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失去的世界

 

  肯尼克勒斯说道,“这是恶毒的血咒,死亡、疾病、瘟疫、厄运之咒。这是托力该亚生命最后的怨恨。”

  福陵兰家的众人互相搀扶着,依靠着,银龙城堡已经被彻底毁坏,半截主堡残破耸立着,地面堆满了巨大的碎石和坍塌的石柱。

  夜晚的原野中吹来阴冷的风,呼啸着,从众人中间穿过。

  我将肯尼克勒斯的话转告给郡主和夫人,他们两人如同被羽箭射中了心脏,错愕的呆了。

  身受重伤,浑身是血的海杜克皮肤逐渐变成深紫色,痛苦的眼神逐渐黯淡,两只眼睛彻底失去了生气,瞳仁消失了,变成了鬼魅般的暗红色。

  目睹着可怕的事情发生,郡主夫人抓着海杜克的手喊叫着他的名字,福陵兰郡主苍老的脸上全是恍惚和绝望,嘴角向下耷拉着,眉头起伏连成一道山峦。

  海杜克突然跳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猛冲向城堡的断面,众人手明眼快地抱住了他,他力大无穷,十几名青年骑士都被他推的脚步踉跄,我扶着衰老的几乎无力站立的福陵兰郡主,行为疯癫的海杜克终于被众人制服,按在地上。

  郡主叫着众人小心,千万不要弄伤了海杜克。

  海杜克后来又跳起来了四五次,每次都企图从高高的城堡上面跳下去,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了他。

  这个惊恐的夜晚终于过去了,早晨的时候,海杜克再次昏迷了,众人将他抬到房间中,他安静地躺在床上。

  没有人知道海杜克身上的诅咒是什么,众多熟悉治疗魔法的骑士和神甫对他都束手无策,他身上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逐渐开始腐烂,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庆幸的是,再没有出现前一夜晚疯狂的举动了。

  而我对黑暗魔法以外的诅咒了解甚少,还远不及城堡中的神甫。所以根本帮不了什么忙。我将肯尼克勒斯召唤出来询问,肯尼克勒斯只是告诉我一切都徒劳的,然后就一言不发了,我明白这种古咒语的恐怖,它是这个世界的绝症,而且是强大力量的托力该亚所为,我心里已经感觉绝望了。

  我注视着福陵兰郡主和夫人,他们在竭尽全力与死神争夺自己的儿子。

  省城请来的精通巫术和魔法的法师也一筹莫展,最后一位神甫告诉福陵兰郡主,海杜克现在的情况,除非帝国的护国法师才有可能了解,其他人都是枉然。

  福陵兰郡主立刻请家族中的一名男爵带领着骑兵队伍,和巨额的帝国银钞,前往帝国京城,企图火速请来护国法师。

  福陵兰郡主和夫人陪了海杜克整整三天三夜,用尽方法将水和食物灌进他的嘴里,以维持他的生命。

  而我也感觉身体出现了不适的焦渴感,若隐若现,我不知道是否是体内的魔咒又一次发作前的征兆,我忧伤的等待着它的全部爆发。

  第四天,清早,城堡突然惊慌的骚动起来,将我也惊醒,我带着阿力克冲出去,走过城堡悬空的长廊的时候,向下望去,看见城堡前面的广场上可怕的景象,一个侍女躺在石砖上,惨白的眼睛圆睁着望向天空,半个脑袋都碎了,红色的,白色的东西,黑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尸体的周围全是血迹,四周聚集了很多骑士和卫兵,他们无声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可怜的女人可能是从城堡上的一个窗户中摔下来的,城堡上传来激烈的喧闹声和呼救声,哀求声,痛哭声,是海杜克休息的房间,我心中有可怕的预感。

  “天啦,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当我冲进海杜克的房间,郡主夫人正跪在一旁一面痛哭,一面哀求。

  海杜克被众人按在巨大的床上,口中吐着白沫,暗红色的眼睛如同青蛙一样鼓出来,几乎要脱离眼眶的束缚,他仍然在扭动着身体。

  四周全是血迹,仿佛置身于一个农场的屠宰间,地上还躺着两具使女的尸体,这两个可怜的女人几乎被肢解。

  另一个不停尖叫的使女衣服破碎,全身血迹斑斑的蜷缩在墙角,任何人企图靠近她,都会引发她皆斯底里的嘶叫和挥舞双手又抓又挠的攻击。

  “魔鬼……魔鬼……呜……呜……魔鬼……”她蜷缩着,尖叫的间隙中,哽咽着看着海杜克骂道,边骂边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然后将扯断的头发扔向周围的众人。

