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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牙。
一座小小的二层木楼,下面临街是个酒水馆子,上面是几间闲人勿进的套房。
银红衣裙,轻纱覆面的女子正将一块铁牌丢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这可是你欠我们的人情,离朱大人这个要求,你一定得答应。”
对面坐了个大汉,正敞着胸膛,喝酒,满脸悻悻然道:“我……能帮什么忙?这地方这么乱,连头象都藏得起来,我到哪里去找你说的那个女孩子?”
棠翎嫣然一笑,好脾气地说:“你是这里帮派的头领,区区小事,还不容易?她是宛青水族,发色是湖绿的,应该有个白衣男孩做伴。”她顿了顿,“何况,离朱大人要是生气了……”
那大汉瑟缩了一下,心里暗骂,“妈的,又被蛇缠上了,要是她们知道我正在打明月礁的主意……”
他听棠翎笑说:“其实离朱大人知道你在做些什么……”见大汉吓得一抬头,她接着说:“只要你帮我们找人,我们也就帮你……”
大汉疑惑地说:“那宝藏……”
棠翎淡淡说:“全部归你。反正也没多少,我们没有兴趣。”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大汉也确实怕离朱那个老妖婆,便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帮你找人便是!”
棠翎微微一笑,“那么,我会随时和你联系的……你们不是在找圣火想要开启神殿废墟吗?我教你,假如找到了她,便设法……”棠翎低声交代,大汉点着头,说完便曼妙地走了出去。
棠翎出了门,微微叹了口气。幸好他们相信民间的传言,认为那里有什么宝藏,否则还真不好说动呢。抱歉了,你们也将会成为离朱大人的棋子……好好地去牺牲吧!
在被称为“七叔”的人带领下,青禹和若风在第二天便动身去了红牙。
矮小错落的建筑,狭窄的街道,各色各样的人,空气中酒和烟以及脂粉的气味……对青禹来说,还是那个样子,和噩梦里的回忆一样。
当日若风和青雍青禹兄妹分手时,无处可去,流落到红牙附近的村庄里。他努力学会了怎样掩盖身分像涣民一样生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绝不停留太久。后来遇到七叔,也纯粹是偶然。
红牙附近的村庄,历来为了有限的资源或是长年积累下来的怨气,不停地互相争斗,虽然不安分,但一直也有个限度。
不久前,以这个七叔为首的一批人自红牙而来,说这几个村子的地下可以取到圣火,村人们因此难得协力挖起地道来,没想到引出了火雷兽,才明白所谓的圣火是在火雷兽身上。圣火是拿到了,可是火雷兽却被激怒了,非要吞吃干净这些扰它好眠的村人们。
后来七叔他们拿走了火种,就抛下村民不管了,任他们被火雷兽吞食埋葬地底。幸好若风运气好,遇到封曜和青禹,逃了出来。
去红牙的一路上,七叔拎着他的烟杆子远远走在前面。若风和青禹落后一段距离,不时说些话。若风自是欢喜,断断续续把这前因后果讲给她听,却绝口不再问青雍死的事。青禹也就大多时沉默着听他讲。
青禹好奇圣火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若风思索了半晌便说,传说中的神殿废墟便是在红牙南方近海的明月礁,一般人是不能靠近的,因为那曾经是上级魔族的圣地。然而,时间久了,就有大胆的涣民偷偷寻办法挖些宝物。传说,只要用圣火点燃神殿外早已熄灭的青铜盏,并且献上祭品,就可以开启入口。
青禹便有些不屑地问:“难道那个什么火雷兽,便是圣火?那废墟里真有宝藏?”
