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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言,他大为惊奇:“我拿甚么去献?”
却见挞懒挪开坐椅,将那山水大屏风一转,坐椅下方地砖上现出一个小洞,挞懒探手下去,捧出一个红漆木匣来,转身过来,轻轻打开,露出一个物件来:“贤婿,你看这是甚么?”
“和氏璧?”他眼眨了眨,以为自己眼花了,那物件莹如月华,冷若秋色,隐隐一圈白晕笼罩,仔细看去,正方塔形,上雕螭虎纽,不是和氏璧还是什么?斡带、乌达补亦睁大眼睛,也似第一次看到。
挞懒将匣子小心放于案几上,他忍不住上前一摸,立刻晓得这是个赝品。
“假的!”那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他想要说清楚,“其模样制式,确与和氏璧一般无二,不过……这光晕不对,真的和氏璧应放蓝光。”
挞懒神色不变:“贤婿孤陋寡闻了,古书云:和氏璧夜视之色碧,昼视之色白。
当日你可是夜间所见?”
老小子连这细节都知道,不对,自己第一次见之在晚上,而盗之乃是白天,不过那时情况紧急,倒没留意光晕,然这赝品确实精致之极,他沉吟道:“它足以乱真,不知岳父怎生造的?但还是个假的,我说不出原因,却知道绝瞒不过曾经接触过真品的人,比如兀术之流……”
一时想到真和氏璧产生的奇异“心跳”感应,不知金兀术或否有同感,不由担心道:“一旦兀术近前检验,只怕不妙。”
“管它是真是假,只要是你献上的,假的也是真的,至于兀术么,想接近它却也不易,贤婿不必多虑……”挞懒哈哈一笑,卖了关子。
乌达补惊惶道:“爹爹,如果教尊将真和氏璧献出,我家岂不招祸?”
挞懒得意抚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并不回答。
他眼珠数转,遮莫想通此节:这赝品定是早做好的,挞懒的原计划是得到真和氏璧后,将之藏匿,献出赝品,偷龙转凤欺骗金主,可惜此计被他一通谎言搅乱,现和氏璧没到手,挞懒仍要献上赝品,却是要迫教尊献不出她手中的“真品”,因为一旦此事败露,将为挞懒家族带来大祸,作为小姨子的教尊自然不会害姐夫一家,如此挞懒仍有得到“真品”的希望;至于这赝品怎生不被识破,他倒想不出,挞懒一定有了安排;而对他这个失去大半利用价值的“贤婿”依旧以重码拉拢,一方面献和氏璧离不开他,一方面自因裙带关系,以楚月母子牵制,谅自己翻不出其掌心。
短瞬间,挞懒权衡利弊,作出最正确的决断,他自问也做不到这一点,其应变之妙、心思之密,不愧“有谋”之名,夺取天下之心并非妄想,他对岳父老儿印象顿然改观,只是其再“有谋”,也还是被“贤婿”算计在先……
“岳父,好妙计啊!”他心头一片雪亮,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明日已是一家人,你们好好相处!”挞懒与大子斡带亦会心而笑,惟二子乌达补兀自不解挠头。
“对了,月儿还未给我那外孙儿起名呢,你这当爹的起吧。”挞懒语气慈爱,将机锋会转回翁婿会。
唔!这初为人父的感觉好新奇哩,他挠头傻想,再一次闪出后世的记忆:“就叫春林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为他赴大金京师——会宁府献和氏璧做前期准备,俩舅子分别给他补课。
斡带给他补的是政治课——大金政治形势,于是他晓得了挞懒将大金江山视为己有的原因:从前女真族在辽代被契丹贵族为分而治之,划为熟女真、生女真,生女真不入辽籍,受辽“羁縻”统治,生女真为抵御辽人强凌压迫,一些近亲部落结成军事联盟,以定居于安出虎水畔的完颜部为首的联盟逐渐强大。
挞懒之父盈歌任联盟首领时,出现完颜部内乱与其他部落兴兵作难,盈歌以一己之力,抚宁诸部后,取消诸部首领都部长称号及颁发信牌的权利,一切皆用完颜部法令,自是号令乃一,基本统一女真各部,大金之盛于此,然后才有盈歌之侄阿骨打建国。阿骨打死后,其弟吴乞买以女真传统“兄终弟及”袭位,成为大金当今皇帝——郎主。
吴乞买幼年时为叔父盈歌养子,挞懒即为其弟。而女真传承之制另有“父子相继”,故挞懒无论以盈歌之子还是金主之弟身份均有龙望之野心,偏偏远远轮不到。
原来大金最高权力机构为“勃极烈”制度,由五位最高首领以合议制决定国事,女真语“勃极烈”即首领:以“谙班勃极烈”居首,乃帝位嗣承者——皇储;“国论忽鲁勃极烈”居次,是诸勃极烈之长——国相;“国论阿买(阿舍)勃极烈”居第三位,为皇储副手;“国论昃勃极烈”居第四位,为最高军事统帅之一;“国论乙室(移赉)勃极烈”居第五位,主理迎迓外交事务。那吴乞买即位初,即立其弟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不想斜也于前年病死,储位空缺。
以吴乞买之意,本欲立其长子蒲鲁虎为储。然依女真俗,其帝位得自阿骨打,理当还其子孙,而阿骨打之子“国论勃极烈”斡本、三太子讹里朵、四太子兀术等均大权在握,斡本以阿骨打庶长子身分,自认当为储嗣。另外左副元帅粘罕乃前国相撒改之子,功高年长,军权在握,也不无觊觎。至于他的岳父挞懒一方,却是一股谁也不觉的暗流。正是在此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吴乞买踌躇难决,以致“谙班勃极烈”之位虚旷数年之久。
年初,吴乞买患病在身,留守京师的斡本大肆活动,粘罕与萨满教神使谷神急返会宁,讹里朵亦离燕京北归,标志立储之争渐趋白热化。实力最弱的挞懒无望染指储位,却让他此际献和氏璧,正是大搅浑水,火上浇油,端的厉害!
