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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纳兰贞
那石像——沙帝斯们自神殿中抬出来的石像,原来竟然是中空的,与其说它是座石像,不如说它更像一座石棺——虽然,石棺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由于方向和角度的关系,娃蒂他们一点都看不清楚。只见到石像打开之后,沙帝斯全都跪下地去,发出一串低沉而慑人的……是欢呼,还是咒文呢?娃蒂打了一个冷颤,开始觉得这件事好像没有她原来以为的那么无害、那么好玩了。她咬紧了下唇,全身不自禁地紧绷,仿佛这样就可以帮赛拉飞尔转得更快一些似的。
咒禁谷中的一切变化,赛拉飞尔当然都已经完全没有感应了。他全部的意志都只朝向一个焦点,全副的能量都只投向一个方向。而,由于坦多玛的协助,转到第八圈之后,除了他自己的力量之外,风的能量迅速地聚集过来,加诸到他的身上,使他得以运用超乎自身想象的速度去奔跑,再奔跑。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际鼻尖滚下,过度的施力使得他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要燃烧,但是这还不够,还不足够;再快,再快些还要再快些——风声越来越是凄厉,风壁旁的砂石全被扬成在飓风中乱卷的帘子,使得原本无形无影的风壁,竟被染得肉眼依稀可见了。虽然只是这片刻的时光,感觉起来竟像几个时辰一样的漫长;那原本依着固定风向和速度循环的风壁,突然间变成狂卷的气团——“成了!”风长老赫修叫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娃蒂,整个人往上飞去。其他的风妖精立刻跟着采取了行动。赛拉飞尔虽然不曾交待,但风长老们全都知道:使用这种需要钜大能量的魔法,他绝对没有办法支持太久的!
果然。几乎就在最后一名风长老才刚刚投入风眼的刹那,赛拉飞尔已经筋疲力竭地倒了下来。只不过这片刻的工夫,他全身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了!
“赛拉飞尔陛下,您没有事吧?”佛兰珂赶了过来。她没有跟着大家进去,一来是因为她的攻击力并不强,二来也因为她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不介意的话,让我帮助您恢复体力好吗?”
差不多已经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赛拉飞尔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越快越好。否则的话,等会儿他怎么有力气再造一次大旋风,让娃蒂他们出来?
坦多玛的情况可比他好得多了。索摩族的魔法能力是透过咒语及法器的修练而来的,不像妖精的力量是出自生命力的本身,所以虽然同样出力造就了那个大旋风,坦多玛的精神还很饱满,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咒禁谷瞧。脸上神情深不可测。
却说娃蒂他们落地之后,立时朝着沙帝斯们奔去。古怪的是,咒禁谷中来了这许多敌人,那十二名沙帝斯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似的,依旧慢条斯理、庄重稳妥地进行他们的仪式——似乎是,一种“献衣”的仪式?因为妖精们落地的时候,正看到一名沙帝斯跪在地上,为石像中的人穿上一只又精工制做的皮靴——那只靴子,不用说,本来是一直牢牢捧在他左臂上头的!
视线上移之后,娃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一时间竟不能将自己的双眼移开。神像中的人和她想象的全然不一样:既不是青面撩牙的妖鬼,也不是狰狞可怖的恶煞;相反的,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俊美的少年,美得让人以为:天上地下所有的光华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的年纪不过是十五六岁光景,银色的头发流动着华丽的光泽,润玉一样的嘴唇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不过此刻双目沉静地阖着,看不出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王吗?”娃蒂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他……他好好看呀!”
英格妮几乎就要跟着点头了,猛然间想起大家来此的目的,赶紧重重地甩了甩头。“王!”她严厉地说,与其说是在责备娃蒂,倒不如说她是在责备自己:“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人家的长相?快动手呀!”
“噢,好。”娃蒂闪电般窜向前去,直扑那名拿着火水晶的沙帝斯。那人的三名伙伴同时回过身来,右手虚空一伸,登时人人手中多了一柄长剑,朝娃蒂身上递到。
娃蒂的动作何等迅捷,只微微向左一偏,便已将那三人的攻势全然避开。那三人也不追赶,一剑逼退了娃蒂,又自退回原来的位置上去。娃蒂清叱一声,再度起扑,英格妮和赫修几人从旁边攻了上来,目的全然一致……都是那个拿着火水晶的沙帝斯。
原来妖精们在来此的路上早就商量好了:这些人迢迢万里地跑到火之谷来抢火水晶,则这东西想必和魔王的复活有着相当的关系。为此之故,夺回火水晶乃是眼前的第一要事,暂时不必将气力花在伤敌上头。却是两次出手抢夺火水晶,那三人立刻挥剑应敌,全没给自己留下半点回护的余地,采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其他的沙帝斯们继续进行仪式,对正在进行的战事竟像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眼见自己一拳击出,固然必定打在敌人身上,可是自己身上也非挨上一剑不可,娃蒂几人只得向后跳开。两度进攻都被逼退,娃蒂的脾气登时冒了上来。双掌一并,三股凌厉无匹的火刀赫然射出。大刀一出,她再度腾身飞起,第三次出手抢夺。满心以为那三人这下子非被逼退不可,岂知他们竟像是全无知觉一样,依然扬剑来阻挡娃蒂,再一次将她逼退。火刀全不留情地打在他三人左肩上头,只听得滋滋声响,皮肉登时焦黑了一大片,那三人居然连眉毛也没动上一下。
娃蒂落回地上,又惊又怒,这才发现同时动手的七八名长老也同样无功而退——只这一阵耽搁,又有三名沙帝斯完成了献祭的仪式,加入了守护的阵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传说中的喀尔提居然标悍到这种地步,当真是人人料想不到。抬眼见到一名沙帝斯正为那银发少年系上轻软华贵的披风,娃蒂重重地跺了跺脚,第四次腾身扑出。
“一起上!”她喝道,不能相信一名妖精王,二十几名长老,再加上两名索摩族的大祭司,会奈何不了十二名喀尔提。而,这己经不是“公平打斗”的时候了:“快点,一定要在仪式完成之前抢回火水晶!”
