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司隶部旱情严重,河东、河南附近小麦晒死近四五成,畿辅粮价猛涨,已恢复到前年光景。
吴岳山地区也是灾情连连。最近,连峄醴城中泉眼也不再出水了,来往至山下溪流中挑水的士卒,络绎不绝。
我命令先考虑四周五个村邑和所有农田的用水,发动全军想办法取水。六月上旬,杨速自请带五千将兵,按我的计划开渠引水,司马恭等也要参加,最终决定让杨速为正使,以滕邝、王巍助之。
王巍不知吃了什么药物,好得很快。听说是丝儿的一剂秘方,专治瘴毒。此方乃杨赐一位在蜀中的门徒所敬献的,丝儿与其照过面,研究过方子,所以印象深刻。不管怎么说,王巍的身体好了,对大家都有好处,其人对朋友之挚诚热心,也是很不多见的。
我们计划从山后峻谷里,将一条河的水源引出。因为这时期还没有炸药,所以工程比较复杂。从一开始,我便亲手整理这些计划,而大凡见过草案的诸将,无不钦服其宏大的计划与我思虑的巧妙,我当然很清楚,如果我没有多千余年的经验的话,是不可能完成任何一项看似简单,实际上运用却有很多学问的工作的。
只要水从谷中引出,那么取水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我甚至已经计划好在农田的旁边,开凿出大大小小的灌溉渠四十条,其中引渠上山的工程,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因为即使古人都知道,水是不可能往高处流的。我最初的意思是要做出很粗的水管,然后利用虹吸原理将水抽上去,但最终发现,这个时期还无法做出很粗,很密封的管子来。尤其管子内壁对光滑程度要求很高,至少要经得住一个巨大的塞子在里头作往复运动,这样才能产生吸力,将山下渠中的水源源不断地灌溉到坡上去。不过当计划提出来之后,又颇觉脸红,因为这种简单的幼儿园主意,在司马恭等听起来简直如痴如醉,竟没有一个人反驳。
放弃了这个主意,我冥思苦想,终于想起了巨型水轮;我拟了一个草案,计划建造两座三十米高的水轮,以水流冲击轮面,推动巨轮转动,再将水带到高处,倒向已经掘好的环山渠中。这个方案要实现,还得解决几个必需的问题:先是工匠。这项玩意若不是能工巧匠,恐怕很难做到安全。再者,这样庞大的东西,一定需要极好的材料,再辅以牢固的支撑联结,否则,若是这东西坏了、倒了,或者不能转了,那浪费的可就不仅仅是钱了。
另外,做水轮的木材都不是现成的,我要求木头防水耐用,所以让曾经是木匠出身的长史参校齐鹏带人去林中砍伐。我的提议立刻得到响应,诸将几乎虔诚般地立刻四下办事,有的招募工匠,有的赶紧冶铸连杠和中轴。次日,我又发布了一条命令,即招募来的工匠若有愿意留下居住的,不但发给定居费,还赏好田十亩,免一年田租。因此到第四日,大批的工匠就已经开工了,甚至还有好些要赶来定居的,不得不委婉告之“人手已够,不再提供优惠政策”……而这几天,参校齐鹏的兵士加了五成仍是吃紧,因为木材用得太多太快,负责轮盘工程的头儿都已经催促了几次了。
见山下情况一片大好,我便委派许翼代我处理水轮事务,而亲自监督造渠进度。看见那些运水的士兵从城中往山下来来往往,我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命令冶铸工匠赶紧造出滑轮十余个,在山崖边安装了两组用以取水。这样山下只需有一小队人留守即可,将打好的水桶往钩上一挂,便可优哉游哉地观赏桶儿由大变小冉冉升起的景象了。无论多重的桶,都有适宜的滑轮方法,有时,用八分之一的力气,就可拉起一只十人分的大水桶来——虽然时间用得也不短,但大家很显然都不愿意再费气力山上山下地往返了。
这两个月里,似乎所有的事情就是筑渠、修路、造水轮,以及派人往羌地去贩盐。邑里人口狂增了两倍不止,以至于暂时放光了自筹的第一批安置银。当然此时颜雪也没有闲着,她手握的家财由于运用得当,又依我计策由宋威、童猛等在渭水里顺河放排,将大批木材运往京师一带,所以收益良多。我向她求援之时,她居然拿出一千万钱!
