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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纳兰贞
皇都笑了一笑,说道:“他们几人何需我来呼唤?要找的是其它几位罢?”对光之妖精而言,“时间”既然根本不是障壁,则艾诺维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止皇都、连景晖他们也是一清二楚,自然没有必要再多罗嗦。其实娃蒂、赛拉飞尔、以及蕾雪的情况也差不多,所谓呼唤,不过是意思意思照应一下罢了。艾诺维当即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将心神转到了使用咒法的人选身上:“七名神官加上索朗陀耶……。就算有妈妈、娃蒂、赛拉飞尔和派垂安镇住了四个角落,神官们也没有可能不眠不休地撑上七天八天……”转念又想:“全世界的法王,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在半路上头了。六名法王再加上札南威,替换上虽然有点勉强,到底已经是不成问题。只不过……雷富尔和塞当……”
念头转到这里,自己好笑起来:“那两个就算要找我算账,好歹也好得等到‘魔王’消灭了才好动手罢?只不过我一旦与艾雷融合为一,想必会比现在任性许多,那就没这般容易说话的了。”想到这个地方,一股子伤心愤怒的情绪,突然间揉入了这段时间里一直徘徊在他心灵底层的、深刻的孤寂与痛楚之中,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不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激怒他了?”闭上了眼睛集中意念,叫道:“艾雷,镇静一点,艾雷……”
迟了。由于成型之初便让艾诺维拒绝了两次,现在的艾雷,不可避免地对他的“超我”艾诺维把持着相当强烈的反弹,对对方的呼唤自然也就相应不理。再加上派垂安在他心上引发的怒气着实可惊,艾雷对世界所发动的、第二波的攻击,事实上是比前回还要猛恶,还要残暴,也——更加的不留余地!
群聚到了艾诺维身边来的、已经摆脱了妖精轮回的无色体,全都满怀悲悯地摇了摇头。若非他们全都深知此时此刻、下到冰狱里去阻止艾雷,只会使得那个魔王益发狂暴,对世界的破坏只有更大,早就全数冲下去了——而且正好相反。他们不止没冲下去阻止艾雷,还居然不约而同地挡住了艾诺维——一发现呼唤无效,便即打算亲身前往阻止艾雷的艾诺维。
艾诺维身子才动,两团带着柔光的能量体已然挡到了他的身前。升华成了能量体的日长老就算打起架来还不是艾诺维的对手,要想阻止他的去势自然是绰绰有余。艾诺维吃了一惊,情急之中不遑多想,立时朝另外一头弹去。但是另外两团柔光也早在那个方向等待着他,再一次将他挡了回来。
在艾雷附近这饱含了负能源的地区,行动再怎么受阻,艾诺维也不敢妄用瞬间移动——若是在过程中遭受到负能源的入侵,可就麻烦大了。因而连撞了两次墙之后,知道对方不会放自己过去,便即宁定了下来,眸光瞧向重新凝聚成人形的景晖,却是一言不发。景晖说道:“你忘了有费妮丝雅在么,圣法王?那个姑娘的安抚,比起眼下的你来,那可是有用多了。”
艾诺维沉声说道:“我当然知道费姬在安抚他。就因为费姬在安抚他!如此强大的怒气,需得耗费她多少能量?她不可能支持……”说到这个地方,陡然间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子才慢慢地开了口,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在等艾雷着急,在等他向我屈服?费姬,费姬她……”他蓦地里中怀骚乱,陡然间慌到六神无主。显然艾雷已然发现了费妮丝雅神情不对,而且清楚分明地知道:这种虚弱是由于他对她的亲近所引发。艾诺维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胸口,一时之间,居然连呼吸都乱了。
即使清楚分明地知觉到了艾诺维深埋的不悦,景晖也没露出半点抱歉的意思,只是沉静地说:“请你忍耐,圣法王。这是最省事、最不伤损大地的做法了。虽然对水妖精王有些抱歉,但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娃蒂清脆的声音打从半空中响了起来,说道:“我不同意!人间的爱与深情,怎么可以用这样冰冷的理性来计量?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将费姬接了出来再说!”
也不等众人回答,艾诺维只看到一团闪着红芒的光影一闪,便如同流星一样,直直地朝冰狱的中心坠去!
