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十面埋伏

 

  “甚么?入陕打仗……”

  “要俺们打大宋,怎么可以……”

  “日妹么的,俺们海州人怎能不忠不义……”

  薄晨,春风杨柳,海州戍军校场,出征动员大会:武台上通事牛文将连夜赶就的《出征赋》念上半天,肃整列队的将士们方听明白,刹时,汉营——圣娘娘营就炸锅了,而海州准女婿不在少数的女真营——郡马营也跟着起哄,把尚未念完得意之作的牛通事急得吹胡子瞪眼,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同台压阵的千人长忽里赤亦不知如何是好地挠着头,求援地望向混于兵士当中的他。

  自认口拙、不喜在正经场合一本正经讲话的他无奈地被推上前台,他慢慢踏出队列,一面琢磨该怎么发言一面回头扫视周边兵士,目光所至哪处,哪处嘈嘈的兵士便嘎然而止——海州的今日是他一手缔造的,即便海州百姓不知,此些朝夕相随的戍军将士怎会不知——每逢圣军有最危险的任务,他总是打头阵,彼中神出鬼没的圣军战士哪个不晓——除了他,还有谁能镇住这部日益强大的铁军?已习惯于隐身台下的他还不太习惯万众仰止,但终于万众仰止矣!

  他迈上武台最前沿,牛文与忽里赤如蒙大赦般地退后,全场已静,他心儿镇静下来,蓦然拔起台前一面艳红大旗,厉声巨吼:“儿郎们,我海州大军,头条军律为何?”

  不枉他两年的心血,戍军上下定立如山,千声如一:“军令所至,无法无天!”

  “好一个无法无天,哪怕令前刀山火海、万劫不复,也不可后退!”他一手掐腰,一手立旗,眯眼审阅三千铁血儿郎,发现自己喜欢这感觉,也适合站在这个位置,清了清喉咙,一反牛文的文言官话,再吼一声:“你们中,有汉人、有女真人,你们为何站在这里?”

  将士们静得连屁都憋着放,所有的目光聚在他身上,不曾想这个毫无架子难得严肃一回的主帅竟有睥睨动天之威,个个神为之夺,等候他的下文。

  “此前,女真人为的是疆土、官爵、财物,汉人为的是生存、反抗、归复。而今,我要告诉你们,你们站在这里,不为大金,不为大宋,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这片土地的今日,不是大金给的,也不是大宋给的,而是她的主人——包括你们用双手创出的,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只要为她出力的,便是主人!所以,你们不是为别人站在这里,是为自己站在这里!你们就是海州的铁壁,只要铁壁不倒,海州便不倒。所以我们必须去打这一仗,因为你们要回来,要继续当海州的铁壁!”

  他的话简单明了,趋散了将士们脑中的迷雾,拨亮了他们心中的明灯,三千双眼睛射出的信服令他舌头大顺:“有些事,非我情愿,亦非你们情愿,为甚么?因为你们还不够资格行自己情愿之事,所以我也不够资格下我情愿之令,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不仅是海州铁壁,而是天下铁壁。此次出征,不为别的,是为海州而战,为自己而战……”

  他的话若滚雷一般在校场上空回荡,激起炽烈的反响:这边厢,听出他野心流露之意的牛通事一方面为他的精彩动员几欲拍手叫绝,一方面又吓得几欲跌倒,生怕提前事泄;那边厢,三千单纯的将士热血沸腾,海啸般呐喊:“为海州而战!为自己而战……”

  当他这番豪言传入民间的时候,虽不是人人相信,但海州父老冷观他的心开始回暖,出师的阻力亦减轻不少,他更借此机会以州府名义发布优军优属令:凡为军属,皆由州府供养,所有赋税一律全免;战死疆场者,封英魂,养其老、育其子;立功而返者,授田地、彰其名、惠其族。

  那日三更,大军出发,海州城门刚开,便有无数百姓打着灯笼扶老携幼涌出来。本欲趁夜悄悄开赴川陕前线的戍军将士陷入百姓们暄腾欢送的汪洋中,如此情形在这时代崇文贬武的汉地极为罕见,他一直寻找契机,要将军人变成百姓敬仰之职的目标初步实现了。

  父母的期盼、妻儿的相望、情人的眼泪——出征的情景总是令人欢欣又伤感,将士们因此而柔情寸断与豪气万丈并生。情应而起,他看到夹于人群中一身村姑打扮的楚月,楚楚可人,四目相对,牵心欲滴——说好不用送别,她还是偷偷来了。千股绕指柔化为百炼钢,他毅然一打白马小飞,往前不顾,龙啸炸晓:“儿郎们,出发!”

