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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前高高竖起一面黄纛大旗,左右两翼竖以红白二旗,以此为为标帜,女真男女们口里喊着奇特的号子,兵器相击,震动湖野,同时迅捷有序、繁而不乱地往三面大旗下集结。
他被俩舅子拉入黄纛旗下,斡带向他解说:此乃女真传统大猎队形,按五、十基数排列,凡五、十、百、千皆有长,五人长击柝,十人长执旗,百人长挟鼓,千人长则旗帜、金鼓悉备,驱兽入围猎之。大金之“猛安谋克”兵制盖起于此,只减五人长而增设万人长。而今这种场面只见于女真族重要的活动仪式中。
斡带执起一面小三角旗整列,充了十人长,霜铃不知从哪冒出来,挤入这十人队,俩舅子一满面苦笑一个眉开眼笑,霜铃却惊奇地瞅着他,大概想不到他竟安然无恙,他对这小妮子有种亲切感,偷偷挤一下眼,不欲乌达补误会。
如龙在野,大猎队浩浩荡荡地开拔。春猎大会重点栽培女真少年子弟,霜铃这类贵族之女游戏参与,倒为大会增添些乐趣,而其余无缘参加的女真男女则欢随观看。
直到此时,乌达补方有空开腔:“臭小子,你不是伤得很惨么?还有郎主竟没怪罪于你?都是怎么回事?”
斡带虽没发问,却分明留意,而霜铃亦大感兴趣地竖耳倾听,他故意按住胸口,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沾血的衣服已经换成春令的绿色猎服,外表看真像没受过伤一样,除了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好在金主招待他一顿“大餐”:一大盘浓粥,渍以葱韭生血,佐以生鱼生肉,以长柄小木勺和而食之——如此野地杂烩似的女真饮食大概只在金源内地才能尝到,委实难以下咽,这春猎大会倒像是忆苦思甜大会,若非受伤须补和不敢拂金主颜面……他硬着头皮压下肚,却不得不佩服这种承持先辈精神的优秀传统。
若想毁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摧毁他们骨血相传的精神;若想振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也莫过于唤醒他们曾经拥有的精神!后世拥有地球上最古老长久精神的大中华,已经崛起了么?
“是这么回事……”他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杀手出现在出其不意的方位,他还是在先知先觉下,将和氏璧高高抛出,因为杀手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和氏璧,以此化解那必杀一着,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一掌,吐出不少血。只可惜这样一个高手就这样死了,为完成任务不顾性命,一方面可见挞懒驭人之能,一方面又管窥挞懒实力之非常。
“……我误打误撞、如此这般……”他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发挥一通,乌达补连声惊叹,斡带一脸狐疑——一不知杀手怎会失手若此,二不知妹婿看穿其父图谋没有,惟独霜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有何想法。
其实他所受内伤不轻,在御帐里的表现全赖必死之心撑着,至于何以恢复如此之快,他亦不明了,除非……教尊姐姐的复原能力融入他体内。
“郎主说,只要我春猎大会进入三甲,便准我与楚月完婚……”听他这话,乌达补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斡带的表情亦阴晴不定,俩舅子明显对他不抱信心。
霜铃咯咯娇笑:“明日哥哥,要不要自家帮忙?”