  我几乎不想走进这个恐怖的房间,阿力克低声衅吠着,站在门口不愿意再前进一步。

  被众人制服的海杜克突然停止了挣扎,暗红色的眼睛逐渐褪色,再次显示出黑色的瞳仁,迷乱了接近四天以后,我们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爸爸……救我……爸爸……救救我……我好痛苦……爸爸……救我……”

  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凄惨,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挣扎而来的乞求,诡异森然,每个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福陵兰郡主被人搀扶着,挣扎着走到床前,看着儿子的眼睛,老泪纵横,颤抖的伸出手,摸着儿子脸上滚下的眼泪,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合着。

  海杜克的眼睛再次翻动着,被暗红色取代,他张开嘴,企图咬住福陵兰郡主抚摩他脸夹的手,他再次陷入可怕的疯癫状态,福陵兰郡主看着儿子再次变成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老人嶙峋的背弯的更厉害了,双肩耸动着,发出沉闷的哀号和哭声。

  郡主夫人听闻到儿子的呼救以后,从地上爬过来抱着福陵兰郡主的双腿,用力的摇晃着,哭着哀求,“做父亲的人啊,我所有的依靠啊,一直保护我们的人啊,救救我们的儿子啊,想想办法,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头发凌乱,双眼赤红,手指因为用力,失血的苍白。

  福陵兰郡主的身躯如同被山峦压着的松树,又如同神话中太阳神目睹爱子被天庭的雷电击毙的时刻,徒劳,无力,因为自己的无能充满怨恨,瞬间,泪如泉涌。

  埃嘉和她的母亲一起跪在地上,她用胳膊抱着陷入痛苦深渊挣扎的母亲,坚毅的脸上面若死灰,牙关紧咬着,但是眼神中的意志如钢铁一样坚强。

  海杜克被众人用坚固的牛经和粗大的皮带牢牢的固定在床上,并且身旁始终都有数十人陪伴。

  埃嘉和我站立在床边,埃嘉轻声抽泣着,细语道,“现在,海迪成了这个样子,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希望他能恢复健康,如果需要,用我的任何东西交换我都愿意。”

  我漠然的陪伴着她,如同聆听梦中人的呓语,聆听着她的话。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京城方面的护国法师身上,但是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福陵兰郡主越来越阴沉寡言,脸色越来越凝重,而郡主夫人头发间突然多了很多白发,如同霜雪落在头上。

  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又经过了两天,一天下午,城堡再次骚动起来,我所在的房间感觉到地震一样的摇晃,广场上的阿力克发出狮子一样的吼声,震动消失以后,海杜克的房间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

  当我跑到事发的地方,我看见了更为恐怖的一幕,房间上面的吊灯离奇的脱落下来,深深的刺进海杜克的胸膛,刺过他的胸膛,巨大的吊灯固定在实木床板上,吊灯周围的一根铁刺扎进他的眼眶,宽大的床铺上满是血迹,周围的众人错愕的惊呆了,郡主夫人昏在旁边,福陵兰郡主头上的白发颤抖着,呜咽着,流着眼泪。

  众人经过争执,在神甫的帮助下,拔出了吊灯,现在的海杜克,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我只有在战场上才见过比他更可怕的情形,而且是在对方临死的时候。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几乎窒息在这无法终结的痛苦中,更何况是受害者的父母和家人,我很难想象此时的福陵兰郡主和郡主夫人,是什么仍然支撑着他们,让他们不愿意向残酷的现实屈服,而在徒劳的和可怕的命运抗衡。

  当天晚上,海杜克开始七窍流血,我陪着埃嘉,坐在海杜克的床旁,目睹着暗红色的血从耳朵中流出来,看着郡主夫人用毛巾将流出来的血擦拭干净。

  郡主夫人不放心任何人来照顾她的儿子,尽管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仍然认为儿子能够治好,她自言自语着,对着儿子说着,“不要害怕,妈妈陪着你呢,你爸爸请的大神官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目睹着这位可怜的母亲,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伤痛,我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生命要用如此痛苦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世界的苦难如同海洋,为什么让母亲失去儿子,为什么有生还有死?