  大灰一声欢吠,跑上了山岭。晨霭在苍翠的大地蔓延,犹如大战前的杀气,他夹紧小飞,颠簸控缰,沿斜坡崎岖而至,身后是悬崖万仞的铁山,眼前便是由陕入川的第二道门户——仙人关,而被誉为川陕首要门户、曾给大金最精锐的兀术军团留下噩梦的和尚原已在旋风杀回的女真铁蹄之下,仙人关若再失,则大金铁骑便可直趋富庶的天府之国——川蜀,再沿大江东下,形成一个万里迂回的包围圈,置大宋于死地——大金自建炎四年的全线攻宋失败后,转而采取东守西攻的新战略,意义便在此。故此次金军元帅府自兀术以下尽室而来,兀术军团、陕西经略使撤离喝部及伪齐四川招抚使刘夔部合军十万,步骑并进,攻铁山,凿崖开道,趋仙人关,据高岭为壁,循东岭东下,“决意入蜀”。

  牛文的精辟分析令他愁结百折,又是一个关系宋人存亡、教人进退维谷的难关啊,好比仙人关前的小路一样——“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他总算身临心领李太白《蜀道难》的意境!

  “明日将军骑术高超,上山犹如平地,果然后生可畏!”金兀术一袭红袍,金甲耀眼,不戴头鍪,辫发如飞,驾一匹黑马随后跟至。他忙自谦全赖大灰引路与小飞脚力,其实更在于海州日常的山地训练。

  紧接着,独眼韩常与雄伟的完颜撤离喝并驾齐至,倒是一身戎装显英姿的哈迷蚩第五个上到山岭令他吃惊,然后才是一大帮汗雨甲乱的各级将校,兀术提议的上山骑赛已见分晓,其一扬手中马鞭,喝道:“尔等不用登岭,留于原处!”

  那原处可不好留,一大片斜坡,将校们一个个尽力控缰,不敢在主帅面前出丑。兀术再不理会,望向前方居高临下的仙人关,鞭指关右侧的两道隘垒:“哈迷蚩,吴南蛮管此处唤甚么?”

  “宋人称为‘杀金坪’,乃吴玠所创。”哈迷蚩在马上躬身,清癯的俊脸现出一丝阴影,“双隘之策则出吴玠弟吴璘——‘杀金坪之地,去原尚远,前陈散漫,宜益治第二隘,示必死战,则可取胜。’吴氏兄弟有谋有勇,四殿下务必小心,不可忘了和尚原之败。”

  “‘杀金坪’?哈哈哈!”金兀术仰天大笑,哈迷蚩提到那次“生平其败衄未尝如此”的惨败,反而激起其钢铁般的空前信心:“哈军师言之有理,和尚原之败因我军不善山地战,然今非昔比,某要让吴南蛮看看,取仙人关时——不出六日,取仙人关者——只吾这先登岭之人,乃天意也!”

  他心头顿吃一惊,岭上有五人,但身为军师的哈迷蚩自不用出战,那就是金兀术、韩常、撤离喝及自己四人了,自己不过一个猛安,又来自与其面和心不和的挞懒军团,更曾有夺其和氏璧之痛,金兀术缘何对自己委以重任?