其实不待她下令,在场中人哪个不知道事情紧急,早已纷纷抬上前来。问题是这许多人之中,只有索摩族的席欧和哈曼杜身上佩有长剑,妖精们除了自身的能量之外,个个手无寸铁,遇上了对方这等顽强的守备,一时间还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更要命的是,这些沙帝斯的默契好得——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分身一样。从头到尾,没听他们交换过一句话,没见他们交换过半个眼神,但是击首刖尾至,击尾则首至,击中间则首尾皆至,教妖精们连“各个击破”都做不到!
眼见着又是两名沙帝斯加入了守护的圈子,赫修牙关一咬,朝同伴们将手一招,七名风长老同时间冲上前去,对沙帝斯们刺过来的长剑避也不避,功力齐发,只听得轰然大响,五名沙帝斯被震得硬生生飞了出去;七名风长老衣破肉绽,伤口风声嘶嘶,不住往外喷出,显然全都伤得十分严重。火妖精们深知机不可失,同时发喊,直朝石像奔去。但这边才刚起脚,眼前银光闪现,剩下的几名沙帝斯又已经拦了过来!
火妖精的性子只有比风妖精更烈。当此紧要关头,自然更加的无人肯退。似这般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只一交手便见真章:四名沙帝斯全身着火,全都无法自制地滚了开去;而包括英格妮在内,几名火长老身上全标出了火来,连娃蒂左肩都被深深地砍了一刀,伤处火光乱冒。但她双目圆睁,顿地再起,直直地朝那正在献筑的沙帝斯奔去,对自己肩上的伤竟是全然地视而不见!
岂知她这厢才刚刚扑了出去,眼前银光闪动,居然又是五柄长剑同时递到,逼得她半空中腰身一挫,硬生生向后跃开。定睛一瞧,那五人灰头土脸,嘴角沁血,脸上神情却依然冷峭如雕像,手上动作更加的半些不见减弱,竟是先前被风长老们震出去的五名沙帝斯!
娃蒂又惊又怒。眼见妖精们已是伤残过半,而最后那名沙帝斯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上、高高举起、往银发少年头上放去的,正是已被镶成额饰的火水晶,她不知那里来的气力,清叱一声,陡然间弹跳而起,越过那五名沙帝斯,闪电般朝前扑出;还未受伤的长老们同时发动,竭尽全力去绊住那五名喀尔提——只差寸许便将触及那名献祭的沙帝斯后背,突然间一阵焦味扑来,又是几柄长剑同时剌到。眼见时机不容许她再行后退,娃蒂半空中一个翻滚,足尖在一名沙帝斯手腕上一点,再一次扑了出去!
只这么间不容发的耽搁,那名沙帝斯已经将火水晶安置在银发少年的额前。娃蒂心神还没来得及震动,蓦然间眼前一阵白光耀目,左肩伤口剧痛如捣。娃蒂一口气再也提它不住,竟然生生自半空中摔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风壁外的赛拉飞尔猛然坐起,却在一阵地动山摇的光焰流窜中跌回地上去。风壁的回旋嘶然有声,长龙一样地朝那银发少年前额奔去。七彩的月光直直照在火水晶上头,焕发出来的光芒竟耀得人睁不开眼。赛拉飞尔努力地眯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却是那光芒只一刹那间已经暴涨了好几倍。赛拉飞尔只觉得全身的能量都在乱窜,五脏翻转,整个的身子再也无法伸直——“赛拉飞尔陛下!”佛兰珂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您怎么了?”
