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一个年纪约三十岁的男子从传送带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提箱,向机场的海关走去,准备接受入境检查。

  “先生,您好,请出示您的护照。”一位彬彬有礼的海关人员用流利的英语对他讲道。

  那位男子掏出了护照,递给了海关的检查人员。

  护照是由马来西亚政府颁发的,上面注明:陈伟球,男,三十一岁。

  “请问您来北京的目的?”海关人员例行公事地问道。

  名叫陈伟球的男子简短的回答:“我是马来西亚辉腾建筑装饰材料有限公司业务代表,与北京的建筑公司有业务往来。”

  入境检查很快完毕,“祝您在北京过得愉快。”海关人员放行了。

  陈伟球走出了机场,抬手拦了一辆紫红色的“皇冠”牌出租车,坐进去后,对司机说了声:“去兆龙饭店。”

  出租车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开到了兆龙饭店的门前,车停下来,门口的服务员替陈伟球打开了车门。

  陈伟球一边掏出钱包付车费,一边向司机说道:“北京塞车可真严重。”

  “可不是,再这样下去,我这出租司机就没法干了,哎先生,找您钱。”

  “不用了。”

  陈伟球走进了饭店的前厅,到了服务台前,服务员热情地迎上前来,问道:“先生,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小姐,我一星期前在这里预订子房间,请您查一下。”

  “请您稍候。”服务员查找着登记。“陈先生,您的房间号码是90l,请让服务员带您上楼。”

  一位男服务员走了过来,想帮助陈伟球拿行李。

  “谢谢,行李我自己拿。”

  到了901房间,服务员打开了门,“陈先生您请进,有事请随时招呼我们。”说完将钥匙交给了陈伟球。

  陈伟球走进了房间,将钥匙插在了墙上的插座里,房里里的灯亮了。

  这是一套高级单人套间,靠间内部的装饰典雅而豪华。

  陈伟球在门外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将门反锁上。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行李,换上浴衣,走进了浴室。

  陈伟球泡在充满热水的浴盆中,消除着长途旅行带来的疲劳。他的脑海里回想着此行北京的目的。

  陈伟球名义上是马来西亚辉腾建筑装饰材料公司的业务代表,而他的实际身份是台湾陆军情报总署的少校情报官。此次由于两岸关系骤然紧张,台湾当局急需大陆的政治军事情报。因而他领受了任务,来大陆启用由他组织的多年来一直未动用的情报网,以搜集到准确的、有价值的情报。他了解大陆反间谍机关的厉害,深知此行的危险性,但上司的命令使他不得不来。因此,他制订了详细周密的行动计划。他认为,海峡两岸的危机中,大陆方面如要动武,兵力物资集结地必须在沿海的省市。那里的防范必然大大加强,而北京是大后方,纵然双方开战,北京也会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防范会稍松懈。再者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的负责人在北京某建材公司任职。此人交际甚广,业务关系众多,所在公司的领导又是高干子弟,做为公司业务骨干和领导关系密切,应该知道很多内幕消息。而他的公开身分又是马来西亚辉腾建筑装饰材料有限公司的业务代表,二人接触起来不会引人注目,安全系数很大。因此他把自己大陆之行的第一站选在了北京。

  洗完澡后,陈伟球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决定先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再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办正事。

  郑少英乘上了返回南京的专机。

  飞机升到了万米高空,郑少英透过舷窗,向外望去。茫茫的云海已经在他的脚下,高空的阳光照进机舱内,分外的明亮。这阳光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脸上的皮肤也感觉到了阳光的威力,有些刺痛。然而,他心头的阴霾却仿佛被这阳光一扫而去。

  回想起昨天的会议,郑少英感到自己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作为一个军人,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祖国的统一大业做出自己应做的贡献,他觉得无尚光荣。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不是如此的轻松。虽然他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他却真的不愿这场他心目中的战争变成现实。

  虽然他在心里早已肯定彭台升是个丧心病狂的败类,他现在却希望他能理智下来,为大陆和台湾的人民着想,作出一个明智的选择。“战端一开,有多少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要为此而流尽鲜血啊!”郑少英深知,因为战争而造成的经济损失我们可以弥补,但为此而牺牲的.生命却无法复生,这将是一场亲者痛、仇者快的战争。

