屑。
西丝莉也不动气。等那几只大蛙叽呱得有一个段落了,这才插进话来,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浮岛上头有座会唱歌的喷泉,那我倒要请教,这座喷泉座落在什么地方?"方头蛙叹了口气,道:"各位兄弟,咱们方才说了半天,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个女人却还要问这等问题,当真是……当真是……比起咱们兄弟,那可笨得多了。"尖嘴蛙道:"头子说得很是。要想笨到这等地步,还真是不怎么容易。"珠背蛙道:"既然咱们兄弟聪明过人,智慧超群,就大方点告诉她好了。有人跟咱们兄弟请教事情,这种机会说实在话可并不怎么多。"方头蛙甚是得意,说道:"那喷泉理所当然,是在咱们的王住的地方了,你可听清楚了罢?""你们的王?"西丝莉的眉尖微微地蹙了一蹙,很快地掠了银发少年一眼:"他?圣法王?""不对,不对,不对啦!"哇哇蛙跺着脚道:"唉,亏你跟咱们的王长得还有几分像,怎么脑袋差她那么多呢?除了水妖精以外,还有谁会住在这里?""就是嘛,就是嘛,就是嘛!"尖嘴蛙跟着叫道:"咱们的王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妖精王。""胡说八道!"西丝莉虽然没作出任何反应,在一旁的水长老维嘉可是忍不住了:"你们眼前的便是当今呼荷世界的水妖精王!
形貌一望即知,哪有可能错认①?每个种族在一个世代里只可能出现一位妖精王,哪里还会有其它的水妖精王供你们去认?要撒谎也该有点谱……""哟,荷,原来这个女人是水妖精王呀?"珠背蛙侧过头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西丝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嘛,难怪她和咱们的王长得有点像。""什么地方像了?"尖嘴蛙眯着眼睛上看下看,摇着头道:"差太多,差太多!虽然头发同样是蓝的,可是咱们王的头发像缎子,这一位嘛像海草。"几只大蛙你一言我一语,对着西丝莉品头论足,快到旁人全然无有插口的余地;但西丝莉并不生气,只觉得有趣。
其它的水妖精也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冒犯,只觉得大蛙们言语荒唐而已。等那几只蛙说得差不多了,西丝莉才悠悠地道:"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们的水妖精王叫什么名字?"她想喀尔提既是不老不死的生物,他们口中的王是前代的哪一位水妖精王也未可知。
尖嘴蛙道:"咱们的王是谁你都不知道?当真是孤陋寡闻,见识浅小。丢脸啊,丢脸!"哇哇蛙道:"这话说得很是。咱们方才说了半天,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短腿蛙扯了他一下,细声道:"咱们方才好像没把咱们王的名字说出来,这怎么能怪人家不知道呢?"哇哇蛙脸上一红,强词夺理道:"咱们方才已经将王的模样形容得那般清楚了,这女人却还猜不出来,这便笨得很了。"方头蛙道:"她本来很笨,咱们已经知道了,这便不要再叫她猜谜,放她一马罢。"珠背蛙也道:"既然咱们兄弟聪明过人,智慧超群,就大方点告诉她好了。"尖嘴蛙道:"很对,很对。"哇哇蛙面子挣足,甚是得意,清了清嗓子,挺胸突肚,说道:"咱们的王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王,她的名字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你可仔细点听清楚了,她的名字是……"又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间变得甚是柔和:"——费妮丝雅。""费妮丝雅"四字一出,听到这名字的水妖精全都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西丝莉怔了一怔,俏丽的五官上陡然间罩上一层薄霜,嘿然道:"说了半天,你们的目标原来是水妖精的圣地!我就说么,魔王也好,圣法王也好,喀尔提既是那人的下仆,又怎么会和我们水妖精一族的王扯上关系?也真难为了几位,费上这许多口舌,兜上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赛拉飞尔微微一怔,问道:"水妖精的圣地?"西丝莉点了点头,说道:"费妮丝雅是神代传说中最后一位水妖精王。她居住过的山谷后来便成了我们水妖精一族的圣地,谁也不许进去,就连每年举行的祭典,也只是在谷口的沙洲和平台上举办而已。"赛拉飞尔甚是不解,问道:"虽然是神代传说中的水妖精王,但神代传说中水妖精王当然不止一位,为什么就只有她的寝居会被当成圣地?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西丝莉沉吟了好一会子,说道:"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依稀听说……她……好像还不曾还原成妖精水晶便离开了浮岛,不知道去办什么要事,据说是…
…和一万八千年前的那场大变故有着什么关联。离开以前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但是在那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了……"赛拉飞尔"啊"了一声,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历代的水妖精王才保留了她的寝居,以便她回来的时候可以居住?"这话才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甚是荒唐;果然西丝莉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刚开始时也许是这样,可是都已经这么久了……"赛拉飞尔接口道:"是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今这圣地既然关系着水封印……"西丝莉脸色一沉,道:"不,不成的。无论原因是什么,圣地就是圣地,水妖精传承了一万八千年、连历代的水妖精王都不曾进入的圣地,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能允许任何人加以亵渎!"赛拉飞尔微微地垂了一下眼睑,没有再说什么。身为妖精王,他太知道不同种族的妖精自有不同的律法,不同的传统,是不容许别人擅加干预的。而事实上以妖精的个性而言,本来也根本不会去干涉别人家的事——即使、即使这事与封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但西丝莉"不能允许任何人加以亵渎"几个字才刚刚出口,那五只大蛙便说:"说你笨,你果然笨得厉害。兄弟们,且证明给她瞧瞧。"短腿蛙道:"好!
