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纳兰贞
此言一出,艾诺维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狄凡夏父女和塔莫伊却全都张大了嘴巴,差一点便合不拢来。狄凡夏震惊之余,结结巴巴,也顾不得自己所说的话是否冒犯无礼了:“前前、前两任的月首法王?”他口吃道:“小小小人曾经听说月首法王退退退位之后,便便便隐居起来专专专专门精研魔魔魔法上的种种难关,成为呼、呼荷世界魔法修练最最、最深的智者,原原原来竟是真的?”
札南威眸光一凝,笑道:“你这个魔导师耳朵长得很长嘛?吾辈神官的存在,一向只有法王与极少数的大祭司才能与闻,这下子可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狄凡夏神情一凛,眸光转向索朗陀耶,大有不安之色。
索朗陀耶淡淡地道:“是我告诉他的,虽然没说上多少——既然是生死与共的伙伴,自然有权力多知道一些。总没有道理将他当成一般的魔导师来看待?”
狄凡夏感激莫名。神官一事他其实是从一名退休了的大祭司那儿偷听来的,和索朗陀耶半点也不相干,但若不是他出面承担了下来,反而展开追查,麻烦可就大了。果然札南威听得此话,脸色稍霁,不再追问此事,眸光转向了艾诺维。艾诺维沉吟着道:“呼荷世界对魔法研究最深的智者也无法解答的问题,怎见得在下就一定回答得出?”札南威淡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无以名状的神情,说道:“这问题与封印有关。若连你也回答不出,这世上再无人能够回答得出了。”
艾诺维垂了一下眼睫,郑重地道:“你请说说看。”
开启门户的钥匙已经递到了手中,札南威反倒变得迟疑了。仿佛在思考着要如何措辞才能传达心中的疑惑,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听得出是字斟句酌的:“在封印的状态底下,火的能量,我是说,与火能量有关的其它属性,有没有——偶然泄露出来的可能?”
“有。”
札南威身子震动了一下,五指情不自禁地握紧了。
“有?”他瘦长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语气中的急切人人清楚明白地听了出来;对一个贵为神官、曾经出任月首法王的智者来说,这样的失控是极不寻常的。可见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不知道有多么紧要:“真的有?怎么会有的?
若然如此?岂不就表示封印有了破绽……”
“封印……当然是有破绽的。”艾诺维沉静地说:“初期的时候是不致于。但是到了近世,封印确实已经开始松动。既然开始松动,自然会产生偶发的隙缝。这也就是封印必须再度开启的理由——因为能量不定时且不定量地散溢,既不能掌握也无法捉摸,就长远的规划看来,对这个世界的破坏,势必多于将它们完全释放。”
札南威胸膛起伏沉重,好半天才接着问道:“所渭的近世,究竟是……近到了什么时候?”
随着札南威的发问与艾诺维的回答,索朗陀耶的神经也跟着越绷越紧。当时全神贯注,要听艾诺维的回答。艾诺维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被沙帝斯们唤醒过来,不过是半年多些的事。你这一个问题,还是交给娃蒂来回答吧。”
顺着艾诺维的眸光瞧了过去,札南威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火妖精王的发色变动得如此剧烈,使得他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能认出她来。
看见札南威狐疑的表情,娃蒂俏皮地笑了。也懒得费工夫去解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的理由,她微微地偏着头颅,思索火能量在这一百四十余年间的变化:“差不多打从我九岁那年①开始,火的能量就偶然会现出不稳定的状况了。”她沉思着说:“刚开始的时候相当稀罕,十年间才会发生一回或两回;泄漏出来的能量也很薄弱,约莫只比原来多出一倍多些。其后次数渐渐增加。能量也逐渐高涨。不过,一直到封印开启之前,散溢出来的能量最多不过是三到四倍,而且不离火之谷方圆千里的范围——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嗯,我十一岁时的事了,居然测到了能量散出了八成的异常状况,而且还延续了整整十天。大家伙儿都在猜测:是不是有哪个索摩族的术士误打误撞。”札南威脸色发白,问道:“地点在什么地方,娃蒂陛下可还记得?”
娃蒂嗯了一声,说道:“自然记得。那是在火之谷西南两百余里的一道偏谷,叫做炽岩谷。”
索朗陀耶越听越是心惊,掌心不住地出汗;忽然间札南威的手掌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火光中只见得对方偏过脸来,喉结上下滚动,说这:“索朗陀耶,”声音暗哑,清了清嗓子才又接着问道:“索朗陀耶,你,你母亲的本名是不是,是不是叫做…
…黛玛?”
索朗陀耶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说道:“你,你,你…
…你想起来了?”札南威面孔扭曲,紧握着他的五指不住地发抖,说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不,你一直知道,一直知道!打从你九年前第一次来到神官堰拜会我们起始…
…可是我…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幻梦,一直以为……三十三年了,索……三十三年了……”索朗陀耶泪水夺眶而出,突然间出回了自己的手,哑声说道:“本来既然忘得那等干净,又何必再去想它?大家伙儿各过各的,岂不省事?”