“小丫头,你能帮甚么忙?”他心里话,不敢搭腔,更没心情说笑。
比赛分射青、击鞠、角觝三项,他不知具体规则,心中毫无把握,他在金主面前的自信过于盲目,只以为命运的天平会向自己倾斜。
说话间,队伍开进一处开阔地,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四方,黄纛居东,红白二旗一南一北,西面空着,形成类似后世足球场的大场地,不过宽广多了,他晓得这便是击鞠的毬场了。
所谓“鞠”原指用皮做成、中间塞以毛发的圆球——毬,以脚踢毬曰“蹴鞠”,宋人尤喜——《水浒传》中的高俅便凭此发迹。
而骑马打毬曰“击鞠”,俗称马球,此“鞠”乃木制,外包皮革,自大唐风靡起——后为北方的马上民族最爱。
“射青开始!”黄纛下一侍卫长挥舞皇旗,声贯全场,金主携蒲鲁虎、粘罕、讹里朵等人,于马上掠观。
斡带自然不忘讲解:“射青”源于辽人的“射柳”,在毬场中央插柳枝两行,参射者以尊卑为序,各以手帕系一柳枝上,于离地数寸处削去青皮为“鹄的”——靶心;先以一骑为前导,射者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射断青柳“鹄的”并以手接之飞驰而去者为优胜,射断青柳“鹄的”而不能接之者次之,射断“鹄的”以外地方或射中而不断以及不能射中者为负,优胜者方能参加第二项击鞠比赛——原来是淘汰制。
早有猎童插好柳枝,四下擂鼓大作,第一批女真健儿出列,神采飞扬,一个个在后脑的大辫子上系上各色丝带,与所射青柳系上的手帕颜色一致,猎童引导不致有误。
霜铃亦在其中,地位竟比斡带、乌达补还高,盘髻的辫发垂下两条火红飘丝,对应她所射青柳的一块火红香帕,同色的小红马,煞是耀目眩人,
皇旗一挥,竞骑奔腾,霜铃似一团红云风驰电掣,左弓右箭,拉满便射,但见红帕所系的柳枝断开,高高弹起,她策马已到,轻灵如燕地自马上一跃,正好将柳枝接住,再稳稳地落在马背上,较之其他射青者斜身抄接,姿势优美之极,猎童拔起地上柳枝,正是去青皮处,人群中一片喝彩。
其时,春风拂野、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衬托着霜铃青裘劲装下的玲珑身材与俏面风情,将一干少年子弟俱看得如醉如痴,乌达补更是傻了!
他只顾看结果,第一批射青者十过三四,端的紧张而精彩,射青考较骑术与射技,两者弱一便无法过关,他心中直打鼓,骑射可不是自己所长,混沌大法也好像无用武之地。
俩舅子相继出马,一一过关,擂鼓不绝,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了,已是最后一批,他默算一下,淘汰率达九成,仅有近百人优胜,可见难度之高,命运会向自己倾斜么?
他领到一支无羽横镞箭,勒骑侯令,不知怎地,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一般,连马儿也似乎骑得别扭,头戴皮帽掩饰宋人发式的他与那些豪放的女真少年显得格格不入,本就底气不足,心里更虚。
皇旗挥舞发令,他催马已慢了一拍,眼见得青柳近了,两旁的射青者飕飕发箭,他稳住身子,瞄准青柳“鹄的”,正待发射,忽然胸口一痛,一箭偏出。
猎童举起他的青柳,毫发无损,他一脸沮丧,人群中一阵轰笑,射而不中者也是少见,女真子弟再不济也能射中柳枝啊。
“就是这小子想进三甲?还想当郡马……简直痴心妄想……”各般议论传入耳中,金主那一处安静无声,不知怎样看他?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杀手那一掌给了他迟来却关键的一击,伤势似乎被运动引发。
然而,命运在他绝望的时刻出现转机,乌达补将资格让给了他:“臭小子,二哥只能帮你到这,下面就靠你自个!”
他当然不会放弃哪怕一线的希望,接过乌达补的长柄弯月顶鞠杖,老着脸皮,在人群的嘘声中进入毬场内。过关者分成十支击鞠队,捉对比赛。每队十人,各队自由组合,大家彼此熟悉,故形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之势,女真人向来崇尚强者,并无异议。
他这个顶替者与几个无人要的侥幸过关者组成一队,斡带在一组最优秀的队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的表现实在让大舅子失望。
“哼,你们欺人太甚……”奇兵出现,霜铃自告奋勇地加入他所在一队,“明日哥哥,我帮你!”
场内唯一的小美女加入,他们这一队精神大振,而队友也因霜铃的关系对他热络起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各队抽签定好对手,命运使然,他们这支最弱队碰上了斡带所在的最强队,他已不抱侥幸,命运最终要靠实力说话的,心头不塌实的感觉越演越烈,不由四处张望,已进入第二项比赛,本应该出现的那厮却一直没有出现,难道放过自己了?