"噗通一声,跳下水去,转瞬间已经不见了踪影。水妖精们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一个个睁大了双眼,朝短腿蛙入水的方向瞧去。只听得尖嘴蛙嘿嘿哈哈地道:"这都不懂吗?既然我们兄弟以前便住在那喷泉附近,自然天天在那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不许任何人亵渎'云云,岂不成了放屁?"哇哇蛙甚是得意,在一旁敲边鼓道:"好臭,好臭!"方头蛙也道:"咱们兄弟在这浮岛一住住了一万多年,什么地方有个海蟑螂穴都摸得一清二楚;你说不能进去,难道我们就进不去了不成?"水长老维嘉吃了一惊,道:"你们在这里住了一万多年?怎么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你们?"珠背蛙下巴一抬,说道:"凭什么要你们看见啊?你们又不吃虫虫,又不跟咱们比游水,又不能没事打架玩,够多没趣!咱们兄弟以前想回王的寝宫去瞧瞧,就一大堆水妖精来挡路。让你们瞧见?嘿,多添麻烦罢啦。"方头蛙道:"很对,很对。"维嘉瞧了另一位水长老蕾碧丝一眼,又瞧了瞧西丝莉,几个人情不自禁,一齐转头朝东北方瞧去。
尖嘴蛙吃了一惊,道:"咦,咦咱们还以为她们很笨的,怎么这会子突然间聪明起来,连咱们兄弟住在哪里都猜到了?"方头蛙想了想道:"咱们住的地方向来看不见水妖精。她们或者是因为这样而猜到了,也未可知。"珠背蛙道:"很对,很对。她们衣服穿得这样少,自然怕冷。"尖嘴蛙道:"咱们衣服也不见得就穿得多了,怎见得咱们就不怕冷,非得住在那里?"哇哇蛙道:"那自然是因为咱们兄弟天赋异禀,身强体健;这些小姑娘一见之下,便即佩服万状,认为那样寒冷的地方,只有咱们兄弟有资格居住。"蕾碧丝挨近维嘉身侧,低声说道:"你瞧这几个喀尔提会不会是在说谎?玄冰岬底下就算有什么水道可以进入圣地,也应该早就被坚冰封起来了罢?"维嘉摇了摇头,说:"这就不明白了。依我看,这几个喀尔提……"维嘉一句话还没说完,猛然间遥远的后方传来一阵惊叫。一个大嗓门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你们挡也没有用吧?"短腿蛙由浮岛内部朝海边蹦了过来。
西丝莉面色大变,喝道:"你……你……"方头蛙拍手大笑,说道:"他已经到圣地去转了一圈回来啦。兄弟们,咱们也走罢。"众蛙轰然应是,噗通连声,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海水之中。
西丝莉再怎么沉得住气,这会子也不由得又气又急。瞧瞧海水再瞧瞧浮岛中心的黛螺山,她想那几名喀尔提对伏流暗道的地形远比自己熟悉,游水的速度又远比之间为快,如若笨到蹑着它们背后紧追,追不上是一定的,还说不定会有意外之险。既然它们此来的目的是在圣地,则自己只消守在圣地之外便已足够。
想到就做,西丝莉喝了一声:"大家跟我来!"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子,便朝黛螺山奔去。岂知她这厢才一举趾,银发少年立时追着她展开了身形。丁多的小头左右转动,朝着海面上叫道:"大蛙,大蛙!"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圣法王不跟着蛙们行动,而要去追眼前的水妖精王。西丝莉瞧了他们一眼,知道自己没有可能阻止银发少年的随行,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自顾自地向前奔驰。
赛拉飞尔甚是踌躇。西丝莉坚持不让任何人进入水妖精的圣地,倒教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过去看个明白了。但事态发展到了眼前这个地步,也真是难以袖手走开。更何况那座"会唱歌的喷泉"依然引动着他最深切的关怀。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展开翅膀,朝着水妖精们奔驰的方向飘了过去。他移动得非常之慢,因为还不能够确知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将要如何;却是在这样的迟疑之中,他敏锐非常的耳朵精确地网罗了浮岛上头大大小小的各种声响。包括了轻柔的风声,潺潺的水声;水妖精们细细碎碎的讨论声,以及……大蛙们嘻嘻哗哗的聒噪声。