若风摇头说不知。
七叔在前面听见了,慢悠悠地回答:“也不能说是什么宝藏。只不过听说当年神殿毁掉之时,里面很多宝物都没有拿出来,想去挖挖,也是人之常情。”
青禹直觉这七叔完全没有把若风和她放在眼里,所以不刻意瞒他们什么。从一些片段加上七叔说的话,青禹揣摩了八九分。
她小时和母亲颠沛流离,知道这些涣民虽是魔族,日子也并不好过,想必是听说了什么神殿的传说,便宁可信其有,挑唆了村人惊醒火雷兽。取了火之后,又牺牲那些愚昧的村人安抚火雷兽。青禹想来,如果没有封曜,自己和若风也不过是那里陪葬的两个人罢了。她暗暗有些后悔,又忍不住担心封曜到底逃出来没有。
汤小蛾伤了她的心,她不得不将这种心情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发泄出去。那狠狠一刀下去,连她都为自己的决绝吃惊不小。
青雍是死在封曜手上的,青禹只要想起这个,便刻意忽略心中对封曜的愧疚感。然而对汤小蛾,她是无能为力了。想要忘记他,过新的生活,那颗红石坠子却贴身挂在胸口不愿取下。青禹找借口说这不是他的,是苍给的,其实是下不了手断掉这最后的一点点的联系罢了。
踏在红牙小小的街道上,和獠族、涣民、各色男女擦肩而过,青禹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幸而水族的外貌和魔族并不是差别很大,除了手上淡青的鳍。她和若风都身着长袖布衣,看着七叔在弯弯曲曲的街上拐来拐去,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不久,七叔拐进一个靠街的两层小楼,叫两人在底楼等着。底楼有人三三两两的喝酒聊天。青禹长发垂腰,低着头站在若风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禹,七叔会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以后,我就算是跟他做事了,我会照顾好你的。”若风有些过于乐观了。
“是么……”青禹本想说七叔看起来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最后把话吞了进去,她心里思量着,谁又知道若风能不能信任呢?先熟悉了环境再说。现在的她,已经变得不那么天真了,多踏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好像会让人卷进未知危险一样。
这楼是木质的,七叔从楼上下来的吱嘎声特别明显。
“若风,走,我带你去后面。”
绕过小楼,是一片破败的院子。七叔随便清理了两间低矮昏暗的屋子让他们住下。若风问起什么,七叔一概推说先让他们休息两天,该做什么,到时候一定会派任务下来的。
见七叔匆忙地走了,若风想要逗青禹开心,便开玩笑说:“我们可是算入了红牙的恶势力帮派了。”
恶势力帮派?青禹思索着这个词,再想到自己的处境,笑也不是,只是淡淡应了他一句,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若风心下懊恼,却又自我安慰说,现在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以后干些大事,堂堂正正地以宛青的身分在这里生活,青禹迟早会接受自己的。
七叔矮胖的身躯步出了门,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
回到那二层小楼,喝酒的人正兴起,都笑道:“怎么找了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孩子?不会是拿来给大家消遣的吧!”
“去去去……”七叔笑骂,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去。
一个头目模样的彪形大汉笼了件麻袍子,正在撕牛肉,赫然就是那日和棠翎密谈之人。见七叔上来,头也不抬,“老七,有你的,可惜那女孩子我要,不能赏你。”
“大哥哪里话,简直没想到大哥在找的就是她,自己撞到我们手里,也真巧。你刚才告诉我的时候,倒是把我给吓了一跳。”七叔从喉咙里笑了几声,“不过我倒是想为那少年求个情。”
“哦?”
“那少年虽然也是宛青,不过心肠倒不软,而且这次居然从地道里一个人逃了出来,身手脑子也不错。其实他一直在帮我做些事,我们这几年缺人,不如就留他。”
“也好。”那大汉不以为意,“总之棠翎那妖女说了,那女孩子,可以当作我们去明月礁的祭品,再加上圣火,我不信那劳什子神殿的门不开!”
“是是……”七叔陪笑着,“赶这几天就可以安排下去了。”
“你记得把那两个人看好。”大汉嚼了一块牛肉,突然像想起什么,“假如那少年不从呢?”