  此次前来,金兀术大有不计前嫌、军国为重的高姿态,他亦敬而远之,只想贯彻岳父挞懒“自保、不贪功”的秘密授意,与大部队共进退,却不想今日骑赛出了风头,被金兀术抓住由头,不禁好生后悔第一个登岭。

  哈迷蚩亦面色不定,正要出声,金兀术挥鞭止之,催马至山岭悬崖边,沉声道:“明日,当日挞懒围楚州久久不下,你首破之,某观你部,军威兵振,足以堪当大任,不想为大金效力么?撤离喝,当日吴玠败你部于彭原店,你因惧而泣,不想洗刷‘啼哭郎君’的耻辱么?韩常,当日富平虽胜,你却失一目,不想报失眼之仇么?三将听令!”

  曾以“粗勇而乏谋”著称的金兀术第一次显露了其由将才往帅才转化的驭略一面,以连续三个反问直中三员部将软肋,却触心励气,哈迷蚩面露畏服,他与撤离喝、韩常腾身下马,诚恐跪伏于地:“末将听令!”

  是时,霞光破霭,大金头号猛将扬头甩辫,霸气四射:“明朝此时出战,某阵于东,韩常为前锋,撤离喝阵于西,明日为前锋,先破‘杀金坪’,再攻仙人关!”

  翌日——大宋绍兴四年·大金天会十二年二月二十七日,晨,仙人关前,岭上金军四十余座垒若珠链的石堡——连珠寨,寨门大开,精锐尽出,分东西结万人阵,骑军在前,步军居后,甲亮兵寒,随麾鼓而动,缓缓逼近宋军第一道防线。

  仙人关前第一隘内,黑压压一片影憧,大宋守兵只露盔目,居高临下,万箭待发,静候有如饥噬野兽的金军。

  湛蓝的天,苍翠的山,惟独仙人关前是刺眼的灰白——一片寸草不生的平缓斜坡,这便是吴玠号称的“杀金坪”了,会如其名么?当日和尚原之战,以山谷叠连,路狭多石,马不能行,金军只好弃骑步战,而遭大败。今日杀金坪地势尚利骑战,吴玠只怕讨不了好去,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破此坪,只是后果不堪想象:自己所走的每一步到底有没有踏在历史的脚印中?他既希望踏出又害怕踏出,真他娘的矛盾啊!

  全副武装的他率部行在西阵之首,久违的战场气氛,令通身革甲的小飞兴奋地打着响鼻,他虽心里乱糟糟的,但全身的神经末梢亦开始活跃,不由扫了一眼列骑并进的部下,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感觉?女真营将士自是惯经沙场,而初历实战的汉营儿郎会不会心颤手抖?他满意地看到一双双紧张而沉着的眼睛,悍义的海州子弟果然是当兵的好料。

  金军进攻的鼓声响了,东西两阵的前锋立刻脱离大阵,往前冲去。同是重甲骑军,东阵的韩常部速度明显较他所部快——由圣骑兵演进的铁浮屠已发展成为金军最精锐的军种,作为大金东西两大主力的挞懒军团与兀术军团,都日趋倚重铁浮屠,并结合本军所长而各有特点,此次攻关,可以说是两军铁浮屠的一次角力。

  催战的鼓声愈急,他举起手中棍,示意部下不要理会,昨日午后他曾与牛文秘密登山,以千里镜对宋军阵地作了一番深入观察,与牛文讨析后已有定计,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完成晋入“不杀”境界后的第一次团队作战!初升的朝阳下,他所部铠甲远较韩常部鲜亮,却因前进速度缓慢给人以华而不实之感。

  韩常一马当先,率部如潮水般卷上杀金坪。集女真勇士四大所长“精骑、坚忍、重铠、弓矢”于一身的大金铁浮屠兵,虽身披两重枪箭难透的数十斤铁甲,马亦革甲,如此负荷,常人当举步惟艰,而铁浮屠却能连续冲锋百多回合,更能于马上连发百箭而不手软,且箭箭不妄发,端的勇冠天下!