大蛙们的聒噪声?如此说来,他们又已经闯到圣地里去了?赛拉飞尔猛然抬头,正想将它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一些,便听得一声长长的惨呼,撕裂了浮岛千万年来静谧祥和的空气!
西丝莉?如此熟悉的——会是西丝莉的声音?
震撼之余不暇多想,赛拉飞尔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冲去,三两分钟内便发现了水妖精聚集的沙洲和平台。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喝道:"发生什么事了?西丝莉呢?"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似的,另一声惨叫便在此时响起,比前一声更惨烈,更短促!
叫声是从谷内发出的。珊瑚与还贝形成的礁岩层层叠叠、环抱而成的美丽山谷,只有一个宽约五公尺多些的开口。赛拉飞尔很快地朝里头张望了一眼,却是水道崎岖,一时间什么也瞧不见。他心里着急,叫道:"西丝莉呢?你们的王在里面吗?"这问题其实不必等水妖精们回答,只消看看她们既惊且慌的神色,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赛拉飞尔重重地在自己掌心里捶了一记,道:"那你们还不快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还一个一个地傻在这里?"维嘉神色惊惶,说道:"可是,可是王交待过的,要我们在外边等着。圣地不可以……"一句话没有说完,里头又传出了一声惨叫。赛拉飞尔跺了跺脚,叫道:"住手!不要再打了!"不由分说钻了进去。正看到方头蛙双拳齐出,两道巨型的水柱朝着西丝莉同时奔到。
赛拉飞尔闪电般扑向前去,一把挟住西丝莉往旁便闪。水柱重重地击在坚冰上头,只打得冰屑飞溅,竟是击出了两个大洞!
西丝莉斜了赛拉飞尔一眼,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喉中咯咯有声,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哇"的一声,呕了一地的清水。水中夹着许多色作淡蓝的冰块,在冰面上敲击出出清脆的声响。
赛拉飞尔又惊又怒,叫道:"你们,你们,怎么下了这么重的手?"哇哇蛙道:"谁叫她想赶咱们出去?不管是谁,要想阻止咱们执行任务,那还有跟她客气的?"赛拉飞尔道:"你……"一个字还未说完,谷口闹闹攘攘,水妖精们纷纷嚷道:"王,你安好吗?王!"一鼓脑儿拥了进来。
见了西丝莉瘫在赛拉飞尔怀中,维嘉和蕾碧丝全都红了眼睛,娇叱一声便要冲上去同巨蛙们动手。赛拉飞尔大急,叫道:"不成……"西丝莉也道:"住手!
"赛拉飞尔的话,水妖精们自然未必去听;但是西丝莉只一开口,虽然声音微弱,两名水长老立时停下了脚步,叫道:"王……"西丝莉低咳两声,扶着赛拉飞尔站了起来,说道:"大家伙儿都退出去,不要再打了。"维嘉叫道:"王!"西丝莉身子晃了两晃,又呕了几口清水出来,说道:"都——出去。圣地……既然已被……闯入,咳咳,再打……也没有……意思了。咳,咳!"蕾碧丝眼圈一红,道:"要说圣地被闯入,一开始便已经被这五个喀尔提闯入了,你又何必……何必……"西丝莉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妖精王,你们可不是啊!守护圣地是…
…我的职责,要赔……赔我一个便是……"声音越转越弱。维嘉"嘤"的一声,哭了出来。
西丝莉低咳了两声,微笑道:"都……出去罢。我说的话……你们不听了?