“娃蒂……”他喊,却在喊声出口之后,将已到唇边的言语全数收回——因为已经来不及了。难以预料娃蒂如果就这样去将费妮丝雅接将出来,会对艾雷产生什么样的刺激,艾诺维知道时间已不存许他再多所耽搁,无论如何、都必须在对方再度抓狂之前、开启洽谈的大门。沉声说道:“派垂安知道封魔阵如何一个布法,索朗陀耶知道中和负能源的法诀。笼住上空,不使负能源外泄的封魔阵交给景晖他们,守在地上、环住我和艾雷的封魔阵,除了四个边角之外,由神宫和法王们轮流镇守。一切都交给你了,皇都!
”没再等皇都回话,他双手捏住了镇魂的法诀,立时陷入了深沉的冥想之中。
艾诺维这几句话说得简单,真办起来可是颇费手脚。别的不说,索朗陀耶和派垂安两个深陷在冰狱之中,若不能先行安抚了那个魔王,怎么将他们两人带得出来?神官们的部分倒容易些,因为他们七人根本自始至终都守在小空舟里头,压根儿也没离开过。
其实在冰狱成型之初,神官们先后赶回小空舟上头,原本是打算先行避开,回神官堰去商量一个究竟的。却是前前后后七个人,连塔莫伊和狄凡夏都到齐了,偏偏就是缺了索朗陀耶和佛兰珂。
塔、狄二人在撤退回来的路上,由于气温实在太低,虽然竭尽全力,火壁结界仍然造得稀薄至极,以是必须努力运动身体,才不致于冻僵;在这种情况底下,自然没有那个余暇还回头去检视,主子们是不是跟了出来。再说连他两个都有本事出得来了,那两位又岂有出不来之理?哪想得到在小空舟旁边等了好一阵子,还见不到佛兰珂的身影,塔莫伊忍耐不住,叫道:“佛兰珂小姐定然是出事了!我回去瞧瞧去!”迈开大步,朝里便奔。
狄凡夏眼捷手快,一把将他拖了回来,说道:“你进去有什么用?冰狱中心冷成这般,你还没找到人,自己先冻成了棒冰!”塔莫伊何尝不知道,如若索朗陀耶两人真的有了什么危险,自己就算找到了人,也未必起得了什么用处,但是关心所在,要他留在安全之地静观其变,实在是绝天可能。叫道:“哪怕是死了,也比缩在这个地方啥事不做要好得多!”拳打脚踢,却要挣脱狄凡夏的阻挠。
老魔导师何尝不关心佛兰珂两人的安危?但他到底不像塔莫伊那样,对佛兰珂有着九死无悔的爱恋之心。衡量轻重利害,实在觉得保全眼前的人为第一要务。左拦右挡,前遮后阻,说什么都不肯让塔莫伊离开,闹了好一会儿,神官们见塔莫伊满面涨红,额上青筋暴露,知道他由于心意已决,对狄凡夏的阻挠已然越来越是不耐,再闹下去只怕不好收拾;诺贝里走了过来,施出了月系魔法中的麻人法,三两下便将塔莫伊给摆平在地上。
其实这三艘小空舟离开冰狱的中心点,不过是三百公尺左右的距离;严格一点说,根本还算是处在冰狱的中心范围里,气温依旧冷得令人骨髓为之冻结。只不过神官们法力高强,小空舟左近三公尺的范围里,都给笼进了一层温暖的气团之中。否则塔莫伊只一倒下,只怕就冻在地上起不来了。
诺贝里抬起头来瞧了瞧冰狱上空、艾诺维与皇都身边围绕过来的诸多光团一眼,与同伴们低声商议:“索朗陀耶说过,日封印解开之后,神代的日长老们肉身成道,而月后蕾雪升华的过程咱们亲眼目睹,想必上头那些光团,就是他们来了?连他们都为了魔王聚集到这里来,咱们若是反在此时跑回神官堰去,若有用得着我们之处,咱们的反应岂不是要慢上好几拍?这可万万使不得。”
沙索说道:“此言说得极是。大家伙儿听到方才佛兰珂对艾诺维说的话了罢?不是抹杀,要融合才成。嗯,依我看,不管过程是怎么样的,要想将正负能源加以融合,只怕还非我们这些老头子莫辨。”尤端安点头道:“索尔和艾诺维交情甚深。依我说,他在冰狱里头大约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而是自己觉得应该留下来作说客,看能不能说到那个魔王和艾诺维和解罢。”众人一听有理,纷纷听点称是。伊孟沉吟着道:“纵使英雄出世也难以逃脱,呼荷世界这天崩地毁的沉没……难怪大贤者当年会留下这样的预言。在这档子事上头,任凭艾诺维再怎么样英雄豪杰,也着实是力不从心……”
九十九岁的戴罗夫笑了一笑,说道:“所以才动用了这许多人、甚至是无色界的能量体啊。我就知道:这把老骨头活到这把年龄还没进棺材,必然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神官中年齿最长的诺贝里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跟谁比老呀,小伙子?”