场中众人早为这急转直下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着实弄不清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狄凡夏到底年纪有一把了,深知以自己几人的身份,这种事情越少过问越好;接着女儿和塔莫伊,溜进了那顶土帐篷里头,缩起身子来假装睡觉。过不了一分钟,艾诺维也走了进来。娃蒂和赛拉飞尔两个,更是不知道避到什么地方去了。营火旁只剩得札南威和索朗陀耶两个,初时激动,继而哀凄,絮絮地谈了一夜。
原来三十三年之前,札南威三十五岁,身为月首法王,他其实和于今的索朗陀耶没有太大的不同,欢喜云游四海,到处去拜访古魔法的遗迹,以加深自己的修行。那一日来到北大陆,在炽岩谷左近滞留下来,便邂逅了当时年方十九的一名村姑:黛玛。黛玛活泼美丽,聪明好学,家中开的是旅舍,负责为札南威准备饭食,两人颇聊得来。但当时的呼荷世界里根本没人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所以不过是聊天的朋友罢了。万万料不到的是……
“我会到炽岩谷去,本就是为了精研火魔法,如今推测起来,就是在施法的过程中无意间凝聚了泄露出来的能量,我和你母亲……”札南威沉沉地说着,眼神一刹那间变得异常遥远,神情中充满了甜蜜的向往,以及苍凉:“你能想象那种情况吗,索朗陀耶?没有任何知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给我们任何的指引,我们——疯狂地……热恋了。”“热恋”这两个字他用得十分不顺,显然是一生之中都没有机会练习的缘故:“可是,可是只有十天,一共就只有那么十天!十天过后……”
十天过后,偶然释放出来的能量消耗、灭损、散失无踪,那曾经火焰般绽放得无比妍丽的热情,就如同死灰一样地泯灭于无形了。索朗陀耶涩涩地想着,痴痴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烧着的营火,满心酸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活才是。对他们两人而言,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创伤和失落,不是亲身经历的人着实难以想象。曾经那么炽烈、曾经那么疯狂、曾经那么甜蜜……原该是刻骨铭心的啊,却突然间消失得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追想都很困难。就像是作了一场绮丽非常的美梦,醒来后却除了一个隐约的轮廓和一层模糊的颜色之外,其余的通通都没有了。明明记得是无比重要的,明明记得是珍惜万端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对了?
“我……和她在原地又呆了半个多月,试图找回那十天的记忆和感觉,可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札南威才慢慢地接了下去,声音里满是遗憾和苍凉:“越是努力,自己就越觉得可笑。我想她和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罢,因为到后来也终于忍不注失控,尖叫着说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我们两个同时间得了失心疯……”说到这个地方,札南威露出了一丝苦笑,好一会儿才又接了下去:“所以我……就回禁镜城去了。总想着以历代神官的博学多闻,禁镜城典籍的浩瀚如海,必然能够找出一个答案。
可是……”他唇边的苦笑慢慢加深,眼神变得异常空茫:“就算知道那是爱情又能如何?在封印的状态底下,没有人知道这玩意儿由何而生,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复制;更何况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它产生的效应究竟是什么……”
“所以你——就逃了?”索朗陀耶咬着牙道,紧靠在双腿上的拳头越握越紧,竟不知道是出于悲伤,还是由于愤怒:“既然得不出答案,也没有办法复制,那就干脆将这整件事当成一段无关痛痒的插曲,彻底将它从记忆之中抹灭,是也不是?你从来也没到过这个地方叫做炽岩谷,从来也没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叫做黛玛,当然也从来不曾跟她……跟她…
…”胸膛起伏沉重,声音竟是哽噎了。
札南威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双唇蠕动,好半天才说道:“我很抱歉,索尔,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会有你。再说她——也一直没跟我联络啊。我曾经跟她说过。”索朗陀耶一把甩开札南威的手,怒道:“你要她怎么跟你联络?你当年连个真实身份都没留下,只说了你住在一个叫做禁镜城的地方——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火领地的役者,见得到月首法王吗?”札南威失声说道:“怎么可能?我留了一个信物给她的呀!”索朗陀耶身子震动了一下,说道:“信物?什么信物?”
