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Thedayaftertomorrow

 

  “月儿,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的妻……”红帐篷里,趁着姑娘小伙们被刺花挡开的空儿,他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埋藏心底已久的誓言。

  “哦,今个场合也算万众瞩目么……”刚刚被姐妹们捉弄得面红耳赤的楚月方有空甩开他一直不放的手,白了他一眼,三天前的气尚未消退,臭小子又说甜言蜜语哄自己哩。

  “当然不是,我要按海州的风俗正式迎娶你,在一个真正万众瞩目的场合,在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日子……”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觉亏欠可人儿太多,在尚无名分的情况下,就已为他生了孩子。也幸亏女真有男女自媒、奉子而归的习俗,若是按汉人传统,未婚生子的女儿家不知要怎么遭罪呢。

  “好呀,到时是不是连岳楚姐姐也一并娶了,一效娥皇、女英?”楚月轻轻咬唇,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臭小子与岳楚的关系决非他说的那般简单,她并非没有觉察,只是不愿沦与寻常女子一般见识,她有自己的手段。

  也是奇怪,她的族人无论贵贱,皆有数妻,宗室子弟更是妻妾成群,像粘罕、金兀术等连娶带抢的女子都不下上百,她虽以为对女子不公,却也认为世道如此。但臭小子跟他们不同,没有这天下男子皆以妇人为附属的劣性,他对女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偏又一副世间女子入我眼者几何的清高模样,这一点最能打动女儿心,她便因此着了道。但臭小子一旦入眼,便会动情,正是知夫莫若妻,以这一点来看,他远比那些只当女子为私有物的男子更具危险,亦凭这一点,楚月就容不得其他女子介入她与他之间。

  “娘子说笑,明日此生得你足矣,哪敢再有奢求?”被捏着软处了,可人儿那习惯性的可爱神态令他战战兢兢,分明是反话,怎会听不出,楚月隐然已将三相公列为情场之敌,他不由心惊她的直觉,本以为雨过天晴,现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女人怎么都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

  楚月轻轻将小手交回他:“看在蒲察部第一美女——霜铃都没诱到你的份上,姑且信你一回……”

  啊?难道霜铃小妮子是设圈套给自己钻,好在自己没上钩!他一面庆幸,一面欢喜地握住可人儿纤手,这下真是雨过天晴了,忙大拍马屁:“我的娘子可是完颜部第一美女、女真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美女,其他甚么美女,自然不放在心上。”

  “完颜部第一美女,自家都说不上,还论甚么天下第一美女……”楚月口里反驳,心里可美滋滋的。

  “我却不信,完颜部还有比娘子更美的?”这是真话,楚月姿容更胜作少女时节:青丝蝉鬓,星眸若水,柳眉翘鼻,朱唇皓齿,嵌入皎月娥梨的动人脸蛋,真如画中仙子一般;而笋指玉臂、纤腰窈窕、雪肌含香的迷人体态,即便年方二八的江南糯腻处子也相形见绌。

  比起至性纯情的三相公——岳楚、高贵冰洁的玉人儿——襄襄公主、万千风情的妙人儿——玉僧儿、娇蛮热辣的小妮子——霜铃,可人儿爱憎分明、伶俐果敢的大气性格更适合他,说白了,就是更能驯服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喜走极端的后世小子。

  “明日,听咱讲个故事……”楚月被他勾起了什么记忆,面色一正,淡锁云思,讲起关于完颜部第一美女的故事:从前,完颜部刚刚开始扩充部落联盟的时候,正是她祖父——挞懒之父盈歌任联盟首领,盈歌出征各部时,得一高丽美女,而生二女,便是挞懒同父异母的姐妹,亦楚月的大小姨,皆绝色,小姨尤甚,故得完颜部第一美女之称。

  听到这,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仙去的教尊姐姐不是自称小姨么,莫非是她?楚月继续道来:那高丽祖婆后来回故乡一趟,领回一个侄女,便成了楚月与斡带、乌达补的母亲,后生楚月时难产而死,楚月因此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挞懒极爱妻子,很久没有再娶,后来为图大计才续渤海大族的一车婆。他第一次听楚月谈起母亲,平静中隐含苦疚,想来她一出生便累母早世,即便挞懒加倍疼爱,又怎弥补未泽母爱之憾,他不由默默揽住可人儿纤腰,自己一定补偿她童年的缺憾。