  我从小就不会安慰人,我的生命中遭遇了太多的伤心人和绝望的人,经历了很多次生和死的别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在我的身边消逝,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对他们说些不疼不痒的话,我只会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我的世界里,人们都是孤独的狼,受伤后自己去找地方为自己舔伤。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骑士学校的武斗大会上,作为新生的我,站在仪仗队中举着旗子,而数十名见习骑士为我们表演马术格斗技巧。

  表演用的长矛前端细心地用钝木包裹,但是意外突然发生了,一位表演的骑士的长矛意外的显露出锐利的矛尖,长矛刺进了对方的咽喉,整个骑士学校都窒息了,安静的恐怖,仿佛世界仅仅剩下地上抽搐的伤者,和一旁痛苦悔恨的杀人者。

  这个影象在我的记忆中不断重复着,后来我又目睹了无数次死亡,都没有第一次强烈和鲜明,所有的死亡,都有两个含义,献出者,和施与者。

  我坐在城堡的青石窗户上,世界如此的静谧,心灵的旷野中,风呼啸而过。现在才发现,活着本身就是多么荣华的奢侈,只有健康地活着,才能享受家庭的温暖,父母兄弟的爱,遗产,财富,才能去占有,去虚荣,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还曾经见过子女将重病的父母遗弃的场面,也见过狠心的父母将奄奄一息的子女遗留在旷野的悲剧,当一个人成为所有人的累赘,成为所有人的负担,谁会一如既往的留在他身旁,谁会一如既往的爱他,将他抱在怀中呢。

  生命啊,从出生的瞬间,就注定了痛苦和悲剧,生命和生命的价值,如同天平的砝码,生命的负担超过了价值,就是生命最脆弱的时候。

  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城堡里一位厨师被自己圈养的猪咬成重伤。第二天,酒窖堆积的酒桶莫名其妙的砸下来,又有两名侍从被砸伤。

  怪异的事情接连发生,城堡里的每个人都胆战心惊,他们认为厄运已经扩散到他们的身上,眼神中流露着恐惧。

  第二天早晨,城堡的铁栅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一名刚好经过的骑士和他的坐骑被栅栏砸的血肉模糊,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诅咒的力量已经威胁到他们每一个人。

  恐怖的情绪比现实更可怕,更难以琢磨和控制,城堡中的侍从开始逃跑,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这个被诅咒的家族,被诅咒的城堡。

  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两个,后来是十几个人一起逃跑,当京城请来的三名护国法师到达的时候,城堡已经有一半的侍从和骑士都逃跑了。

  这是福陵兰家族最艰难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将这个家族视同瘟疫,未来对于我来说,遥不可及,不可猜测,我满怀恐惧的等待着,一方面担心着自己体内的魔咒,一方面恐惧的置身于被诅咒的家族中,陪伴着这些困境中的人们。

  从京城来的护国法师是大神官罗德里克,大祭祀舒曼,红衣主教塞拉,他们目光如电,盛气凌人,象使唤农夫的驴一样吩咐着福陵兰家族中的贵族们。

  他们仔细查看了海杜克的情况,然后面容沉重的和福陵兰郡主单独谈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才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是双方的利益协议,三名护国法师认为有可能挽救海杜克的生命,但是这关键要看福陵兰郡主的意思。

  因为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而且有些东西不是钱就能解决的,比如,他们提出了一大笔让人咋舌的酬金以后,还需要十多项稀有的东西,并且声称,必须这些东西,才能拯救海杜克的性命。

  谈话结束后,福陵兰郡主面色凝重的将我单独叫进他的书房,“埃嘉的母亲曾经委托你保管的那个箱子,取来给我吧。”

  我答应完,带着亲兵和阿力克,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箱子取来交给了福陵兰郡主。

  房间里再没有别人,郡主当着我的面打开了箱子,我惊愕的看见箱子中精心摆放着一只贴满咒符的晶莹长角,长角上布满螺旋型花纹,珍稀的独角兽兽角!