且不提神官们驻扎当地、静观事态的演变。却说娃蒂赶到现场之后,担心费妮丝雅的状况,不由分说冲了下去,叫道:“艾雷,快让费姬离开这个地方!你不要她活了么?”
这时节艾雷已然由于费妮丝雅发色逐渐转淡,脸色越来越是苍白,而慌得手足无措;吃娃蒂一声叱责,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哭了出来,说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费姬出事,我不要她生病。”一面哭,一面却不由自主、将费妮丝雅越抱越紧。在场的另外四个人看着他高大的身形一面哭一面变小,一时间又年轻了好几岁,蓦地里恍然大悟:“他就算能够改变形貌,骨子里的情感还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便在这个时候,艾诺维的声音在艾雷脑中响了起来:“不想失去费姬,那你就将她放开啊。你越抱着她就只有越伤害她,自己难道不明白么?”
艾雷慌手慌脚,脸上露出了极度惶惑的神情。他自己所不了解的是:正因为费妮丝雅的状况如此不佳,才使得他无意识之中、索求着艾诺维的指引和帮助;否则的话,若依了他方才那种自我封闭和自我放逐的心绪,艾诺维的意识,是没有可能如此容易地传到他的心灵之中。无措中只听得艾诺维的声音再度响起,说道:“咱们和解罢,艾雷。回到我身体里头来。那样的话,无论咱们怎么抱她,都不会再伤害到她了。”
艾雷身子震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又将费妮丝雅抱得更紧了些,满怀戒备,说道:“你所说的和解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在哄我!哄得我听了你的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哼,我才没有那么呆!”娃蒂几人见他只管死命抱着费妮丝雅,都急得手足冰凉;要依了娃蒂的脾气,早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费妮丝雅抢了过来再说。但水妖精王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也没有,早在妖精现身之时、便已抛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自己安安静静地与艾雷依偎在一起,生似有着性命之危的人完全不是她自己。
艾诺维本是对人性有着极度透澈的理解,以及极度宽宏的包容的人,一旦发觉自己其实也和他曾经包容、曾经明白过的千千万万人一样,需要全然的理解,以及拥抱——哪怕是再黑暗、再任性的部分,都必须先加以承认,加以满足,才能谈得上引导,对于艾雷,自然便产生了无比的耐性,以及宽容。听得对方满怀疑惧的反驳,脸上反而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说道:“我答应以后无论做些什么,都先问问你的意见,你不欢喜的话咱们就不做,好不好呢?”一面与艾雷进行对话,他身子一面慢慢地降了下来。艾雷撇了撇嘴;依然满怀戒备,说道:“你一定是哄我的!那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理我,从来也没好好地听过我,为什么这会子突然不一样了?我才不上这种当!”艾诺维微笑道:“从没听过你?谁说的?追求费姬这码子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罢?”