  虽无言之中,楚月亦感受到他的心意,温柔地倚靠在他身上,讲下去:挞懒少年时,当今金主吴乞买被盈歌收为养子,住入族帐,与小姨朝夕相处,生出感情,已近谈婚论嫁。偏偏此时,辽天祚帝当道,时常派出银牌天使来生女真部落掠夺女真族魂——海东青和人参、貂皮、骏马、北珠、蜜蜡、麻布等特产。那银牌天使率领大批随从,沿路欺压、敲榨生女真各部,以致怨声载道。他不由赧颜,原来自己这个南巡天使出处在此,只是大金既曾身受此苦,缘何施于他族?无论辽金,抑或唐宋,弱肉强食的动物本性在统治者身上是一样的,自己能改变它么?

  楚月渐露激愤:最不能忍的是银牌天使一到,便迫使女真人献出部中美女伴宿,既不问其出嫁与否,也不问家门高低。这般辱族行径,使得诸部无不忿恨怨叛,奈何当时女真尚不足与辽国抗衡,惟有忍气吞声。却有一银牌天使听闻完颜部第一美女之名,指名要小姨伴宿,而盈歌正忙于抚宁诸部,不愿树敌于外,无奈答应。小姨烈性,誓死不从,求救于吴乞买,而吴乞买亦出于族之大义,违心地规劝小姨从权,小姨正绝望之际,已经出嫁的大姨挺身而出,代妹临辱,那辽使竟未看出破绽。他听到此节,牙根处肌腱暴起,只觉这些男人太不应该!

  楚月眼泛泪光:本来此事应算过去,偏偏大姨那一夜之后竟有了身孕,而为夫家不容,逐出帐门,回到娘家产下一子后投河自尽,小姨因此无法原谅自己,亦对父亲盈歌与爱人吴乞买痛绝,自此离家,不知所踪。此事十分隐秘,只挞懒一族与吴乞买等相关人等知晓……

  “明日,按你所说,小姨应不知有何际遇而成了萨满教教尊,只是已不在人世了,她的命好苦……知道她为甚么不让你伤害达凯么,因为大姨受辱所产之子,便是达凯……大姨命苦,小姨命苦,难道生为女子,便要命苦么……”楚月终于泣倒在他肩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敢相信这么凄绝人寰的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他终于明白了教尊姐姐——小姨的心,终于弄懂了金主与她的关系,胸口闷塞欲炸,忽然大声宣告:“月儿,我明日为了你,即便背负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至此,海州之行圆满得超乎想象:与楚月三笑团圆——最大的惊喜,重拾旧部初创大业根基——最大的安慰,楚月得海州民心——最大的神来之笔,新收二通事而受天命——最大的责任——管他是真是假,暗交陈矩而将秦桧拉下马——最大的意外收获,再纳五百子弟兵与铁浮屠归属郡马营——却是他来到这时代拥有的最大的一支人马,最终正式纳币拜门——最大的开心了!而唯一遗憾的是——娇儿春林被挞懒岳父也带去祁州,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本来若非金主巡幸燕京,订婚之后他便可携楚月同返海州,因为挞懒给女儿女婿订婚的最大礼物是——海州戍守由郡马营负责。通过女儿与汉族小子的联姻而获得汉人好感,并在汉地发展壮大、扩辐影响,这本是挞懒大计的新增一环,尤其失去秦桧在汉地的支持之后,他这一环的作用无形中放大——亦是无心插柳的又一好处。所以挞懒利用自己经略南边的大权给予女儿女婿最大的支持——逐渐将海州变为一个名属伪齐实归明日的独立王国。