“我还有更多的哩。”她得意地向我夸耀道。由于小雪掌管府内诸事、钱物,加之还未许婚,所以比小清还要吃香,近来向她求爱示好的,以及来府上提亲的人,足足可以排成几个加强连。
相形之下,颜雪的心思一直都很平静。我也知道她对荀攸这小子一见钟情,自然不能装作老古板的样子,逼她嫁人吧?在看见司马恭手下几名参校在府门前后偷偷转悠之时,我勾起了无限心事,再也没办法不说话了。
这天,我请来楚小清、杨丝和孔露。此刻,颜雪已低着头,听我说教很长时间了。我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把话锋慢慢转到了正题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终生大事考虑考虑。我听说现在宋威、童猛这些人都在向你示好,究竟看上了哪一个呢?”
小雪脸一红,只轻轻地摇摇头。我等了半晌,叹气道:“真是一帮废物!打仗时能得很,怎么到了求婚示爱时时候腿就软了呢?”
小清扑地一笑,道:“你在说谁呢!小雪早就有心上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颜雪撒娇般地捂住脸,低低道:“清姐——”
杨丝、孔露当然不知道那时的事,俱都流露出欢喜好奇的目光。我沉默半晌,下定了决心一般,“好吧,其实我也太自私了,总想把你留在身边。可若是你再不嫁,怕真的要变成老姑娘啰。我已决定这两天就出发到洛阳去,一方面为你定婚,另一方面也去看看岳丈大人。”
丝儿的眼眉之处,忽然一闪,现出感动的光芒来。她抿着嘴,终于没有说话。颜雪垂首不语,忽地又使劲摇起头来,“不!我不去洛阳,我不要嫁人。小雪说过的,要终生服侍公子和夫人,小雪一定要留在这里,请公子恩准!”
我哼道:“傻话。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会拖累你这个好妹妹。你说吧,你想叫荀家怎么提亲,我会尽量去做好。”
颜雪流下眼泪,良久才哽咽地道:“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呢……”
众人一怔,都大笑起来。
待决定了日程安排后,我刚待出门,孔露从后面追了过来,跪倒道:“相公,妾有一言。”
我惊讶地回过头,孔露两泓清眸中已隐有泪珠,却不知为何。我赶紧扶起她,“起来,谁叫你跪下的?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话不要吞吞吐吐的,我难道是那么糟糕的男人吗?”
孔露突然哭了起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洛阳?总是留露儿在家里,难道露儿就没有感情吗,就不会思念相公吗?”
我的计划是只带颜雪、杨丝,因为毕竟洛阳这地方太危险了,不必要去那么多人,说不定反会碍手碍脚的。现在听孔露这样—说,倒甚觉有些地方没考虑清楚了。想起来也真是,她虽然那么出类拔萃,可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追求的难度?而我的爱慕,这段时间也仅限于床笫之间与谈歌论舞而已。想起那时与她纵情谈笑的乐趣,刹那间让我真正地感到,自己荒谬得多么可笑。她不是女人吗?不,她不但是,而且更有丰富的感情,更能将之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令我无法释怀。但她毕竟不像丝儿一样,有话就闷在肚子里,她是个能够敞开心扉的女子。
“都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你若是恨我,就骂我两句好啦。”
孔露着急起来,轻声嗔道:“露儿怎敢对相公不敬?妾只是想要跟相公一起,这样露儿就会心满意足,无复他求了。自成了婚以来,相公对妾身的照顾,露儿从前想都没有想过。只盼这一生能追随左右,再无憾矣。”
我看了看她,忽地在她右颊轻轻一吻道:“如果我不带你去,你真会那么想我吗,有多想呢?”