皇旗举起,各队下场,留下比赛的两队,但见毬场南北两端各立两根柱子,柱间置板,板下开一孔为毬门,毬门以网为囊,若后世的足球场,女真人击鞠以毬先入囊中者为胜,类似后世足球的突然死亡法,真是直爽性子,一下定生死,不像汉人击鞠与蹴鞠缠斗几个回合,以入毬多者胜。
两队队员各套黑白二色褙子以作区分,各持杖立马于毬场两偏,马皆结尾,毬官儿放一状如拳的毬于场中,擂鼓再响,比赛开始,黑白两队自南北策马急趋,如两军对阵一般,迅速接近,一轰而上,斗将起来。
场上毬手驰骑穿插,往来如飞,鞠杖挥舞,彼此邀击,毬儿翻滚弹飞,忽南忽北,激烈万分……场下人群呐喊助威,如潮如暴……如此大场面,他在挞懒府练习击鞠的气氛如何能及,不觉融入其中,神摇意动。
“击鞠之戏,乃用兵之技!明日哥哥,你怎么看?”一个清脆的娇音将他的注意力自毬场拉回来,他顿被提醒,自己不是个观众,而是个选手。
“我?”他瞟一眼霜铃清纯秀美的侧面,想不到一个姑娘家有如此卓见,他自然明白这击鞠看似游戏,却与战场厮杀无二,既讲究团队协作,又讲究个人力量,可将骑术和马战的特点极尽发挥,难怪女真骑兵天下无敌,因为尚武的精神无处不在!
“可惜他们职责不清,虽有些配合,却显单一,没发挥出群体的真正威力,终靠个人技艺而胜,却非用兵之道了……”他不想被这个真心帮自己的女孩看轻,将早有的想法说出来,来自后世喜欢踢足球的他怎会看不出“足球”先祖的弊病,这时代的击鞠者除设守门者与队头各一外,其余人几乎没有分工,大家追毬跑击,或是一窝蜂进攻,或是一窝蜂防守,还没有后世足球的攻防概念,个人的作用凌驾于团队之上。
果然,场上的结果验证了他的分析,混战当中,毬手间配合毫无章法可言,一骑侥幸得空,单刀突袭,飞击入门,嚣起一片喝彩。
“是呵,可是击鞠自古如此,明日哥哥有超越之道么?”霜铃不以为然,用鞠杖敲了一下他的鞠杖,提醒他看着自己说话。此时第二组开始了比赛,他们这一队与斡带那一队是第三组。
“或许有吧……”二舅子在那厢盯着呢,他哪敢看她,直觉这个外表单纯的小妮子并不简单,忽然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自家与楚月姐姐自幼交好,一则想成全你两个,再则也相信楚月姐姐的眼力,虽然你不像传言中那么高,但也不会像传言中那么差吧?混小子,你倒是快说啊……”霜铃似嗔似怨,那口气真教人吃不消,他摇头苦笑,自己在金人口中确实有多个版本的传言,他的武功高低、军事才能、对宋金态度乃至与楚月、达凯的三角关系都扑朔迷离,大概只有大金最高层与挞懒核心层才明了,但又明了多少,现在连他自己也糊涂了,老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超越之道么……”他赶紧绕回思路,沉吟着要不要说出来,如果按常规打法,自己这一队输多赢少,要是将后世足球的一些战术运用进来,就难说了,但自己跟队友们还很生分,说话毫无权威性,除非……他不禁看向霜铃,难道是上天将她送到自己面前?