  宋军弓手的射程向来弱于金军,铁浮屠乃欲施惯技,以一轮箭雨覆盖宋军阵壕,再踏平而过,却不想尚未进入百步射程之内,蓦然对面一旗擎起,宋军阵壕上冒出一排黑影,那面黄旗一挥,嗡地一片弓弦声,接着箭雨如蝗,迎面而及,竟远射至此!原来宋军弓手既弱,而以弩器发射,韩常部虽受先制,却仗重甲坚厚,一往无前。

  只见那海啸般的箭雨袭至,将一群惊掠而过的斑斓林鸟撕得粉碎,韩常部铁骑便似被冰雹打的小草一般纷纷扑倒,原来宋军弩器不仅有射程达三百四十余步的单兵踏张弩——神臂弓,更有射程达千步的弩器之王——床弩,他在德安陈规处见识过这些两弓、三弓床子弩的厉害,不仅速度愈疾,可以连发,更有长若铁枪之箭,这哪里是箭雨,乃是箭雹了,只能抵御寻常枪箭的铁浮屠重甲如何承受,及身便贯穿而入。

  东阵前锋——韩常部前仆后继之时,他率领的西阵前锋亦进入了同样的距离,迎接他们的是同样的骇人箭雹。

  就在那无数支锋寒的箭矢张着舔血的利口尖啸而来的一瞬,他的胸口一冷一热,以己为圆心,灵知呼地往外扩散,再聚为一点,冲往一个虚空的界面,界面波然而破,然后身体轻盈欲飞,四肢力贯千斤,他在铺天盖地的杀气中晋入了混沌大法的中层状态。

  是时,冲入胸襟的是远近八方的瘆人嘶吼,扑入脑海的是翻滚破碎的肢体血肉,老子又回来了,残酷的沙场!他发出一声清啸,左手自背后一抽!

  就在箭雹即将倾泻在大金西阵前锋之前的呼吸之间,这部铠甲鲜亮的铁浮屠上下将士整齐划一地用手自背后一抽,将背部的护甲抽出,变成了一具具盾牌,大金铁浮屠以背甲为盾——自此为始。

  那大小呼啸的箭雹“咣咣嚓嚓”地撞上了这部铁浮屠,持续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当宋军守兵以为该部金军十不存二而发出欢呼之际,他们惊奇地发现,该部几乎完好无损地穿过了箭雹,出现在第一隘前。

  这处阵壕的宋军弩队连同护卫队眼见敌人有如神助,带着一片“缴械不杀”之声冲过来,骇然之下,惊惶后退,撤往第二隘。他早已暗中下令,敌逃莫追,遇有反抗者能伤则不杀,于是放跑了大半宋军,连降带捉了十多个腿慢者,毕竟要做样子给掠阵的撤离喝看。

  原来他昨日用千里镜观察到宋军的战术布置之后,与牛文慎重讨析,想出破解之法:令抽调随军为匠的圣军秘士连夜改造将士背甲,使已经两重甲的铁浮屠在必要时变成三重甲增加防护力,再在人马护甲涂上一层豆油,箭矢及身便滑落而过,如此应对,他所部今日方不没前锋之责。

  宋军第一道防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于是全线崩溃,退守第二隘,第二隘与第一隘之间的山坡愈陡,马不能行,金军步兵涌上,开始攻击。

  金军中的步军编制,以汉人为主,作战全不靠步军,步军任务主要是运薪水、掘濠堑、张虚势、搬粮草而已。作战的步军,皆骑军弃马兵士,所以作战步兵一样具备骑兵的装备与战斗力,只是杀金坪第二隘更为艰险,宋军亦知其要,死战不退,那弩队迭射,矢下如雹,洞重甲于百步之外,金军死者层积,践踏而登,眼见半日下来,伤亡惨重,便鸣金收兵,整军待动。

  他率部夺驻宋军阵壕便按兵不动,战场分工不同,适合步军作战时骑军自应靠后,除非主帅有令或他想贪功,其实他还真舍不得拿自己的嫡系去冒险,毕竟骑军的优势还是在马上。

  夺第一隘之战,仅历时一个时辰不到,以两部铁浮屠不同的表现而竟,也可以说是今日的唯一战果,他所部由此信心大增。金兀术不知为何,只派小校前来传令嘉奖,却不亲自为他庆功,前后冷热不同,想是他将其爱将韩常比了下去,堕了兀术军团的威风。几天接触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个大金第一猛将对军誉异乎寻常的珍惜与热爱,亦能感觉到其对撒离喝、挞懒等统军者的瞧不起,或许自己的表现教金兀术又爱又恨了吧。