艾雷噘了噘嘴,无形中个子仿佛又小了一些,说道:“也就只有那么好少好少的一两次,而且全都要看你方便!那一次……那一次,”突然之间,泪水全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你在封地封印的时候,我一直担心狄利昂要负责三成地气的聚集,就算使用了无量虚,对他而言负担还是太大了,一直催着你停下来看看他,可是你——你就是忙得连多瞧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结果……结果……”说到这个地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却是他这么一哭,倒反而将费妮丝雅给放开了。
佛兰珂抢上前来,便要去搀扶委顿在地的水妖精王,却让费妮丝雅轻轻地推了开去,低声说道:“再等一会儿,等他们两人的对谈更进入情况一些……”气力不继,最后那几个字已是说得宛如耳语。佛兰珂虽然担心至极,却也立时醒悟到,目前这个时间关系重大,确实不容许再有外力惊扰了艾雷的心神;日水晶法杖牢牢地握在手中,一个字也不敢开口。便连那个平日里飞扬跳脱的派垂安,这会儿也乖得跟个哑巴没有两样。
艾诺维对艾雷所说的言语,由于几乎都是在脑子里进行的,索朗陀耶几人完全听它不见;但艾雷由于心理年龄幼小,又哭又叫,一面数落一面骂,倒是人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索朗陀耶这才弄明白了狄利昂的死因,一方面有几分感伤,一方面也觉着这事实在是无可奈何:“要依了他的脾气,那时节必然也已经将自己逼到极限了。若非实在无法分神他顾,怎能眼看着这样的终天之憾发生?”摇了摇头,又想:“都说狄利昂性子和我相似。这小子想必是都已经油尽灯枯了,还不肯吭上半句。自己许下的承诺自己担,干艾诺维什么事了?可他自责到这步田地……”
才刚刚想到这个地方,眼前两团柔光闪了下来。赛拉飞尔轻推着他,说道:“跟我来。有紧要的事等着你办呢。”
索朗陀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和佛兰珂分了开来,吃了一惊,说道:“等一等,佛姬……”赛拉飞尔停也不停,抱着他朝小空舟飞去,说道:“别担心佛兰珂。有娃蒂在,冻不着她的。而且你没发现气温比方才暖得多了么?费妮丝雅还要过一会子才会放心离开艾雷身边,到那时我们会需要做她补足元气。再要不了多久。艾雷身上的负能源便会开始散发出来,可不能再耽搁了!”才刚刚将索朗陀耶放下地去,皇都抱着派垂安也来到了众人身边。
经过了皇都的解释之后,大家伙儿知道时间紧迫,全神贯注,向索朗陀耶学习大回天逆尘平波诀,若不是修行如此深厚的高人,原也没有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即准备就绪。而后由日长老们将索朗陀耶等—个一个、带到那阵法中各自应该占据的定点上去。
由于必须考虑神官们的体力和年纪,地上这个阵势分布开来,方圆不过是三四百平方公尺的大小,事实上众人等于是围坐在月浴湖的中心;眼下虽说满地积冰,可也不能冒险就直接坐在冰上——因为再过个半日一日,冰雪定然会全数消融。因而在神官们学习咒法的时候,狄凡夏已然伙着让神官们释放开来的塔莫伊,回到神官堰去抱回来十几张风毯,好让大家伙儿都能离地七尺,确保施法时不受环境变动的干扰。地上的阵势完成之后,日长老们这才飞上天去,张开了另一个六芒封魔阵。天上这个封魔阵,由于考虑到了负能源释放出来的时候,需要的空间不能太小,因而范围比地上那个广大多了,拓开来少说也有二里方圆。
所有这一切的安排,都是在派垂安和皇都的安排之下进行的,佛兰珂半些也插不上手。事实上由于她对其它魔法的涉猎一直不够精深,这时候就算想跟着学大回天诀,也根本没有可能。因而在艾雷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之后,便将费妮丝雅拉到了一边,准备为她补充元气。费妮丝雅微笑道:“不急。我只不过是累着了,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非得赶紧救命不可,才说了这么几句话,气力不继,止不住要停下来歇几口气。佛兰珂低声说道:“那咱们就尽可能退得远些。待在这个地方,对你身子不好。”费妮丝雅轻声说道:“……好。负能源……已经开始散出来了。再不走我可……不成的了。“娃蒂横眉竖目,说道:“撑不住了怎不早说?你呀你实在……”她自己既已摆脱了妖精的轮回,以及能量属性的限制,则能源的正负,对她而言便没有什么影响;以她的个性,自然也就不怎么会去留意——而,这也就是为了什么、能够组成封魔阵的,非得是景晖他们这些能量体不可。
且说费妮丝雅才说了一句“不成的了”,佛兰珂抱起她来,往外便奔。妖精的身体本来轻盈,虽是佛兰珂这样的纤纤女子,抱起她来也只如抱婴孩。这时节细雪早已停止,气温不断回升;冰壁虽然一时间不得消融,但视线无有阻碍,籍用了一点风魔法的帮助,很快便来到了神官聚集的所在。