"蕾碧丝忍着泪道:"不,王既然这样说了,我们……我们出去便是。"是字才刚刚出口,西丝莉身子晃得两晃,晕死在赛拉飞尔怀中。
水妖精们乱成一堆,叫道:"王,王!"齐齐奔上前来。赛拉飞尔退到一边,心下踌躇:"西丝莉伤成这个模样,水封印一旦解开,势必支持不住,那可怎么办才好?"瞧了喀尔提们一眼,见五只大蛙将那魔导书摊了开来,恭恭敬敬地摆在银发少年身前,想到封印的解除是呼荷世界必然的遭遇,运命循环,无可违逆,莫说是几个人的生死,便几十万人的生死又何足道哉?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忽然间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没有泉,没有泉!大蛙,骗丁多!"哇哇蛙道:"我们几时骗你了?那不就是泉吗?"赛拉飞尔顺着声音瞧去,只见这山谷和魔导书上所画的风貌大抵相似,只不过图书上那种流水淙淙、繁花遍地的美景早已不复存在了。宫殿与礁岩上全都覆满了冰雪,湖水早已化成了坚冰。只要那座奇魅的喷泉更不用说:泉水所在处一层一层地叠满了岩石一样的巨大冰块。
这时候日弧下沉已久,殷蓝的冰群在月色下阴阴地焕着紫光。若不经大蛙们指出,谁也瞧不出那儿竟会有一座什么"会唱歌的喷泉"。所以丁多一见之下,更是不悦,叫道:"不是泉,不是泉!没有水,不唱歌!坏蛙,骗丁多!"哇哇蛙甚是着急,道:"真的没有骗你啊!这本来是泉,以前会唱歌的!"小家伙哪里肯信,鼓着腮帮子道:"骗丁多,丁多生气!"哇哇蛙越急越说不分明,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个,以,以前。"就在这个时候,银发少年抬起了右手,在丁多的小头上拍了两下。小家伙知道这是在叫他安静了,却十分不服气,拉了拉少年的衣服,还想再说;却见圣法王的眸光自魔导书上调了回来,刚拍过自己头顶的右手垂下去按上了龙剑——小妖精知道事关紧要,大眼睛眨了两眨,居然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水妖精们也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一个个摒息静气地朝这个方向观望。
万籁俱寂中只听得"答"一声轻响,龙剑已然出鞘!
水晶?赛拉飞尔定睛瞧去,有些惊异地发现:那龙剑居然通体尽是透明无色的水晶。可是银发少年对此显然毫不在意,只自顾自地来到了那堆巨大的冰岩面前。如同他在解风封印或火封印的时候一样,这整个的行动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机械性的必然;凝视了冰层半晌之后他寻着一个接缝随手一送,那形状脆弱的龙剑立时深深地插入了坚硬如铁的冰层之中,直直地没到了剑柄。
有那么片刻功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天不曾崩,地不曾塌;冰不曾销解而水不曾怒卷,安静到简直让赛拉飞尔以为龙剑插错了位置。但是,但是……等一等,那是什么?
赛拉飞尔重重地甩了一下头颅之后定睛再瞧,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看错:那冰岩,那凝结了一万八千年,因为异乎寻常的寒冷而呈现殷蓝颜色的冰岩里,那亘古不退的冰蓝色泽,这会儿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一样地开始流动,往龙剑的方向流动;像是百河千川汇入大海,有像是离家已久的浪子奔向家园。在冰块逐渐呈显出半透明的风貌之时,饱吸了寒气的龙剑焕发出来的蓝光,使得它在冰层之中所在的位置给突显得清晰异常。
几乎就在龙剑开始转化为蓝色的同时,封锁了整座山谷的冰霜也跟着开始融解。仿佛春天以千百倍于平常的脚步到访一般,宫殿屋檐上的水珠开始滑落,叮咚有声;先只是一滴两滴,很快便凝成了一串两串。湖水漾出了波纹,喷泉开始涌出。叮叮不绝的水声里,有着不怎么贯串的乐音隐隐响起。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由于冰岩销融的缘故,那龙剑也开始一点一点地下沉。
丁多看得分明,叫道:"龙,龙……"使劲扯着银发少年的袖子。但他脸上神色迷惘,对丁多的拉扯浑然不觉。眼看着龙剑不停歇地往水底沉去,丁多又急又慌,叫道:"龙,龙"双腿一蹬,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泉眼之中!
