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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泠缓缓活动着手指，信步走在路上。她已经知道家是不能回的了，员警也应该在找她和父亲。父亲到底去了哪里……不能急，那些死灵别的不行，打探消息却是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或许马上就会有爸爸的消息了。
这地带是商贾聚集，店铺摊子比比皆是。池月泠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一个糖葫芦串子滚到她的脚边，她抬头，小孩子圆滚滚地趴在地上哭。
一对衣着富贵的夫妇连忙把孩子抱起来，裹在雪白貂皮大衣里的女人心疼地嚷着：“唉呀，宝宝，哪里摔到了？妈妈看看。”
长风衣，一脸威严的男人，不耐烦地说：“就是你要来这种地方搞迷信！地下脏死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回头嚷着：“张大师，刚才你不是说我们宝宝命大福大，怎么出你门就摔了？！”
一个蓄着长胡子，颇有几分仙气的中年男人微躬了腰，笑着说：“夫人，这出门一摔，正是摔掉了小公子的秽气，是好事哪！”
“好啦！老王开车在那边等我们，走吧！”穿风衣的男人极不耐烦。
女人的细眉毛惊喜地弯起来，“真的？张大师，那多谢您了。”便抱着儿子，一摇一摆地跟着走了。
算命的？池月泠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们。
“这位小姐，也要进来看看吗？”那个被称为张大师的人，笑容可掬地问她。
池月泠才看到这家店铺，里面摆满了买卖的小块劣质水晶、玉石，还有金银的各种法器、护身符……大招牌写了风水算命以及其他玄而又玄的字幅。
占卜……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没什么表情地踏进去，信手拈起块水晶来看。
张大师也进来在背后说着：“小姐是想买护身符来着？你们这种年纪的姑娘，都喜欢来买的，哪，要是想算命，也是可以……”
池月泠冷笑：“真的有用吗？我要是想为别人算呢？”你能算出我父亲的下落？
张大师连忙说：“小姑娘，当然是有用的，我张某人……”
他突然顿住，有点愕然的看着门外。
张雯丽站在门口，也是楞楞地看着父亲。为什么池月泠会在这里？
她和汤小蛾分手后，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
自己常年半月不回来，父亲看起来倒是惊讶甚于惊喜……
目前正给她打手势要她从后门回家，不要打扰了生意。
还是大师呢……连对方是人是妖都分不清。
池月泠感觉到奇怪的气氛，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脸色一变。是张学姐！居然没死！她脸色阴沉，手上的水晶啪地碎裂。
张雯丽突然反应过来，不能让这妖怪伤了自己的父亲。她脸色唰地白了，转身就跑。
“啊！我的水晶！”张大师没空喊住女儿，心疼地要从池月泠手中抢救宝贝。
眼前清秀的小女孩却毫不费力将他挥开，人影一闪就向张雯丽追去。
张大师嘴巴合不拢，“这……这……干嘛啊？”同学打架？
两条人影在狭窄的路上追赶着，不顾路人的咒骂。池月泠唇边有丝冷笑，看你能跑哪里去……等到人少的地方，一根小指头就能捉住你！
张雯丽绝望地跑着，逃不掉的，她心里明白，只要能引开她就好，还得往人多的地方跑，才能拖延一些时间。
是自己刚刚把小蛾骂走了……本来他是一直要送自己回来的……她狠狠咬住唇。算了，再也不会见到他了，都是命吧……活该。
一个面色惨白的幽灵突然站在前方的路上，伸手来抓她。张雯丽呼吸一窒，吓得往旁边的岔路跑去。
咦？她看得见？池月泠吃了一惊，紧跟着拐进去，秀美的脸上一点汗都没有，那好办了，池月泠笑笑，手指勾了几勾。
完了，是小路！只有灰色的高墙，连路人都几乎没有，怎么拐进这样的地方？张雯丽脸色雪白。刚刚为了躲避面容越来越可怕的幽灵，居然被逼进了这里！那个小学妹，一定是她故意的！
她刚踉跄地站住，就被平地拔了起来，重重撞在墙上又落下！背上的伤口似乎又痛起来，全身像散架了无法站立，她软软地顺着墙面滑下。
看着池月泠一脸杀意地慢慢走过来，张雯丽闭起眼睛，要死在这里了吗？又要承受那种痛苦吗？也好……也好……这是注定的吧！没关系，我都不在乎了……
池月泠拳头握得死紧，看着张雯丽平静得有点麻木的表情，她心中千回百转，想一掌杀了这个学姐，又想问她父亲到底在哪里？
