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胭脂扣

 

  次日晨,燕京城清晋门外——燕京循旧辽城制不变,城开八门,东南西北四面每一面分二门,清晋门是西面偏北,一汉服书生风尘仆仆,踏露而来,对两列尚揉睡眼的守卒,用女真语大咧咧问:“尔等是挞懒军还是兀术军的?”

  一看来人一口道地的女真话,口气又不小,守卒中的十人长忙出列,恭敬回话:“我等乃左监军属下。”

  左监军便是挞懒,地位比右监军兀术略高,挞懒与兀术分守燕京城,挞懒军驻守西南面,兀术军驻守东北面,书生早已知晓,乃明知故问:“如此甚好,唤你上面头领来见我。”

  “这位……”十人长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不敢胡乱称呼,含糊过去,为难道:“敢问有何要事?小的不便随意上传。”

  “哦?”书生作势想起来,掏出一块玉牌,“只管带上这面玉牌,若你上面头领不识,再往上递,自有识得的,不消多说,当速来见我,不可耽搁!”

  那十人长接过玉牌,玉牌刚掌心大小,圆中带方,手感冰滑,玉质如莹,周边雕镂一圈怪异的图腾,却认得乃国教萨满教标识,顿时小心起敬,中间刻满文字,虽不识文字内容,但看出是女真字。

  那女真字乃萨满教神使完颜谷神于大金建国初依仿汉人楷字及契丹字制度所创,与契丹文字和汉字均为大金通用的官方文字,然其笔画繁复,又先在宗室贵族子弟中推广,大金下层官兵多有不识。

  十人长不敢怠慢,暗地吩咐手下看好这书生,以防万一受骗也好交代,忙不迭进城去了。不一会儿,一位显然刚穿戴整齐的百人长带几个侍卫随十人长匆匆赶来,上前扑通跪倒:“末将参见教尊大神。”

  众守卒一听,竟是大金国教之尊——女真人神一般景仰的萨满教主亲临,吓得齐刷刷扑地膜拜:“参见大神!”

  好在早晨过关百姓不多,没有分外引人注目。书生面无表情,收回玉牌:“都起来吧,本尊有要事在身,不及进城,给尔等个任务,速派人往城外灵泉寺,问寺里和尚要个行者寄存的木箱,即刻送往挞懒亲王府,只说交给挞懒将军,此行一定保密,更不可随意打开木箱,本尊去也!”

  半刻钟后,一彪骑兵出清晋门而去,返回时其中一骑的马背上多了个笨重的大木箱,一直送到城中最显赫的挞懒亲王府。

  “咔”,头顶一片光亮,几条人影闪动,他忙闭上眼睛,作出昏睡之态,只觉一双手在身上摸索一番,心中暗笑:“想在老子身上搜出东西来,做梦!”

  眼皮花了一花,又一片黑暗,箱子又盖上了,他若非装着穴道被点,只怕要骂出来:“日妹么的,有这样招呼郡马爷的么?”

  刚刚被马颠了一回,几欲呕吐,蜷着的身子亦大不好受,以为到了目的地就可以解脱,哪晓得打错了如意算盘,他惟有自嘲:任谁也想不到老子用这个方法浑进挞懒府吧。

  他昨日将燕京城踩了一遭,熟悉一下地理位置,探到挞懒府第位于内城——旧辽皇城。燕京属原辽国陪都之一,内置宫阙,便是皇城,可谓城中之城,守卫森严犹胜外城,寻常百姓难以靠近,却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可人儿?

  他有心学那江湖神偷高来高去密探宫城吧,却对自己的轻功不自信,搞不好被守卫们错杀无辜。

  干脆直接上门通报吧,又觉得不妥,在金人眼里,他应在教尊掌握之中,怎会轻易逃出,教尊又哪去了?他苦心制造教尊还活着的假象就会出现漏洞,若让人猜到他假扮教尊的话就更加不妙,他可不想自己如今的实力被人看破,这可是秘密武器!

  虽说挞懒跟他有过秘密协议,但此一时彼一时,一则今在挞懒地盘,已非当日缩头湖,二则当日协议的重要一环——秦桧的身份他已失去,手中的筹码只剩下和氏璧,当然楚月有了他的骨肉有利于他,挞懒总不能对事实女婿下毒手,可这也是把双刃剑,要是挞懒反过来拿楚月母子要挟自己怎办,政治是冷血的,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残,何况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女婿,那时自己还能守住和氏璧的秘密么?