  “这是为海迪才做的。”福陵兰郡主低声说着,用手轻抚着晶莹的,一米长的兽角,“这也是海迪做国王的协议要求之一,对方需要这只独角。”

  我错愕的站在老人面前,我耳边还清晰地响着福陵兰郡主断然否定有这东西的话语,命运如此作弄,如果不是这只独角,上古冥宿托力该亚可能根本不会找上福陵兰家族,匹夫无过,怀璧其祸。如果老人知道他企图为儿子的前途的努力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该如何感想呢。

  福陵兰郡主说道,“波庞王朝法律,屠杀独角兽的灭族,私藏兽角者流放。但是现在,大神官罗德里克要求的十多项治疗物品中,赫然需要这个东西,我百般哀求,甚至愿意倾所有家产,但是对方仍然坚持,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又接着说道,“不拿出来,对方不愿意施手救治我儿,拿出来,又担心对方令有居心,最后落得整个家族被彻底流放。”

  我继续沉默着,这种决定太沉重了,我任何不谨慎的言语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福陵兰郡主愁眉不展,然后叹了口气,示意让我离开。

  福陵兰郡主对儿子的担忧超过了对一切,最后,终于拿家族现有的一切进行了一场豪赌,他将独角兽的兽角交给了三名护国法师。

  这可能是接连而来的厄运结束的一个标志,事情并没有向着担心的方向发展,三名护国法师收下了所有的钱财和物品后,开始施展自己所能,救治昏迷中的海杜克。

  我已经对海杜克的情形绝望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受这么严重的伤以后,还能幸存的人,而且他身上的血咒是远古的诅咒,和我身上的一样,连大魔法师比斯法姆和高明的巫医科伦娜都声称是这个世界的绝症。

  但是,奇迹出现了,当三名护国法师到达银龙城堡一个月以后,他们告诉福陵兰家族的人,他们已经解除了诅咒的影响,过了几天,海杜克居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回来了。”

  我惊愕的站在一旁,海杜克从我的观点里来说,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死了,但是,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和顽强的母亲,他们依靠永不放弃的信念和决心,将自己的儿子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了。

  我甚至嫉妒他的幸运,他所拥有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的父亲和母亲,而且如果没有这样雄厚的家族实力和财力,他同样也无法度过难关。

  我的心中产生了希望,我体内的诅咒也一定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解除,唯一要做的是,去寻找同样的财富和独角兽兽角,虽然困难重重,几乎是和死亡赛跑,但是,无依无靠的我别无选择,我不是海杜克,我是天藏。

  郡主夫人哭着抱着自己的儿子,用手抚摩着他的脸,笑起来,把他抱进怀里,这是父母第二次给予了他生命。

  福陵兰郡主仍然是那么凝重,眉头紧锁,但是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在快乐的呼吸,他又一次象举起天幕的巨人一样,用坚实的双肩扛住了几乎崩塌的命运。

  海杜克的情形一天一天好转,又经过了一个月,他第一次摇摇摆摆的开始下床走动了,他身体非常虚弱,但是我已经知道,生命的阳光再次恩宠他,最艰难的危机已经度过了。

  而这段时间,体内的焦渴感仍然若隐若现,可以感觉体内有异常的魔法流在翻腾和涌动,我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别人知道了我的困境,我体内也有远古的诅咒,未来将可能和海杜克一样发作,而将我遗弃,我充满忧郁的活着,希望能在困难没有到来之前,体验珍贵的快乐和幸福。

  我更不愿意别人怜悯我,如果每个人都同情的目光看我,那才是最深的悲哀。

  这一段时间,埃嘉也匆忙的在到处奔走,很少时间陪我,我默默的等待着。

  当我重返橡木城堡的时候,省城的奥布赖恩男爵邀请我参加下一次远征兰色大陆的行动,并且这次的指挥是他,他有绝对的自主权,他非常期待我的加盟,这非常符合我的计划,我愉快的接受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夜里重复一个梦境。

  苍翠茂密的树林,连绵起伏的山峦,星光闪烁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快速的从眼前扫过,我被很多人囚禁在水牢中,污水淹没到我的胸前。

  众人无视我大喊大叫,交谈着离开。

  场景又变化成我越狱逃跑,耳边呼啸着风声,孤独的身影,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没有出口,没有标志,一直延伸。

  直到我非常疲倦,渴望结束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向我伸出手臂,指引我走上另一条路,我仿佛感觉到轻松,感觉到了出路。

  梦总是在这里就惊醒了,梦境中没有恐惧,但是却让我不安,那名黑衣女子的面容模糊,无法分辨,而且突然想起,除了指引我道路的那只手,她的一只手总是隐藏在身后。

  那只手上难道会有什么东西吗?我偶尔一次突然想到。

  最后一次重复这场梦境的时候,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没有尽头的路。

  黑衣女子又出现了,她指引我一个方向,第一次发出声音,“一直走上去,就可以出去了。”

  我惊异的顺着她的指引快速的奔跑,猛然记忆中想起一直思索的问题,她的另一只手上难道会有什么东西吗?