露儿脸红耳赤,低低道:“昼夜辗转,片刻难寐。”
我紧紧拥着她,一阵幸福的感觉涌上来,“那你就跟我去吧,知不知道,有时候我也会很想露儿呢。”
待露儿欢喜着去了,我这才稍稍有些失落般地命令下人,通知司马恭等在都衙中会合商议。
“此次去洛阳,是我盘桓很久的想法。我们自三月里奔出渝麋,转眼到现在七月了,看来朝廷早已没有了再找寻我的念头。你们大可放心,此次去纵然有什么危险,也不过是把我抓回去再当虎骑校尉罢了……”
我哈哈笑了几声,但诸将都全无笑容。司马恭略略担心地道:“就算不是通敌叛逃之罪,朝廷里也必有人大说将军的坏话。京畿龙潭虎穴(又用了我教的成语),若将军坚意如此,末将愿举众而随。”
我摇摇头,“不劳长史亲往。现在传我将令,司马恭以奋威长史代行将军事,一干大小事宜,全权负责。”
司马恭脱口道:“将军安危,事关重大,决不可不慎啊!”
卢横从旁跪倒,沉声道:“请长史大人放心,卢横当紧随将军身侧,决不敢稍有懈怠。”
我点点头,宽慰道:“不过数日,我们就可以返回了。接令吧。”
司马恭想了一想,这才勉强领命。我又委派许翼等负责督修水渠、建造水轮。鲍秉负责村邑安全,一面在周遭铺设木栅工事、布置战格,以防有变。宋威、童猛仍是负责峄醴城防,以及城内道路、府库修葺。王巍、滕邝负责往羌地的运盐工作,最近倒非赐支族境,却是汉境内马贼不断,因此加派了好几百人的护送队伍。文案司马王据专管贩盐之事,这些日子许翼在河南购置的几艘大船也派上了用场,第一批粗盐秘密地销给了陈仓、武功以至长安附近的官商,当羌族的那一份利润送至边境以后,据说神海族、赐支族已立刻开始修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看来以后的运输、交易会更加方便。
杨速、新儿却是要跟我一块儿去的。我计划我们化装成有钱人家,这样又有女眷、又有家将的,反倒容易隐蔽行踪。但兵马不能带得太多,只让杨速、卢横领五名骑兵,暗藏兵刃从旁护持。小清的责任自是重大,不过在她眼里,还不存在什么难题,除了我们彼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东西能让她“苦恼”的了。
由于右扶风境内仍在打仗,我决定还是从故道、太一山前往南山(今秦岭),再从上雒直趋卢氏、白马至洛阳。足足一个月,风餐露宿,其中的辛苦不必多说,好在途中有诸美相伴,还能时时听到新儿的笑声,这才无聊稍减。很不容易,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京师。
“是洛阳,是洛阳!”杨丝、孔露忘形地大叫起来,几乎要跳下车来狂奔过去。远远的,那一座灰色的庞大城池,在耀眼的日光下尽现,土壁斑驳,凹凸毕呈,城门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好在巡逻甲校还是以前的装束,颇让人有一种“人面桃花”的感触。
还未进城,先在城外一处驿站落脚。我和卢横在街面上闲逛着,看见酒肆,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来一坛好酒,三斤熟肉!”卢横拍着桌子叫道。
我问他,“你没来过京师?”
他不解我意,嗯了一声。我接口笑道:“怪不得有一种乡巴佬进城的感觉,这里点菜要说‘来两壶好酒,几个好菜’,懂吗?”
因为时时跟他开玩笑,卢横深知我的用意。笑起来道:“多谢将军指点。”
“还没改!从现在起,不准再叫我将军,要叫老爷。你想我们都被抓起来呀?”
“末将失口,请……老爷莫怪。”
“啧啧,又来了,什么‘末将’?要自称属下,懂吗?”