札南威道:“—个特制的平心秤——顶端镶了青瑛珞,周边框着安息木——怎么,你没见过?”索朗陀耶神色有些茫然,说道:“没……我娘她……从来也没说过有这个东西……”心乱如麻,陡然间站了起来,在草原中兜着圈子。他以月首法王身份入主禁镜城已逾九年,深知自己的父亲绝非推委责任之人;更何况打从儿童时期开始,母亲提到他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任何的责备?如若当真是始乱终弃,绝无可能致此。再说……要是这往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又何必在火封印解开之后的现在,巴巴地赶到此地来见艾诺维?则自己这些年来的不满和怨怼,便显然大有重新加以检点的必要了……
这父子两人絮絮叨叨、谈了一夜的往事,倦极而眠,醒来又聊,其余众人自不会那么不开眼、过去乱凑热闹。艾诺维既然决定留在原地等待属日的喀尔提,而索朗陀耶似乎是陪定了他,则大家伙儿在只有一艘小空舟的情况底下无处可去,当然只好暂时也留在原地过日子。
塔莫伊的伤势虽然不怎么轻,但狄凡夏硬硬头皮,将记忆里头的月系医疗法搬将出来,居然也大大奏效。只是大家伙儿心情都不大好,老魔导师就算是心里得意,也只能向女儿说上一说。而茉咪挂心卡鲁奇醒来之后的状况,也没心情多理会父亲,好教狄凡夏无趣之极。
茉咪的挂虑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就算是在昏睡之中,卡鲁奇的双眉依然紧皱,心绪的恶劣显然绝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简直不能想象他醒来以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总不能像索朗陀耶对付佛兰珂一样,不断地在他口鼻间洒上一点仙人睡呀——正在苦恼之际,帐门一掀,艾诺维拎着风之竖琴走了进来。自从札南威到来之后,大家伙儿有了小空舟,甚至也有了风毯,采买物品不再成为问题;卡鲁奇睡的虽然仍然是艾诺维造出来的那顶土帐篷,却给加上了帐篷门,挡风得多也温暖得多了。只是他现在睡起来半些舒服的感觉也没有,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不说,牙关并且咬得死紧,一派不胜寒瑟的愁苦模样。艾诺维在他身畔坐了下来,轻轻拨了拨琴弦,一缕柔和而安抚的乐音便叮叮地响了起来,伴随着他华丽而深邃的歌声:睁开双眼,我带你飞越天界的山巅;为正义而死的英雄啊,荣光与宁静都铺献在你脚前。
永生或轮回任你拣选:要成为诸神的同伴畅游九天,或是在人间富贵千年……
这首歌宁静而欢悦,温柔而熨贴。茉咪与吉托相处的时日不多,对老人的逝去并不是悲恸欲绝,但是当然也不无伤感。只不过地封印解开之后,变故不断发生,浑没心绪去加以伤悼;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此刻听了艾诺维这几句歌,突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在同一时间里却有一股子宁静的心安,自心灵深处浮了起来:“吉托爷爷求仁得仁,也真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睡梦之中,卡鲁奇呻吟辗转,眼泪也是源源不绝地流了出来。艾诺维以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情凝视着他,弹琴弹得更柔和,歌声唱得更婉转。乐音远远地流荡了开去,荒原中的娃蒂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急巴巴地又跟你借走了风之竖琴,一定有他的用意。”她深思地微偏着头颅,圆润的下巴搁在赛拉飞尔肩上:“可是,这样唱歌很有用吗?卡鲁奇那小子扭得很呢。”
“要想完全疗伤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可以止痛。”赛拉飞尔微笑着说:“我们回劲风岛去吧,这个地方已经用不着我们了。”
是的,赛拉飞尔的话没有说错,要想完全靠音乐来疗伤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可以止痛。从午后时分起始,艾诺维一直守在卡鲁奇床边为他弹奏乐器,为他唱歌;卡鲁奇的泪水没有停过,深沉睡眠中的渲泄自然远比积压着痛苦要健康得多。到日弧完全西沉的时候,卡鲁奇昏昏地睁开了眼睛。
仙人睡的副作用是,醒来的时候容易口渴。在半醒不醒之间,卡鲁奇觉着有人将一大缸水送到了自己唇边,当时不假思索,一口气全喝了。喝到最后一口,猛然间双眼大睁。
叫道:“爸爸……”整个人弹了起来。
见过去那几个时辰的引导和渲泄,使他潜意识里终于接受了吉托已然不在的事实罢?环目四顾之后见不到老喀尔提,卡鲁奇喉中荷荷有声,猛然间朝着艾诺维撞了过去,又踢又踹,叫道:“你这个畜牲,你这个混蛋,你,你还有你的那个鬼封印——为什么爸爸就这样不见了?我不要?我不要!把爸爸还给我——拜托,求求你,把爸爸还给我……”痛哭失声,整个人都瘫倒在艾诺维身上。艾诺维眼眸中露出了尖锐的痛苦之色,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看卡鲁奇浓密的黑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的手才刚刚碰到卡鲁奇的头发,对方便如同豹子一样地弹了起来,嘶声叫道:“少碰我!你他妈的——我恨你!你听见了吗?我恨你!我才管你什么师兄不师兄,你不把爸爸还给我我就——爸爸,你回答我呀!你为什么把这种差使去在我头?要我陪这种鸟人——我操。我才不承认这种鸟人是我师兄呢!爸爸,爸爸……”又踢又踹,把个土帐篷打得片片剥落。
茉咪见他发飙得厉害,初时有些胆颤心惊,不知所措;但见他越闹越凶,拳脚膝盖全在击打墙壁时破皮出血,鲜血一滴滴地飞溅开来,;忍不住扑上前去,死命将他抱住,叫道:“好了,不要打了!你再怎么样伤害自己,吉托爷爷也回不来了呀!卡鲁奇!卡鲁奇……”
卡鲁奇挣了几挣,茉咪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几句话传入耳中,卡鲁奇呼吸沉重,突然间放声大哭,说道:“爸爸…
…这世界上我只有爸爸……”茉咪眼眶发红,无言地将他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脊。只听得外头叮咚两声,风之竖琴再一次响了起来,奏的仍然是那首《安魂曲》:……永生或轮回任你拣选:要成为诸神的同伴畅游九天,或是在人间富贵千年。
为公义而死的英雄啊,神族的美酒没有底限,珠宝的庭园柳暗花嫣。
尘世的佳丽深情胜酒,辉煌与安乐永世绵延。
卡鲁奇闹了一阵,方始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却是整个人呆楞楞地,茉咪和他说话也不回答。自己想想又忍不住哭上一回。茉咪眯为他端来了晚餐,他碰也没碰一下。
茉咪没辙地叹了口气,忽然间注意到,艾诺维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心下微微地有些奇怪:“他这么快就放弃了吗?是不是卡鲁奇那些话太伤他的心了?”卡鲁奇也注意到音乐停了,朝帐篷门口瞧了一眼,心中甚是恼怒:“那么难听的歌,他妈的,早该停了。还以为别人很爱听么?”