“能……能量……”赛拉飞尔咬着牙道:“大气中所有的能量都在翻转,我,我的身体也……”
“赛拉飞尔陛下!”佛兰珂困难地喊。只这一刹那间,赛拉飞尔已经软倒在她怀中,完全失去了知觉。她虽然不像妖精一样地直接感受到内在能量的冲击,但空气中动荡的压力迅速地对着她挤拢过来,使得她的呼吸越来越是艰困——“父……父亲……”她本能地喊了出来,想回头去探看坦多玛的状况,但这声音细微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也全然模糊了。这……这……这是唤醒传说的必然结果么?是能量复苏的必然影响么?她挣扎着保持清醒,却在每一呼吸之间都痛苦地察觉到:全身所有的细胞都仿佛在寸寸爆裂。神智昏糊中她仿佛看到:那银发少年在十二个沙帝斯的陪同之下,风一样地朝着这个方向飘了过来……依稀仿佛,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对绿宝石一样的眸子——清澈到近乎透明的眸子。传说中带有魔性的眸子……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魔王复活了!”
“魔王复活了!”
“魔王复活了!”
咒禁谷之役的结果透过妖精传呼,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的妖精界。动荡不安的情绪迅速地传递出去,几乎是所有的妖精都以高度的关切在在视着事件的进行。纷乱的消息在空气中游走,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变成如何。妖精基本上是轻视生死的种族——因为他们不会死灭,只是重生;但是事关呼荷世界的整体存亡,事实上也很难完全袖手旁观。尤其是风妖精和火妖精,由于事件中牵扯到他们最爱的王,几乎是全无例外地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留意着所有的风吹草动。
“王怎么样了?赛拉飞尔陛下怎么样了?”
“什么?咱们风妖精族的传族竖琴被抢走了?真的吗?”
“真的。赛拉飞尔陛下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发现的就是:竖琴不见了!”
“那魔王要风之竖琴做什么?啊,他们也抢走了火妖精的火水晶……”
一想到原本以为“什么作用也没有”的大水晶,结果居然让喀尔提们抢了去让魔王复活,大家对竖琴被抢这件事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既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将焦点转移开去:“听说火妖精王也受了重伤?现在怎么样了?”
“娃蒂的情况还好,倒是几位长老的伤比较严重。还好有擅长医疗魔法的女祭司佛兰珂在照顾他们,伤势复原得很快。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有四名长老因为伤势太重,已经还原成妖精水晶了!”
“啊……”所有听到这消息的妖精全都沉默了下来。在妖精的世界里,“还原成妖精水晶”的意思,其实便等同于死亡。妖精的千年寿命一到,或者是生命力大量流失的时候,便会还原成水晶状的结晶体,而后从水晶体成长为小妖精——没有任何属性的小妖精。小妖精们到处旅行,如果选定了自己想从属的族类——譬如说,他想成为火妖精,那就必须在火妖精祭典上得到妖精王的祝福,才得成为火精灵。火精灵成长到了某一个程度,在妖精祭典上得到长老以上等级的认可了,便能升格为战士……以此类推。也就是说,在他还原为妖精水晶之后,他本来所有的属性、能力、乃至于记亿,全都将回归为零。对他自己而言,这虽然不是虚无的死灭,但对曾经认识他、熟悉他的妖精们来说,总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啊……
“那么……魔王呢?魔王到那儿去了?”
“不知道耶,侦察不出他的能量来。我们只知道那十二个喀尔提一直往东南走。”
“往东南走?那不是一直侵入风领地了吗?”
“是的。他们已经快到飘城了。而且方向一直没有改变!”
最后这项消息使风妖精们紧张。喀尔提们在往东南走?虽然怎么想也想不出喀尔提有可能来找他们的麻烦,但是这些家伙怪里怪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料得准?偏偏现在妖精王不在……虽然,根据最近的妖精传呼,他已经搭乘空浮舟往回赶了,但是算算时间,他最快也要到今天中午才能回来……
“大家小心一点,多留意留意外头的动静——”风长老班斯扬说到这个地方,看着一大群智者、战士、精灵以及小妖精的茫然神情,忍不住苦笑着摆了摆手。真是的,风妖精原本是活泼轻快的种族,平日里大家在劲风岛上只晓得追逐游戏,谁懂得什么叫做“忧患意识”?再说,如果喀尔提真的找上门来,整个劲风岛上只剩得自己和孔忽两名长老,就算再怎么小心,只怕也没什么用处罢?
“班斯扬!”一名风精灵轻快地掠了过来,美丽的翅膀在清晨的阳光中不住颤动。所有的风精灵身高都不会超过一尺,舞动起来可爱极了:“索摩族的商人来了!要不要我们也去帮忙?”
“噢。”班斯扬张开了翅膀,几名智者和战士立即跟着他掠了出去。港口边早停了两艘中型的货船,几名索摩的役者正将一箱一箱的食物往下搬。
“好久不见了,齐克留,”班斯扬看向那衣着华丽、留着跷胡子的船主,温和地跟他打招呼:“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哇,班斯扬,你还是那么萧洒,我却越来越肥罗!”齐克留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圆脸上的小胡子仿佛也在笑:“托福,托福,今年的风琉璃长得特别好,卖得的价格比往年都高,而其上市就抢光了呢!所以我特别多带了一些食物来。暗,你瞧,玲珑果可以保存三个月以上,石免的肉最经吃……”
“那倒不用了,齐克留。”班斯扬微笑道:“风妖精的总数就这么多,食物的消耗量是不会增加的。何况最近大家吃得又更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吃得更少了?那恭喜呀。可是有这么多风妖精提升了等级,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麻烦你们了!”齐克留呵呵笑着,在看到一群风妖精捧着许多风琉璃飞过来时笑出了很大的门牙:“谢谢,谢谢!”