  既然金主要来,他这个被其赐婚的龙卫将军一定要面谢圣恩,于是他将海州子弟与郡马营驻扎在燕京城外,将一片临河的郊野辟为校场,利用此暇开始整军练兵。

  以他本意,欲将海州子弟直接编入铁浮屠,便于统一领导。谁知小老乡们皆不愿与金兵为伍,竟闹将起来,还是楚月出面方平息事态,这民族间的仇恨与裂痕决非短时可以愈合,亦非一个楚月可以解决,这可是不杀大业面临的首要问题之一,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这时代的人如何通晓民族融合之大义?后世的民族问题皆需要相当的时间和大量的工作来处理,他却不具备这些条件,只有在黑暗中摸索。

  好在他又想出奇招,干脆就分为两营,海州子弟兵组成圣娘娘营,以保护海州为职责,解除他们对归属上的反感,名义上是楚月领导,实际由已融入其中的忽里赤指挥。郡马营则由他直接领导,为培养成日后的不杀军,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洗,将原千人长与百人长全部遣返原铁浮屠军,各职虚待将自基层崛起的兵士,而兵士中仇汉嗜杀者,亦逐一退回,空额则由挞懒族忠诚子弟补上。

  整肃与练兵两不误,既然两营有族分之隙,他索性利用这一点,令两营展开练兵比赛。他的练兵方法亦与众不同,以女真春猎大会的三个项目为基础,结合后世体育竞技的长短跑、跳高、跳远、游泳等合成九项,号称“铁士九项”,以之为基本功训练,并作为奖惩拔擢的标准之一。

  圣娘娘营争一口不输于女真人之气,郡马营则受到平等晋职的激励,更由于少年人本就好奇争胜,独特的练兵比赛和“铁士”的荣耀极大地激发了两营兵士练兵的热情。一时间,校场上虽泾渭分明,但两营之间、个人之间的较劲潮涌奔勃,每一个兵士均忘我投入。如此场面,时来督军的楚月固然赞叹,偶来探视的俩舅子更是惊奇,斡带尚旁观称许,乌达补早忍不住加入进去,要争那“铁士”名头。

  九项中除了击鞠是团体比赛外皆是个人项目,春猎三项自然是女真人强项,其余项目大家却是统一起点,初时女真兵士赢得多,不过海州子弟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而来,进步神速,不几日便差距锐缩。

  见海州子弟的基本功稍有扎实,他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作战训练,每日上午依旧是“铁士九项”,下午则转为两营对阵。郡马营大多为出生入死的铁血战士,对付初出茅庐的海州子弟兵,真是杀鸡用牛刀,他亦下令不可留情,因为真正的军人是打出来的。

  双方以相当兵力,步骑相倚,以泥簇之箭、无头裹灰之矛展开对攻,由于兵士仅着铁兜鍪护头,精赤上身,箭矛虽无杀伤力,击在身上亦不好受,每每一场“惨烈”厮杀下来,圣娘娘营最多只有忽里赤等十八生士好看些,其余皆灰头泥身,可谓全军“尽没”。

  他深知万事开头难,眼前的一千五百余人将是日后不杀军的精魂,故暂舍温柔乡,以普通一兵的身份轮流住在两营,与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同时毫不吝啬地拿出挞懒及其族人所赠彩礼,对表现优异者重奖并授职。如此摸打滚爬地朝起夜归,他与部下的关系日渐亲近,两营之间的敌意亦日渐消退。

  不觉过了半月,大舅子派人传递消息,金主已至居庸关,不日便到燕京,要他做好觐见准备。因此又训练一天之后,他便下令两营休整三日,可分批入燕京玩耍购物,只待他觐见后便南归海州。此令一下,举营欢腾,海州子弟们尤喜。他只带个小校,也不换身上的脏衣,一个人懒懒躺在河边,看那夕阳照水的美景。

  “这般痴痴地看着夕阳落下,是否又想着看谁老去……”一个俏皮馨心的娇声响在身后,他大喜转头,一位红光艳射的小美人浴立在晚霞里,是楚月来了!他一跃而起,将可人儿扑在秋黄的茸草上,一口吻住她的小嘴,半晌,她方得空羞喘,“臭小子不知羞,有人看到哩……”

  他忙放手,四顾无人,小校早已识趣地溜开,又欲跟楚月亲热,她一把推开,嫩面红红的,不知是夕阳映照还是羞赧所致:“明日,你弄脏人家的衣服哩……”