  倒是撒离喝赶来道贺,其作为西阵主帅因前锋立功而面上增光,于所夺宋军阵壕上驻马四视,得意道:“吾得之矣。”

  二十八日一日平静,金军一反常态,没有发动进攻,而宋军亦不主动反击,驻守阵壕的他偷偷用千里镜观察对面宋军调度,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感觉,只是这不妙的感觉对金还是对宋,一时不明。

  他回头看看金军大营,金兀术要是派己部为步军进攻怎么办?不是没这个可能,昨天己部已经展示了强大的攻坚力,一旦战事不理想,金兀术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却也会派出他这把尖刀。不知为什么,他从未想过金兀术会借刀杀人——借吴玠的手消灭自己这个异己,因为,金兀术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汪!汪——”陪牛文留在大营的大灰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头扑在浑身被铁甲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身上,他大乐,一见到大灰就忘却了烦心的事,它真是无言的知己。却见它嘴里咬了个东西,他忙掏出来,是个小油包——牛文捎来的信,打开一看,寥寥一行字——“完颜谷神携达凯已到大营督军”,心猛地一沉,原来不妙的感觉不对金也不对宋,是对自己!

  与他灰暗的心情呼应,“啾”的一声,天空中传来奇异的鸟叫声,阵壕上的金军欢呼雀跃,他仰头望去,一只眼熟的大鸟在晴空盘旋,大灰如见故人地弹跳高吠,不是那与狼共舞一战中的神鹰是谁,定是随达凯前来助战的。

  “达凯那鸟人来此做甚?”担任阵前副指挥的忽里赤闻讯赶来,一面恨恨地看着天上的女真战魂,忽里赤自在郡主亲兵营起就对达凯没有好感,现在更是恨屋及乌。他苦笑着将兀术令信递给忽里赤看,牛文陷于大营,只有和已能独挡一面的兄弟忽里赤商量了。

  “甚么,明天不攻下第二隘就不能回撤?把我们儿郎当死士哩,定是达凯鸟人的主意。哥哥,找兀术理论去?”忽里赤阵脚大乱,嚷起来,周围兵士不由侧目,他忙将其掩口,扯入阵前指挥所——阵壕上的一处石垒小堡,以免扰了军心,这小子当真沉不住气,还商量什么,赶快直申己意。

  屏去左右,他拉着忽里赤靠近观察口:“军令如山,便是达凯主意也改变不了,攻下第二隘并不难,关键是能不能守住它!你看第二隘上临仙人关,全在关城攻击力范围之内,即便攻克,除非再一口气攻下关城,否则,第二隘便是大金兵士的坟墓。我方明白吴氏兄弟的厉害之处:于仙人关下设杀金坪两隘,恰针对大金兵士坚忍耐战,层层设防,纵深守御,挫我锐气,竭我战力。当然,只要连续强攻,仙人关亦非铜墙铁壁。只是我们儿郎既打头阵,纵使以神奇军器辅攻,只怕未至关下,已损失过半,若谷神与达凯阻挠兀术增援,全军覆没也未必!”

  忽里赤额出冷汗:“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他强忍心中的担忧,作出镇定模样:“兄弟,哥哥既然带你们出来,就一定能带你们回去,我以千里镜来回观察过,第二隘上有一处破绽,便是前方偏北的石筑大箭楼,只要我部攻占此楼,则宋军关城守兵难奈我何,又可接应我部身后部队,任务便算完成,兀术自无话说,谷神与达凯亦找不到借口。你呆会儿先令一队儿郎护战马回大营留守,再自圣军中挑百名勇士,趁夜潜至那大箭楼下的山石中,如此如此……”

  被他给了信心的忽里赤精神大振,出垒安排去了,他一屁股坐在充作凳子的大石上,不理在膝头绕来绕去的大灰,抱头苦思,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可不可行,亦不知道自己是带着部下活着回去还是带着他们的尸体回去,到了残酷冷血、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才忧虑对部下“不杀”的约束会不会成为勒向自己喉咙的套索!