一直到天上地下、两个六芒封魔阵都布置完成了,她才心无二用的为费妮丝雅施展了医疗魔法。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费妮丝雅阻止了佛兰珂,微笑说道:“好了,佛姬,别累坏了你自己。剩下的部分让时间去工作罢。”原来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闹到现在,已是清晨七点多钟;佛兰珂结结实实地一夜没睡,如今要与经过了调养的费妮丝雅相比,可真难说是哪一个的脸色差些。当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呵欠。塔莫伊在旁说道:“佛兰珂小姐,你要不要先到小空舟里去睡一会儿?要是想先吃点东西再睡,早膳也已经准备好了。”在大家伙儿忙于布阵之时,他和狄凡夏两个可半些也没闲着。
佛兰珂又打了一个呵欠。虽然身上已然疲累非常,但脑子里萦绕着一大堆教她忧心的事,这会子如何可能睡着?摇了摇头,说道:“辛苦你们了,塔莫伊。我还不怎么饿。嗯,麻烦你给我倒点热汤罢。”
费妮丝雅微笑说道:“你担心索朗陀耶支持不住,是不是?再要不了多久,法王中的梅可或衣吉贝莉应该就会赶到了。他不需要再撑太久的。”佛兰珂笑得有些勉强,一面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热汤。一面说道:“我便是担心他们赶不到。艾雷对全发出了那么强的攻击,要是空塔受到了严重的伤损,那岂不是……”抬起眼来,不自禁地在天空中搜寻皇都的身影。
费妮丝雅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傻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六个法王城的分布,与空浮舟的路线交织成了什么,你以前就算从没明白过,到了现在也该发觉了呀?”佛兰珂身子震动了一下,失声道:“六芒——封魔阵?那也是一个……我的天啊!”费妮丝雅嫣然道:“这可该放心了罢?无论艾雷的破坏力有多么强大,位于封魔阵中心的斐多也,都没有可能受到太大的波及。否则的话,皇都还能这样安稳么?就算法王城的空塔受到了损伤,也那是法王们出发以后的事了,误不了大事的。”
佛兰珂略略地放下心来,便即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封魔阵留在天空上的?典籍里从没半点记载啊?”费妮丝雅笑道:“那自然是因为,这个大封魔阵是为了镇住裂月魔法制造出来的负能源而设的。既然裂月魔法在索摩人的典籍之中已然尽可能地加以销毁,大封魔阵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谁去谈它——最低限度,我是这样猜的。”
佛兰珂恍然大悟。许多过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这会儿突然都有了解答。怪道下南岛的魔兽特别多,敢情便是由于它位处于大封魔阵之外的缘故。禁镜城底的负能源之所以能够镇压如此长久,只怕也不全是前辈术士之功,少说也有一部分拜了这个大封魔阵之赐罢?否则以封印时代有限的能量,焉能镇得住这些负能源如是长久?只不过裂月魔法制造出来的负能源究竟有限,大封魔阵应付起来尚不为难;到得封印时代末了,全世界的能源悉数分裂,它能够产生的作用自然就变得十分有限了。
在思惴与等待之间,衣吉贝莉赶到了。佛兰珂喜出望外,甚至等不及她的小空舟停妥,便即奔向前去迎接。本来还有些难以相信:来的人会是法王中的一名:因为到得太快了。一问之下才知道:禁镜城爆炸时衣吉贝莉等人在威尔勒附近视事,因而少赶了将近五千公里的路。
严格说来,昭城事变着实在衣吉贝莉心中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虽说大家伙儿一口咬定:那个佛兰珂是使徒中人扮的,但衣吉贝莉心知肚明,见面时自不免于尴尬、以及冰冷。
幸得有皇都和费妮丝雅在,身为法王的人又必须以大局为重,这段尴尬的相见期倒也算不得久长。另外呢,虽然所有派得上用场的人都已经布成了阵势,再没人能教导后来的法王们应该做些什么,但神官们早在布阵之前便已想到了这一层:运用时间魔法,以地的能量固定了索朗陀耶教授大回天诀的过程,只等替补的生力军一到,便即开启“教学程序”。
以是衣吉贝莉赶到之后不及一个时辰,已然将索朗陀耶替换了下来。
月首法王喝丁一瓶清心饮之后,便即进到小空舟里,枕在佛兰珂膝上,睡得人事不知。横坚其后陆续赶到的法王,自有费妮丝雅和皇都对他们说明要旨,亦有塔莫伊、狄凡夏两人加以接待。他自己非得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回合的战斗不可。塔莫伊几人就算撑得再辛苦些,也只需要撑到法王们到齐了、准备就绪之后便能休息;而索朗陀耶等人竭尽全力中和艾雷身上散放出来的负能源,那可是长程的接力赛跑,十天半月有没有办法完工,犹未可知。