“年轻人,总是不知道他们所谓的爱情的可笑。”七叔露出个扭曲的笑容。“要是不从,就只能怪他自己傻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比了个杀的手势,一起大笑起来。
前一阵子还是明晃晃的太阳,挟带着海水涩味的风从木楼之间穿过,让人鼻子发痒,出了小吃店老旧干净的店门,天上一片澄澈的蓝,阳光耀眼得使人眯起眼睛,然而近海的地方气候变得快,才走了两条街,南面的天空就压了一片铅灰的厚云,向北面的蓝天逼近。紧走几步,豆大的雨点穿过金色的阳光就落了下来。
若风无处可躲,一口气跑回居住的矮平房,身上湿了大半。跨进房檐下,雨点已经在地上劈啪作响,雾茫茫地看不见五米外。他却不急着进自己的房,站在隔壁门口,叩响紧闭的木门。敲门声在一片苍茫大雨中微弱得听不见。若风站在窄小的屋檐下,斜飘的雨点打在他已经半湿的衣服上。
“青禹……你在吗?”若风敲门。
半晌没有回音,他犹豫了半天,轻轻伸手往门缝处推了推。门只是从里面随便扣住,他顿了顿,悄悄把门打开,踏进半个身子。
刚过了正午,即使下着雨,光线也算充足。
若风推开门,就见青禹在靠窗的地方睡着了。手臂迭在一起,头枕在上面,只露出小巧的耳朵。湖绿柔软的长发没有仔细梳理,柔顺地从肩膀流泻到腰际。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外的雨幕打在她身上,像是蒙蒙的一层光。窗户没有关,风把一片掉落的叶片卷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便拂之不去。
她竟然睡着了。若风缓缓关上门,走近她的身边,仔细地,贪心地看她。
这几天,七叔没有给他什么真正的事做,不过是在红牙城中干些跑腿的杂务。头领的意思是,还得再准备一段时间才带大家去明月礁的神殿废墟寻找入口,那时自己多半也得跟去,虽然还没和青禹讲,想来她也是不在意的。
相处这段日子,她对自己如此冷淡,不准近身一步之内,也没有什么多的话。要不是同为宛青族人,青禹是极不情愿和他一起的,想到这里,若风心里不禁有些嫉妒。
今日路过城南有名的小吃店,是个魔族的老头子开的。若风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看青禹一天比一天沉默,毫无生气,他就变着法子给她带小东西,只为得到一点回应,然而除了“谢谢”,仿佛也没别的什么了,他细长眼睛更加眯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这家的点心一向不错,等她醒来,可就冷透了。
若风又靠近了青禹一点,有些不愿打破这片刻的气氛。他看着那小巧的耳朵,雪白优美的脖子在长发下若隐若现,青禹平稳却轻微地呼吸着,睡得很香。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青禹。”
没有反应。若风埋下头,嗅到她头发上清香的味道,神思有点恍惚,伸手轻轻拨开那雪白脖颈上的几丝头发,指间触到青禹温凉的皮肤,他颤了一下,有些贪心地想要更多。
慢慢地,若风整个手掌轻轻地贴在了青禹的脖子上,唇离那小巧的耳朵只有一寸,他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吻了上去。
青禹从疲累的睡梦中突然惊醒,反射性地一推,却没有推离身边多出来的人。她低呼了一声,往后抵住桌子,一抬头便见到若风近在咫尺的脸,他细长的眼睛中有着贪心和欲望,青禹一下子清醒了。
“放开我!”
“我……”若风无法解释,但却也不愿意放手,他留恋掌上的触感,忍不住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在青禹肩上,迫使她正视他。“青禹,你眼眶都是黑的……最近在忙什么?”他喃喃问道。
“你放开我。”青禹冷冷地说。
“为什么?”若风第一次不顾她的意愿,“你老是不愿意正视我的存在,不和我多说话,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青禹厌恶地反问。
“……爱我。”
爱?青禹听到这个词,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她低笑:“你懂什么是爱?”
若风把她的头扳近一点,“你还想着那个被你抛弃在地道里的,叫封曜的男人?你们什么关系?”
“不是他!”青禹觉得若风一反平时对她的迁就和温柔,很令人害怕。
“那就是还有别人?是谁?”若风看到她眼里的慌张之色,略略放了手。
青禹想要挣开他,“你怎么变得这样?若风,你不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好不好?”