  对于即将来临的这场战争,郑少英还隐约的感到了一丝的不安。毕竟,我军还没有进行如此大规模的现代化战争的经验,而且久疏战阵。虽然我军在军事装备现代化的进程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在某些领域上已令世界瞩目,但与世界先进国家相比,装备水平还有较大差距。既使与台湾军队相比,我军在质量上也没有绝对优势,双方基本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对于一场大规模的进攻性战役来讲,在战略上采取防御态势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些弱点就更显得突出,军委某些领导同志的担心不无道理。如何利用现有的装备条件打一场漂亮的进攻作战,成了摆在郑少英面前的一道考试题。想到这些,郑少英的心里多少有些紧张。要知道,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争将决定中国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的命运,将决定中国是否能打破国际反华势力对我国的封锁和遏制,将决定中国能否以一个真正的强国形象屹立于世界之上并面对一切的挑战。“我现在有点象参加高考的学生,将来的命运决定于一考,只准成功,不容失败。”郑少英暗暗想到。

  说起参加高考,郑少英不禁想起了他的儿子郑重。几年前,郑重高中将毕业,在家准备考试。临考的前一夜,郑重紧张的睡不着觉,已经很晚了,还在家里的客厅中走溜。因工作同样很晚睡的郑少英见儿子紧张成这样,不禁有些好笑,于是他从自己的靠间出来,问郑重何必如此。

  “爸爸,您知道吗?考大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考定终身,考上大学,工作有保证,前途有希望,要是落了第,我就得在家待业,您也不肯为我找份工作。”郑重有些激动。

  “考不上大学又怎么样?我看你在家当个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工作问题,那还得你自己想办法,别想沾我的光。再说没有大学上就能一辈子找不着工作,那中国大多数人就都失业了。未来还得自己把握。你要真找不着工作,爸妈养你一辈子。”

  “爸您别开玩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您有您一贯的原则。我只是说,现在的人对文凭看得太重,有这张文凭生活就会容易得多,就像您,要是没有国防大学的文凭,您能当上将军吗?”

  “胡说!你以为你爸爸在这个位置上就凭一张文凭?这得凭真,本事,否则对得起国家吗?你考大学不也得凭自己的真本事?不打无准备之仗,你在家复习半个月了,心里有没有底你自己还不知道?没真本事,你.今晚遛达一宿也没用。要是做好准备,你就不必心慌,心慌有什么用?机会在你面前,关键在于你如何把握,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力应付考试。赶快睡觉去,要不要安眠药?”郑少英有点生气了。

  “不要。”郑重挨了一顿训,乖乖地回自己屋睡觉去了。

  结果在接连三天的高考后,郑重如愿以偿。

  “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争多象一次考试啊!祖国十几亿人民都是监考官。不论,付出多大牺牲,也不能对不起人民啊!我军是为了维护祖国统一而战,是正义之师,正义之师必胜!”郑少英暗暗告诫自己。

  飞机的座舱里回响着单调的喷气发动机工作的轰鸣声。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郑少英听着这声音,顿感疲乏,他歪倒在飞机的座椅上,睡意惭惭地蒙上了他的眼帘。

  皮鞭一下接一下地抽打在身上,每一下打下去,身上都多一条血印。

  “说!你到台湾来有什么目的?说实话!”围在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一边挥舞着皮鞭,一边吼到。

  陈伟球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他的房间那张舒适的床上。他记起来了,他现在在北京而不在台湾。头隐隐作痛,大概昨天晚上酒喝得多了些,他知道今天还有事情要办,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洗个澡吧。

  为了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冲淋浴时没有开热水。冰凉的水冲在他身上,使他的思绪逐渐恢复了条理,然而梦中的情景实在太刻骨铭心了,那是他的亲身经历,恐怖的经历,令他终生无法忘记。