  我奔跑着,回头望去,黑衣女子的身后,另一只手中,是一把巨大闪亮的长柄镰刀。

  我猛然惊醒。梦境从此再没有出现过了,凭空消失了。

  时间已经接近每年一度的心愿节,在我准备参加奥布赖恩男爵的远征队伍前,这将是最后一次和福陵兰家族所有的成员聚会,他们的家庭使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失落和孤独,而且埃嘉也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陪伴我,我十分期待着隆重的心愿节。

  心愿节的前一天,郡主夫人被帝国元老院的特别审查团再次传讯,并且被囚禁在省城。

  心愿节的早晨,奥布赖恩男爵派来了骑士,邀请我参加他们晚上的贵族宴会,我婉言谢绝了。中午,埃嘉和我带着阿力克,来到省城,围着帝国骑士团驻扎的几座城堡转了很多圈,我让阿力克大声的对着城堡高耸的石墙嚎叫着。

  埃嘉说,这样做可以让她的母亲知道,我们来过了,心愿节的时候,大家十分牵挂她。

  下午的时候,我和埃嘉才赶到了银龙城堡,隆重祈福的心愿节盛宴开始了,经过这么多风雨的人们又坐在一起,心中别有一番感慨,大家谈笑着,我也听着费尔南多伯爵夫人讲着各种笑话,和大家一起笑着。

  海杜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他坐在众人中间,也和所有人交谈着,已经几乎看不到摧残过他的风暴的痕迹。

  晚宴结束后,众人们都登上城堡,一同在月光如水的平台上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我的心安定极了,阿力克也被特许陪伴着我们,他匐在我脚边上,埃嘉坐在我旁边。

  “天藏。”埃嘉叫着我的名字,她的目光极其温柔的注视着我,就如同每次她要提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前一样,“我和朋友约好了,等会儿不能陪你啦。”

  我错愕地瞪着她,心里充满了责怪和怨愤,我几乎要怒吼出来,“为什么?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心愿节啊,这种节日都是家人在一起或者和最亲密的人一起度过的啊。”

  “但是我和朋友约好了啊,大家都等着我呢。”她无所谓地说道。

  “那我怎么办,你知道我是因为你才留在这里的,没有你,我还呆在这个陌生的城堡做什么?”我几乎失控的说道,声音引起旁边的人朝这边望来。

  “你可以和你的朋友去玩啊,比如你认识的省城虎威骑士团的骑士们。”她左右看看,然后说道。

  “但是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啊,心愿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我说道。

  她又不说话了,并且仿佛时间已经到了,她起身去和家族的其他人告辞,我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非常难看。

  福陵兰郡主走了过来,“怎么啦?天藏。”

  我压抑着怒火,“是埃嘉,在今天,心愿节的时候,居然还去陪她的朋友。”

  福陵兰郡主面色凝重的叫住了埃嘉,开始和她交谈,他们的交谈似乎很激烈,但是仿佛并没有使埃嘉改变主意,不久,埃嘉仍然带着亲兵,和众人告辞,躲避着我的目光,离开了银龙城堡。

  我企图追上去,福陵兰郡主走过来制止了我,摇了摇头,拍拍我的肩膀,“明天我会和她讲,今天她已经和人约好了,你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多喝两杯,今天晚上难得这么好的月光。”

  我怨愤极了,但是又不能对着福陵兰郡主发作,恼火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的享受着这一切,情人互相依偎着,围着小堆的篝火。我本来也有这种快乐的,但是,现在却变成整个宴会中最孤独的小丑。

  我无法多停留片刻,我向所有的人告辞,谢绝了福陵兰郡主和费尔南多伯爵的极力挽留,虽然也非常感谢其他的贵族女士们的邀请,但是她们无法取代离去的那个伤我心的人,我带着阿力克和亲兵,离开了心愿节的聚会。

  返回橡木城堡的路上,我觉得月亮很诡异,一点也不让我感觉到宁静,这本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可是现在却变的不能再糟糕了,我用力的抽打着坐骑,拿这个可怜的畜生撒着气。

  当我坐在橡木城堡的卧室中时,仍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愤怒,我的嗓子间甚至发出野兽一样的呼呼声,阿力克惊恐的小心靠在墙角上,睁着大眼睛望着我。