“你不也变了?你也不是原来那个柔弱只会哭泣的女孩子了。”若风有些恼怒,“如果我不和他们混,我们能住这里?怎么活下去?”
“我可以自己去生活!”
“哦……原来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若风脸部有些扭曲,“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一直都想走!”他粗暴地拉起她,桌上精致的点心被打翻在地,浅绿色的蜜冻滚得到处都是。
青禹被他突然拉起来,放在膝上的一本书也掉在地上。
若风在她之前抢先拿起来。“大战前的法术?还是通用语写的?”他一看之下便叫了出来,“青禹,你这是哪里来的?”
青禹只是说:“还给我!”
“哼,原来,你这几天就在练习这个……难怪累得连白天也在睡觉。”若风恼羞成怒,一把将书扔到屋角。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直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青禹也生气了,“我本来就没有和你承诺过什么!”
“我对你这样好,你……”
“是吗?”青禹苦笑,“我谢谢你。可是,那根本不是爱,你自己都没有发觉。”
若风一步步靠近她。“不,青禹,你是我的,从很久以前,我就这样决定的。”所以那么讨厌你老是和青雍形影不离……
“你想干什么?”青禹手心都出了汗。若风……为什么变成这样了?这么陌生,原来的他虽然脾气暴躁,人却不坏,但现在的若风让她有些害怕。
她想逃,却被若风一把抓进怀里。冰冷的唇在她的挣扎中触到她的脸。青禹只觉得发冷,喊也喊不出,她看到地下的书……
两人拉扯中,若风突然觉得身上一凝,衣服上所有淋湿的大片地方,霎时变成冰冷的一层坚冰,让他手脚一僵,青禹顺势挣脱,捡起地上的书冲出门去。
是书上的水系魔法,青禹只看懂了皮毛,所以若风也不过被阻了短短几秒而已,可是等他狠狠拍落掉身上的冰,青禹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冲出去两步,又生生顿住。他慢慢转身看着房间,还有滚落在地的蜜冻,一脚踏了下去,仿佛还不解恨。
窗外的雨仍然下着。若风走到桌边青禹刚才趴着睡觉的地方,心里满是恼怒。青禹原来背着他在学习法术,一直想要脱离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原来青禹说的“去过新的生活”并不包括他在内。
其实他从小就没有得到她的信任,以前他和青禹兄妹在一起的时候,青禹就对他有些防备,也经常闹得不愉快。现在勉强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同是一族人吧。
一声巨响,桌子被若风狠狠踢倒在地。
七叔扔下湿淋淋的伞,跨进门就被吓了一跳,“怎了?拿桌子发什么火啊?”看地下一片狼藉,若风的脸色又那么阴沉,七叔长长地哦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吵架了?”他嘻嘻笑起来。“吵架是正常的么!过一会就回来了。”
“……”若风不置可否。
“年轻人啊,不要太骄傲!对女孩子也要哄骗为上策,她才会乖乖听你的。”
“别说她了。”若风咬咬牙。
七叔高深莫测笑了。“好好好,以后七叔帮你。”他左右看了一下,“最近,还得麻烦你去城北做点小事情,看不出来你瘦瘦的,打架还满厉害。”
两人交谈了一会,七叔撑伞出了屋子,若风也闷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七叔穿过天井,边走边想,“那女孩子脾气如此倔,还真麻烦。若风这少年还太嫩,到时候得好好算计算计,怎样哄骗他们呢……”
雨小了些,可打在伞上还是有些劲道。街上行人很少,店面都虚掩着,几个无所事事的下级魔族和涣民也不打伞,敞着上衣嘻哈打闹着跑过,开着下流的笑话。七叔知道是几个专欺软怕恶的流氓,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往南边去了。
青禹冲出房门在雨里乱跑着,怀里是在太阳峡谷中汤小蛾给她的书,她一直贴身带着。因为是宛青水族,所以水系魔法对她来说稍微容易些。