  十多年前,他还没成年时,就已经跟随父亲出海打鱼了。慢慢的,父子俩有了些积蓄,就在他们所居住的福建省厦门市郊的一个小渔村里开了一家杂货店,生意也还红火。父子俩不愁吃喝,也就不再出海。店铺的生意有老爷子顶着,年轻的陈伟球就经常出门找朋友去玩,不久就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偏偏他的手气又特别差,在赌局一输再输,没几个月,父子俩赖以谋生的杂货店就被人抄去了。他父亲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不久病故。一贫如洗的陈伟球为了谋生,也为了发财,就加入了一个走私团伙,这伙人表面上伪装成渔民,出海打鱼,暗地里与港、台的走私集团勾结,从海上将大批高档电器、香烟等物走私进国内以谋取暴利。凭着对海情的熟悉和高超的操船技巧,陈伟球居然几次躲过了海关辑私艇的围追堵截,从而得到了走私团伙头目的信任,也着实发了一笔财。有了钱,他旧病复发,又去赌,输了就再去海上走私,这就成了他的生活。然而好梦不长,他所在走私集团终被公安机关破获,集团的成员包括头子在内大部落人法网,而他却又奇迹般的侥幸逃脱了公安人员对他的追捕,沦为了一名在逃的通辑犯。

  大陆这边是再也混不下去了,再说东躲西藏的日子也实在难过,难保哪天不落人法网。于是,陈伟球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将身上最后的几元零钱换成了白酒灌下肚后,做出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就在那天夜里,他抱着一个偷来的渔船上的救生圈,凭着他的一身好水性,从大陆这边游到了当时台湾国民党军盘踞的金门岛。

  尽管上岛后,他哆哆嗦嗦的喊了几句反共的口号,但当地守军仿佛早已知道了他是什么货色,并没把他当成什么“反共义士”,反而赏给他一顿拳脚,然后把他扔进一间充满了潮湿霉味的黑暗的禁闭室关了起来。

  过了一星期暗无天日的生活以后,陈伟球的精神几乎崩溃,没有了自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每天的希望只是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后送进来的两顿难以下咽的饭食。这时,陈伟球对他当初的决定才有些后悔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已经不认识太阳的他在一天中午被带了出来,然而他只来得及看看自己的影子,就又被带上了一艘台湾海军的运输舰,关进了与禁闭室同样黑暗的船舱。船在海上航行了一段时间,靠岸了。他被人蒙住双眼,铐上双手,塞进汽车里,带到了一个他自己搞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方。

  到了地方以后,他所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顿严刑拷打。逼供之下,他不再称自己是“反共义士”,而把自己的老底全盘托出来。后来他才知道,这顿打是一个叫,“甄别”的必要程序。在此之后,一个军官递给他一份文件要他签字,看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将加入台湾陆军情报总署,成为一名情报人员。事已至此,他只得将自己连同灵魂与肉体一起出卖了。

  此后,他经历了严酷的军事训练,稍有差错,得到的“奖励”便是拳头,皮靴或皮带,然而他忍受了。

  再后来,接受了作为一个情报人员的职业培训。此时,他已经学得精明了许多,不仅以优异成绩毕业,并且受到了上司的赏识,被送到美国的一个著名的情报机构深造,回到台湾后,整了容,有了新名字,新身份,被派到国外进行“统战”工作。

  不久,他通过各种渠道,物色并收买了几个象他一样出卖灵魂的败类,并把他们安排在中国国内潜伏下来,待机而动。他的工作受到了上司的表扬,并得到了晋升。

  在这次海峡两岸的关系异常紧张的时刻,他的上司又想起了他,并把他当成一张“王牌”,让他亲赴大陆。

  他现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决定亲自去见那位他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的负责人。他认为这样做是安全的,至少比用电话、电报和信件这些容易被人截获的手段安全。人员接头这种古老的情报传递方式,世界各国的情报机关仍然都在采用,再者陈伟球对他发展的人员都做过精心的考验,他认为都是可靠的。

  陈伟球从兆龙饭店出来后,坐上出租车,直奔北京北三环路上的一座写字楼,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家建筑装饰材料公司。上了五楼后,他敲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请问张伟先生在这里办公吗?”办公室里一位小姐热情地对他讲:“张经理在505房间,往里走,隔两个门。”他道过谢后,径自向里走去,敲了敲505房间的门,在听到“进来”后,推门走了进去。

  陈伟球看见了张伟,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写什么东西,可能以为进来的人是公司的工作人员,便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事情吗?”