乌达补给他补的是武技课,真正的恶补,因为距他献璧的日子——4月25日——女真春猎大会只有二十天,再除去路上十天,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变成一个骑射、角抵、击鞠的高手。
女真乃马上民族,最喜围猎,那春猎大会便是每年一度之盛事,由金主亲率大臣、宗室游猎打围于山水之间,是时,女真儿郎奋勇叠进,进行各项比试,佼佼者将受皇帝鞍前召见,优擢于军前,是大金保持尚武传统、选才遴秀的重要途径。故他要为金人接受并获金主赐婚,献璧之外,还须在春猎大会上有所表现!
乌达补对他这个妹夫一直看不顺眼,可逮着机会了,在亲王府内的小校场上没少折磨他,偏偏他这个名动天下的“剧贼”在挞懒一方的眼里是个假高手,他又不想过早暴露实力,被欺负得甚惨!
连日来亲王府处于高度戒备中,八名合扎侍卫不分日夜贴身保护他,他献璧的消息已传扬天下,各方势力剑指燕京。
挞懒遂命移刺古率铁浮屠部驻守皇城外围四小城,四小城乃粘罕所筑,粘罕曾有志都燕,因旧辽皇城四隅筑四小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每城之内,立仓廒甲仗库,各穿复道,与皇城通,可攻可守。
“老夫不虑外,惟虑内。”挞懒放言,只担心大金内部派系使冷,只因燕京往会宁一路尽在大金本土,外人极难下手,而自己人就难说,路上恐虞有变,这“和氏璧”若在挞懒手中失去,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然挞懒如此大张旗鼓,必有所恃,只看那八名合扎侍卫,皆非寻常女真兵,各族人都有,且每日更换一队,统领亦不相同,他仔细留意,足有八种服色,也就是说,挞懒有八个侍卫营,他在楚州军前只见过其一。至于车福、高益恭等从仆,身手了得,兼忠心耿耿,这等人物不知还有多少。
可见挞懒苦心经营已久,其一动于秦桧南归,二动于缩头湖退军,露出的只是表面,直到他进入挞懒势力的核心范围,其真正实力方显山露水。
从跟乌达补的接触中,他探得挞懒一族数千人,尽迁来燕京,分布于官商军民之间,各有势力,偌大的燕京城,除金兀术留守部分治一隅外,可以说是挞懒的家天下。
他更探得挞懒的继室一车婆在亲王府地位超然,形成挞懒之下的另一股力量,而楚月兄妹与继母关系似乎并不融洽,性子莽直的乌达补提及时,忿忿中带着忌惮,大约吃过其苦头,令他对这未曾谋面的岳母颇有点好奇。
这日练了一天,他鼻青眼肿地自小校场下来,正欲歇息,车福传话大将军唤他去啸虎堂,八名合扎侍卫亦步亦趋,护送他前往,入得堂,见几员武将肃立左右,中间挞懒陪着一位身材魁梧的汉服大汉端坐说话,听到脚步声,大汉回过脸来,他的心脏突地一跳:是金兀术!
兀术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他为其气势所夺,呆呆发愣。
挞懒出声提醒:“明日,还不见过兀术将军?”