  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泥灰将楚月的一色裙子变成了五花脸,忙将上衣脱下为她擦拭,孰料越擦越脏,挠头道:“月儿,对不起,我好想你……”

  楚月扑哧一笑,半眯着眼欣赏着他赤裸的上身,直到把他看得扭捏不安起来,方刮脸道:“小淫贼也会害羞,难得难得……”

  他这时亦发觉自己的身体比后世强壮多了,本就标准的身材愈发健美,难怪可人儿爱不释目,不由连摆了几个后世的健美姿势,又恢复了厚脸皮:“娘子,为夫的身体是否让你心动了?”

  他俩相视而嘻,楚月幸福拉他的手坐在河边,一起看着漫天的红霞,不约而同地想起他第一次反出大金的情景。

  远处的营地忽然热闹起来,传来女子歌声,原来楚月得知金主将至,兵士们辛苦训练许久,也该放松放松,便带族里的姑娘们来大营联欢慰问,刚好他也下令休整,夫妇俩倒想到一块了。

  身为主帅,自当与卒同乐,他与楚月携手归营,又激起一片欢呼声,但见两营中间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饮食丰盛,楚月自然考虑周到。除去巡逻警戒的小队,其余将士都来了,营中乐手打起鼓点,几百名女真姑娘花蝴蝶般地在兵士们中间飞舞扬歌,到处欢声笑语。她们默契地一分为二,分别融入两营。

  不要看这些海州子弟对女真男人没甚么好感,与女真姑娘们倒相见甚欢,相比之下,圣娘娘营的竟比郡马营的更受青睐。原来海州子弟与她们中不少在订婚宴会上就相识,她们作为挞懒族人,自然对姑爷的亲族格外热情,女真姑娘本就奔放,海州小伙们哪里吃得消,看情形发展下去真有可能冒出不少对。他心中一动,晓得楚月又为自己解决了一道难题,婚姻——确实是民族融合的上佳手段。

  “好娘子,你真是上天送给我的宝贝!”他大喜之下,拉住莫名其妙的可人儿入场舞动起来……鼓声热烈,身边共舞的男女越聚越多,一大半是舞姿笨拙的海州子弟,不时惹起旁观的兵士起哄的笑声。他与楚月旋转着,头顶的闪闪银星开心地眨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华夏各族和睦相处的喜人前景。

  忽然,场外一阵骚动,率队巡逻的忽里赤出现了,表情慌乱地穿过人群寻来,他与楚月停舞,诧异地对视一眼,发生何事,令渐具大将之风的忽里赤如此沉不住气?

  忽里赤递给他一卷小纸,又对他耳语几句,他亦脸色大变,将纸条展开,借篝火去看,全是他看不懂的契丹文,他却识得大金上层才有的印记,双手不由颤抖起来:忽里赤报来的竟是一个惊天消息!

  却是巡逻队遇一夜骑者,觉得可疑而俘获,搜得此信,大金境内通用汉、女真、契丹三种文字,故军中有看懂者:守大同府的大金元帅右都监耶律余睹约云中、河东、河北、燕京等地契丹掌军者,趁金主南巡之机,于三日后同时举兵,尽屠女真人,反金复辽!

  他忙将信纸递给楚月,心中未免有些疑问,大金元帅右都监位列金军元帅府都元帅、左右副元帅、左右监军、左右都监七大核心之一,可谓位尊权重,耶律余睹此人他亦有耳闻,原是辽宗室大将,后降金,累立军功,深受金主器重,好好地怎么叛了?

  但楚月面上的震惊告诉了他此事多半不假,更读出一条重要细节:耶律余睹与燕京统军萧高六约好,各派精兵一万,势必截杀金主及各重臣于居庸关前,时间就定在举事前夜,造成群龙无首之局!

  他心中大动,这一事件,无论是对宋人来说,还是对图大计的挞懒来说,都是一件可以化为己用的好事,他该怎么办?