  “请问贵公司有203元一平方米的大理石吗?”

  张伟吃惊地抬起头来,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陈伟球正站在他的面前,他面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老朋友给你送生意上门,不欢迎吗?”最终还是陈伟球微笑着先开了口。

  “不,我只是没想到这点生意还要劳陈先生大驾,亲自来北京一趟。”张伟这时已经镇定了下来,站起来握住了陈伟球的手,忙着请陈伟球坐下。

  刚才陈伟球的一句话确实让张伟吓了一跳,自从几年前他出国谈生意结识了陈伟球并出卖了自己后,“203”便成了他的绝密代号,只有陈伟球知道。而在他发展的组织里,他的代号是“大理石”,也仅有连他自己共三人知道,刚才陈伟球一下子说出了他的两个代号,怎叫他不吃惊?不过他知道,如果情况不紧急,陈伟球不会亲自出马,于是他把话切入正题。

  “请问陈先生看中了本公司的哪种材料?”

  “我想先了解一下贵公司产品的产地、规格、存货数量等等,然后才能决定我要的品种和数量。”

  “恐怕您得在北京多住几天,本公司最近准备从南方进一批货,在这之后才能将您所要的资料备齐。”

  在外行人的眼中,两个人仅仅是在谈一笔生意。

  郑少英所乘的专机在南京落了地,南京军区曹遇春中将专程到机场迎接郑的归来。

  “进京赶考的举子中了状元回来啦。”一见面,曹遇春热情地握着郑少英的手说道,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中央军委的决定。

  回到了司令部,郑少英详细地向曹遇春汇报了会议的精神、决定及自己的打算。曹遇春听完后,对郑少英说:“关于对台作战的详细计划,就由你负责尽快,制订出来。后勤方面的问题由我来解决,计划制订好后,司令部的同志们研究完善一下,然后上报中央等待批准实施。不过,我说老郑,工作虽忙,家庭也要照顾,你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今天就早点回去吧。哎哟,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你现在就回家,代我向你夫人和儿子问好,要不要明天放你一天假?”

  郑少英笑了:“我这就回去,至于放假我看免了吧。”

  曹遇春看着郑少英离去的背影,暗暗说道:“就算放他的假他也未必会休息。”

  郑少英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看见程晔正在厨房里忙着。看着程晔瘦削的背影,郑少英的心里不禁有一种愧疚的感觉。结婚二十多年来,做家务的负担几乎一直压在程晔的肩上,虽然郑少英总希望能抽出时间来多帮一帮妻子,可繁忙的军旅生涯总是让他的心愿和承诺无法兑现。

  程哗听到了门响,回头一看;见是郑少英回来了,不免有几分惊喜。不过她知道,丈夫这次从北京归来,必定领受了很重要的任务。所以,她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回来啦?”

  郑少英答道:“回来啦。”说完走进了厨房,想看看能帮程哗做些什么。

  程哗知道他进来要干什么,笑了笑,说:“你还是回靠歇着吧,今天刚回来,肯定累了,再说,你在这帮不了我什么忙,反而给我添乱。”

  郑少英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油,盐酱醋在哪,他全都不知道。于是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说:“我早说请个保姆帮帮你的忙。你又得忙单位的事,又得照顾家庭,人的精力可是有限的。”

  “算了吧,我就不是能享福的人,在家里闲着我还难受呢,再说我也没有支使人的习惯。”

  “郑重呢?叫他帮着你,别太惯着他。”

  “他那个外资公司的工作就够他忙的了。这不,下班的时间早过了,还没回来。”