张雯丽不同于以往的任性和胆小，而是变得无动于衷和了无生气，这都让池月泠疑惑起来。还有，那个汤学长，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我父亲，在哪里？”池月泠蹲下来低声问道。
张雯丽连眼皮都动也不动。唰的一声，她脸上多了四道血痕，她痛呼，忍不住张开眼。
池月泠的手指尖尖，抵住她的天灵盖，“你说不说？你既然活着出来就一定知道！”
“是吗……可是我真不知道呢……”张雯丽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喃喃说着。她看着池月泠，那阴沉而充满杀气的脸上，仍然掩盖不了焦急和憔悴。
这个妖魔眼里担心的神色是真的吗？她真的担心那个和她毫无关系的爸爸？还是，她真的以为那是她的爸爸？
她是不是也在作梦……作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就和自己一样……
身为人类的自己想要出去，身为妖的她却想进来……
“哈……”张雯丽笑起来。
不可能的啊……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和他在一起，因为毕竟是人类，飞不起来啊……
她呢？哈哈，更可笑啊，就像努力要做猫的狮子，更是挤不进狭小的笼子啊……
可怜……可怜又可笑的我们啊。
“你笑什么？”池月泠咬牙切齿。
“我笑. 你杀了他的女儿，还掩耳盗铃这么久……如果池老师明白过来……哈哈……”
池月泠仿佛被踩到了痛处，目光变得痛恨和扭曲。
“你……闭嘴。”
“你做不了人类的……”张雯丽疲惫地说，“就像我做不了妖怪一样……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个小孩子……说明白了，你的本性，又能忍多久呢？”
本性是不会变的，并且制约着我们，只能做本分的事，你看，我也变了……认清了自己的无能和任性……
“你……懂什么！”池月泠狠狠抓住她，“爸爸是爱我的！他爱的是我！从很早开始和他在一起的就是我！一直都是我！不是那个该死的笨蛋！”
她喘口气，突然冷冷地问：“我父亲到底怎样了？你说不说？我再毁了你的脸！”
张雯丽原本漂亮的脸已经沾满血、汗水和头发，眼泪悄然地和着血流下她的脸，她轻轻地说着：“我都死过一次了……你们这些妖怪又能把我怎样……脸……谁在乎呢，他都不稀罕，我干嘛要稀罕……”
“……疯子！”池月泠咬着牙，气得举手就要斩下去。
一声尖细的呼喊打断了她。
“大大大……大人！”突然从黑暗中冲来一个脏兮兮的死灵，“有您父亲的消息了！”
池月泠猛然顿住，“在哪里？”
“已经，在……在……头儿那里，都等着您了！”死灵害怕地打着哆嗦。
“你抖什么抖？”池月泠疑惑地问，“不会是骗我的吧？”
“怎……怎么会！您快去吧！”死灵吓坏了。
见张雯丽脸色有异，池月泠问道：“我爸爸真没和你们在一起？”
“大概吧……”
“哼，我把你也带去，要是敢骗我，就把你喂鬼！”
池月泠一跺脚，抓起她就一起向文物市场去。
“哎哎，等……等等我啊！”死灵一窜一跳地追在后面。
文物市场。
低微却清晰的话语回响在黑暗的一隅：“她应该会马上赶来了……嗯，池先生，你可以好好看看你的女儿到底是什么……”
封曜微笑地拍拍池老师的肩膀，也不管对方已被自己傀儡般地摆布了多日，连说话和移动都不可能。
池老师的脸容十分憔悴，镜片上也沾了油迹，更显出落魄。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点，书卷气还在，眼神也不若刚醒的时候那样惶恐。他对封曜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蜷在角落，眼光没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吧。
“曜……”黄妍拉拉他。
“唔？”封曜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刚才就一直心神不安的样子。”
黄妍叹了口气，斟酌着话语：“曜，我在想你们做的，到底对不对？”
“什么？”
“你们拿走原魔印，那小女孩会死，你别说你不知道。”
封曜警戒地看向她，“你不会又要发火了吧？这问题我们在你家不是讨论过了？”
“我……”黄妍摇摇头，“算了……”
封曜搂过她，“小妍，我们管不了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强者生存，哪个世界都一样。”
黄妍烦躁地拨开他的手，默默走到一边。