抓了抓自己脖子,又朝帐篷门口瞧了两眼。
忽然间一缕清歌,自茉咪口中发了出来。虽不能与艾诺维相提并论,倒也婉转可听,正是艾诺维唱了好几遍的那首《安魂曲》。卡鲁奇身子震动了一下,一脸孔的络腮胡子一根根竖了起来,几乎忍不住便要出声吼叫:“别他妈的乱凑这种热闹成不成?你以为这首歌很好听么?”但见到茉咪柔和与怜惜的神色,突然间一个字也出不了口。怔了半晌之后,脸上神情渐渐地松弛了下来,慢慢地坐到了地上,将食物一口一口地送入了口中。
子夜将至的时候,艾诺维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个金币大小、圆润发亮的黑色石头,送给了卡鲁奇,说道:“给你。”
卡鲁奇莫名其妙,以一种戒备的眼光瞧着他,粗声粗气地道:“干嘛?用来砸你啊?”
艾诺维也不动怒。见他不肯伸手来接,捏了一个手诀,在圆石上比划了几下,便见得一篷极淡的雾气自圆石上升了起来,吉托的身影随之浮现。卡鲁奇一对眼睛越瞪越大。雾气中的老人眉目清楚,举止灵活,除了身量只有一尺来高之外,与真人完全没有差别。连茉咪都瞧得张开了嘴巴合不拢来。艾诺维微笑着道:“这是……呼唤了大气的记忆,用地的能量加以固定之后,再以火的能量使他行动,以水的能量来运转他的神情。
目前,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卡鲁奇泪流满面,猛然间冲了过来,一把将那圆石自艾诺维手上扫下地去,叫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拿这种东西来哄我?我要真的爸爸……”
艾诺维眼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唇边的微笑却更柔和了,说道:“你还有我啊,卡鲁奇。”
“你?你算哪棵葱?”卡鲁奇大吼大叫,眼睛却情不自禁地盯在犹未消散、在雾气中活动的老人身上:“爸爸说你是他的徒弟,我可没说你是我的师兄!什么叫做我还有你?
恶心巴啦……”才吼到这个地方,艾诺维手上的风之竖琴叮咚两声,柔和地响了起来,本来已经逐渐模糊了的、吉托的身影,在乐声中再一次明晰起来,神情恼怒,大有责备之意。
卡鲁奇窒了一窒。明明知道这是艾诺维搞鬼,但面对着老人责备的神情,仍然情不自禁地有些气馁。便在这时候艾诺维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唱的却是一个大家伙儿前所未闻、难以想象的调子:有个小孩真顽皮,一天到晚满身泥;哪边危险哪边去,豹子追得狗啃地。
眼泪鼻涕,臭头瘌痢,茉咪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怕卡鲁奇着恼,赶紧又掩住了嘴巴。卡鲁奇身子剧震,痴痴地看着老人再一次渐渐模糊的身影,再回过头去看着艾诺维。原来他小时候每回顽皮闯祸,或是在外头和野熊鬣虎打架输了,老人总拿这首歌来哄他。长大以后可没再听过了。一时间百感交集。耳中听得艾诺维又唱了两句,蓦地里怒意上涌,奔向前来便抢夺风之竖琴,叫道:“别再唱了!你那破锣嗓子,和爸爸半点不像。”艾诺维脸色一沉,一把抓过他来按在自己膝盖上头,不由分说,打了一顿,怒道:“老师生前是这样教你的吗?没大没小,没半点规矩!你以为老师在天之灵,会很欢喜看到你这个鸟样子么?人世间有谁是不死的?闹成这副德性,有哪一点让我瞧得上?”他下手可没留半点情面,只打得卡鲁奇龇牙咧嘴。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埃打的同时,心灵深处,竟隐隐地浮现了一股子奇特的心安。
艾诺维十几下屁股揍完,一面放他起来,一面朝茉咪说道:“灌他一点酒,喂他点东西吃。这会儿大家手头都没有消肿的药膏,好歹忍一忍罢。”也没等卡鲁奇回话,自顾自出了帐篷。
卡鲁奇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胡髭颤动,不知在呢哝些什么。却知道自己实在远非艾诺维的对手,没骂出半点声音。一瘸一拐,在卧铺上俯趴了下来,转身之际见到方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圆石,迟疑半晌之后,小心翼翼地拾在手中。
也不敢再把老喀尔提的身影唤将出来,只是端着石头瞧个不住。远处传来叮叮声响,艾诺维柔和的歌声飘了过来:有个小孩真顽皮,一天到晚满身泥;哪边危险哪边去,豹子追得狗啃地。
眼泪鼻涕,臭头瘫痢。
唉呀呀呀,小小的鸡蛋撞墙壁……
这一夜卡鲁奇喝得大醉。这原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酒量其实甚是平常;但往后那几天里由于悲苦烦闷,总将自己灌到醉了方才入睡。茉咪见他越喝越凶,心下着急:“偶然一两次倒还没有关系,长久下去怎么得了?传承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也不管一管他?”转念又想:“他这几日见到传承者,总是横眉竖目;虽然不再吵架打架,但心结尚未解开,传承者大约是懒得再来碰他的钉子了?”