  天!上天又将一道难题甩到面前,他肚中呻吟一声:老子又该怎么办?夹在汉人、女真人之间已经让他够难受的了,又冒出了契丹人。反金复辽?说得好听,历史上喊这种口号的就没有成功过的,他是坐观其变、是举报揭破,还是推波助澜……

  楚月皱着眉头,显然亦在思索同样的问题,时间紧迫,通知父王已经来不及,眼下唯一能对此事做出应变的,就是她的夫君——明日,她决定不发一言,无论他作出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却闻场内的姑娘小伙一阵骚动,齐齐抬头惊呼,又发生了何事?他仰脖望去,只见一颗白耀巨硕彗星拖着长长的彗尾,划破夜空,往东方扑去!

  “天垂象,见吉凶!彗星——主兵丧,除旧布新之象,余灾不尽……”他依稀记起马绉与他讲过的天象占辞,这么巧!第一次有点信了,亦因此作出了一个连楚月也吃惊的决定,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即刻停止休整,连夜开赴居庸关!”

  “好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他手举千里镜,南顾北望,但见两山夹峙,绝谷累石,层峦叠嶂,悬崖峭壁下,危临纵沟,林深邃险,一水旁流,艰折万状,那绵延数十里的古道——俗称关沟,便是南俯燕地、北拒塞外——“天下九塞,居庸其一”的居庸关了。他第一次觉得古人造语毫无夸张,数月前虽来去过关,却在山谷,今登其峰,方见天下绝险气势,而脚下的山头,亦仿佛那起伏山涛中的孤岛,令人顿生摇摇欲坠之感。

  “‘绝反水连下,群峰云共高’。大唐高适笔下的美景,自家也是第一次见哩。”楚月却另有一番感悟,浓秋的山岗上野草葱黄,漫野枫叶,红波翠浪,可人儿玉嫩纤手拉住一粗糙的酸枣棵子,折一枝鲜灿山花,人花相映,分外妖娆。

  他不由脱口大赞:“正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楚月乍闻后世伟人的名词,惊艳闪眸:“明日,你又来惑人哩,此句前无古人,却意犹未尽,给本郡主完整作来!”

  “笨手偶得一句,再也作不出了……”他哪记得全词,摇头一笑,谈起正事,“月儿,若是你来截杀郎主,会施以何策?”

  楚月受引转神,凝视近处的居庸关南口,关外一马平川,沉思半晌道:“那信既落入我手,耶律余睹与萧高六联军不成,但一万之兵足以谋划伏击。郎主南巡,自有一军合扎猛安护驾,兵力三千,加上居庸关城守军两千,此刻这居庸关里不过五千兵马。叛军远道而来,为避海青儿,当与我部一样昼伏夜行,必是轻骑兵。若等圣驾出关、关卒不暇出救之时,以一万精骑围歼三千合扎猛安于平原之上,可是上策。然郎主出关必是白日,叛军形迹无法回避海青儿,所以若是咱来谋划,必在关内伏兵!”

  他叹服现脸,愁眉微锁:“月儿灼见,我亦这般想,只是居庸关这么大,叛军会伏于何处?”

  楚月面上却漾开笑意:“明日,咱给你讲个故事:我大金灭辽入关时,辽天祚帝曾以劲兵驻守居庸关,见大金官兵临关,辽兵设伏于一山崖之下,以为可诱敌深入,转败为胜。谁知天意不容,突然崖石自崩,戍卒压死,不战而溃,皆以为天助大金……”

  “多谢娘子指点!”他豁然开朗,“我若是叛军,亦会再挑此处设伏,时机以郎主出关之时为最佳,正所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呵呵,臭小子用词为何总是这般绝妙?”楚月被他的贴切形容逗得莞尔一笑,随即轻蹙娥眉,“你仅握兵一千五百余,除去三成火头军与辎重兵,能战者仅千余,而铁浮屠在山地威力锐减,你又不与郎主大营通连呼应,自家怎地也想不明白,你凭甚么对付那一万叛军?”