  郑重此时正在总经理邱永进的办公室里。

  今天上班后,他领了这个月的工资。看了看工资条,发现因为迟到被扣了几十元钱,心里有些,不大痛快。这该死的资本家!他嘟囔着,我迟到还不是因为他给我布置的工作。我在家开夜车,没有加班费,迟到了却要扣钱。就欠把这帮台湾的资本家早解放过来,让他们也尝尝花粮票的滋味。偏巧这时总经理的秘书又通知他,让他下班后到总经理的办公室来一下。结果郑重差点问她到底有没有加班费。可是怨归怨,工作还得给人家好好干。于是下班后,郑重乖乖地来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邱永进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见他进来,便告诉他:“你前几天交给我的报告我读过了,我认为大体可行乙和在台湾的总公司商榷后,认为资金的转移问题不能通过香港,因为香港已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管辖下的特区,通过香港这条途径是太引人注目,最好通过在新加坡的分公司来办这件事。顺便发一批货到新加坡,将资金以货款的形式转移过采。这件事我想交给你来办,你将以联瞻集团中国分公司业务代表的身份前去,你回去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动身。一定要抓紧时间。万一台湾那边通过什么法律,资金的转移就有了巨大的困难。你过去以后,和公司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随时请示。”

  郑重怎么也没想到邱永进会让他出国去办这么重要的事伯,心里有些没底,于是推辞道:“邱总,您还是换别人吧,我还年轻,没有办这种事的经验,我怕……”

  邱永进打断了他:“我认为你去最合适,年轻不是借口,年轻人有朝气,我也是年轻人。再说方案是你提出来的,你不去谁去?出了什么问题,我给你撑腰。”

  郑重不好再推辞,就和邱永进商讨了一番此行将碰到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等细节,告辞回家了。

  到家后,郑重看见了衣帽架上挂着的军帽和军衣,知道是父亲回来了,便推门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郑少英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见是儿子进来了,便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好,回过头来,叫郑重坐下,对他说:“郑重,爸爸最近要出趟差,估计时间不短,你工作虽然挺忙,但我希望你平时多帮你妈妈干点活,别让她太累了。”

  郑重本来是想先告诉他父亲自己要出国的事,现在他见父亲这么说,决定卖个关子,于是他说:“您交给我的任务我认为非常重要,可是我不能去完成。”

  “为什么?”

  “因为最近我也要出趟差,而且估计时间也不短。”

  “你的毛病就是太爱贫嘴,到底要去哪儿?”

  “出国,去新加坡。”

  “是吗?你们公司要你去新加坡干什么?”

  “这事关本公司的秘密,怒我不能奉告。”

  郑少英笑了,虽然他觉得儿子有许多缺点,可是从心里他还是很喜欢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而且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在公司居然也承担了重要的工作。

  “既然你要出国,看来只有让你妈自己照顾自己了,到了国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就不要说不要做,还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知道了,您看您,老以为我是小孩。”

  “在父母眼里,再大也是孩子。”

  程晔这时招呼他们吃晚饭,父子俩一起走出了房间。

  饭桌上,郑重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他对郑少英说:“爸,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碰上的所有人都在谈论台湾问题,这次危机成了热点话题,我看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件事让全国人民如此关心过。”

  “是吗?据你看大家都怎么想?”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的人都说了一个字——打,宁失千金,不失寸土嘛,连我们台湾老板都认为这回双方一定会动武。”

  “那你怎么想?”

  “我也是中国人哪,又是将军的儿子,还能怎么想?当然是打了,不过我认为打是要打,而且还要打出艺术来。”

  “战争可不象你想象的那么浪漫。”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应该学习毛主席的指挥艺术,象五八年打金门一样,打仗是为了实现政治上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统一祖国,以打促和才应该是原则。因为战争总是赔钱的买卖,和平统一才是最好的方式。就算打的再热闹,也不是没有和平统一的希望。再说,台湾当局背后的支持者是美国,所以这一仗应该是巴掌打在台湾当局的脸上,可却疼在美国人的心里,仗就应该这么打,您说对不对?”

  听了郑重的话,郑少英放下了手里的饭碗,看着郑重,直看得郑重有些不自在,他问:“爸爸,你干嘛这看着我?”

  “我觉得当初你高考填志愿时我真该逼着你考陆军指挥学院。”

  郑重乐了:“我认为您这话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程晔听了他们父子二人讨论,觉得有些插不上话,看他们说完了,才发话”叮嘱二人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特别是郑重,第一次出国,该准备的千万别忘了,等等,郑重答应了。

  吃完了晚饭,三人各自干起了自己的事。

  郑少英一直工作到很晚,才走进了卧室,而这时,程晔还没有睡觉,正躺在床上看书。郑少英关心地对程晔说:“已经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程晔放下书,笑了笑说:“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睡得很晚吗?”