她不知道艾诺维深谙天地循环、物各有时之理,目前只不过是在观察,以及等待。天色将明时躺在被褥上左思右想,终于悄悄地爬起身来,拎着最后两瓶还没被卡鲁奇喝掉的美酒,悄没声息地钻出了帐篷。
天色将明而未明。清朗的初春夜里,满天繁星显得格外耀眼。茉咪来到离营区数百公尺的地方,才刚刚拔开了酒瓶塞子,忽然间听到水声溅溅,自远处传了过来,一时间惊愕不已。因为土隆平台在地封印开启之前荒凉到了极点,连一小块绿州也无;虽然说目前已经成了沃野,却是方圆千里,连半条河流也没见到过,怎会好端端地冒出水流的声音?茉咪摇了摇头,自顾自将瓶中的酒倾倒在地上。却是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是有一条大河朝着这个方向流了过来。她忍不住回过头去——呵,天!兀自沉黑的平原之上,竟然、竟然真的有着滚滚白浪,朝着这个方向奔了过来!只不过片刻之间便已经从自己身前奔流而过,好宽的河面切过了沃野,继续淌向大平原的另外一端。
茉咪张口结舌,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得眼前那宽约数十公尺、而且还在不断加宽的大河当中,袅袅婷婷地浮出了一个绝尘的美人来——费妮丝雅!
茉咪又惊又喜:“好厉害,咱们呼荷世界果然少不了水妖精!难怪她来得这么晚。要弄出足够的河流来浇灌这整遍土地,得费上不少气力吧?”思惴间费妮丝雅盈盈走上岸来,对着她点头微笑。而后眸光一转,直直地投向了茉咪身后不远的地方。
水声来得如此澎湃,自然是营区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惊动了。茉咪回头一瞧,见到艾诺维颀长的身影从帐篷中奔了出来,偷偷地朝着自己笑了一笑,悄没声息地退了开来。妮亚奔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地说:“茉咪姊姊,咱们挨近一点去看嘛?”让她在头上敲了一记。
此时此刻,身旁的人有些什么动作,事实上都已不在艾诺维的心上了。死命将费妮丝雅揽进怀中,他所有的言辞一时之间全部哽塞。反倒是费妮丝雅比他宁定得多。温柔地回应着他的拥抱,她绝美的脸上虽然也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更多的却是一种宁定的心安。轻轻地拾起脸来亲了亲艾诺维的脸颊,她轻触着他的手指是极尽抚慰的:“你……还好吗?”她柔和地问着,注意到艾诺维的五官立刻就扭曲了。
“费姬,”他哑着嗓子说道,在声音哽住了之前费力地吞下了喉中的硬块,艰难地又试了一次:“费姬,老师,老师他……”还没有说完,泪水已然不受控制地溃决而出。他紧紧地抱着费妮丝雅,只哭到肝肠寸断。
费妮丝雅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如同往常一样地唱起歌来。一直到艾诺维发泄得差不多了,她才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亲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道:“你不觉得这已经是拣到的了么?本来在一万八千年以前,老师就应该不在的了?”