汤小蛾被离朱重伤的那天,青禹靠了粗学皮毛的法术,险险避过离朱的冰刃蝴蝶,今天也是靠着这个,才找到机会从若风身边逃开。
想到若风,青禹心中难过。本来是自小一起的伙伴,虽然个性不合,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觉得若风对她并不是爱,而是长久以来一种习惯性的、占有欲一样的东西,在青雍死后更加明显。现在,若风和那群人混在一起,已变得越来越不可信任了。
想到那个总是皮笑肉不笑的七叔,青禹就有些寒意。
她一直往一个方向跑着,不觉跑出红牙城外。因为下着雨,视野不是很清晰,胡思乱想着,茫茫雨中却出现了一座雪白的桥。青禹剎住步子,拨开脸上打湿的头发努力看去,桥有一半湮没在雨雾之中,原来已经是海边了,眺望过去,仿佛就是听说过很多遍的明月礁。
雪白的礁石如繁星般洒落在斑斓色的海水上,被胭脂红的砂石覆盖着。对面的明月礁在雨中仿若幻境,却是少有人去的禁地。那里是旧时神殿的废墟,传说有神秘的入口。
其二,海水是有毒的,虽然看起来斑斓美丽,却是剧毒,只有长于此的不知名低等水族有天生抵抗的力量。第三,便是这座桥了,听说这桥是不可以通过的……
然而青禹并没有听过这样多的说法,她只是单纯地被这样美丽的景色所迷惑,身后世俗忙乱的红牙和这里相邻,却如同两个世界。
这样宁静的眺望被身后一群杂乱的人声打破了。刚才那群在街上闲逛的流氓,也来到了这边,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哈哈,看到水灵灵的小姑娘在街上乱跑,没想到是来这边啊。”
“正好啊,根本不会有人来啊。”
“我们……”有人流着口水。
“小妹妹,不要怕,来,过来……”
他们衣衫不整,身上有着长久不浴的汗臭味,几个人笑嘻嘻地向青禹围了过来。
青禹从刚才的神思中清醒,霍然转身面对他们,一步一步往后退,就要到桥面了,她站住不动。
若风以前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这样只会一点微弱法术的女孩子,一个人出来,果然是不行的啊。青禹咬住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围过来的人。
“站住!不要过来!”她知道说了也是徒劳。
那群人高声大笑起来,哄笑声散了老远。
“听听!还挺勇敢的嘛!”
“小妹妹,你没有地方可以去的,乖乖过来吧。”
青禹深呼吸了一下,紧紧攥住怀里的书。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心不甘,却无力反抗……
眼看那些人仿若猫逗弄耗子一样,慢慢围了过来。
她并不知道,就在一水之隔,明月礁的另一边,那个她一直思念却刻意忘记的少年,就在遥远的那片雪白礁石之上。
茫茫的雨,隔绝了视线,隔绝了呼声,会不会让他们就在这里错过了……
雨中的明月礁,像幻影一般不真实。海水是斑斓的颜色,雨滴落在水面,涟漪下的水色更加妖异起来。
雪白的礁石之上随处有胭脂色的沙砾,是许多许多年前石化的朝夕草。雨水冲刷在礁石之上,雪白和鲜红没有褪色,反而越加鲜明了。几块神殿的残垣静悄悄的,雨水顺着倾斜在地的石雕流出一道水流。
汤小蛾和缙伯升上水面,跳到礁石之上。回头等了半天,却不见苍泠兽和小淙的身影。缙伯有些担心,小淙的御水术和呼吸法不过是初级,在这样有毒的海水中,万一一口气接不上来就糟了。
汤小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说:“苍陪着她的。”
缙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一下子没有回答,过了会才说:“啊,是,没想到你也不介意。”
沉默了一会,汤小蛾摇摇头说:“没什么介意的,只是觉得她这样的小孩很幸福。”
“是么?”缙伯笑了,“出身普通,父亲死了,母亲只喜欢弟弟,不是特别聪明,也会被同龄的小孩欺负,是幸福吗?”
“起码……她有勇气选择离开了。”汤小蛾解释。
“或许会拖累我们也说不定。”缙伯说,“你看起来不好接近,对小淙倒还和善。”
也许是羡慕她吧!汤小蛾笑了一声,“你口是心非了,其实你很疼这孩子,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是吗?”缙伯斟酌着词语,“那么你师父对你呢?”