银发少年微微一怔,一脚跨向前去,便想将丁多拦将回来。但他一脚才刚跨出,那喷泉已经成型。大量的净水哗然喷涌,方圆丈许之内立时涨满了细雾一般的水气,将他正个人都给包了起来。银蛇般的水柱绕身游走,一股一股地盘上了他的躯体和四肢。在他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二步之前,第一波水柱已经整个儿没入了他的体内,第二波水柱紧接着缠将上来。
少年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又震动了一下。赛拉飞尔在一边看得明白:只在这转瞬间的时刻里,少年脸上的神情乃至于五官都起了变化——虽然精微,却绝无可能错认的变化。只水封印这么一解,他仿佛就在刹那之间,从十五六岁的少年长成了十七八岁!
是因为他的能量又增加了么?赛拉飞尔朝着喷泉掠去,一面打算将丁多捞上来,一面不可置信地想:就如同解开火封印后他得到火的能量一般,而今解开了水封印,他也得到了水的能量?这未免太夸张了吗?照这样继续解下去,他的能量会累积到什么地步呀?
赛拉飞尔的猜测不能算错——最低限度,在能量的累积上头没有猜错。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封印只一解开,随着能量涌入少年体内的还有别的东西,一些赛拉飞尔无法想象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溃决一样地吞噬了过来啊?这是什么样的图形,什么样的记忆,什么样的情绪?不同于火封印解开时涌进来的那种渴求和甜美,于今的这一波能量带着无法抵御的强势,贯穿了他一直到稍早为止都还一片昏糊的意识,汹涌、激荡,而且叫嚣。记忆与意识的成型来得如此狂暴,如此突兀,少年本能地按紧了自己的额头,集聚了所有的精神去承担——是这样的混乱使得他在那五只大蛙来到他面前,要想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对它们完全视若无睹;也是这样的混乱,使得他在尖嘴蛙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想碰碰他的时候,陡然间爆了开来——惨历的叫声惊得赛拉飞尔豁然扭过脸去,正看到那银发的少年抱着头颅弯下了腰。他身边所有的湖水全都爆炸一样地喷出了十余丈高,而七八股激转的旋风同一时间里开始在山谷中到处乱窜。宫室剧烈地摇晃也就罢了,谷口刚刚还原的妖精水晶居然全被扫得遍地横飞!大蛙们大声尖叫,争相走避,一路走还一路叫道:"不干我的事呀!我怎知他不爱人家碰他?"赛拉飞尔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抱住了银发少年,叫道:"圣法王,镇定一点!你怎么了?""让开!"少年大吼,一道闪电不由分说地对着赛拉飞尔当头劈下。风妖精王大惊失色,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刚来得及用护罩阻挡了这绝不容情的一击。但只这么一击,少年已自他的抱持中脱身而出,对着虚空大喊:"狄利昂,不要死!狄利昂!"那是伤兽呼唤同伴的嘶吼,凄厉到赛拉飞尔一听之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能明白事情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赛拉飞尔只能再一次向少年掠去,试着让他安静下来:"圣法王……"少年豁然回过眼来,一向温和的眼眸中这会子迸出了凌厉至极的杀气,竟使得赛拉飞尔的呼吸情不自禁地顿了一顿。"别过来,"这三个字是自齿缝间一字一字迸出来的:"别以为我……"这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另一波撕心裂肺的影像闪电般自他脑海中飞掠而过,痛到他完美的五官整个的扭曲了。"不,"他低低的说,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然破裂,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狂呼中他双拳齐出,两股锋锐至极的水刀全无目标地一阵乱扫:"走开,走开,不要拦着我!梅顿、摩塔、马衣雷,我来救你们了!"那四下乱扫的水刀虽然并不曾对准了赛拉飞尔,但刀网绵密,刀气凌厉,只扫得珊瑚还贝四处飞散。
赛拉飞尔避得甚是狼狈,叫道:"圣法王……"少年的眸光朝赛拉飞尔一扫,眼眸中杀气陡然间大盛。赛拉飞尔心神才刚刚一凛,那少年已然扑了过来,历声道:"是你,就是你!是你出卖了他们!把他们的命还给我,还给我!"凄厉的怒喝声冲入空气中交加的雷电,浮岛上的宫室火头大起,地面一道接一地道裂了开来。
赛拉飞尔眼看对方来意不善,连忙要闪,却是速度远远地及对方不上,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额头上已经传来一阵撕裂般的撞击,冲得他整个人跌出了数尺来远。一口气还没回转过来,一道霹雳横里飞来,重重地将他击出了数十公尺去。这几记攻击一波紧接着一波,教赛拉飞尔连张开护罩保护自己都来不及,只挨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转。他勉强提起气来,叫了一声:"圣……"一个句子还没吐全,又是两道雷霆紧接着撞到。也不知道是这少年的攻击力太过惊人,还是赛拉飞尔的防卫力已经减弱,这两道闪电的威力居然远远地超过了封印初初解开之时、他在火之谷挨过的那些雷电!明明防御网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张开,这两道闪电依然打得他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跌将出去。被脚下几颗圆滑滑的东西一绊,他再也撑持不住地扑跌在地!