艾诺维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说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不用担心我,费姬,哭过这一回,我心里便舒坦了……”说到这个地方,眸光一凝,眼瞳深处露出极度的忧虑之色,问道:“可是你呢,费姬?你为什么也能够留到现在?你该不会该不会也……”喉头紧缩,再也说不下去。
费妮丝雅温柔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他的嘴唇,说道:“你别担心,我可不是什么喀尔提,不会随着封印的开启而消失的。我的情况是……”眼睑微微地垂了下来,显然在考虑要如何措辞:“当年……封印才封了一个,我便已经知道不对了。风的能量大减还不打紧:居然连音乐都为之消失,那是……封锁过度的结果。我很了解……当年那位勇者的极限,疑心在这种情况底下,他没有办法将封印封得完全。则经过长久的岁月之后,封印必然会开始松动、而你……是被选择了来担当重任的人。我虽然不能够十分了解:封印的整体设计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却担心你万一要是醒转过来时,人间世上再没半个伙伴,却应该如何自处?所以……”温柔地握住了艾诺维的双手,她对着他露出了一朵宁静异常、甜美非常的微笑:“我便去找老师商量,请他在我身上下了……时间的封印。”
艾诺维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好半晌方道:“那是……以水封印的开启作为钥匙的了?这一万八千年对你而言等同于静止……真难为你了,费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神代最高明的智者,动用了最高段的日魔法,那就难怪封印状态下的我们无能为力了。”
一个清朗的、带笑的声音,在空气中悠悠地响了起来。艾诺维猛然抬起了眼睛。只见得身前不远的地方,清晨澄澈的阳光底下,悬浮着一个满头金发、眸光慧黠的少年,正以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费妮丝雅:“晦,小妖精丁多。”
费妮丝雅嫣然一笑,说道:“日妖精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么。怎么还急巴巴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偷听?”皇都扬了扬一边的眉毛,说道:“在时间里头找寻定点可是很费事的。既然知道你自己迟早会说,花那种无谓的气力干嘛?”说着眸光转向了艾诺维,说道:“传承者,我是当代的日帝——皇都。”
艾诺维点了点头,说道:“日帝大驾光临,必与日的封印有关。却不知何以教我?”皇都眸光闪动,嘴角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涡,说道:“在这个地方你已经等上了七天七夜,还不曾见到喀尔提,我想你心中已经有数:再等下去也是多余,非得自力自为不可了。”艾诺继微微一笑,说道:“看样子的确没什么选择……如若我想得不差,日的封印应该在日光平原上头?”
皇都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会这样想,才不得不跑这一趟。不,艾诺维,日的封印并不在日光平原上,而是在日环②西侧的和天崖。”艾诺维失声道:“有道理!日弧西沉之时,那个地方的确比日光平原吸收了更多的能量……
”在费妮丝雅樱唇上轻轻一吻,说道:“在这里等我,费姬,我很快就会回来。”朝皇都点了点头,他空气一样地消失了。
其余众人料不到他说走便走,尽皆大愕;只有费妮丝雅知道他是急于发现更完全的自己,浅笑着摇了摇头。皇都掠了众人一眼,漆黑的眸子在索朗陀耶身上饶有深意地停了一拍,说道:“大家伙儿去收拾东西罢。要不到中午就该出发的了。
”卡鲁奇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那混蛋王八蛋就这样丢下我们跑掉了,还要我们去哪?我操……”话还没有说完,便让茉咪伸手掩住了嘴巴,说道:“你没听他说么?他只是去办事,要不了多久便回来了?可并没舍下谁呀?”卡鲁奇窒了一窒,嘴里头兀自咕咕哝哝;但茉咪使力扯了他几下胡子,便也就安静了。
日帝既然这样说了,大家伙儿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塔莫伊、狄凡夏几个,倒真的都已经乖乖地收拾起营区来。本来他们之中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那一日札南威开了来的迷你型小空舟,一共只坐得下四个人;但在平原中等待喀尔提的这几日里,早已经用通讯水晶自威尔勒又调来了一艘中型的小空舟,行动上不会有任何的不便。皇都伸了一下懒腰,朝费妮丝雅说道:“我也该走了。得赶着在日封印解开之前,将日妖精们都召回日光平原来——喂,贝贝妮,要不要跟我一道上日光平原去呀?”那个小小的月精灵自费妮丝雅的长发间探出头来,很认真地看了他几眼,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不用了。我想看看月封印。”皇都仰头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再见罗,小妖精,好自为之啊。”和来时一样突兀地,他淡黄色的身影只一眨眼便消失了。
札南威好生疑疑惑:“艾诺维既然已经去解日封印了,他这会儿才往回赶怎么来得及?”眼眸频频望向天空,要想目睹日封印解开,日弧恢复原状的模样。不想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半点动静也无。
忽然间眼前一花,艾诺维再度出现在众人身前。双肩紧绷,神情沮丧。索朗陀耶心知肚明,迎上前去,问道:“怎么啦?”
艾诺维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而后直直地看进了索朗陀耶眼眸深处,说道:“你愿意帮助我么,索朗陀耶?有关日魔法的部分,我一项也想不起来。没有了喀尔提的指引,日的封印究竟是如何一个解法,我半点头绪也没有!”
索朗陀耶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吉托佩服得无以复加,说道:“在我们出发前来此地之前,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你当……当年那位勇者在研究如何封住能量之前,曾经和老师商量过不止一次。老师虽然不清楚后来封印究竟是如何封住的,但大体来说总不出那个范围。”艾诺维身子震动了一下,失声说道:“老师事先交待了你这些。如此说来,他已经料到属日的喀尔提可能出了变故了?”
索朗陀耶胸中一凛,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应付,便见得艾诺维举起一只手来挡在胸前,说道:“好,不谈这个。
既然我到了此刻还不知道,那就表示时机尚未成熟悉。如此说来,你是愿意陪我跑一趟日领地了?”索朗陀耶微微一笑,说道:“开启封印这等紧要的事,身为法王岂能错过?只不过我们这种血肉之躯长途跋涉,怕你不耐烦罢了。”
艾诺维微微一笑。刚回到此地时的那种沮丧与烦躁,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说道:“长途跋涉自有长途跋涉的好处。难道叫我干坐在向天崖等你么?”