  到了这当儿,他反倒冷静下来,自己要活着,为了爱人子女好好活着,从这一刻起,老子再也不作命运的奴隶!进入挞懒府前一定要把所有的漏洞堵好,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条妙计来。

  他先买下一只大木箱,再以行者身份寻一家寺庙挂搭——游方僧尼暂借某寺参习佛法,打听下来,相中了城外香火极旺的灵泉寺,顺利挂搭住上一夜,然后佯作第二日有事暂离,给知客僧些实惠,寄下木箱,只说自有人取。

  今晨,他换好木面书生行头,装作远道而来,至燕京城下,如此一番,骗过金兵,再赶回灵泉寺,去除所有伪装,在金兵到达之前钻进木箱,果然顺利进了挞懒府,这样一来,谁都以为他是被教尊送来的,至于教尊姐姐去哪了,他当然不晓得,而和氏璧呢,干脆也说被她夺去,哈哈,真是瞒天过海的妙计,所有的难题都推给教尊姐姐了,反正死无对证!

  得意间,只觉得箱子在动,外面传来人声,他竖起耳朵,最希望是楚月的声音,可惜都是男声,他退而求其次,能听到可人儿的消息也好,她在没在这里,生了没有,是儿子还是女儿……

  “这小子睡得死猪一般,看样子被点了睡穴。”

  都是女真话,却没有挞懒的声音,老小子没亲自出来迎接女婿?

  “是那骗了我妹妹的混蛋么?”

  乖乖,是楚月的哥哥——自己的大舅子,口气不善啊!挞懒不在场,还有谁认得老子?

  “回大公子,正是明日小子。”

  是高益恭的声音,难怪了,其竟没死,那凤姐姐怎样了?当日长江上他俩是一同落水的。

  “大哥,父王不在,怎么处理这鸟蛋?”

  又一个声音,粗声大气的。他听出外面只有三人,这个人口称“大哥”与“父王”,难道是自己的二舅子?记得楚月跟自己说过,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斡带,二哥叫乌达补,都很疼她,看来到齐了。

  “高益恭,你有何提议?”

  大舅子的声音比较文雅,应该是个有头脑的家伙。

  “二位公子,这小子很是狡猾,不如先关着,等王爷回来再定夺。”

  挞懒老小子不在,没人给自己做主了。高益恭这家伙,尽出馊主意,将老子关着,也不让我一家团圆——见见郡主和孩子,哼,等老子出来再跟你算帐!岳父大人,你快点回来么。

  “照我的意思,先将这鸟蛋拖出来教训一顿,为妹妹出气!”

  哎哟,二舅子,你也太过分了,好歹是一家人么,你骂我是鸟蛋,你不就是鸟舅子?打我一顿有什么好,你妹妹会心疼的,虽说我有点对不起你妹妹,可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么,你敢说你没有,大家都是男人,还不互相体谅体谅……

  “我刚仔细问过那百人长,乃教尊亲自递信,命他们将这小子送来,这时间上倒与我们探报相合,只是教尊既然制住这关系重大的小子,为何不亲手押送?高益恭,你可带几个人去灵泉寺查问清楚。”

  咦,大舅子心很细哩,自己日后可要当心,不要被其发现什么破绽。哼,去灵泉寺查问也不怕,任你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你妹夫与教尊变成了一个人!

  “大哥多虑了,这鸟蛋头发未剃,在我大金境内当寸步难行,只怕一直被教尊装在这箱子里。听父王讲,教尊与我家关系至深,他去接应高益恭押送明日亦无外人晓得,他如此做必有道理。何况教尊一向行止神秘,寻常人难得一见,连父王要联络他还要通过海冬青呢。”

  还是二舅子好对付,更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教尊姐姐行事作风神秘不定,她的身份仍可以大加利用,还有海冬青是联系教尊的重要工具,须留意此点,看来他冒充教尊姐姐的这一着真是押对了宝。只听大舅子道:“先将这小子关好,不可泄露半点消息,凡事等父王回来后再说!”