汤小蛾又沉默下来,仿佛觉得今天话说得太多了。
水面哗啦一响,小淙兴高采烈,从分开的水里跳上岸来。苍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然后走到汤小蛾身边。
“缙爷爷,我身上也没有湿!而且都没有呛水哦!”
“嗯,越来越进步了。”缙伯表扬她,然后转头看了汤小蛾一眼,“那么我们就暂时分手了,我只带着小淙去过平凡庸碌的生活罢了,希望,我们不是敌人。”
汤小蛾点头,“明白。”
这水下便有神殿的入口,缙伯也按洛琛的交代,大概给他描述了方向。
到了明月礁,这里碧落之印的气息可以缓解一些九嫣给他造成的压力,虽然还是不能使用任何力量,起码身体的眩晕和疼痛感很大程度地减轻了。缙伯并不像洛琛那样对他有太多好感,既然已经带他来到这里,便要分手了。
“小淙,我们走吧。去红牙城里,不是说过缙爷爷有个房子,你该好好梳洗了,脏丫头。”
小淙睁大了眼,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抗议:“小蛾哥哥不走吗?小淙也不要走。”
听到这声“小蛾哥哥”,仿佛就是芹儿的叫法。汤小蛾想到背叛了他们的芹儿和消沉的砺夜,叹了口气。
缙伯解释说:“他要和苍去水里,你是去不了的。”
看她一副失落的样子,缙伯也不管,说:“走吧,以后会见面的。”
“那我以后过来找你玩。”
“嗯,苍送你们过去吧。”汤小蛾淡淡地答应。雨这么大,去陆地那边,还是不要招摇得好。
缙伯惊讶之中,还是说:“那谢谢你了。”
汤小蛾摆摆手,见他们飞走,便在石上坐了下来,雨水落到他的身边,便化成气体消失了。好在这些基本的能力还未失去,师父算是慷慨了。
修长稳定的手指轻轻拾起一片胭脂红的砾石,在掌中把玩着,师父讲过这个神殿,这里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青禹之前停留的地方。
那个时候在红牙,几乎对青禹都没有印象,后来带她回峡谷中,也是没有太在意的。为何此时又想起了她?许久前的那个黄昏,站在这里神殿的废墟之上,蝙蝠从脚下掠过,不远处的红牙城一片灯光。他也没有想到,从那个黄昏开始,他的生活发生了这样多的变化,相遇,别离,还有无法掌控的一切。
旧时明月,鸿影轻烟。他在这里想得入神,也同样不知道,那个带走了苍的红石坠子、让他偶尔记起的女孩子,就和他隔着斑斓的海水和茫茫雨幕。
不知不觉间,命运又向前踏了一步……
雨渐渐小些了。
青禹心中的绝望却没有减少,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氓向她一步步进逼,她只好一步步后退。后面是海,没有路了。
白石砌成的桥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有种不知通向哪里的感觉。青禹甩甩头,想想自己连日来的遭遇,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宛青水族……怎么活得这样窝囊啊?
自己的命运,什么时候才会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她突然站定了,静静地等那些人走过来。
“咦?不躲了呀?小妹妹。”那些人哄笑起来。也懒得再吓她,一个浑身黑毛的家伙大摇大摆上前,伸手就向她抓去,嘴里咕咕地笑着。
青禹深吸一口气,等到那骯脏的爪子搭到自己肩上的那一剎那,一个旋身,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让她终于发泄了一点恨意,然而手背却红肿起来。
那男人也不痛不痒,只是恼怒地吼叫起来,一把提起她摔到了地上。
头好痛,感觉到血从额头上流过。
周围的一群家伙兴奋地笑起来,一拥而上。“好大的脾气啊!”、“就是要这样的才好玩!”