乌达补恨恨地看到妹婿与自己喜欢已久的霜铃亲热地交头接耳,霜铃那又惊又喜的小模样更令其气炸了肺,臭小子这时候还勾三搭四,太对不起妹妹了,当然,最对不起的,是自己这个二舅子……
轮到第三组,这一组因为小美女霜铃与献璧小子在场而格外引人注目,上场前霜铃以队头的姿态将队友们聚到一起嘀咕半天,这个非常举动令对手与观众都迷惑不解,小妮子玩什么把戏?不过大家更想看的是献璧小子还要怎么出丑……
擂鼓仿佛敲在他的心上,他按骑不动,守在毬门前,看着队友们冲上前去,不好,对方得到了毬!不过休要得意,只见霜铃仅带两人坐镇中场缠斗,其他队友则分散到后场,分成几道防守线拦截,而他这个门将就是最后的堡垒。这时代的观众几曾见过后世足球的阵势,诧议纷纾
同样的,对手突然面对如此陌生的阵仗,一时难以适应,几下丢了毬,轮到己队进攻了,队友们分成左中右三路前突,马走如龙,杖旋如凤,小毬儿大范围转移,只把对手晃得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阻挡。人群一片异样的安静,全都看呆了,还有这样的击鞠之法?金主那边亦惊动了,往场上指指点点。
只有那鼓声还在响,却悦耳多了,留在后场的他犹如一个运筹帷幄的主帅露出微笑,美女果然有号召力,霜铃成为场上核心,小伙子们执行他制定的战术很卖力,已逼近对方毬门,他期翼那破门一刻的到来……哎呀,没进!临门一击太差。四下人群也同声叹息,如此完美的一次进攻,没摘下胜利的果实,真真可惜。
对手缓过劲来,开始绝地反击,他皱起眉头,眼见队友们渐渐慌乱,连连失误,毕竟新的配合尚显生疏,又回归一窝蜂的打法,霜铃也控制不住场面了……看来战术虽好,毕竟技不如人!
鞠杖横飞,马蹄直踢,对抗变得火暴,明里击鞠,暗里打人,双方各有数人落马,旋即上马厮杀,观赛的女真男女恢复了兴奋的嘶吼声,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想看的比赛。
蓦地,一骑杀出重围,得毬者豁然是大舅子!好个斡带,将毬挑起掷于空中,毬不离杖,连过数个拦截者,风驰电掣直奔毬门而来,这般技术,万中无一,人群中响起轰天价叫好声。
中场的霜铃回救不及,气恼地扔下手中的鞠杖,认输了。且慢!还有他这最后一关,观赛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全场焦点集中于一白一黑、一动一静的两者身上,这是大舅子与妹婿的单挑,谁都知道他俩的关系,这一击关系到妹妹一家的未来命运,斡带会不会手下留情?所有的人都掠过同一想法,除了他!
他横握鞠杖,夹紧不安的坐骑,迎面感受到大舅子强大无比的气势,告诉他毫无保留!心头骇异,清秀儒雅的斡带竟比刚猛强悍的乌达补更具杀伤力,真看走了眼!
两骑逼近,斡带似收骑不住,将毬一挑,鞠杖在运动中凌空一抽,连毬带杖往挡在毬门前的他招呼过去。人群齐齐惊呼,乌达补的情急喊声最响,借助奔马加速的这一击力若千钧,他若不避开,必裂骨碎首!
大舅子眼里闪动的寒芒那么陌生,这一击竟是必杀一击!他的全身都被对方的杀气罩住,动弹不得,旁观者只会以为他犯傻,不知闪避,而被大舅子错手误杀。击鞠之戏本就危险,伤人伤己乃常事,谁也想不到斡带会成心杀掉自己的妹婿吧?
他的脑海里刹那间如明镜一般:现在最想杀他的可不正是挞懒一方,一则杀手所为出挞懒授意不难猜测,难保他一怒之下,将所有事和盘托出;二则他若不进三甲娶不了楚月,何去何从增添变数;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将他变成一个死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完了的时候,惊变已现:那献璧小子手中鞠杖一动,盘曲旋转,如流星过目,以不可能的力度与角度封住斡带——连人带马、连毬带杖,轻轻一磕,将毬夺回,反杀回去,那根鞠杖舞得跟如意棍似的,或打或敲,自后场一路奔袭至前场,在对手的瞠目结舌之中,轻松击毬入门,推崇团队协作的他,最终还是靠个人力量上演了一出惊天大逆转的好戏!