  我越想越气,烦躁的情绪简直就如同一堆火炮的炸药,随时都可能发生剧烈的爆炸,我一脚踢在房间中的大床上,木床的一只脚被我踢的粉碎,巨大的木床发出轰鸣,倾倒在地上。

  受惊的阿力克猛然向旁边跳跃,他巨大的脚爪一下将垂在地面的帷幕撕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他慌忙挣脱的时候,遮盖整个房间的帷幕都被他扯了下来。

  “混蛋!你干什么?”我大吼着扑过去。

  阿力克惊慌的拖着脚下的布帘拼命的躲避着盛怒中的我,慌忙中我听见了清脆的瓶子破碎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放置在桌子上的爱神之镜摔在地上,地上全是兰色晶莹的碎片。

  我彻底的发怒了,我感觉心中暴虐的炸药终于被点燃了,我象一头豹子一样凌空扑了过去,两只手将阿力克的前腿抓住,一个提摔猛甩向卧室的另一面石墙上。

  阿力克惨叫着撞在墙上,还没有爬起来,又被我踢到了空中,我破口大骂着,“你早就看爱神之镜不顺眼了,混蛋,你一直就想弄坏她,弄坏她你好自由是不是?”

  一直流动在我身体中的怨愤如同决口的洪水,已经淹没了我的理智,我把阿力克当做了我的仇人一样,将仇恨发泄出来。

  阿力克凄厉的惨叫着,终于无法承受这可怖的攻击悍然变身,他一头撞开了青石墙壁,鼓动着双翅,企图逃走。

  “混蛋,居然把城堡都给弄坏了,你这个混蛋,你们都是养不家的混蛋,都只想着飞,一个一个都想着飞出去,我让你飞个痛快吧,混蛋!”我怒吼着,全身的蝎灵铠甲显现出来,阿力克已经飞出了我的视线,对着破碎的墙壁外全力一拳打出,脊背上的三排骨刺跳跃着,一只犀利如矛的蝎尾旋转着从墙壁的缺口追了出去。

  城堡外传来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一股强大的能量源源不断的从蝎尾排山倒海的传来,我猛然心惊,蝎尾瞬间消失了,我脸色惨白的扑了出去。

  天空中一轮满月,明亮的几乎耀眼,阿力克巨大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气,正在从高空中缓缓摔落,他的胸膛上有一个巨大的创伤。

  苍龙巨大的身体沉重地摔落在城堡前的广场上,青石的地砖被砸的出现了龟裂,他修长的脖颈轰然砸在尘土之中。

  哦,天啦,天啦,我全身颤抖着扑向阿力克,阿力克哀号声都已经越来越微弱,它的双眼已经合上,身上的黑色逐渐的消退,我目睹自己亲手做的事情惊呆了。

  阿力克身体上的黑色逐渐消退,身体又恢复成一头巨大的猛犬的样子,他已经无法维持苍龙的形态,身体间隔着抽搐着,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哀鸣也逐渐减弱,生命的迹象正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席卷而去。

  一直呆立的我突然发疯地抱起阿力克的身体,纵身跳上广场中的战马,沿着去巫医科伦娜的路上飞驰。

  我无情的鞭策着可怜的坐骑,另一只手紧紧的把逐渐变冷的阿力克抱在怀里,我的头紧紧的贴着他,他的巨大的毛绒绒的头颅靠在我肩上。

  明亮的,诡异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身旁的树林如同地狱恶魔的身影凝视着我们,整个世界都发疯一样从我的眼前向后倒去,我的浑身在不停的颤抖,战马浑身冒着汗,不住的喘息着,发出浑浊的声音。

  我感觉又象刚发现阿力克的时候一样,怀里抱着的脆弱的,微小的,不停蠕动的生命,我的心中浮现出可怕的预感,我真的要失去我的阿力克了,我的心在抽搐着哭泣,我疯狂的鞭打着坐骑。

  恐惧象锤子一样一锤接连一锤地敲打着我的身体,该诅咒的是我,该死的也应该是我,该负担一切的还应该是我,绝对不是阿力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我不停的哀求,不停的祈祷,不停的发誓。

  现在,心中不是悔恨,是希望,是维持我的一线希望,只要赶到巫医科伦娜那里,她一定能救我的阿力克。

  当我们已经接近橡木森林的边沿,坐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我丝毫没有停留,没有顾及地上可怜的战马,抱着阿力克发疯一样的急速的狂奔,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和阿力克相聚的机会吧。

  在每次我最痛苦的时候,每次最孤独的时候,每次生命最失落的时候,都是这个笨笨的家伙在陪伴着我,现在才发现,他远远超过了我身边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留恋的生命,虚无的荣誉,遥不可及的幸福。