风琉璃在妖精们的搬连过程中相互碰撞着,发出了悦耳的叮咚声,仿佛是在回应齐克留的道谢。这些青绿透明、既薄且脆、像琉璃又像水晶的圆筒形树叶,产自劲风岛上惟一的树种——风琉璃身上;时候到了,它们会自动碎裂,归于尘土,但若在尚未凋萎之前将它摘下,便可以保持过三个风的季节。索摩人最喜欢拿它们当风铃,在市场上可以叫出很好的价码。
齐克留的商船离去之后,班斯扬独自留在海边,听着风声征征地出神。劲风岛岛如其名,一年到头刮着强劲的风;遍及全岛、高度一率不超过两公尺的风琉璃,便整年叮叮玲玲地响个不休。风族的圣地,多少世代以来都维持着这个模样的圣地,以风的能量喂养着风妖精一族的圣地,在魔王出世之后,还能、还能维持眼前的这个模样吗?这世外桃源的模样?除了等级较低的妖精还需要食物、使他们必须和商人定期交易以换取粮食之外,风妖精一直是无欲无求、轻快自足的啊。
“只要不来招惹我们,管他什么魔王不魔王呢?咱们大可照样过咱们的日子呀?”这是赛拉飞尔前住飘城之前,一名风长老的提议。
“那是不可能的。”赛拉飞尔当时这样回答:“风琉璃都被砍倒了,叶子还能活吗?”
“风琉璃都被砍倒了,叶子还能活吗?”班斯扬不安地皱眉,想到妖精传呼中得来的讯息:他们已经快到飘城了,而且方向一直不曾改变……他们究竟想到那里去呢?再往东南直走就到海边了呀。而,劲风岛就位于飘城的东南方,中间只隔着一道平阔的海域……
班斯扬不安地甩了甩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被魔王夺去的竖琴。往东南走,感应不到魔王的能量。竖琴。他抬起眼来看向天空,十二个圆盘已经快要攀爬到天顶上了。不是说你最快正午可以赶到的吗,王?快一点回来罢!
仿佛是在感应他的呼唤似的,清朗的海面上头突然间出现了一群黑点,以极快极快的速度,朝着劲风岛飞了过来!
班斯扬大喜过望,翅膀一张便准备飞过去迎接他们。却是翅膀才刚刚张开,他的笑容已经凝结在脸上——不对。感觉不对!这不是风妖精王,也没有可能是风长老!而那些黑点越飞越近,没多久已经进入了视线可及的距离——那是、十二名银发蓝衣、背生双翅的男子!前头四人抬着一顶肩舆,肩与上端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满头银发在阳光底下灿然生辉;手臂中清晰可见的,赫然竟是风妖精族的传族至宝……赛拉飞尔向来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竖琴!
喀尔提,喀尔提和他们的魔王!喀尔提和他们的魔王居然、居然真的到劲风岛来了!班斯扬结结实实地倒抽了一日冷气,当场举起了双手。
“全体风妖精就地掩蔽!”他紧急地发出了妖精傅呼:“孔忽,快来!”
几乎就在另一名风长老孔忽赶到海岸边来的同时,沙帝斯们已经翩然降落。仿佛这整个劲风岛上半个妖精也没有似的,他们自顾自地放下了那顶制做简单、只不过是以树枝和布匹随便扎成的肩舆,恭敬而又温柔地将那少年扶了下来。如若是娃蒂他们在此,必然会大惊失色:咒禁谷一役何等惨烈,至少有四五名沙帝斯被烧得全身发焦;但只这么短短两日的工夫,居然复原得半些痕迹也瞧不出来了!就算是动用了最高级的医疗魔法,也未必能有这样好的成绩!
班斯扬他们对这一点自是不会知晓,只疑惑着这十二名沙帝斯这等相像,魔王如何分得清谁是谁来——而今除了其中一人手上还抱了本形制奇古的书本之外,其余众人手里头可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但那少年对班斯扬他们的想法自是半些也不会知晓,也半些兴趣都没有;落地之后,他那对澄碧的绿色眼眸只朝四下稍作张望,连在风长老们身上停留一下都不曾,便直直地落向了远方——他眸光所及的位置,乃是劲风岛的中心
点:圣山。拔地而起的山峰约有一千公尺来高,峰顶平削如切,整个山峰的内部却是中空的。十二个外宽内窄的风口经年不关,绕着山腰作环形排列,岛上的风便永远能得灌入山里,回旋激荡,形成一股呼啸而起的风柱,自冲将出来。这股色呈淡青的风柱远看几乎像是有形之物,高耸入云,比妖精王所能飞抵的高度还高出数倍。风妖精们若要作远距离的飞行,便是借用风柱的力量攀升至最高点,然后一路滑翔而去。因此风柱的存在,不止是风妖精们精神上的寄托,事实上也是他们行动上绝不可缺的凭借。而今这魔王将眸光投向了风柱……他、他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两名全岛仅存的长老焦急地交换着眼色,在看到两名沙帝斯一左一右地扶住了银发少年、显然即将有所行动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即使明明知道把自己两人全贴上去了也是白贴,班斯扬还是硬着头皮出声了:“各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到劲风岛来有何贵干?”