“属下明白。”
“好,算我没白教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露出外地口音,以免遭人猜疑。”我望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道:以前没跟我在一起,卢横会是现在这样吗?肯定天天酷着冷脸,一副杀手的样子。嘻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喝了片刻,我转头望望,见旁边正有个模样卑弱的中年汉子在细细品着酒,那杯子极小,他一杯酒却能舔上半天,看得都叫人流口水。
我低低朝卢横吩咐了几句,他点点头,走到那人面前,躬下身子道:“这位大哥,我家老爷有点事情,想跟阁下聊聊。今天的酒资,我们替您付了。”
那人狐疑地朝我看来,似乎觉得我面生一般,强堆起笑颜,“老爷,小的好像没欠过您的钱吧。”
我会意地笑起来,“没有没有,在下只是觉得兄台一个人这样喝闷酒,不如一起坐坐,我刚从外乡回来,想找个人聊聊天,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卢横,给这位仁兄拿一坛好酒。”
卢横躬身应允,伸手做请。那人一愣,突地卑谦地笑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急急地跑过来在下首坐下。
“敢问你尊姓大名啊?”我见他的样子,虽仍和气,心里却甚感讨厌,所以连谦称也免去了大半。
那人不以为忤,笑眯眯地道:“小的姓陆,叫陆浑,是河南县人。大老爷请小的喝酒,却不知想聊些什么呢?”
我先敬酒三杯,把他灌得半晕,这才细细问起现在京师的诸种状况。听说黄巾余党黑山张牛角等又在冀、豫等州造乱,有三十余支贼军打着黄巾旗号四下寇钞,为近来最大的事情。另外,车骑将军皇甫嵩因诏讨边章、韩遂不利,又因张让、赵忠挟私怨奏称其连战无功,所费众多。于七月征还后即诏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张让、赵忠专横跋扈,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听说他们在西园里监造万金堂,所费万万计,又在河间大肆购买田宅,建造坞堡豪院,弄得京师四周鸡犬不宁。
至于别的,都还是小事。五月间太尉邓盛免,太仆张延为太尉,而此时皇甫嵩解甲回京,何进便立时保举了司空张温作征西大将,听说这两天就要传诏了,还有我的老岳父杨赐,据称病得不轻,唉,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次就叫丝儿暂且留段日子罢。
傍晚,一行终于混入城中。来到杨府,着卢横手拿拜帖,转呈少主人杨彪。等了很长时间,待杨丝终于有些失态,道:“爹爹难道不想再见丝儿了么?”
“怎么可能。”我安慰着她,“你兄长一定还没看到我们的拜贴,司徒府上,有很多公事呢,再等会儿吧。”
杨速道:“会不会府内有人向外透露了消息……”
我语气一沉道:“别瞎说,若是连自家人也信不过,怎么能在乱世之中立足!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杨速连忙垂手称是。这当儿,便见杨彪带总管杨沣等急匆匆地赶了出来,我抬起头,将戴的大沿帽儿轻轻一揭,他便吃惊又欢喜地叫了起来,“将军!”
我笑着轻轻摇头,伸指作嘘声状,他连忙命人开了两旁侧门,放车马进去。杨丝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大车开进,便掀帘轻唤道:“兄长!”眼圈立时一红。
杨彪紧拉住我的手进去,先命下人关了府门,这才颤声道:“爹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一晃数月,真是恍若隔世啊。”
我情绪升燃,道:“岳丈大人身体还好吗,小子终日无不思忖,总想回来看看。虽然西征之前我已先行向岳丈说明,但到底也应该和丝儿在岳丈膝下尽孝才是。”
杨彪叹了一声,连连摇头,“父亲终是劳累过度,身体又虚,终于积出病来。这几日来更是厉害,我还没敢把丝儿回来的消息跟他说。”
“大兄也不必担忧了,这次来,我还有些要事,所以杨丝她可以在家多住些日子,陪陪岳丈的。想来儿女在旁,岳丈大人一定会好起来。”
杨彪缓缓颔首。我驻足回首道:“杨速、卢横,你们先将清儿、露儿、新儿送回房休息,我拜会了岳丈再来和你们商议。”
两人躬身而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介绍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好兄弟,一曰杨速,一曰卢横。”
杨彪嗯了一声,道:“真是良将手下无弱兵。颜兄。我们这就去罢。”
杨赐正歪在榻边,和丝儿说话,屋里还有杨赐夫人,一脸的泪痕。我和杨彪站在廊下,正见丝儿抹着泪,连连道:“爹爹,你要保重。女儿不孝,没能照顾好爹爹……”
杨赐咳嗽起来,杨丝将瓦盆端到父亲面前,静候他吐了痰,这才轻轻替他捶了捶背,隔了片刻,她泣声稍止,叹了口气道:“丝儿自嫁了颜郎,这才发觉他的思虑预见,远胜常辈。爹爹还记不记得那时他说过的话?若是爹爹和丝儿一同去峄醴居住,女儿就可以朝夕侍奉,不离爹爹左右了。”
杨夫人叹道:“傻孩子,你哪里知道你爹爹的心思。”
丝儿道:“娘亲,孩儿以为,你们都该听听女儿的话,早点离开洛阳。爹爹终日为国事奔忙,难道到现在还不够吗?”