  郑少英说:“我是个夜猫子,非到晚上才有精神,你哪能和我比呀。不过,毕竟上点岁数了,不比年轻时喽,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我不怕别的,就怕辜负了党和国家对我们的信任,就怕完不成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啊。”

  程晔看着郑少英,欲言又止,她的表情被正在脱衣上床的郑少英发觉了,于是他问程哗:“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程晔终于忍不住将心里久已担心的事说了出来,她问郑少英:“老郑,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叔叔吗?”

  郑少英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有一个叔叔,好象叫程耀宗,是在咱们出生的哪一年被抓兵到了台湾,对吧?”

  “对,是他。十几年前,他的一个老部下在回乡探亲时曾经说起过他。当时他在台湾军界很走红,我想和他联系,可一直没有联系上,现在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咱们一旦和台湾动起武来,你和他都是军人,说不定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郑少英上了床,伸手将程晔搂在怀里,安慰地说:“别担心,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最近这些年,台湾军界为了对抗大陆,搞什么台军将领台籍化,象你叔叔这样的大陆籍将领早已在军中失势,你叔叔今年将近七十岁了吧?”

  “实岁六十五岁。”

  “就是,在他这个年龄,说不定早已退役,在台湾岛的什么地方安渡晚年呢。就算仍在军中,肯定也没有兵权,根本不可能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所以你的担心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我一直有这种预感,听说女人的预感是很灵验的。”

  “嗨,预感这东西是靠不住的,七九年我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也曾预感自己有可能光荣了,再也见不到你。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躺在你身边吗?好了,别担心了,睡觉吧,明天你我都要工作哪。”

  听了郑少英的话,程哗不安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由于一天的劳累,二人很快都进入了梦乡。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程晔的预感真的很灵验,郑少英和程耀宗作为双方军队的高级指挥官,虽然没在战场上面对面地战斗,但却指挥着各自的士兵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搏杀。这一点却是郑少英今天怎么也想不到的。

  张伟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在阅读早上刚刚送来的一大堆报表,而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报表上。他和陈伟球见面已经好几天了,虽然陈伟球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再和他联系。但他知道,陈伟球交给他的事情却不能不办,否则他交不了差。所以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自从他几年前出国时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以后,他就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了。自然这几天他不会闲着,他通过自己发展的下线,搞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然而最重要的一些情况还是由他亲自出马从他的上级——公司的总经理,一个高干子弟的嘴里套出来的。昨天,当他将做成了一笔很重要的生意的消息汇报给总经理时,总经理异常的高兴,对他的精明强干大加夸奖,因此对他提出的邀请客户吃顿便饭的请求没打嗑巴就答应了。晚上,一行人来到一家高级酒楼,当两瓶价值不菲的X0见底之后,总经理的脸色就几乎和壁龛里供奉的关公脸色一样了,说话的声音也走了调。酒席间喝闷酒是不行的,怎么也不能不陪客人聊聊天侃侃山,现在的热点正是海峡两岸的危机问题,大家的话题就集中到这上边来了。总经理就是总经理,他知道的永远比别人都多,否则怎么配坐这把交椅。在巧妙的引诱之下,张伟便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酒席宴散后总经理带着填饱的肚子和倒空的大脑脚步踉跄着回家去了,而张伟却没那么轻松,他得把脑子里填满的东西再弄出来交给陈伟球,但他还是完成了。现在他该把他拼凑的情报送给陈伟球去交差了,他抓起了电话,拨了一连串的号码。

  华林正对着他的论文发呆。

  他的脑海中正浮现着和陈丽妍从初识到现在的一幕幕情景,象过电影一样c往日的甜蜜又重新涌心头。可是现在……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华林感慨万千。