  人声远去,传来锁门的声音,他没听到半点楚月的消息,失望之极,恨不得一脚踢开木箱跳出来。

  现今的他要踢破这铁丝箍固的木箱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只有隐忍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还无人理会自己,总不成将他一直关在箱子里,吃喝拉撒都不管了?无奈之下,权作修炼吧,这木箱的黑静状态倒和蕺山山洞相似,对他修习混沌大法应大有裨益,在一个月的奔波流亡中,他难得有空练功,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渐渐地,他晋入混沌大法的初层状态,“看”到自己处在一间大房中,里外数间,桌椅俱备,不似牢房,灵知扩散出去,外面感光极弱,应天黑了,却有个庭院,花草繁盛,他的灵知于庭院游曳,这是他能“看”到的最大范围,没有人影,看守应在院外吧。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婴儿亮啼随夜风飘进木箱,他心神一分,混沌大法顿散,自黑暗中睁大双眼:亲王府中有婴儿哭声,难道是……他兴奋不已,几欲脱箱而出。

  却听外面吱呀两声,有脚步声进入庭院,接着房门“喀哒”一下,来人进屋了,来得正是时候,该放老子出来了吧,果然,“咔”一响,箱子解扣,揭开箱盖,他又“睡”了,只觉有根手指在身上一触,正是解穴,竟是个会家子,他一个哈欠“醒”来,只见一个斑须老仆举着根蜡烛在眼前,他“茫然”道:“这是哪?”

  老仆绽开满脸皱纹,笑一笑,以东北话回答:“公子已在左监军府中,请用晚餐。”

  “啊,总算到‘家’了!”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爬起来,立处乃一间厅堂,故意问,“大将军呢?”

  老仆转身整理桌子,身材瘦缩,动作迟缓,似垂垂老矣,其一面摆开一笼食屉,一面道:“王爷尚在军中,公子一路劳顿,请养息几日,有事就唤老奴,我叫车福。”

  见车福要离去的样子,他赶紧问出最关心的话:“郡主呢?她在哪?”

  “郡主好着呢,老奴告退。”车福不待他多问,转身离去,几步间已到院外,端的敏捷,他心头骇然,其如此身手,挞懒府藏龙卧虎啊!

  桌上几样小菜热气腾腾,他真有点饿了,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谅俩舅子不敢在饮食中做文章。

  吃饱喝足,他掌烛在房中转了一圈,厅堂、寝室、厢房等皆有,起居诸般物齐全,与宋人房屋无二,惟寝室不同,没有床,墙三面环炕,下面有烧火洞,却是女真人特有的火炕,再挨出房,是一座不小的庭院,花园、廊子、耳房主次有序,哈,这便是“郡马府”了,可女主人呢?

  他欲寻听方才的婴儿哭声,却只闻蟋叫虫鸣,是时天上星光闪耀,地上花香浓郁,已是初夏光景。

  院外耸着其他建筑物的檐影,楚月必在其中一幢,他心痒痒的,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院门,竟没锁。

  “乒”——两杆长枪十字交叉横在自己面前,两个高大侍卫冷冷挡住:“请公子留步!”

  果然有看守,他不甘心地探头张望,院门左右,夜色中人影憧憧,寒光点点,不知有多少侍卫在“保护”他,借口道:“我找车福。”

  侍卫不为所动:“让我等去传话便可。”

  “算了,算了。”他悻悻然回头,以他性格,哪会轻易气馁,在院中左瞅瞅,右嗅嗅,扒着墙头窥探几趟,确认这院子被围得严严实实,方死了心,更发现这是个独立小院,周围全是空地,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除非能飞,好生恼人!

  一连数日,除了车福定时送饭,再见不到其他人,车福又半天憋不出个屁,直把他闷出个鸟来,几次欲硬闯出去,看俩舅子还沉得住气否?

  这日午后,车福不当点儿来了,捧一叠新衣,并带两个小厮抬一桶热汤进屋:“请公子沐浴更衣,王爷召见。”

  岳父大人,可把您老盼来了,他大喜过望,飞快过了一遍水,穿戴整齐,却是一身百人长戎服,心中一动,挞懒必别有用意,管他呢,只要能和楚月团聚,什么都好说!

  跟随车福穿廊过院,好大的亲王府,房室叠崇,碧瓦连空,廊径曲幽,园林精致,秀水清灵,端的富丽堂皇,比那绍兴府的赵构行宫过无不及,心道挞懒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时有碰上的丫鬟小厮对他指指点点,他昂首挺胸,可不能堕了郡马爷的威风。

  七绕八拐,过了三四重门,他注意到每道大门边皆悬挂一弓三箭,红布缠着,不知是什么风俗,还是给自己下马威?