狄凡夏听到这个地方,好生着急。他本来以为传承者飞来飞去,解起封印来没有任何人插手的余地:吉托去后,自己更没有了跟大伙儿共同行动的凭依。但这趟即将展开的旅程既然非常传统,则这个老魔导师自然无论如何,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只不过身份低微,这项要求实在提不出口。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茉咪看出父亲的心意,忍不住出声说道:“我们也跟着去么?昭城以南就没有空浮舟可以搭了。小空舟需要驾驶…
…”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不怕麻烦就来吧。我是没有意见。出钱的主儿在这里。”
索朗陀耶微微苦笑。心想小空舟到了昭城再租就有了,何需如此麻烦、万里迢迢地带着司机,还一带带上两个?他这几日全副心神、都放在终于相认的父亲身上,对于卡鲁奇与茉咪、狄凡夏之间的互动便没怎么留意,自然也就推测不到艾诺维为师弟设想的用心。但他自然也能够了解,身为术者,对封印一事必然产生的强烈的好奇。打从望海城他们租了茉咪的小空舟起始,这一路也算是同甘共苦地走过来了;父女两人谨慎精细,如若换了其它的驾驶,可未必有这等合意,只迟疑了极短的刹那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便出发罢。”
这一路往西去万里迢迢,光到威尔勒便得花上两天的时间。既然要前往威尔勒,就顺便将妮亚送回青禾镇与家人团聚——横竖佛兰珂已经不在,她一个弱质女子跟着大伙儿长途跋涉,实在没有必要,而且也太辛苦了。
索朗陀耶旧地重游,自然百感交集,不过他为人自持,表面半些也瞧不出来。只耽搁了片刻便又朝前行进,往威尔勒出发。妮亚看着那两艘小空舟远去,惆怅怔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和家人互道别后景况。忽然间咦了一声,说道:“怎没看到沙库沙它们,啊,我忘了……”
妮亚的父亲哈曼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离开村子没有多久,它们就启程回千龙窟去了,这会子大约还没孵化罢?别伤心,有缘总会再相见的。”妮亚嗯了一声,痴痴地瞧向远处的蓝天,心想:“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可不知道佛兰珂小姐变得回来么?”
却说艾诺维、索朗陀耶一行人到了威尔勒之后过了一夜,改搭空浮舟,朝日领地出发。空浮舟的路线颇为固定,两个定点之间往往无法直线进行,而必须绕上一个大弯子。这回的情况也是这般:急巴巴地往南折向坞城之后、才得以直飞昭城。整段航程足足飞了一天一夜,在早上九点钟抵达了目的地。
本来依大家原来的计划,到了昭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筹备粮食饮水然后租一艘小空舟继续出发的。想不到才刚刚步出舱门,便见得空塔大厅上仪仗齐整,摆出了迎接国宾的阵仗。那张开双臂带着笑容迎上前来的,是日领地的当代法王雷富尔,这倒也还罢了;最教人吃惊的是,和他并肩前来、神情在僵硬中带点无措、却依然风情万种的中年美妇——那是、月领地的当代女王,索朗陀耶的母亲:凡!
索朗陀耶吃了一惊:“怎么她也来了?就算全世界都在留意我们的动向,她也没有可能知道爹爹是为了什么来加入我们的呀?”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已经被雷富尔抱了个结结实实,声如洪钟,笑道:“小子;都已经跑到昭城来了,居然打算连个照面都不打便开溜,太不给面子了吧?要解日封印也不急着这一天两天……”话还没完全说完,便自转向了艾诺维,脸上笑容变得十分谨慎:“不请自来,尚请不要见怪。本座是日领地的领主雷富尔。传承者远来辛苦了,费妮丝雅陛下也辛苦了。”
艾诺维点了点头,说道:“不敢当。艾诺维江湖草莽,怎当得起陛下的厚意。借道贵宝地去办一些事,不嫌艾诺维吵扰,已经是十分承情。”雷富尔仰头大笑,说道:“太客气、太客气了!封印的开启是呼荷世界多少世代以来的夙愿,难道还能教我们袖手旁观?就算帮不上忙,最低限度,也让我们敬阁下一行数杯水酒,慰劳一下旅途辛苦。诸位这一路旅途所需,自然也是我这个东道主全权负责了,难道还能教阁下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操心不成?”
艾诺维本不是个拘泥小节、婆婆妈妈的人,见对方邀得热切,朝索朗陀耶那个方向瞧了一眼,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叨扰了。”原来索朗陀耶的双亲在他绝末预料的状况之下再度相见,已经闹得他不知该当如何自处;此时此刻,就拿九条吼月犀来拉他,他也不走的了,那又何必在这个地方与雷富尔达牵扯不清?
且说札南威一见到凡,心神大震,脑子立时变作了一团浆糊:“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了?难道是索尔告诉她的?