  他们本来已经对将来的生活做好了打算,以二人所学的专业及优异的成绩而言,在美国找一份舒适的工作,过美好的生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几乎已经计划好以后生几个孩子,孩子的姓名是什么等等。尽管陈丽妍的家庭对她与一个大陆仔相好颇有微词,但陈丽妍本人并未将这种阻力放在心上,何况她还取得了她大哥的支持。陈丽妍的大哥名叫陈志强,是台湾空军的少校飞行员。二年前来美国培训F—16战斗机的驾驶技术时,抽出时间来看过妹妹,并且和华林作了一次长谈,华林的谈话和为人给了陈志强很好的印象,因此他认可了他这位未来的妹夫,并且答应帮助陈丽妍在父母面前多多美言。华林和陈丽妍的未来本来是一片光明的。

  可令华林和陈丽妍没有想到的是,此次海峡两岸的危机竟成了二人关系的转折点,一对相爱的情侣竟然要劳燕纷飞各奔西东。就在台湾的众多百姓因惧怕海峡两岸燃起战火而纷纷移居国外之时,陈丽妍的父母陈义锋给在美国留学将成的女儿来信,叫陈丽妍“归国效力”。虽然陈丽妍本人并不赞同父亲的政治主张,也并不想为至今世界上仍没有国家承认的“台湾共和国”效什么力。然而父母年事已高,大哥又在军中,无法照顾家庭。受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影响极深的陈丽妍却无法摆脱作为女儿的义务,因此她只能做出痛苦的决定。

  “如果你的父母亲人都在台湾,如果你的家乡是台湾,在这种局势下,你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她问华林。

  华林没有回答她,其实他不愿意回答,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作出其他的选择,他也会选择回家乡去这一条路,他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去,将已经涌上眼帘的泪水口因下肚去。

  “什么时候走?”他问,这是华林目前唯一想知道的问题。

  “等毕业论文通过,拿到毕业证书以后,本来毕业后是他们举行婚礼,走向前生活的起点,现在却成为他们分手的日子。

  华林得到了回答,然后走出了家门,直奔校园,他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连两天两夜没有再回平时他十分渴望回去的家,直到他的毕业论文完成为止。

  论文完成后,他的心里着实空白了一段时间。直到陈丽妍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以后,他的已经被两天两夜的辛苦工作刺激和麻木了的心灵才有了痛的感觉。

  “我们二人相聚的时间本已经不多了,可是我又在这里浪费了四十八小时,丽妍现在怎么样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使得他心乱如麻,他冲出了实验室,冲进黑暗之中。

  当他打开家门以后,他的心才放了下来,陈丽妍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象往常一样,只是显得比以往更加的楚楚动人。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因为除了家,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看到华林怔在那里,陈丽妍开口说道:“不过我没听见你的汽车响。”

  华林这才觉得自己两腿发酸,原来他是从实验室直接跑回来的,汽车还扔在校园里。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说了几个字,“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二人紧紧相拥,默默无言,只觉得心融化在一起。陈丽妍分明看到,华林的双眼饱含着的泪水,最后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脸上滑了下来。

  她吻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你的眼睛是咸的,和海水的味道一样,但愿你的心胸也象大海一样广阔,能够包容一切。”

  他说:“我的心是苦涩的,为了这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分别,我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为什么象我们这样相亲相爱的人却总是以分别的结局告终?我最不爱看的就是言情小说,因为我最恨那些作者将一对情侣写得最终既使团圆也要历经磨难,还要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可现在的你我又多么象那些小说里的主角。”

  她说:“你相信我,分别是暂时的,并不意味着你从此永远失去了我。其实我知道,你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待太长,你也会很快回去的,你不是那种能忘记了自己的祖国,忘记了自己责任的人。我只希望,你回大陆后,还能时时记得,海峡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在时时刻刻地想念你。”

  他说:“我相信你,我会时刻记着你的话,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终会重逢。”

  她说:“我也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一道海峡并不比天上的银河更加宽阔。”

  最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你两天没回来,一定很累了,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你也该洗洗澡,换换衣服了,吃完了你休息一会儿,别忘了刮刮胡子,刚才你的胡子扎得我脸好疼。”说完她走进了厨房。

  华林笑了,然而他的心情地并没有轻松多少,一个问题始终象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那就是,一旦分离,重逢的一天究竟何时才能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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