他这厢重重地往下一扑,触手处尽是既远且滑、卵石大小的硬物;勉力睁开眼睛来瞄了一眼,果然都是还原了的妖精水晶。水封印一经解开,水妖精们当然只有还原,这是赛拉飞尔早料到了的事;就连水妖精王西丝莉,由于受了重伤,也……
这念头才刚掠过赛拉飞尔心头,他便看到了西丝莉——昏迷不醒的西丝莉。
坐在簇拥着她的妖精水晶之间,她整个人正在逐渐缩小,逐渐凝结……
赛拉飞尔胸中微微一酸。却料不到就在这个刹那里,那正在还原成妖精水晶的西丝莉身子周遭,突然笼上了一层奇异的紫色光晕;而,就在光晕成型的刹那,西丝莉——那本来眼看着已经要凝缩成水晶的西丝莉,居然好端端地、无比正常地、维持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姿态,再一次浮现在赛拉飞尔的眼前了!简直就像——赛拉飞尔先前看到的景象,完完全全只是一幕幻象似的!
怎么会这样的?难道自己居然这等不中用,只挨了这么几下便连眼睛都给打得花了?赛拉飞尔重重地甩了甩头,伸出手去揉了揉眼睛。由于受了一记重击,他额角的伤口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有乳白色的雾气不断渗出,将视线都给遮得迷迷蒙蒙的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注意……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空气微微一动。赛拉飞尔大吃一惊。眼前所见到的异常景象,使得他在这刹那之间完全忘了:那银发少年的暴怒和攻击尚未止息。但对方的速度如此迅捷,赛拉飞尔就算全神贯注也避他不开,何况是在对方已经逼到了身后。警讯才刚刚浮上心头,身体已经被两条钢铁似的手臂牢牢抱住。那少年将自己紧紧拥入了怀中,哽着声音叫道:"马衣雷,醒过来!求求你,不要死!
"赛拉飞尔本已伤得不轻,吃他这么不知轻重的一抱,一时间恶心欲呕,喉中咯了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那少年看了他两眼,突然间脸色大变,厉声道:"不是他,你不是他!你这恶贼,又想冒充他的样子来害我吗?你以为这回我还会再上这种当吗?"咬牙切齿之际,他双手使力一分,竟将赛拉飞尔一对翅膀硬生生扯了下来!
剧痛攻心,赛拉飞尔连叫也没能叫出声来,就此晕了过去,浑然不知道那少年将自己整个人举了起来,狠命地往外一摔。一直到冰寒的冷水没头没脑地浇了一身,他才悠悠忽忽地醒了过来。创口传来的剧痛折磨得他险些再次闭过气去,翻转的脏腑逼得他几乎就要呕出血来,却是痛到连呕吐的气力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叮叮咚,铮铮琮琮的几声乐音,突然间传入了他的耳中,使他涣散了的精神不由自主地振作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半浮半沉地搁在那座"会唱歌的喷泉"附近,泉水底座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块触手可及。乐音甜美悠扬,动人心旌。这泉水在封印退去之后居然真的开始唱歌了……赛拉飞尔昏昏沉沉地想,痛苦地觉察到:整座浮岛上飙风暴卷,雷电交加,所有的水流全都发疯似的狂吼怒号。显然那银发少年应付完了自己之后,出手竟比原先还更疯狂。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赛拉飞尔不由自主地锁紧了眉头。再这样胡闹下去,别说是整座浮岛必将不保,只怕连岛上的妖精水晶也……也……
怎么办?背上激烈的疼痛使得赛拉飞尔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此刻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那如疯如魔的少年了。水妖精们当然不用说,那五只大蛙么是想也不用去想。那么究竟有谁能……有谁?