可是……可是……索尔明明说过:当年他到神官堰来见过了我,见我对往事一问三不知,生怕黛玛伤心,便骗她说我已经死了。横竖她和我一样,到得后来,也宁愿当年这事从来也没发生过……为、为什么……”心神紊乱,浑没注意到自己正痴痴地盯着对方瞧个没完。而对方、对方也以同样的神情回应着自己。好几秒钟之后,才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辨认出了同样的讯息:他认出我来了!他还记得我!不,他从没忘记过我!呵,天,这一切原来全是真的,这一切原来真的发生过,切切实实地存在过……”
在这惊心动魄的刹那里,三十三年的距离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三十三年的岁月仿佛从来也不曾流走过;究竟这三十三年里彼此有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曾经运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忘记、扭曲、重整自己,在四目相接之后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还是原初那俊逸飘洒的青年,她还是原初那甜美天真的少女;知道只有对方能够触及自己的灵魂,知道他们彼此相属……
然后,四周嘈杂的人声将他们震回了现实。多少年来积累而成的身份与自重,使得两人都因了如此强大的失态而倍觉尴尬。在红潮上脸的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瞥开了视线,而后,有志一同地将眼神投向了索朗陀耶。札南威的眼神里清楚明白地写着求救,凡的眼神则要复杂得多:除了求救之外,还带着几分责怪。
索朗陀耶镇定了一下心神,走过去抱住了母亲,说道:“怎么你也跑到昭城来了?存心想给儿子一个惊喜吗?”凡勉力镇定自己,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这个恐怕要教我的宝贝儿子失望了。娘这回可不是专程到这里来见你,而是听说你与传承者同行,特地到这个地方来请教他一个问题的。”说到这个地方,情不自禁,朝札南威瞥了一眼。
札南威心头大震:“难道她跟我一样,在浮岛相见之后,就慢慢把往事都想起来了?想见传承者,要问的是……和我同样的问题?”这两人年纪虽然都已不小,而且地位尊崇、见多识广,但是在情爱的经验上头,和初尝情味的少年男女没有两样;心态反应上的一厢情愿、自说自话,也就和初恋的少年少女没有两样。
比起他们两位来,索朗陀耶的经验虽然也还称不上多,到底高明了那么几分。母亲的神情落在他的眼睛里头,刹那间已是心知肚明。心情一放松下来,脑袋便灵光了,笑道:“这可巧极了。我有个朋友,前几天才专程到土隆平台来见艾诺维,也问了一个极其紧要的问题。母亲大人有兴趣的话,先跟他聊一聊如何?”不由分说,将凡推到了札南威身前,两个人都是大窘。
幸喜就在这个时候,雷富尔插口进来,说道:“这边请,大家请。等歇下来再好好地叙旧罢。有两位老朋友也在这里,说是绝计不能错过了这场热闹呢。”索朗陀耶微微一怔。雷富尔没等他开口,便道:“是塞当和衣吉贝莉。”
索朗陀耶甚是意外。但他此刻心绪浮荡,浑没心神多问其它;反是艾诺维饶富兴味,说道:“水领地和地领地的当代领主也来了么?这倒不能不拜见拜见。”雷富尔解释道:“目前整个呼荷世界的地理状况,都有着不少需要调整的地方,因此各国的法王与大祭司都忙碌得很,四处奔波。我们主修日系魔法的人目前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只好先把这个人情欠着啦。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虽然含蓄,艾诺维也知道他是在讲封印开启之后冰层融解,火山爆发,以致于地势变动,有不少水利工程需要进行这码子事。日月两个封印由于尚未开启,魔法力相形之下,自然是很不够看的了。当时微微一笑,并不接腔。
说话之间,雷富尔已经领着一行人出了空塔。早有迎宾用的小空舟在外头等着,几名法王推让了一会,最后按着年龄依次登舟。
这小空舟是专为迎宾设计的,虽然是二十人的机型,却除了驾驶舱外,只安排了十二个座位,两两相对,因而甚是宽敞。札南威身份特殊,本来坐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说话,但他自己有些扭怩,挣扎了半晌之后,只在凡的斜对角坐了下来。幸得这一行人加上雷富尔,需要座位的一共只有十个人。索朗陀耶自然是与雷富尔、艾诺维、费妮丝雅几人面对面坐定了;而,狄凡夏几人可不致于呆到去跟那对老人挤……
些微的震动里,小空舟离地起飞。雷富尔与艾诺维两人絮絮闲谈,介绍日领地目前的一些状况,索朗陀耶听得有一搭没一搭,全副心神,都只在爹娘身上。见他两个尴尬了好一会子之后,到底是开始交谈了;初时生涩,但渐渐融洽起来,情不自禁,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
只可惜这一段路实在太短。还不到小半个时辰,不远处便已现出了宫殿那辉煌的形貌。只不过一刻钟左右的工夫,那小空舟已经停歇在皇宫专用的停机坪上了。
①娃蒂所说的九岁,乃是指妖精年龄而言。索摩人过上十年,妖精才长上一岁。因此以娃蒂现今十四岁的妖精年龄而言,火的能量开始不稳,差不多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②以日光平原所在的圣顶峰为主轴、层层堆叠着环抱过来的群山,一共有九十九座,整体呈圆环形状拥抱着日光平原,所以呼荷人统称它们为“日环”。由于日妖精的速度非常之快,日环其实也是他们平日里活动的地方,不止局限在日光平原上,因此整个区域又有一个别称,叫做“日妖精的故乡”。(日之传奇第2话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