他忙跪下行礼,兀术冷哼一声:“小子,好手段啊。”
他不知兀术所指,不知如何作答,又是挞懒解围:“小婿前番误入歧途,今醒悟回头,献出和氏璧,算戴罪立功了。”
他站到挞懒身后,目光一扫,不由又惊又喜,几欲叫出声来,那挨着他的黑脸武将豁然是久违的好兄弟移剌古,他早知其随挞懒来到燕京,自己却一直窝在亲王府而无法相见,此刻得会,如见至亲,泪波流转,移剌古亦神色激动,朝他挤挤眼,俩人会心一笑,尽在不言中。
兀术不再理他:“挞懒郎君,可否请出和氏璧让小侄一观。”
原来算起辈分,挞懒是兀术的族叔,挞懒微微一笑:“兀术,你已见着小婿明日,至于和氏璧却非比寻常,老夫藏于一个秘密所在,不便请出,不如等到春猎大会上再看吧。”
兀术不平道:“和氏璧乃某家令它重出于世,怎地连现在看一眼都不行么?”
兀术此来,目的当然是和氏璧,这偷龙转凤之计挞懒既能想出,那兀术的头号军师哈迷蚩焉能想不出?他心一紧,直觉自己要有麻烦。
挞懒神色一变:“右监军,和氏璧怎可随意炫耀,它虽出尔手,然尔失我得,前车之鉴,某岂不小心,安可重蹈覆辙?”
挞懒暗指兀术护宝不力,噎得不善言辞的大金第一勇将说不出话来,早有一人按捺不住,高声道:“左监军,失璧有过,这盗璧贼又该当何罪?”
果然要拿自己问罪哩!他抬眼一看,却是一年轻武将,右眼戴黑罩,英气中平添煞气,细看却是那曾假扮夺宝者的韩常,不知何时瞎了一眼。
韩常瞪住他:“明日小贼,站出来回话!”
被人唤“小贼”惯了,惟独今次最名副其实,他“贼兮兮”往别处张望,装作没听见,移刺古已踏前一步,大喝一声:“韩猛安,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嘿嘿,移刺古,又轮到你说话么?”韩常独眼精光爆射,毫不示弱。
挞懒、兀术分别带最彪悍的部将会面,自然早有授意,皆不出言约束手下,一时剑拔弩张,大有翻脸之意。
就在此关头,外面骤响铁哨声——有敌闯入的警报,挞懒勃然变色,自椅上站起来:“兀术,尔敢派人袭我亲王府!”
兀术亦是一脸诧异,须知其职位在挞懒之下,面上争执乃小事,真个动手却是大事,忙起身分辨:“绝无此事,请左监军明察。”
挞懒兀自不信:“哼,外人怎过得了铁浮屠一关?”
却见高益恭匆匆而入,对挞懒附耳禀报,挞懒面色阴沉,拂袖端茶:“送客!”
兀术亦对何人能闯过铁浮屠大营袭入亲王府大感兴趣,却无理由留下,只好率韩常等部将告辞而去。
“明日、移刺古,随我来!”挞懒领着他俩踏出啸虎堂,天色已暗,前后数十名合扎侍卫提灯笼随护,肃整疾行。
只闻前方传来阵阵呵斥声,远远一座别院前,黑压压一片人影,火把点点,乍合乍散,显然斗得激烈。
那处隐隐传来婴儿啼哭,他心头一紧,抢步过去,到得近前,却见剧斗已停,一干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地呻吟,只一条白影立于当场,似定似动,别院门口,车福与另两个仆人打扮的老者正以一种奇怪的阵式与白影对峙。
来敌只有一个,他略松口气,挞懒业已站到身边,喝道:“统统住手!”
白影倒也听话,拔地而起,翩翩落在他们跟前,他没来由哆嗦一下,那是他面对一个不愿面对者的反应——被他害得不男不女的达凯!
其一袭白袍,相貌依旧英俊,惟多了些阴柔之气,达凯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舅父,我闻表妹生子,不远千里赶来道贺,这些奴才就这样接待前姑爷么?”