狂笑声和下流的话语,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空气混浊,地上被雨水浸湿的冰冷,加上被摔得很痛,青禹一时无法移动,感觉好几只骯脏粗糙的手往她身上抓了过来。
她突然觉得心里满是悲哀,长长的袖子突然嗤地一声被撕了下来,皮肤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让她一个机伶。
衣服发出破裂的响声,那些人还未发出得逞的笑声,就只见一片暗青影子一闪,离她最近的那人脸上被划了一道血口。
惊呼一声,那些人散开了一点,喊起来:“哇!那是什么?”
青禹雪白纤细的手臂上,一条暗青的小鳍泛着刀一样冷的光芒。这是宛青的自我保护,却只有心志坚定者才能让它在一瞬间暂时变成刀状。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青禹抱了必死的想法,竟然可以了。
“是宛青!”最初的怔楞过后,那些人更加兴奋了。
“是宛青!哈哈,先玩玩,就把她拿去卖了!”
“杀了她!哈哈!”
青禹猛地从地上一个翻滚,险险落入水里。她心里已经平静下来,毫无杂念。即使要死,也要努力到最后,凉凉的雨水混合着血从她的脸滑落到脖子,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地上。
凝定了心思,念了一句什么,身旁斑斓的海水突然升起了一小片,散成无数的小水珠,向靠近她的几个男人当头罩去。
以她的能力,水珠能升起的距离有限,只是离她最近的两个涣民脸上溅上了水珠。青禹闭上眼,知道这样的力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搔痒,看来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想却听见极为凄厉的嚎叫,她睁开眼,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些人怎样了,只觉落下的水有些也溅到了自己身上。衣服嗤嗤响着,被腐蚀出一片大洞,接触到水的皮肤只觉剧痛钻心,青禹忍不住也痛得惨叫了一声。
原来这海水是有毒的,她不知道这一点。
那群人没料到她还会基本的御水术,吃了这一道,那前面的两个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翻滚,后面的人顿了一下,残忍的本性更加被激怒出来,就要冲上来。
青禹急中生智,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踉跄地往白石桥上跑去,然而身上的剧痛越加扩散了,几乎站立不住。
“她去桥上了,怎么办?”听说这桥是去不得的。
“妈的!她上去了都没事,我们追!”
雨小了,桥上还是有蒙蒙一层雾气,跑在上面,脚底打滑。青禹只是祈祷,随便通向什么地方都好,哪怕通向地狱也好,要死,也死在一个让她自己决定的地方吧……
可是,她绝望了,桥的中间突然消失了。
明明是一直通向明月礁的桥,却在他们跑上桥的时候,前面那一半凭空消失了,而且整座桥还在从那一头不停消失,不久,自己的脚下也会空了。青禹被迫停步。
后面的人也看到这样的情景,胆小的人叫了一声就往陆上跑。
有几个血红了眼的,也停在那里狞笑着说:“小贱人,你伤了我们兄弟,看你往哪里跑。”他们想着,桥要慢慢消失了,她根本无路可逃。
青禹喘息着,缓缓地,缓缓地摇头。这是什么世界啊!像小昆虫一样四处碰壁,莫名其妙地死去,真是好笑。
弱小的人,都活得太窝囊了……那些在世界顶端的人,却还不满足。也许他们也有自己的痛苦……因为强大而产生的痛苦……
“哈……我还有时间想这些……”她低声呼了口气,毅然往前面蹒跚走去,往缓缓消失的桥缘走去。
“你要去哪里?站住!”后面的人气急败坏,却不敢追。
脚下前方还有一米,就是空空的了,下面是斑斓剧毒的海水了……
桥在消失,还有不到一米了。
突然天空有翅膀展动的声音,青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庞大身影从前面不远的礁石上升起,往红牙飞去了。那是……那是……
“苍!?”她喊出来,没有人听到。
她突然想哭。
是幻觉吗?
胸口的红石坠子刺得她心口疼痛,她把它拽出来,握在手里。怎么突然见到苍了……幻觉吧……
脚下终于一空,青禹在身体的痛和眩晕之下闭上眼睛,像片羽毛一样向海里坠去,雪白的石桥终于消失了。
红石的坠子在她纤细的脖子下晃荡着,一起向斑斓的海水沉下去……
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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