"丁多"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灵感,使得赛拉飞尔因痛而灰暗的蓝眼睛突然间亮了一亮:"圣法王疼丁多疼得厉害。如若是那小家伙去劝他,说不定会有一些效果?"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管怎么说,连风妖精王都给伤成这个样子了,他一个小不隆咚的小妖精能管什么用?但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何况那小家伙比自己还耐打得多。
想是这般想,丁多在哪儿呢?潜入泉水中已经老半天了还没见他出来,不要是出事了才好。赛拉飞尔勉力地动了动身子,想要试着探身到泉水中去;却是才刚一动弹,全身的肌肉便开始造反。他死命地咬住了牙关,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动。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在悲怜他的努力一般,泉水中央水波涌动,殷蓝的龙剑"波"一声冒了出来,丁多的小头紧接着窜出,腮帮子使劲一鼓,一大口水"噗"一声喷得老高。赛拉飞尔一声"丁多"还没来得及叫出口来,眼前的变化却——惊得他整个人都僵得不会动了!
一口水还没完全吐得干净呢,丁多的形貌却突然间产生了难以思量的改变。
他本来精巧的个子,比一般小妖精小上一倍的个子,只这眨眼间猛地激烈地膨胀起来,那柔细的绒毛也仿佛在刹那间全都融化了一般,成为流动的一球液体——水、水精灵?丁多变成了水精灵?赛拉飞尔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小妖精升级成为水精灵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丁多这个千万年来打死了也不升级,同时也怎么样也不还原的小妖精,居然会在水封印刚刚解开之后的现在,便变成了水精灵!
"丁多升级了"这一桩事如若传扬出去,已经足以成为妖精界一等一的头条新闻了,谁知道更惊人的事还在后头!水精灵的外貌还未完全成型,另一波变化却已经紧接着开始:那液状的球体迅速拉长成半人半鱼的形貌,浓密的黑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头颅的部分滋生——水战士!赛拉飞尔无声地喊了出来,无法相信妖精界会有如此惊人的升级法。在一般的状况底下,由水精灵升级到水战士,少说也得经过二三十年的时间——这还得是娃蒂那种天才才有可能办到的速度。
可是眼前这一位,在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不曾经过妖精王或任何一位长老的祝福便完成了这样的转折,而且——而且,天哪,她……她的变化还在继续!
只在两三秒不到的时间里,短短的黑发已经瀑布般委迤下来,发色也跟着一波一波地变幻;银色的鱼鳞化作了淡蓝颜色、似绢似绡的薄纱,款款裹住了一具无比优美的躯体。当珍珠的额饰自她光洁的眉心悬垂下来的时候,一个绝丽的美人已经盈盈袅袅地自泉心浮了起来。
震动到连"你是谁"都忘了出口,赛拉飞尔征征地看着她一头波浪般的殷蓝长发缎子般流汇至脚边,清澄的美目中闪着紫水晶最神秘、最深邃的光芒。在紫月的映照之下,满天散化的水珠便如同七彩的宝珠一般,恰如其分地烘托了她完美的存在。便连那泉水也仿佛十分认可她的地位一般,自动往两旁分去;退开去的泉水却越窜越高,拱门一样地在她头上形成了水的光环。只不过这位美得超凡绝俗的丽人对眼前的情况似乎还不是很能掌握,微微地展开双手来看向天际,眉间有几分迷惑,眼底有几分征忡;她整个人沉静而透明地站在那里,像一束光。
①每一族妖精的每一阶段都拥有特定的特征,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在一照眼下便认得分明。水妖精王一定拥有垂至脚边的殷蓝色长发和紫色的眼眸,那是任何索摩族人或其它妖精都不会有的。不管有没有见过当代的各族妖精王。只凭各族的特色去认,就没有可能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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