杨赐喘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孩儿能回来看看,为父就很高兴了。为父虽也有去职归隐之念,然我杨家世受朝廷恩泽,于此危难之时,岂能去之不顾?老夫老矣,只有彪儿和你是我挂心不下的。现在一切都好,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快,请你的相公来吧。”
丝儿娇声道:“爹——”刚刚起身,忽地看到我与杨彪正笑吟吟地看着呢。嘤咛一声,投入母亲的怀里。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赶忙走进屋里,跪倒道:“小子参见岳父、岳母大人。”
杨夫人喜极而泣道:“快起来,快起来。”
我望向杨赐,只见他轻声道:“回来就好。来,都坐下。”
我称过谢,长跪于两老面前,杨赐望了望我,道:“老夫阅人无数,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有才、有德的年轻人。丝儿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杨家的福气。现在彪儿也在,有几句话我忍了很久,还是要讲出来……”
我见他喘息不止,劝道:“岳丈还是休息一下再说罢。”
杨赐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指着我道:“贤婿所料,没有半点差池。内政衰败,朝廷已到了穷途末路之境,看来决难再维系下去了。”重重咳了几声,叹息起来,“我汉家天下几百年,却让老夫看到了这样的局面,悲夫!”
众人都无言以对。杨赐老泪纵横,微微定了定神,转头道:“丝儿,我跟你娘都已到暮年,你兄长又呆在家里,以后你们切莫再回来。洛阳是是非之处……离得越远越好。”
杨丝泣道:“爹,我们是劝你走啊。”
杨赐摇了摇头,“天命若此,老夫活不了多久了。”
众人一齐跪倒。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望着这个我名义上的长辈,突然有些悲怆凄凉的心情涌上心头。唉,叶落知秋,又是快扬絮飘雪的日子了。
在杨府一下就住了三天。丝儿与父母、兄长似有说不完的话语,临别走的时刻,还恋恋不舍,一步一泪的样子。杨赐拖着病体起来,送女儿、女婿出门,再三关照以后不要轻易到洛阳来。老夫人在一旁亦是伤心,哭得泪人一般。出了门,我命卢横持我拜帖亲往荀府通报,要他“面见荀先生”。
方才走过宣阳道,要往青琐门而去之时,忽地面前人群纷纷闪开。我一眼就望见那西面道上,远远地走过来一队官兵,似乎押解囚犯的槛车,正往廷尉府衙开去。
我害怕遇上熟人,闪身躲在大车一旁。卢横等也将车马往人群后面赶了赶,装出漠然的样子冷眼旁观——还好,这一队都没有昔日熟悉的将军,只见开道兵卒放开嗓子呼喝着,而后几十名校刀手大步流星将四五辆囚车推了过来。
卢横突地扭头瞪着我,眼睛里寒光一闪,“老爷,你看那槛车里的囚犯是谁!”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二跳,眉头一皱,慢慢往外瞥了一眼:老天,那首辆槛车里,竟是高敬那小子!