这两句话简直就像是对聋子说的。对方连瞧也不来瞧他一眼,自顾自地腾身飞出——“喂,喂,等一下!”班斯扬和孔忽飞扑过去,迅速地挡在沙帝斯们身前:“各位到底想做什么?一言不发就到处闯,未免太不像——”一句话没有说完,四名沙帝斯虚空伸手,长剑在握,不由分说便对着他二人砍了过去。班斯扬二人大惊闪身,沙帝斯们脚下停也不停,自顾自地朝前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啸自海面远远传来,孔忽脸上立时发亮:“是王回来了!”
没有错,是赛拉飞尔赶回来了。海面上一群黑影迅速移近,清楚可以看出:除了风妖精之外,同行的还有好几名火妖精——包括娃蒂在内。
“阻止那些喀尔提,不能让他们到圣山去!”班斯扬立即下令。他和孔忽则竭尽全力朝前赶,希望能够追上喀尔提。智者与战士纷纷自藏身的地方蜂拥而出,朝着敌人迎去。
班斯扬当初让全岛妖精就地掩蔽,是因为王与长老几乎都不在,自己这方面半点胜算也没有,不需要大家白白去牺牲,现在的情况当然就不同了。纵然打不过对方,至少可以阻止他们一阵,等到王赶来加入战斗——这个算盘打得固然不错,只可惜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远。沙帝斯们根本连动手都用不着,只不过展翅飞起,便已经超过智者和战士所能跟上的高度;至于班斯扬他们,虽然竭尽所能地在后头紧追,却是越追越远,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距离拉近一些。劲风岛说起来也没有好大,转瞬间圣山已在眼前——班斯扬正在着急,忽然脑后风声刷刷,有人从他身旁掠了过去,只一刹那已拦到了沙帝斯们身前,人尤未到,五道凌厉无匹的风刃已经发了出去,正是风妖精王赛拉飞尔。班斯扬又惊又喜,正奇怪王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一团红影已自他身边掠过。娇叱响处,七道火刀同时射向喀尔提,班斯扬登时恍然大悟:“是了,是娃蒂陛下带着王冲过来的!换作别人原也赶不上他们!”
只不过娃蒂和赛拉飞尔二人虽然拦到了人,对事情却一点帮助也没有:因为那十二名沙帝斯和在咒禁谷时一样勇悍,出手全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赛拉飞尔风刃一出,飞身便去夺那少年怀中竖琴,才刚刚出手,四柄长剑已经自左右两边刺到,对他们身后攻来的大刀完全不闻不问。眼见就算挨上两剑也不可能夺到竖琴,赛拉飞尔只得闪身避开。就这么一个耽搁,沙帝斯们已经护着银发少年朝圣山移了过去。其中四人背上中了娃蒂的火刀,烟焰乱冒,却依然行动迅疾,生似半点伤也没有一般。娃蒂只气得眼睛都红了。
“就不相信真的拿你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啐道,停也不曾稍停地朝前直赶。距离一时间拉不拢来,她双掌一并,全身能量悉数集中于指尖,死命地逼出一道既直且窄的火刀来。由于左肩伤势尚未完全痊愈,刀光一发,气力耗竭;再加上肩上一阵剧烈的灼痛,她娇艳的双颊立刻发白,身体一阵摇晃。但这道聚集了她全身力道而发的火刀,当真有销金熔铁之能;带着烧得发青的光焰嘶然射出,去势快得观看的人甚至来不及眨眼!