  卷缩在我怀中的阿力克突然挣扎起来,发出刺耳的哀鸣,我猝然停下了急速奔跑的脚步,将他小心的搂在怀中,满是泪光的眼睛望着他。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眼睛中充满了忧伤,发出轻微的呜咽的声音,吃力的靠近我的脸,伸出舌头,轻轻的舔掉我的泪珠,然后大声对着夜空一声长吟,猛然歪倒在我臂弯中。

  我象狼一样在夜里凄厉的嘶叫着,双膝无力的跪在地上,抱着我的阿力克的头颅哭的死去活来,我用嘴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明亮的大眼睛啊,再也不睁开了,他的快乐啊,再也不复存在了,他的调皮啊,再也没有了。

  我贴着已经冰冷的阿力克的嘴唇,他的露在嘴外的大牙齿,我曾经无数次抚摩的棕毛,我曾经无数次偎依的身体,我曾经视同我生命中一部分的伙伴啊,我的忧伤和悔恨已经淹没了我的世界。

  这是我生命中最清晰的一个夜晚,在这个夜晚,我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世界唯一爱我的伙伴,唯一我可以依靠的人,体验着这个世界的冷漠和前所未有的,从来没有如此深切感受到的孤独。

  失去你,我才真正的失去了世界。

  当明月从天边落下,明亮的星辰慢慢升起,我已经清晰的感觉到我应该怎么做,这个冷漠,孤独,无情,肮脏,污秽,势利,乱七八糟的世界已经没有我任何值得留念的东西。

  “阿力克,不要怕,我来陪你啦。”我将血魔战刀缓缓抽出来,抵在自己的胸口,毫不忧郁的果断的刺了进去。

  阿力克,我唯一的伙伴,我来了。

  ※       ※       ※

  月圆的夜晚就要结束的时候,巫医科伦娜手中的一片水晶片突然破碎了,她枯槁一样的面容象凋零的落叶一样,连最后的生气都消失了,她默默的席地而坐,身旁燃烧着一堆火焰,火焰猛然飞舞着,变化着,火苗变成无数个热情似火的男男女女,然后又被更大的火焰吞没了。

  很久以后,时间又经历了几次春来冬去,当第三个春天再次降临亚平宁大陆,海兰色的爱琴郡,众人聚集的广场上,一个流浪的吟游诗人在吟唱着一个黑暗骑士的传说,聚集的人们经久不散,这已经是第七天,人们每天都早早的守侯在这里,只为了倾听这个流浪者讲述一个传奇的故事。

  “最后,黑暗的武者将战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他自由了,从此以后永远的摆脱了这个灰暗的世界。”

  “哦……”周围的众人都摇着头,他们不愿意接受这种自由,也有人默默的站在原处,仿佛还沉浸在梦中没有惊醒。

  “善良的人们,流浪的诗人等待你们的慷慨,在他小小的渴求被满足后,他将再次为你们献上勇者的诗章。”

  一个用浅蓝色头罩遮盖着面容的人轻轻站了起来,他步履轻盈,对着流浪的诗人缓缓弯下腰,将两个双面金路易放在了流浪者的手中。

  流浪者惊讶的吹了声口哨,然后用手把玩着这两枚价值不菲的金币,注视着慷慨者,“您一定要询问我什么是吗?这是事先的酬劳。”

  “是的。”是女性柔美的话语,一屡银白色的头发从头罩中慢慢落了出来,“我想知道,这个故事的来源。”

  “哦,原来是这样,好吧,看在您慷慨的份上,还有您的动听的声音的份上,我就告诉您吧。”流浪者说道,“去年,我去京城拜访一位朋友,他也是和我一样,一个流浪为生,喜欢到处唱歌的快活人,他告诉的我这个故事。”

  “哦。”银发女子仿佛有些失望。

  “不过,他告诉了我他是如何得到这个故事的。”流浪者又接着说道,“他一次经过一个省城,居然被一位奇怪的男爵邀请,并且给了他十多卷羊皮,而羊皮卷上就记述着这个故事。”

  银发女子听完,表达了谢意,离开了密集的人群,缓慢消失在广场的尽头。广场上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流浪者又开始吟唱新的诗章。

  一段时间以后,在广场上曾经出现过的银发女子,同样的装束,出现在云雾山林酒吧的一张桌子旁,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和其他酒客不同的是,别人用嘴喝,而她仅仅用眼睛看着。

  “我说,炎舞啊,我还是几年经过这里一次,那时候你还是个小鬼呢,哈哈,那时候天藏养了好大一条狗啊,那狗样子可真威风啊。”一个商人打扮的酒客大声对着一个年轻人说道,“天藏最近好吗?”