随着霜铃一声喜极尖叫,人群空前地沸腾起来,如此酣畅淋漓的击鞠比赛实乃当世未见。
他在队友们的簇拥下英雄般地下场,斡带兀自木立于毬门前,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发生的?他与斡带错马之间,大声喊了一句:“我一定能娶楚月,相信我1
那一刻,已没有人敢不相信他了。
这一嗓子他是故意喊的,既提醒斡带不要再干傻事,免得给外人看出破绽;又是立威于众,一举树立为女真人敬佩的强者形象;更重要的是给自己必胜的信心,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实力再无法隐藏,将要面对的对手再不会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不过还有一个后果是他没想到的,霜铃那写满惊奇与探索的双眼地不离他左右,心头一阵发毛,他已不敢消受被另一个女孩探索的后果了。蓦然一条人影自人群中冲出,一下子将他扑下马,扭做一团,是乌达补!他吓一跳,以为二舅子找他决斗来了。
“看不出你还留了一手,以前是故意示弱于我么?臭小子骗得我好苦!”乌达补嘴里的热气呼在他脸上,生气的表情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欢喜,妹婿如此争脸,当然既往不咎了。
“二哥,兵不厌诈、战以奇胜么!”胸口被乌达补抱得一疼,他眉头轻皱,讪着老脸解释,假面不戳自破,二舅子真是个直肠子的好人。
“明日,好个战以奇胜,然奇兵已出,下面如何争胜?”转过念来的斡带第一时间下马,以大哥的姿态将两人拉起来,话中有话地向他表示祝贺。
“大哥,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他目露锋芒,语打机锋,将女真语难以表达的兵法名言用汉语道出,乌达补不解地左看右看,大哥与妹婿在说什么谜语。
“好,爹爹和我都等着你的好消息!”聪明人一点就透,斡带当机立断,一笑释前嫌,郎舅仨的手真诚地握在一起,斡带的态度代表挞懒一方的转变,他再无后顾之忧。
太阳西斜时,击鞠比赛方结束,五支胜队约五十人进入第三项比赛——角觝,除去受伤退出者和如霜铃之游戏者,真正入围者刚好四十人。他至此方知春猎大会的全部规则,经过前两项的胜出者继续按淘汰制进行单对单的角觝比赛,直到最后胜出的三名便成为三甲,三甲之间则不再比赛,高低次序综合前两项射青、击鞠的表现而定。
他尚有点不明:按二十对——十对——五对的淘汰计,最后会剩五人,这五人中如何决出三甲,难道有一人要轮空?又想到最后的三甲将经过四场苦斗,可不是常人能受的。
他发现春猎大会的优越性了,三项比赛安排十分科学,刚好是一环扣一环,整个过程如同一场战事:射青考较个人骑射——如同冲锋前奏阶段,击鞠比试团体马战——如同两军相接阶段,角觝又回归徒步武力——如同近身肉搏阶段。能在三项比赛中脱颖而出者,不亚于百万军中走个来回,真是选将遴才的好手段。
四周燃起数十堆篝火,在欢快的鼓声中,四十名角觝者走上毬场中央,在主赛官的唱名下抽签捉对。
“明日哥哥,一定赢呵!”那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娇柔入耳,他礼貌地回头向霜铃微笑致意,她跟一群人盘坐在一个上佳的观赛位置。
“霜铃姨,你喜欢上这小子啦,是也不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却是汉语,分外嘹亮,他心中一动,竟有汉人小孩在场?这才注意到霜铃身边的那群人比较独特,两个醒目的华丽汉服男孩居中,旁边是两位一中年一老年身着介乎女真服与汉服之间的文士。
“迪古乃,少胡说!”这个娇蛮的小妮子见两旁的人都看过来,难得地羞红了脸。既是女真名字,那男孩应是女真人,见几个绿衣卫在周围逡梭保护,他隐隐觉得这两个汉服男孩非比寻常。
“霜铃姨,叫我的汉名——完颜亮!你喜欢这小子也没有用,因为我长大后要娶你!”自称完颜亮的男孩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大声宣告,其相貌英秀,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却如成人状。
完颜亮?这名字他感觉有点印象,后世的记忆疏远了,需要搜索一番。那女真人进入中原后,始觉得本名不雅,像兀术是“头”的意思,粘罕乃“心”的意思,纷纷起汉名,如兀术汉名宗弼,粘罕汉名宗翰,挞懒汉名昌,谷神汉名希尹等,不过女真人的汉名只见于书函,平时的称呼仍是女真名,像完颜亮一个小儿,公然以汉名自许,端的罕见,所谓幼异者有大志向,此子倒不简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两个文士以童言无忌,相顾莞尔,却是真正的汉人。