沙帝斯们似乎也知道这回来势厉害,娃蒂这厢火刀才出,十名沙帝斯同时向右转身,十道旋风平地卷起,一面卷动还一面用极快的速度朝圣山逼去。只听得一阵嘶嘶乱响,焦味四溢;火刀硬生生地闯过了那十道旋风,直奔银发少年的背心。但经过那十名沙帝斯的死命阻隔,火刀的速度明显地慢了许多;堪堪奔到那银发少年身后,架着他的那两名沙帝斯陡然间往上一纵,居然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避了开去!大刀自他三人脚底下飞过,正打在圣山的崖壁之上,“轰”一声烧将起来,岩壁上登时黑了老大一片。沙帝斯们一纵之后又复一沉,身前不足十余公尺,便是进入圣山内部的、十二个出入日中的一个——“糟了!”娃蒂一声惊喊还来不及发出,那十二名沙帝斯已经护着魔王,一鼓鞭钻进圣山里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让他们闯进了风族的圣山之中总没好事,顾不得全身兀自酸软,娃蒂顿地起扑,连想也没多想便朝那出入口冲将过去。谁知道身子才刚刚跳了起来,耳中便传来一阵轧轧声响,入口处一道石门飞快地落了下来。只差着那么两公尺不到,娃蒂扑过去的时候,那入口已经被封得死死的了!娃蒂一拳重重击出,只打得石面上火花迸溅,那门却连动也不曾动上一下。
“别白费力气了,娃蒂,”风族的速度到底无法和火族相比,赛拉飞尔到这个时候才追了上来:“这石门少说也有半公尺厚,要花多少气力才能打开?我们快绕到其他的出入口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轧轧的响声又起。赛拉飞尔脸色大变,拉着娃蒂奔将出去,很快地将圣山底部绕了一圈——果然,所有的通路都被封死了!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嘛?”娃蒂又惊又怒:“赛拉飞尔哥哥,你们的圣山里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就只是风柱而已呀。”赛拉飞尔也莫名其妙。这些沙帝斯这样将自己封在圣山里头,还打不打算出来了?难道他们也和风妖精一样,需要靠风的能量来维生吗?这实在没道理呀!
想到“风的能量”四个字,他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事不对,非常不对……
“王,”班斯扬,赫修,以及其他随着他们从咒禁谷赶回来的长老,在这时候都已经聚拢了过来,再往外是成千上万的智者、战士、精灵和小妖精,人人都为这稀奇古怪的变局弄得不知所措:“风……风声……停止了!”
赛拉飞尔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是了,这就是不对的地方。风声,劲风岛上从来不曾断过的风声,狂野且放肆的风声,就在这片刻之间,竟然变得像死一样地寂静,静得——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刹那的错愕过后,大家几乎是有志一同地抬起眼来,齐齐看向自圣山山顶喷出的风柱——没有。没有风柱。没有风。什么也没有了。山腰上那十二个风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被关了起来,使得形成风柱的劲风完全无法进入圣山。但就算那十二个风回是开着的也没有用,因为岛上没有风。没有风的劲风岛还能叫做劲风岛么?魔王他们究竟对这座岛做了什么事了?赛拉飞尔伸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坚决地咬了咬牙。
“我从山顶上进去看看。”他说,翅膀一张便要起飞:“现在只有那个地方是惟一的出口了!”
“我也去!”娃蒂急忙拉住了他:“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娃蒂,”赛拉飞尔抿了抿嘴唇。但不管他原来想说的是什么,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那是什么声音啊?妖精们脸上全露出了错愕的神气。声音是从圣山底部发出来的——多奇怪,隔着那么厚重的岩壁,声音居然还那样地清晰可闻。或者是因为那声音是直直地送到自再传出来的结果罢?那是一种……该怎么形容呢?一种极柔美、极动人又极清悦的声音,一种从来没有人听过的声音;带着高低起伏、有快有慢的变化,美妙到令风妖精们一听之下,几乎全忘了劲风岛眼前正在经验的大难。
“这……”赛拉飞尔全身震动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这种声音对他产生的效果,比对别的妖精还来得强烈许多。在那崇高而优美的声音的持续催眠底下,他没有办法动弹,甚至也没有办法思考,惟一知道的只是:自己的心正在融化,不断地融化。什么样的魔力啊这是?仅止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的战斗意志已经被彻底剥夺!
而,仿佛这样还不足够似的,那起伏不已的旋律转折到了某个定点之后微微一折,突然间加入了另一个声音——男性的、浑圆的、极温柔而又极辽阔的嗓音。那是人的声音,他们知道;但从来也没有人想过,无论是妖精还是索摩,声音居然可以造出这么神奇的效果!除了动人的起伏与转折之外,他吟出来的词让每一个在场的妖精都听呆了:
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圣山啊,有神明在峰顶出没。
伊利恩浩瀚澎湃如海洋,蕾雪的美貌如同月光袅娴。
世界动荡的时候呼唤他们,必有奇迹自悲怜中垂落。
山岳平息其怒吼,雷霆复归于沉默。
不止是因为他们许下了承诺,也因为他们曾经为我们做过。
赛拉飞尔全身颤抖,泪水不知不觉地盈满了他湛蓝的眸子。这首诗他读过的——在由风妖精族保管的、有关神代傅说的卷宗里读过。只是卷宗上写的是“歌集”,而他们从来也不知道“歌”和“诗”有什么差别,一直以为“歌”是“诗”的古字,想不到……想不到……原来所谓的歌,居然美到这种程度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在那人唱歌之前所发出的声音……该不会就是从竖琴上发出来的罢?如果是的话,那种声音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音乐啊?
天哪,天!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这样的珍宝怎么可能会丧失的呢?是如何丧失的呢?根据典籍的记载,风妖精应该是最爱唱歌也最能唱歌的种族啊!