  二十九日——开战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一身红袍分外耀眼的兀术单人匹马来到他的阵壕,正做进攻前准备的将士们纷纷起立行礼,眼里尽是惊奇,不晓得这位威震南北的四太子缘何屈驾降临,他赶紧迎上前,抚胸致敬:“末将参见四殿下!”

  “明日,除下铠甲兜鍪!”兀术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才见其红袍里亦不带甲,心中诧异不亚部下,却赶紧听令,兀术旋即哈哈大笑,“随某上仙人关,只我两个!怕也不怕?”

  金兀术道出用意,他虽不明了,却豪气顿生,亦哈哈大笑:“走!”

  温柔的阳光一寸寸地抚摸着这片宁静的山地,宋军阵地上全神戒备的兵士难以置信地看到一红一灰两条人影沿山坡爬上来,立即弓弩齐举,对准眼前不速之客。

  两条人影进入弓弩最有效的杀伤范围方停下来,威傲的兀术难得殊荣地拉住他的手,蓦然一声长喝:“大金元帅左都监完颜宗弼携海州王明日请吴玠将军出来相见!”

  兀术这一声如雷击空谷,激起漫山回响,震着对面的宋军兵士几欲握不住弓弩,完颜宗弼——可不是金兀术?被陕川百姓用来吓唬不听话小孩的大鞑子活生生立于面前,第二隘上的近万宋军全体大哗,早有一些兵士破口大骂:“金兀术,饿打死你个碎子儿!”

  弓弦乱响,忍不住的苦大仇深者不等命令便出手放箭,原来大宋军中以陕西人最勇,如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大将都出自陕西,而吴玠军更是清一色的陕西兵,如今故乡家眷俱陷于兀术铁骑之下,如何不恨,若能射死金兀术,可是家仇国恨一并报了!

  眼见一片箭雹飞来,赤手空拳的金兀术与他对视一眼,互有相较之意。好个兀术,屹立不动,魁梧的身躯稳扎如山,探手一抓,竟举起一块千斤巨石,挥舞空中,箭雹纷纷击在山石上,火花四溅,或折多弹,在其脚下堆成一堆。

  同时晋入混沌状态的他,有心显耀,亦驻足不动,再度上演德安退匪的神奇避箭一幕:他的身体扭曲起来,像一个欢快跳动的乐符,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角度在骤密的箭雹中手舞足蹈,变成了箭的一员……

  金军阵壕传出嚣谷的叫好,宋军守兵亦慑于二人表现,直觉再放箭等于长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箭雹渐稀,蓦然两声尖啸破空,两支银箭分别直取二人。

  但见兀术手中巨石轰然破碎,一支银箭正中石心,仅余其块;他则一个狼狈滚翻,另一支银箭钉在他脚下的坡石,尽没剩羽。宋军士气大振,震天喝彩。金兀术与他面面相觑,什么人有如此惊人的箭力?

  “儿郎们停射,大宋川陕宣抚司都统制吴玠、统制吴璘在此,兀术将军前来为何?”一面上书“吴”字的紫色大旗猎猎招展,两位铁面相若的乌甲宋将一齐出现在仙人关城头,手持长弓,遥声朗喝,正是吴氏兄弟。两边阵地一片安静,两军最高统帅以少有的方式在战场上相见了!

  兀术眼露爱才之意,传声出去:“将军,赵氏已衰,不可扶持;若归我大金,当择善地百里而王之,循明日封海州王故事。”

  他老脸一红,原来金兀术携他来此的用意在此,以他为榜样招降吴玠,未免心中老大不舒服,又想也不怪人家,自作自受而已。

  模样年轻的宋将——吴璘发出轻蔑的笑声,比之沉毅的吴玠眼泡浮肿,眉眼如刃,不动声色地致谢:“吴某已事赵氏,不敢有贰。”

  兀术爱才之色愈浓,不再多言,干脆利落道:“将军,既是如此,只有兵戎相见,告退!”

  城头上,吴玠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对弟弟吴璘告戒:“这个明日,你绝对不可小觑,破第一隘者便是此子!儿郎们,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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