  到得一座高堂前,檐前额上书三个狂草——“啸虎堂”,煞是遒劲!车福停住脚步:“公子请进,王爷就在里面。”

  “俊女婿总要见泰山”么,他忐忑不安地推开鸟头门,只要不变成误入白虎堂的林冲就行,绕过照壁,进入中堂——正厅,厅中仅有三人在谈笑风生,一见到他,坐于正中的戎服大将军起身相迎,以汉语道:“哈哈,贤婿,你可来了。”

  跟想象的阵仗大不一样,更没想到挞懒如此热情,上来就一济宽心丸,他反应甚快,立刻满脸堆笑,扑通跪倒:“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免了,免了!”挞懒大笑着扶起他,“来,见过你内兄斡带、乌达补。”

  原来是曾闻其声的俩舅子,他一面见礼一面打量:两人端坐左侧椅上,均二十余岁,斡带一身汉人士子打扮,英俊儒雅,与楚月相象,微笑回礼;而乌达补则女真劲装,豹眼卷须,与挞懒极似,瞪眼不理。

  他恭敬落坐于右侧椅上,早有丫鬟上茶,厅堂内和气融融,挞懒的高兴倒不像假的:“贤婿,恭喜恭喜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有何喜事?”

  挞懒拍拍手,一个粗壮伺女自挞懒背后的山水屏风转出来,怀里抱着个红布襁褓:“乳姑,抱给郡马看。贤婿,月儿生个男孩!”

  啊?当真!他又惊又喜,扑将上前,只见一张粉嫩浅笑的小脸蛋陷在襁褓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有儿子了,老子有儿子了,哈哈哈……

  儿子面皮如玉,五官秀美,乍一看与他后世的婴儿照一模一样,仔细看除了鼻高孔大、小嘴薄薄神似自己外,其他部分更像楚月,眉如弯月,眼若汪泉,长大了必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万人迷。

  他喜不自禁地搓着手,想抱过来又不知怎样抱,却见儿子眉头皱作一团——这一点更是他的遗传,接着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嘹亮之极,原来那晚听到的婴儿啼正是儿子的,他方想起来问:“有几个月了?”

  乳姑有点好笑:“郡马爷,小公子生下来有七斤七两,看起来大些,其实刚足月,尚认生哩。”

  “乳姑,快带小公子回去喂奶吧。”挞懒看起来很疼这外孙,眼里满是慈爱,“还是月儿挣脸,某这亲王府好久没挂‘公子箭’了,尔哥俩何时让老夫抱上孙子啊?”

  原来大门边悬挂弓箭是女真人生男孩的风俗,敢情俩舅子没生过儿子,重男轻女,各族皆难免俗吧。他的眼随着乳姑移往后堂,脚步也欲跟上,却听挞懒一声咳嗽:“贤婿,这喜事来了,坏事也来了!”

  有何坏事?他一惊,怎没见到楚月,难道会是难产?忙转身:“岳父,郡主她……”

  “非也,月儿很好,只是……”挞懒表情严肃起来。

  可人儿没事就好,他一颗心落地,插问:“那她怎不出来见我?”

  “月儿不愿见你啊。”挞懒洞悉地看着他,“贤婿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二舅子在旁冷哼一声,他老脸一红,王氏自然早通报过了,自觉理亏,讪讪道:“岳父请讲。”

  “女儿家,气头一过,哄哄便行。”挞懒口气一转,“你可知,月儿是未婚生子,虽说我女真人有男女自媒之俗,这大婚之仪总要补上的,然我大金禁本族人与汉人通婚,你已姓完颜,遮莫算本族人,此条可免,朝廷却又有律令禁本族同性为婚,尤其我完颜皇族只可与徒单、蒲察等大族联姻,你要与月儿大婚,这一关非过不可,只有立上军功,获圣上特赐!”

  他听明白了,挞懒这一环扣一环上来,乃要自己重归金军,立功受赏,才能真正当上郡马爷,这便是让自己穿百人长戎服的原因了,也亏大金有这么多的臭规矩。当日教尊姐姐迫他站到大金一边,被他一口回绝,眼下却真犹豫了。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爹爹,让我治治他,替妹妹出气!”乌达补忍不住嚷起来。

  “不得无礼!”挞懒呵斥道,口气一缓,“贤婿,这些尚不打紧,却有个最紧要的前提,若不解决,将为我挞懒一族带来灭门惨祸!”

  他正在天人交战中,却不知还有什么后果比自己归金更严重的,猛吃一吓:“甚么?”