在极度的震动之中赛拉飞尔不曾注意:随着歌声的进展,全岛的风琉璃都发出了轻微的叮咚声。仍然没有风,但它们的碰撞和敲击声却越来越清脆了——就算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也立时被引开了心神;因为前一段歌虽然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乐声却没有止歇。原来的崇高和辽远仍在,却加入了甜美和哀伤:
啊高贵的勇者,神界的英雄啊,你们的境界原非人世所能拥有,只是我们难以掌握。
为了相恋而承担被驱逐的寂寞,这爱情我们只能加以传播。
啊高贵的勇者,神界的英雄啊,因爱而生的胸襟如此宽博,我们的冒犯和侮辱都被轻易地放过,因爱而生的胸襟如此宽博,这爱情我们只能加以传播。
妖精们是呆了,傻了,完完全全地征住了。袅袅歌声虽已散入空中,十几万名风妖精依然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有遍及全岛的风琉璃叮玲玲不住呜响。但那声音听在众人耳中竟丝毫也不来奇怪,因为那急切而清越的敲击正足以说明他们的心情——一种震颤到难以形容、激动得想要狂呼高喊、偏又被震摄得无法出声的心情……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娃蒂。而她之所以会那么早清醒过来,并不是因为那歌声和音乐对她的撼动不够强烈,而是因为:那歌词中提到一样奇怪的东西,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教她极度挂怀,强烈到连歌的魔力都减弱了……
“赛拉飞尔哥哥,”她晃动着赛拉飞尔的手臂:“他说‘这爱情我们只能加以传播’;到底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啊?”
“嘎,啊,什么?你刚刚问我什么?”赛拉飞尔给她这么一晃,猛可里清醒过来,人可还是呆的,风琉璃的敲击声越来越急,他却竟来不及多注意一些:“爱情是什么东西?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猛然间狂风暴起,石走砂飞;风琉璃的呜响刹那间席卷全岛,层层堆叠如狂涌的海浪,竟像是随时要爆炸一般——“风口——”飓风卷起时不知道是谁尖叫出声:“看哪!风口全开了!”
是的。就在大风重新卷起的时候,圣山的十二个风口和通道就像是吃风撞破一般,陡然间全数张了开来,尖厉的呼啸过处,一股子既狂且烈、色呈苍蓝的风柱,火山爆发一样地冲天而起,直直地缀上了云间!风柱刚自山口冲出的时候,有人注意到那银发少年端然盘坐在风柱顶端,他身上的披风被风柱的劲气鼓得整个儿向上扬了起来——但妖精们也只来得及看这一眼而已。只那风柱一冲出山口,风柱四周的能量螺旋般锡荡出去,恶魔般全无章法地乱扫,全岛的风势登时增强了十倍。那么强大的风啊,妖精们别说不曾见过,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虽然是以风为能量的风妖精,陡然间遇到了如此庞大的能量也是禁受不起,登时被刮得东倒西歪。赛拉飞尔本能地护住了娃蒂,竭尽全力地发出妖精传呼:“就地掩蔽!”他下令道:“尽可能放低身子,”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盖地里匡琅琅一阵脆响,同时自劲风岛的每一个角落传来,声音之大,竟然盖过了风的汪啸。全岛的风琉璃居然、居然在全无二致的时间里,全部都碎成了粉末!碧绿的叶片碎化成绿烟,白玉般的树干粉碎成乳雾,只一刹那己经被卷入飓风之中,化成了一片混沌!
剧变接二连三地发生,妖精们根本连浩叹惋惜都来不及发出,已听得地底呜雷般一阵怒响,地面激烈地晃动起来,而后——崩裂,圣山带着呻吟一般的吼声向下沉去,四周的海水愤怒地激荡出丑恶的漩涡——在这天变地动的过程之中,别说是一般的风妖精了,连赛拉飞尔都已经乱了阵脚。在那样的暴风之中根本没有飞行的可能,而地表激烈的崩裂和震动使他只能尽最大的力量不让自己失去平衡,不让自己被落石所伤。混乱之中他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惨叫——那是、一名小妖精在他身前不远处,突然间还原成了妖精水晶!
那惨叫虽然细微,却清楚分明地标帜着另一场灾祸的开始。几乎就在那小妖精发出惨叫的同时,遍地都响起了小小的哀叫。眼前视野虽然馍糊,但妖精水晶特有的淡紫色光芒是很难被忽视的;只这一刹那间,放眼望去遍地紫光:几乎是所有的小妖精都在同一时间里,还原成妖精水晶了!
赛拉飞尔倒抽了一日冷气,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另一阵喘息却又响将起来。这一次,天——轮到风精灵了!
“不!”赛拉飞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不顾一切地朝风柱扑了过去。他根本不知道在这样的局势底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无论如何,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吧?
谁知道身子才刚飞起,一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能量猛可里自他胸回炸开,只一瞬间便已鼓满了他从头顶至脚尖的所有细胞,叫嚣着往外不住胀裂。赛拉飞尔闷哼一声,重重地跌回地上,整个身体全都蜷成了一团。娃蒂惊叫着扑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赛拉飞尔哥哥!”她喊,美丽的大眼睛里只急得满是泪水:“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一句话还没说完,地底的震动陡然间爆了上来,将她整个人抛了出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岛四面那些激烈搅拌、飞沫怒溅的漩涡之间,突然间有大柱和峭壁东突西冒地宽将出来,白牙般森森突起,像野兽的巨口往内收拢一般,一座接一座地咬了过来!