到得那天正午,剩余的五名法王和札南威,仿佛事先约妥了似的,在前后脚不差过半个钟头的时间里,全都聚得齐了。塔莫伊和狄凡夏两个撑到这个时候,也已经筋疲力竭。
幸亏接下来不过是些打理吃食卧铺等杂事,交给神官堰方面赶来支持的侍卫僮仆已是绰绰有余。他两人一前一后、栽倒在卧铺上头,就此挺尸去也。
往后的几天里头,避处在封魔阵外的几个人全神贯注、只在于艾诺维和艾雷之间的互动。起初两日情况似乎不甚佳良:艾雷脾气暴躁,容易激动;往往说上没几句话便又哭又叫,扑上前去捶打艾诺维。但艾诺维始终专注地凝视着他,艾雷暴怒时他沉静,艾雷哭闹时他同情,艾雷伤心欲绝之时,他伸手将他搂入怀中加以安慰。逐渐逐渐,艾雷躁怒的时候渐减,啜泣低诉的时候渐增。到得第三日中午,这个魔王已经回复成了:初初成型时的八岁模样,却是诡蓝色的肌肤颜色转淡了许多。满头灿烂的金发,也逐渐转成了淡金的色泽。
到得第五日的傍晚,众人已然完全听不到艾雷的说话了。只觉得这个小男孩又更小了些,恐怕连五岁都还不到;依偎在艾诺维怀中,大半的时间都只是在轻泣。低语喁喁,生气起来便往艾诺维肩上乱咬。佛兰珂看着那个小男孩越变越小,肤色越来越淡,无论是使性子还是撒娇,都看得她整颗心快要融化;爱怜之情难以抑遏,朝休息中的索朗陀耶说道:“那个宝宝好可爱喔!好想去抱一抱!”
索朗陀耶斜睨着她,笑得很坏,只笑得佛兰珂娇靥上红云飞起。扭过了颈子不去理他。这时节人人都知道大难已将过去,心情都已经放松了下来;卡鲁奇嘴里啧啧有声,说道:“真想不到艾诺维也有这样小不隆咚的时候!早知如此,跟他打架的时候,直接抓起来打他屁股,不就行了?”狄凡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道:“你莫要瞧小孩子不起。那个小家伙难缠得很呢,你只是没看到罢了。”要知道卡鲁奇赶到地头的时候,已经是封魔阵成型的第二天中午了;冰狱已然消解,大地已然复原。
除了禁镜城的残骸之外,看不出多少遭受浩劫的痕迹。卡鲁奇很花了一些时间才进入状况,自然对艾雷发起飙来有多可怕一无所知。吃了老丈人两句话,瘪了瘪嘴,不再说话:坦白一点说:刚刚赶到了这个地方、弄明白了状况的时候,卡鲁奇是颇为恼怒的:“他妈的,原来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事!根本插不上手的事,老子我急巴巴地赶了来干嘛?
当真是吃饱了撑着!”本来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费妮丝雅柔声说道:“就算要走,也不急着这半刻一刻罢?好多老朋友都在这里。先坐下来喝点茶,歇一歇不好么?”
这一歇下来,耳中听到艾雷哭着喊出失去了吉托的痛苦,他对师兄深怀的怨念,不知不觉就渐渐地消了:“原来这小子并不是木呆呆地没半点感情。我一直骂他是王八蛋,这个骂得只怕稍微有一点过火。”又想:“吉托爸爸生前一直挂心着魔王的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解决掉了,算这小子还有一点良心。”
当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解决掉了。整整七天七夜过去,到得第八日的清晨,从众人眼中望将出去,清楚分明地看到艾诺维怀中那小男孩终于还原成了妖精水晶,慢慢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神官与法王们并没立刻站起身来,因为空气中的负能源尚未完全清除;艾诺维也没立刻站起身来,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来重新整合自己的情感。好半晌之后他才静静地睁开眼眸,远近地望向了不可测知的云天;蕾雪的声音便在这时候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心安,带着解放:“妈妈要走了喔,艾雷。这一回,可是真的走罗……”
艾诺维回过眼眸来瞧着母亲,问道:“你要去找他是吗?陪着他,护着他,一直到他成为像你一样的存在为止?”所谓的“他”不消说得,自然是指伊利恩无疑了。蕾雪微微一笑,说道:“这本来就是宇宙的定律。不过你当然已经知道了。”
倾身向前,她在艾诺维脸颊上无尽温柔地亲了一亲,轻声说道:“再会了,艾雷。妈妈放心了。妈妈很欢喜。”一面说着,那光团越散越开,越扩越淡。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蕾雪既然率先离开,那就表示负能源已然不复存在,六芒封魔阵可以撤离了。娃蒂奔向前来抱住了艾诺维,在他脸上亲了两记,说道:“你还好吧艾诺维?真辛苦你了!可是事情解决得这样完满,我好开心喔!”