“又是这样，唉，女人啊……”封曜歪向汤小蛾的身上抱怨着，下场是倒了个空，栽到地上。
汤小蛾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
“你也是，送张雯丽回去后就阴阳怪气的。”他干脆赖在地上，“你不会喜欢她吧？”
“没有。”答得很快。
“哼……”
“你哼什么？”
“不喜欢，又让你心烦，杀了算了！”封曜打了个哈欠。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别提她了……以后，她的生死，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哈……对极了……”封曜笑笑，“那如果别人杀了她，也不关我们的事，是吧？”
“别人？”
“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封曜笑得很坏，“我好像感觉到……”
“你什么意思？”汤小蛾锐利地盯着他。
话被打断了。
一个黑影战战兢兢地飘来，“头儿叫我告知各位，那个女的……她马上就到了……”
封曜笑嘻嘻地说：“果然……好啦，我们先稍微藏起来……”
黑影吞了口唾沫：“是是……头儿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要是被她发现你们也在，这个这个……”
封曜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她会拆了你们。”
黑影连连点头，“大人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那我去了……”
黄妍一直静静听着，有些恍惚的表情。
“小妍！”
“噢……”她垂下眼睫，走去扶池老师。
“我来吧。”汤小蛾挡住她，“他怕我比较少一些……”
“嗯……”黄妍怔怔地看着憔悴的男人，心中下了个决定。
一片寂静，根本没有人的样子。呛人的灰尘和细碎的影子，还是像上次那样。
池月泠提着张雯丽，走进了这文物市场里。
她极力压抑着焦急和紧张，可是手还是微微地抖着。
爸爸还好吧？只是叫他们打探消息而已，怎么弄到这儿来了？爸爸有没有被他们吓坏？
同样的屏风，同样的黑暗。
池月泠开口问道：“我爸爸在哪里？”
呵呵……你手中的女孩子是谁啊？给我吃好不好？
“我爸爸在哪里？”她冷冷地重复。
黑暗中传来吞咽口水的声响。
这个这个……你先给我吃，我自然交给你……
一个极害怕的声音响起。
可是头儿……那人不在我们手里啊……
你给我闭嘴！
池月泠拧起眉毛。有问题？她脸色一沉，缓步走到屏风前，嗤的一声，锐利的指甲在屏风上划了一道。
一声惨叫，黑暗中的声音哼哼唧唧地叫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屏风？
“你最好不要耍我，”她阴沉地说，“这个女孩子可以给你，不过是在你乖乖交出我父亲之后……还是，我父亲根本就不在你手上？”
啊啊……当了这么多年人类，还……还是这么凶……
旁边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铿啷！”左边一个破旧的陶瓶子裂开，一个像萝卜般肥白的小鬼来不及逃窜，被池月泠一把扣住。她厌恶地看着手中挣扎的白胖东西，缓缓地被自己吸干，最后剩下灰色的一层皮……
周围响起抽气声。
“臭老鬼，我求你帮忙，不等于就是怕你！”她抬头对着屏风说，“办不好事，我就一个个吸干你们！”
在池月泠的威胁之下，周围一群尖叫，空气仿佛唰啦啦有逃窜的声音。
屏风后面黑暗里的那个声音，也暂时沉默下来。
在黄妍的幻术屏障后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池老师在极度的震惊中，浑身发抖，他还在被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震惊得动弹不得。
月泠……月泠真的不是人……自己多年带大的女儿，居然不是人类……天啊，谁来告诉他这一切？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什么表情都没有。
是梦吗？是不是个恶梦？什么时候能醒？他微微颤抖起来。女儿啊……为什么会是这样？朝夕相处，百般呵疼的女儿……
“怎样？看清楚了吗？相信我了吗？”封曜唯恐天下不乱地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该出去见见她了。”
池老师听了这句话，全身重重一抖，眼睛里涌出害怕退缩之意。
封曜轻笑起来。