无论这造山填海的变动多么激烈,娃蒂始终咬紧牙关,死命地抱住赛拉飞尔,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受到任何碰撞。天翻地覆的折腾中她只听到惨叫和喘息声此起彼落,地呜与风啸交织成尖锐可怕的乐章,绵延持续得简直无有尽头……几分、几刻、还是几个时辰呢?娃蒂的神智逐渐昏糊了。
要知道风与火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的东西:火势强的时候风固然能够助燃,风势太猛时却能将火刮灭。而今劲风岛上这前所未有的急风虽然不是针对娃蒂而发,长时间侵凌下来那伤害却也非同小可。比风刃还利的狂风刮得她全身抽痛,凶猛狂暴的翻跌撞击得她全身骨骸几欲散开;她想自己就快还原成妖精水晶了,再跌下去的话搞不好连妖精水晶都要撞裂?七荤八素中她浑没注意到:风声渐渐变得规律,震动也越来越是缓和……
而后,终于,什么都停止了。
娃蒂筋疲力竭地蜷伏在赛拉飞尔身侧,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朝赛拉飞尔探去。触手处一片潮湿。她竭尽全力睁开了双眼,只见赛拉飞尔脸颊滚烫,全身汗出如浆,整个人抖得就像是暴风里的叶子,很明显地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但是谢天谢地他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没还原成妖精水晶!
如释重负的一口气吐将出来,娃蒂再也支持不住,颈子一句,就此晕了过去!
所有的变化都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和哀号都平静了。圣山原先所在的位置沉到了最低处,一整片凹谷到崖壁之间全布满了成千上万、晶莹剔透的妖精水晶,在夕照下焕发出魔幻而魅人的光芒。谷地四周围绕的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岩柱和峭壁,上头满是大小不一的风孔。比原先强劲了十多倍不止的狂风在岩柱间激来荡去,那些风孔便因应着发出了优美而凄凉的乐音,袅袅婷婷地回绕出好远好远,简直就像是……在为妖精们吟唱安魂曲一样。
而风柱,那色呈苍蓝,比原先粗了十倍还多的风柱,风妖精一族精神所寄的风柱,就那么夭矫而强劲地自谷底正中飞卷而上,直抵云端。仿佛是挣脱束缚时的狂野和放肆这会子都已经发泄完毕了,这条巨龙而今看来虽然极度有力,但给人的感觉居然是平静的!
就在那已经平息下来了的龙首顶端,一直盘膝而坐的银发少年终于站起了身子,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以一种优雅而沉静的姿态,慢条斯理地飞掠了下来。
沙帝斯们在水晶布成的山谷间等着。在少年安然落地的同时,他们齐齐整整地迎向前去,而后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如果娃蒂他们还有知觉的话,见到眼前的景象必然会大吃一惊:就在单膝落地的同时,那十二名沙帝斯的身体突然间开始模糊,开始雾化,开始……化成十二股殷蓝的轻烟,朝那银发少年奔去。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十二名沙帝斯已经消失得无踪无踪,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而那少年满头璀璨的银发,却在他们消失的刹那,杂进了十几络殷蓝的色泽!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少年却只是静静地闭了一下眼睛,脸上表情沉静一如终古不移的山岳。而后他那对澄澈的绿眼睛微微转动,落到了地上那形制奇绝的书本上头——那是、沙帝斯们所留下来的、惟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东西了!
就在他眸光落下的同时,书上一阵白烟冒起,越冒越浓,转瞬间已经凝成了一个……呵,居然凝成了一个金发蓝眼,看上去不过三岁大、可爱到每个人都会想去抱一抱的小男孩!那圆嘟嘟、胖呼呼的小身体上一丝不挂,只有背上一对鸟翼般的翅膀扑扑地煽个不停。成形之后他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四下转了两圈,极其慎重地牵起了少年的披风一角,以一种虔敬的神情吻了下去。
“是同质的能量就不必迷惑,有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小男孩抬起脸来,稚嫩的嗓音里有着人小鬼大的成熟:“终于见到您了,传承者。我是维爱拉喀尔提,要领您到下一个目标去。”
绿色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仿佛有着询问的意思。维爱拉恭恭敬敬地放开少年的披风,轻轻巧巧地飞了起来。他飞得如此小心,甚至不敢越过少年的头顶。
“是的,下一个目标。”胖呼呼的小手伸了出去,毫不迟疑地指向北方:“火妖精的圣地,火之谷!”
少年稳稳地点了一下头,和维爱拉喀尔提一同腾身而起,飞进阴暗下来了的海面,很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整个日弧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呼荷的紫月若无其事地升了上来。成千上万的妖精水晶在月色下明灭闪烁地发着毫光,而劲风岛……劲风岛上的安魂曲正自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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