艾诺维微微一笑。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不,如若加上魔王成型之前与伊利恩大战的那一夜,那就是七天八夜了——除了偶然喝些清水之外,甚至也什么都没有吃,此时此刻,他确实已然筋疲力竭。可是心头尚有一些余事未了,顾不得倦累,他摘下了额上的火水晶——那一直到艾雷回到他体内之前,都还不能轻易离体的火水晶,交给了娃蒂,说道:“离火妖精的祭典没剩几天了,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叨光甚久,抱歉抱歉。”娃蒂呀了一声,伸手将火水晶接过,说道:“亏你还记得这等清楚,连我都差点忘了还有这码子事了呢。谢谢你喔,艾诺维。”
艾诺维凝视了她好一会子,突然间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如若我料得不差,火族的祭典过后,你大约就不会再在这个尘世之间停留了罢?最低限度,是不会再以这个形体出现了?”
娃蒂眼眸中露出一丝深邃的笑意,知道艾诺维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用心。既已摆脱了妖精的局限,她事实上没有可能继续担任火妖精一族的王了。
而,一旦将火妖精王的位置让给了英格妮,由于自己并没还原,为了避免火妖精们无法全心全意地追随新的妖精王,她势必非从这个世界彻底隐退不可。横竖火、风两族的祭典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她并不需要等赛拉飞尔太久。更休说精神层次高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上是见与不见、聚与不聚都没有差别了。
倾身向前,也在艾诺维唇上吻了一吻,娃蒂轻声说道:“那么这是再见了喔,艾诺维?请保重。记住我们都——非常地爱你。”
在娃蒂消失的同时,赛拉飞尔也跟着离去了。艾诺维紧绷的神经这才完全地放松了下来——倒进了自湖面上奔过来迎接他的费妮丝雅怀里,他连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就此睡得昏了过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处身何地。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那许多个征战杀戮的夜晚,自己和同伴们睡在露天的野地之中,空气中永远混着青草、水泉、鲜血以及腐尸的气味……
战场上无以计数的经验使得他在乍然醒转的时候,身子只是本能地绷紧,却并慌慌张张地蹦将起来。而后他想起了一切……一切的一切。同样是帐篷,他目前睡着的这顶可豪华多了,被褥也厚软多了。想必是神官堰的侍从给法王和神官们安排的临时居所罢?想着想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腹中突然间饿到无以复加。
便在这个时候,索朗陀耶捧着一大盘食物走了进来,后头跟着费妮丝雅、佛兰珂、派垂安、茉咪和卡鲁奇。虽然一口气进来了好几个人,但这帐篷着实宽大,竟也不觉得拥挤。大家伙儿知道他必巳饿得不堪,也不催他说话,只散坐在一旁陪他进食。一直等到老大一盘食物已然尽扫一光,艾诺维这才问道:“其它的人呢?都回各自的领地去了?”索朗陀耶嗯了一声,说道:“连诺贝里他们都跟过去了。五个人去了日领地,还有两个去了净城。就这两个王国受损最是严重。其它地区虽然也有地震、风灾或火山爆发等事变发生,幸喜都没造成太大的伤亡。不过,”顿了一顿,微微苦笑,说道:“我说艾雷,你这场祸事,也就闹得很不小了。”
艾诺维道:“这可多蒙照应了。在我昏睡的时候,雷富尔和塞当两个,只怕很想乘机将我卸成八块罢?”索朗陀耶苦笑道:“他两个接到领地里传来的灾变消息,眼冒金星是真的,要想将你卸成八块倒还不致于。不过也真多亏了日帝的劝说,”顿了一顿,唇角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总而言之,他两个好像是……嗯,认了倒霉了。”
艾诺维心中有数:皇都说的无非是“不能因小过而否认大功——如若呼荷世界早在神代末期便已崩解,则如今岂还能有这些个王国存在”一类的话。但在他的立场,祸事闯了便是闯了;虽然没有必要因为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而责备自己,但是救死扶伤,寻求弥补之道,自然是势在必行。沉吟着道:“神官堰呢?没受到多少破坏罢?”