  “好。”年轻人简单的答道。

  “天藏啊,几年前在南方的一次战役中战死了啊,你还不知道吗?”一名明显喝醉了的酒客大咧咧的说着,还摇晃着手中的空酒杯,“再来一杯啊。”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拿过杯子,“天藏好着呢,几年远征兰色大陆,现在在那边过的象个国王,他还派人给我们送来了很多东西,很多金币,很多……”她突然掩面哭着跑上了楼。

  气氛尴尬的冷了下来,醉鬼趴在桌子上嘀咕着,“死了,死了,天亮了,天亮了。”

  云雾山林的早晨来临了,曙光出现在树林和山峦的边沿,橘红色的光芒透过薄雾,照在云雾山林的几所房子上。

  银色头发的女子将头罩取掉,露出秀丽的脸,原来是天藏以前的一位朋友,法师尼尼亚斯爱娜。

  正在打点酒吧的叫炎舞的年轻人认出了他,向她走过来,走了两步,又犹豫着退了回去。

  而尼尼亚斯爱娜一点没有注意年轻人的举动,她的目光正望着屋外的草地,草地上漫山遍野的满天星又开了,透过朦胧的雾气,她仿佛看见树林中走出一名脸上挂着淡淡忧伤的年轻的骑士,穿着褐色的武士服,骑着白马,旁边有一头少见的高大威猛的大狗,大狗正欢快的跳跃着,享受着山林的清新和快乐的生命。

  看着看着,尼尼亚斯爱娜的双眼变的模糊了,仿佛真的听见了曾经熟悉的阿力克的欢叫声。

  哦,云雾山林,哦,阿力克……

  (全书终)

  ※       ※       ※

  结语这部小说是计划完成的系列中的第一部,更多的情况下,它的意义可能只是一个序章,如同很多故事的设定一样,它企图描述的是一个背景,一个有自己传说,天神,恶魔,种族和时代的世界。

  就象当我写完本篇小说第九章的时候,天藏被邪神奥格里马杀死的时候,一位热心的读者在我的会客厅询问的问题,“故事完了吗?”

  我的回答是,“不,故事刚刚开始,请继续期待。”

  现在,《莽荒》这部小说已经结束,可能有读者会询问,天藏的故事完了吗?

  小说中很多奇怪的情节后面隐藏的秘密呢?为什么命运对阿力克是这样残忍呢?谁在左右所有人物的命运呢?

  我不能给出任何的承诺,因为承诺太沉重,无法负担。我想说的是,“故事刚刚开始,这片神奇的大陆上发生的一切才只是展开了序章,我会尽力的象一个吟游诗人一样将它歌唱出来。如果您有足够的耐心,又喜欢这个故事的话,请继续期待。”

  完成这部小说中,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冷落了我身边的人,我要感谢佐罗一如既往的等待和守侯,感谢酷酷对我的理解和忍让,特别感谢她亲自下厨为我做的黯然销魂面,虽然这碗面几乎倒了我的胃口;还要感谢网友读者对我善意的批评和鼓励,比如sharkzzx,hanward,starwinder,书中之虫,读好书的人,半月闲,diabloII,狮子泉等等,使我的工作完成的更好。

  再次感谢幻剑书盟,鲜网,天鹰文学,龙之天空,百战文学,玄幻文学协会,读写网,我看看中文网等网络文学站点,他们给我的作品极高的评价和存放的空间,同时使我每次的网络冲浪中找到了停留的港湾。

  最后,借用伟大的作品《魔戒》的作者托尔金的自序中说的,“一些读过本书或对本书做过评论的人会认为故事很乏味、荒唐甚至不堪卒读,对此我毫无怨言,因为我对他们的作品,或对他们特别感兴趣的作品也会有同感。”

  所以,认为本书可笑,甚至因为阅读本书而厌恶和恼怒的人不要谩骂和无谓的攻击,因为您可以选择,离开这个虚无的世界,这只是个幻想神话,只存在我和部分人的心里。

  本系列的第二部小说《血裔传说》已经在写作中,希望这个消息能让期待者开心。

  李思远二零零二年十一月修订 (c)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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