  “铁浮屠力减,叛军轻骑兵何尝不是,月儿莫要忘了,铁浮屠儿郎曾上郁洲岛训练一月,而海州子弟更习于山地。我早已考虑,平原战中铁浮屠可以一当十,山地战中未尝不能以一当五,而叛军轻骑兵在山地中能以二当一已是不错,如此一算,无论哪种遭遇,敌我均旗鼓相当……”他娓娓道出心中想法,又忍不住问,“月儿,我只奇怪,自那夜你让族中姑娘捎信给大哥:严密监控萧高六部,不可打草惊蛇。至此,你还是第一次发问,我的想法你当真不想知道?”

  楚月却将粉鼻凑近山花长嗅,闭目不答,俏皮一眨。此刻四下空野,山色奇绝,秋风袭人,仿佛天地间只存在他俩,一种抑制不住的爱意涌上心头,他早已吻上去,可人儿嘤咛一声,软在他胸前,花香、唇香在齿畔流连,衣袂飘拂,身体轻荡,真个欲成仙矣。

  良久,楚月方躲开他的刁舌,和羞告饶:“小坏蛋,你肚里几条小虫怎逃过自家法眼:耶律余睹之叛,虽时机尚可,然联络过广,战线过长,反而事易泄露,实犯兵家大忌,一旦举事,必然观望者众,呼应者少,必败无疑。本来爹爹大计若逢其会,当风云际转,得利趋胜。只是爹爹尚准备不足,无法化为己用。但对于翅膀未硬、急欲自立的郎君你,却自然不肯放过这建奇功、邀圣宠、丰羽翼的大好机会,为妻我讲得可对?”

  “娘子真是我肚里的小虫!”他狡猾地在可人儿芳唇偷啄一口,“可只猜中其一,为夫动机其二则是练兵。有道是‘上阵一回,抵练十年’,那五百海州子弟乃日后不杀军精英,只靠铁士九项训练,不经沙场实战如何成材?天送个机会在眼前,我本意不管野战山战,此次平叛由二个铁浮屠儿郎带一个海州子弟,如此可以关照,又可融生沙场上的生死之交。至于我为何不连通圣驾大营,一来出奇兵不可露痕迹,二来欲独贪大功,三来便是检验不杀军器于实战中的运用……”

  “哦,郎君果然英明,自家还未想到怎么多哩……”聪明的女子总会装傻,见他洋洋自得,楚月学他狡猾神情,作出恍然之态,却又现忧色,“明日,难道你真要愚守不杀誓言,恶战就在眼前,即便有神奇军器助阵,自家也想不出如何不杀哩……”

  这句话可问到他最敏感之处,通贯天人之悟的他郑重地捉住可人儿香肩,彼此双目对碰,递出心灵的火花,将那千锤百炼的不杀信念尽吐胸怀:“月儿,这想法在我心中酝酿已久,终于可以与最亲密的人分享:不杀的真义在于结果,而非过程。不杀昭示了生命存在之终极意义,亦是人世发展之终极归宿——人不杀人,才得以为人。如同人之成长,不杀军亦要经过成长历程,其初期决计无法做到实质不杀,只能少杀、不妄杀,我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那一天,不杀军真的可以做到兵不血刃、不战而屈敌之兵。月儿,我只是要世人知道,这世间,曾有过一支以‘不杀’为宗旨的军队,而且,将来也会有,一定有!因为,今日已经来了,明日还会远么……”

  “人不杀人,才得以为人……今日已经来了,明日还会远么……”楚月陷在他空明若宇的清澈目光里,痴痴喃喃,“明日,这些话儿好深奥,咱有点听不懂,可是心中很是欢喜,仿佛迷雾拨开、朗空乍现……人家有时觉得你很浅,可以一目了然,有时又觉得你很深,怎么也看不到底。到底哪一个是你,又到底是真是幻……”

  他无比怜惜地将可人儿揽在怀里:“月儿,你只要看清,我这一颗心!你只要相信,我这无尽的爱……”

  “呜——”远处关沟正中的居庸关关城传来悠扬的号角声,他与楚月相视一眼,齐齐想道:叛军既然算准郎主出关之时就在明晨,可知在圣驾左右必伏耳目,幸亏事先没与郎主通报护驾之举。

  他嘴角忽然浮出得意的微笑:“娘子,多亏你提醒,为夫此次平叛真有可能兵不血刃、不战屈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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