  气氛已紧张起来,挞懒一脸慎重,命斡带屏去厅堂内的奴婢,方道:“只因你是明日,据有和氏璧的明日!一旦月儿与你之事传出,圣上还不怀疑我家图有异心?”

  挞懒总算提到正题了,这才是其循循善诱的最终目的,只是老小子本来就怀有异心,才有死鬼秦桧的南归和当日缩头湖的秘密协议,眼下作样子给谁看,总不成尚瞒着其两儿子?

  不过挞懒说得没错,和氏璧的问题不解决好,只怕真要给其一族带来不幸,在这时代,谋反乃最大的罪名!无论如何,他也不忍可人儿的父兄死于非命,好在他早有准备:“岳父大人,那和氏璧已不在我手里,被教尊夺去了!”

  “啊?”挞懒父子三人同时惊呼一声,挞懒与斡带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大舅子转而平静:“妹夫,不是我不信,你可将与教尊一路的情形讲与我听好么?”

  他看出身为长子的斡带深得挞懒信任,当下不敢犹豫,自江上沉船讲起:那教尊如何得一只狗儿相助,带伤救起他,如何智退西夏武士,如何运用嫁衣神功击败武当张三峰和少林宗印,在大战当中,那嫁衣神功侵入他思想而探出和氏璧的秘密——原来那和氏璧被他夹带上韩世忠军战舰后,于兀术火攻中逃上岸,趁乱埋于一处岸堤上,具体位置都记不清了,嫁衣神功倒是神奇,竟还原出当日情景,埋藏地离沉船所在不远,于是教尊又与他返回取和氏璧,为避大宋各路好汉,迂回德安,一路大玩捉迷藏,只是带着他不甚方便,过伪齐时碰上武举大会,教尊便救下一个行者,挟恩让行者送他入金,那时起他便不和教尊在一起了,行者对他十分过分,竟将他装入一木箱中,再后便到了亲王府。

  这一番话中,真实性占了绝大部分,只略去了三相公和玉僧儿两个人物,增加了取宝的关键情节,正是他擅长的“真实的谎言”,旁枝末节交代得分外详细,谅与挞懒父子的探报相合,让他们连多余的提问都没有。

  他滔滔不绝中,见挞懒开始尚将信将疑,到听得教尊以嫁衣神功探出和氏璧秘密一节,面露释然之色,心知狡计得逞。他早胸有成竹:教尊姐姐是楚月小姨,也就是挞懒的妻妹,定知道这神功的厉害,不由其不信。

  果然,沉默半晌,挞懒懊恼地一击掌:“难怪她过燕京不入,竟坏了我大事,真不该让她去接应高益恭。”

  他不再言语,虽不用在和氏璧上再纠缠下去,但事物都有两面性,自己最大的利用价值也失去,不知挞懒会否翻脸,当下暗运混沌大法,一旦有变,便制住挞懒以求脱困。

  斡带不无忧虑道:“爹爹,教尊会否不利我们。”

  挞懒哼一声:“这倒不会,她与我家夙有渊源,断不会害我们,和氏璧落在她手中,也未尝不好。”

  乌达补接道:“教尊还不交与圣上?”

  俩舅子似不知教尊姐姐与他们的亲戚关系,挞懒沉吟道:“交与圣上,未必!京师线报教尊一直未现,我以海冬青联络她亦无回音,看来她尚在犹豫,如此甚好!只要她没交上去,我就能令她交不上去。她几番劝我安于现状,却不知大金本就是我家的,凭什么给阿骨打拿去?”

  这父子三人恢复女真话,你一言,我一语,毫不掩饰异心,浑不顾他在身边,这般情形,要么将他视作自己人,要么就当他是个死人,他全身戒备起来。

  “”挞懒忽然转向他,露出决绝之态,“明日,咱一家人不说二话,当日缩头湖之约,依然有效,只要我们一心,这天下就在掌中,老夫要你归金是假,助老夫夺天下是真,你答应否?”

  斡带、乌达补哥俩目露精光,双手振于椅上,蓄势待发,只待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他自知被逼到了悬崖上,虽有把握全身而退,只怕再无机会接近妻儿半步,顾不得与挞懒共图天下的成功率有几分,顾不得历史的脚步会否改变,当机立断,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拂袖按膝,行女真礼:“小婿愿追随岳父大人!”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女婿!”挞懒一把将他抱起,“斡带,即刻按原计划发布消息,就说吾婿明日近日亲往京师献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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