“张夫子,韩学士,你们为老不尊,又不管教弟子,教不严——师之惰也!”很少被人打趣的霜铃顿着脚道,急得也憋出个汉语三字经。
“迪古乃,完颜亮之名,尔用之尚早,他日自有亮时。”中年文士怜爱地握着迪古乃的手,意味深长道。
“尊张先生教诲!”完颜亮对姓张的文士甚为恭敬。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迪古乃岂可掠他人之美?”另一男孩亦用汉话插言,其比完颜亮年长些,儒服雅态,直若一汉人书生。
完颜亮一本正经道:“合刺哥哥,我完颜亮说到做到。”
他心头一震,大一点的男孩竟是斡本养子——即将立为皇储的合刺——未来的大金皇帝,顿时想到完颜亮是何许人——也是一个大金皇帝,他对其最初的印象来自《三言两拍》中的《金海陵纵欲亡身》,想来后世不少喜欢古典艳情小说的文学青年都知道这个家伙的乱伦“伟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因此而留意完颜亮的其他记载,方晓得此人亦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志向者,其有著名三志: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用白话讲是:当皇帝,统一天下,玩遍天下美女。这三大梦想简直道尽天下男人的心声,而完颜亮也几乎实现了三大梦想,只距统一天下仅差一步而兵败身死!他很欣赏这家伙,比起后世那些只能陶醉于“YY”文与“H”文里的网络文学青年来说,这家伙是真正的行动巨人。
战斗的鼓声响起来,他不暇思量,全心投入到事关命运的最后一赛当中。
春猎大会最精彩的环节开始了,完颜亮立刻被吸引,将话题转过来:“霜铃姨,你不是学过汉人武艺么,跟我们女真角觝相比,孰高孰低?”
“其实高低之分么,关键看武者自身修为,汉人武学讲究一招一式,我们角觝却不拘形表,各有所长……”霜铃的评价自有其片面性,中华武学博大精深,真正领略绝顶风光的又有多少。
“嘿,你喜欢的小子赢了第一场!”完颜亮眼尖,摩拳擦掌地喝彩,“霜铃姨,他用了什么招数?”
“好像是分筋错骨手……”霜铃不敢肯定道,“哎呀,他的下一个对手不是自家蒲察部的第一勇士么,明日哥哥要麻烦了……”
“好功夫,竟能以小胜大,四两拔千斤?你看出他是哪一派的?”完颜亮兴奋不已,周围的人群也在为各自阵营的选手助威,他们这里只有完颜亮与霜铃在大呼小叫,却只关注一个人——他的比赛,至于合刺与两个文士,显然对比武不敢兴趣。
“这一拳好像少林,这一腿好像出自……不对,不对,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平日听说的中原武林各门派,他好像都不是,难道是自家太孤陋寡闻么……”霜铃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出招,更遑论门派了,她似回答似自语,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其实不止一个人关注着献璧小子的表现,斡带与乌达补代表的挞懒阵营自然更为紧张,乌达补一面看还一面比划,仿佛身在场内一般,而他的表现不时激起他们一阵阵的欢呼!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他的比赛了,这些女真人不乏好中原武学者,有的甚至还带了汉人师父一起观摩,可是左看右看,恁是没有一个能说清楚他的武功路数,只觉得他的出手竟融合了各门各派的手法,有一些甚至是女真人的绝技,更有一些简直闻所未闻,比如那奇怪的跳跃,嘴里还伴随着尖锐的啸叫,简直无羁无迹。
“哈!这小子好厉害,连挞挞都打不过他,挞挞可是谷神最劲勇的儿子啊,霜铃姨,你看谷神的脸色都变了,像个白狐狸似的,嘻嘻……”完颜亮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堂堂国教神使都不懂得尊敬,到底是初生牛犊。
“这小子已经赢了第三场了,只剩一场就可以进三甲,霜铃姨,你不是喜欢他么,那你希望他赢还是输?”霜铃发现自己真被完颜亮问倒了,他赢,便要娶楚月姐姐,若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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