说话间,达凯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如果那目光是刀,相信他已被割成了一片片,夜风袭骨,四周了无声息,他与达凯的恩怨尽人皆知。
“你又是何苦……”挞懒看看达凯,又看看他,眼神复杂,叹了一口气,满含愧疚,竟说不出话来。
“舅父,你已将表妹许于我,缘何又许于这小子……”达凯忽然语气激愤,一步步逼近他与挞懒,一股凌厉的气流扑面而来,他毛发一紧,这厮的大水法精进许多,混沌之气顿被激发,全神戒备。
“不得对大将军无礼!”车福与两老仆保持那奇怪的阵式挡住达凯,大水法的涡流杀气随之一滞,他油生感应,顿时明白那奇怪阵式的奥妙——与当日张三峰与宗印对付教尊的互搏互补同出一辙,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下从来就没有无敌的武功!同时暗暗心惊车福这三人的身手竟直追张三峰与宗印。
“达凯,教尊既传你‘大水法’,又怎会没想到今天?”挞懒怜惜中带着无奈,“我只你一个外甥,不想伤你,还是回去吧。”
原来车福等人亦受过教尊的指点,他稍稍坦然,面对紧闭的院门,生出闯进去的冲动,他的妻儿——楚月和春林一定在这所别院中。
“舅父,我今日动不了他,春猎之日还动不了他?表妹,到时我一定续你,还有你的儿子,呵呵呵……”达凯起纵退去,刺耳的尖笑越去越远,相信整个亲王府都听得见。
他看着达凯消失在夜色里,心情陡然恶劣,自觉没把握保护自己的妻儿,更没把握胜过这个人妖,再一次后悔当日没杀之。转头间,他瞥见挞懒眼神异动,似有感而发,没来由心头一寒。
当晚,他彻夜难眠,脑海里不停转换着达凯刺耳的尖笑和挞懒异动的眼神,一股暗藏的危机冒出头来,他思索着自己参加春猎大会的两大关系:一是献璧,二是被金人接受。
而这两大关系又基于两个前提:所献赝品不可败露于前,他扬威于后。先不考虑第一前提,现在的他在挞懒等人眼里,决计无法满足第二前提,因为达凯这一关他就过不了。而挞懒与达凯有舅甥之情,将其拉回阵营并不难,以今晚的表现,挞懒自然会转向达凯。
既然他的利用价值仅止于此,挞懒就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一举解决两个前提,派人伪装夺宝刺客,在春猎大会上将他与和氏璧一道灭了,其时大金内部各派错杂,任谁也想不到会是挞懒下手,更可嫁祸于人。
他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如果这个推断没错的话,自己处境端的险恶之极,前狼后虎,毫无任何依靠。
他心知要感谢达凯这一闹,让他看清周遭情势,若换作以前的他,首先想到的必是溜之大吉——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他可以拯救英雄,可以改变历史,但那只是个遥远的目标、理想乃至梦想,需要经过长期而充分的精神准备才能迎接,在他的下意识里,甚至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在这乱世的潮洗潮炼中,他的本质一寸寸剥露出来,他越来越厌恶厮杀,越来越拒绝争斗,“不杀”与“放下”与其说是他的感悟,不如说是他的天性,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发现“自己”,他越来越渴望做个温柔、恬淡、谦冲、平和、儒雅、与事无争的人,尤其在看到可爱的娇儿之后,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拥有一个平凡完整的家庭,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他所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爱人一起慢慢变老,他所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爱人一起看着娇儿慢慢长大。
然而,这些在治世中很容易实现的事,在这时代却成了时刻会被惊醒的美梦,他无法逃避,他退无可退,因为,他已身为人夫,亦身为人父!生为男人,立于世间,当:上——对得起父母,中——对得起爱妻,下——对得起子女,然后才能放眼天下,他雄心豪起:来吧,该来的必然要来!老子已非昨日之明日,为了自己,更为了妻儿,老子再不后退!
即将离燕北上的前一日,挞懒设宴为他饯行,身为伪齐、燕地的军事统帅,其不便擅离职守,派出二子率半部铁浮屠大军护送他赴京师献璧。
酒宴上只挞懒父子和几个王府亲信,没见着他朝思暮想的妻儿,连移刺古也没出席,老小子对他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他心中冷笑:到时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勉强作欢,回到下处,想到与可人儿咫尺之近,呆了这么久竟没相见,他悲从中来:是你还不原谅我么?还是你父王从中作梗?
再想到未知而险恶的前路,需要他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去应付,今晚可能是自己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可是他哪有一丝困意,惆怅、浮躁之下,他大喝一声:“拿酒来!”
伺候他的丫鬟大为不解:郡马爷在酒宴上滴酒不沾,下来后反而来劲了?
酒到,他纵情狂饮,不觉大醉,然后吐得一塌糊涂,不仅没有入梦,反倒被酒劲上头,满地打滚,几个丫鬟也按他不住,如此折腾好久,总算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替他宽衣,一方湿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脸,然后是身子,好舒服。
那种感觉,是一个妻子在伺候着酒醉的丈夫,那么细腻、那么体贴,谁会这样对自己?在这里,只有一个人会……他想喊她的名字,又不敢喊,生怕她像一头小鹿,被吓跑了再不回来;他想睁开眼睛,又不敢睁开,生怕这是一个梦,一旦被惊醒了再难续上……
他只有握住那双小手,贴住自己的胸膛,那么真实,那么颤激,他想醒来、想说话,却发现无法左右自己的意志,睡意潮水般地袭来,他恨自己为什么喝这么多的酒,为什么想不到可人儿会来看自己,看她行将远行的丈夫、看她襁褓娇儿的爹爹……
在他彻底地进入梦乡之前,有几滴豆大的液体击在他的胸口、渗入他的心田,他听到那久违的珠玉馨语:“明日,为了孩子,为了……我,你要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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