黄妍无奈的声音插了进来，“封曜，你何苦折磨他？”
“哈哈，我猜得完全正确啊！他果然害怕了，他养育了这么久的孩子，他害怕了……哈哈，人类啊，真是好玩……”封曜不屑地说。
黄妍沉默下来。
只听一声隐忍住的呻吟从张雯丽的口中发出。她一直都如昏死了般不动不语，此时池月泠将她丢在地上，震痛了伤处，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直默然不语的汤小蛾，眼中突然闪过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封曜指的“别人”？她为何会在池月泠手里？是她坚持不要自己送她回家……
黄妍转过头，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几只僵硬的手，偷偷伸向张雯丽，见池月泠没有反对的意思，死灵们更加胆大地围了过去，其中一只将张雯丽翻了过来。只见她长发散乱，原本姣好的脸上鲜血和泪水都干了，面目全非，她长长的睫毛垂着，木然的，没有什么害怕或是痛苦的表情。
黄妍有些吃惊，这女孩短短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
眼见死灵们僵硬地要扑了上去，黄妍忍不住轻呼一声。
比她更快的，旁边的汤小蛾已经不见了。
张雯丽闭起眼，想要忘记那些冰冷骯脏的手，和腐臭的涌过来的气味。就要死在这里吗？自己硬要卷入妖鬼们的世界，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
突然，四周的压力一小，身子一轻，张雯丽觉得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她低呼一声，熟悉的气味让她不敢睁眼。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
“小蛾！”黄妍担忧地叫了出来。
“学长！”池月泠不可置信的怒吼。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张雯丽紧闭着眼，眼泪滑过脸上，将伤口浸得发痛。
“难看死了。”汤小蛾没什么感情的语调传来。
张雯丽伸手捂住脸。
“你……”汤小蛾正要说什么，地突然震动起来。
只听到处都是震耳碎裂的声音，这间屋子突然爆炸开来，木料、灰尘，碎裂的物品都向外炸飞！池月泠身边卷起狂暴的气旋，她生气了，很生气。“你居然在这里！臭老鬼，竟然敢骗我……”
我……我……我……没没……
惨叫声止于屏风炸裂的一刻。
塌落的房屋蓝光暴长，封曜纵声大笑，抓起池老师跃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啊！来，你要的人在这里，别乱发火。”说着，把池老师向正在狂怒中的池月泠扔去。
“小心！”黄妍对这种危险的行为大是担心，她紧随封曜跃出。
池月泠猛然回头，“爸爸！”她杏眼中忍不住浮起水雾，在半空接住父亲，挡开周围炸飞的碎片。
“爸爸！你没事吧？”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
池老师睁开眼，透过刚才被震碎的镜片，见女儿焦急的脸近在咫尺，却不受控制地惨叫了一声。“啊……啊……你……你……”他剧烈颤抖着，眼神惊慌又复杂。
“不、不要！”
池月泠怔住。
她四周的气旋渐渐停止下来，风声也静止下来，被扬起的木头、砖瓦，还有陶器的碎片从空中落下，清脆地敲击着地面，还有尘土，扑簌簌地洒落，有些落到了她的身上。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封曜抱着手冷笑地看这一切。黄妍咬着唇，犹豫地踏前一步又停住。
“爸爸……”池月泠的脸上是不可置信和犹豫。“爸爸？”她又轻轻地试探了一声。
池老师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还是被害怕所占据，他哆嗦着嘴，不敢看她。
他看到了什么？池月泠焦急地摇他。“爸爸……爸爸！”
“妖……妖怪！”池老师终于吐出了话，“你……你到底是谁？”
池月泠手一松，他跌倒在地，仍然哆嗦着往后移。
“爸爸……”池月泠双手还保持着抱他的姿势，喃喃自语。
一片安静中，张雯丽突然笑了几声，低低的，带着自嘲和更多说不出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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