索朗陀耶摇了摇头,说道:“只在禁镜城爆炸时受了一些波及,得花一点精神去整修。其它倒是还好。否则的话,你以为我怎会有时间呆在这里?”
艾诺维心想如若只是这样的话,雷富尔想必已经将你拉到昭城去协助救灾了,焉有可能放你留在这里陪我喝茶?但在自己熟眠期间,神官堰所受的损害大约也已修补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否则索朗陀耶也没有可能说得如此肯定。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等一会陪我走一趟斐多也,我要去把那个大封魔阵收掉。”
索朗陀耶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收掉大封魔阵?为什么?怎么收?”有关大封魔阵一事,他还是这两日间和佛兰珂闲聊时才知道的。还在想着这东西工程浩大,不可思议,不想艾诺维竟说出这等话来,一时间错愕难言。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大封魔阵绕着六个法王城而设,再以时间魔法加以固定,空浮舟的运行路线就此封闭成了一个万古不移的系统。
虽然因此不会受到外力破坏,可是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弹性。
你不觉得以呼荷世界的广大幅员而论,这等便利的交通工具只跑固定的几条路线,是一种很大的浪费么?更别说由于时间魔法的封闭作用,使得空浮舟在行进之中,所有的通讯一律断绝。目前世界各地既有好些地区需要救援,交通的顺畅便利,应当是第一优先的考虑罢?只要解除了时间魔法,这个系统的封闭性质就算是解开了。虽然外观仍在,效能却会减低很多。不过,”淡淡地笑了一笑,他慢慢地加了一句:“大封魔阵本是为了镇住负能源而设的。如今负能源既然不复存在了,咱们还留着它干嘛?”
索朗陀耶心血激荡,说道:“佛姬跟我们去么?大封魔阵收掉之后,我自然得留在斐多也,和其它法王多加商议、重新规划航行地图不可,”艾诺维微笑道:“那是自然。”
转头朝卡鲁奇说道:“收完了大封魔阵,我得到昭城去一趟。自己闯的祸,可不作兴全交给别人去收拾。你先回去罢,等我忙完了,就到飘城去看你。”卡鲁奇老大不情愿,还待再说,艾诺维笑道:“你这趟跑出来,没跟坦多玛请假罢?给人当差不是这样当的。再说,茉咪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卡鲁奇了不是?
你难道叫她陪着你到处乱跑?我这一趟去昭城,可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卡鲁奇又是欢喜、又是尴尬,这才不说话了。
索朗陀耶心中一动,一个积压甚久、一直压得他忧思不绝的疑问,这会儿又己来到了口边;只是围着一大群人在,不好出口。稍后半个时辰里头,乘着塔莫伊和霍尔拿在检修小空舟,打理装备的时候,他将艾诺维拉到了一边,问道:“你今天非给我一个交待不可!到底封印你还下是不下?要是还像前回一样,只怕你身体里头那颗妖精水晶不会答应罢?”
艾诺维凝视了他半晌,唇边慢慢地绽开了—丝清朗的笑意,说道:“不下了,索尔。再也——不会去下了。”
索朗陀耶身子震动了一下,突然间软手软脚,几乎便想坐下地去。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事在他心头造成的压力居然有这等沉重。耳中得艾诺维亲口说出“不下了”三个字,还有一些乍信乍疑,问道:“不下了?真的?你怎么会……
”本来想说“突然想通了”,话到口边生生转寰,硬改成:“突然改变主意了?”
艾诺维拾起头来,眸光越过了月浴湖的表面,瞧向了远处的丘陵和林野,慢慢地道:“因为……环境不同了啊。既然没有战祸也没有杀戮,有什么必要再去封住这些能量?如果只是一个创造的、懂得爱与美的、尽心竭力在生活的文明……”说到这个地方,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我很欢喜。索尔,你绝对、绝对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欢喜。我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够以自己的双眼,目击这样一个世界的到来。对我而言这已经值回了一切。而我相信,对先父、老师和狄利昂而言,这也已经值回了一切。如果……”微微地顿了一顿,他的眸光越过了天上的浮云,落向了无法测知的彼端:“如果有那么一天,索摩人居然忘却了历史的教训,重启战火,重开乱世,那么——这个星球想必会再度凝聚她的意志,再将一个命运之子送来人间罢?但那已经不是我管得到的了。而且,”他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命运之子去加以照管。”(魔王传奇第4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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