“高——”我脱口大喊,卢横果决地拿手捂住了我的嘴,这才没让我震惊的言辞泄露出来。我心里兀自狂叫那人的名字,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敬的行事,难道有所疏忽,这才被汉军擒住的吗?或者有人偷偷告密?他妈的,我得救他!一定得救他!
我推开卢横的手掌,眼里自然流露出杀机。卢横深知我意,低声道:“老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敌人众多,又是在京畿重地,只能想办法暗中行事,决不能暴露了行藏、身份。”
我沉吟片刻,扭头吩咐一个手下,命他打探这帮囚徒会被关在何处。这才走到车前,将这么个不幸的消息告知众妻、新儿。
杨速与高敬乃铁甲骑正副使,关系非同一般,闻得此言,差点立刻要使起蛮来。我命令车马匆匆上路,离开这乱哄哄的地方,这才厉声地道:“切勿莽撞!他们这样招摇过市,恐怕就是要我知道消息呢。你想拼你一条命救出高敬,可以,但若是大家都没命,你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先在荀府安顿下来,慢慢再想办法,总能救出他的。”
众人皆点头默然;不过他们俱是一脸黯然的神色,只怕都在想陷在这京畿里面,山穷水恶,只怕毫无办法可以逃出虎穴。再说了,高敬这样被逮,还不定哪天就被斩首了,那时候,我们能不想办法劫法场吗?
我感觉头痛如裂,唉,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身边就几个兵,能干什么事情?看来只好先议好脱逃办法,再使小清秘密救人。奶奶的,总不能眼见着自己兄弟惨死敌人屠力之下吧!”
毫无阻碍地进了荀府,未及问候,我便赶忙将此事向荀攸细细地说了。
荀攸吃惊道:“颜兄真是大胆,你们临阵脱逃,不知所踪,天子颜面大失,雷霆震怒!这几月来大将军、三公等封锁消息,朝野上下百官群僚都不得谈论此事,这才未使人心惶惶呢。今日颜兄竟然又微服入京,可谓大冒其险啊。”
我叹气道:“我倒不要紧,只是那高兄弟不知好歹,心里颇为沮丧。”
荀攸摇头道:“我也想不出办法来。不如先将夫人们安顿好,等打探到确实消息,再来筹谋吧。”
“也只有如此了。”我点点头。小清、孔露、杨丝、新儿、小雪陆续出来,向荀攸行礼,轮到颜雪,这丫头脸色微微一红,轻轻作福。
荀攸道:“姑娘不必多礼,哦,你是颜雪吗?”
小雪窘得赶忙退了出去。呆头荀攸仍是傻傻地道:“颜兄,我与这位姑娘像是旧识。”
我隐含深意地点点头,道:“荀兄这样问法,看来是对我这妹子大有意思了。”
荀攸吃惊地看着我,忽然脸皮一红,咳嗽几声掩饰道:“颜兄说什么呢!这,这扯到哪里去了。”
我开门见山地道:“不要不好意思了,这次来,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来向荀先生提亲的。适才所见,乃在下小妹颜雪,芳龄十九岁,早该嫁人了。还请荀兄万万不要推辞才好。”
荀攸脸上又是青又是白地,半晌才讷讷地道:“我……颜兄怎么突然说起小弟的事情来了。公达智稚胆小,不敢轻言婚娶。”
“哦?难道我这妹子配不上荀兄吗?”
“不不不,绝非此意。唉,不瞒颜兄,家慈早已在乡中为小弟择了妻室成亲,只是年前黄巾大乱,未能成婚,而今那女子染疾身死,小弟在京中又非显达豪门,所以迟迟不敢谈婚论嫁。”
我哈哈一笑,道:“荀兄真是爽快人,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谦虚。所谓‘英雄相惜’嘛,我认定荀兄必有大成,而我这妹子一向对你有所青睐,所以这才敢登门造访,涎颜向贤弟冒昧提亲……嘿嘿,若是荀兄一再推辞,唉,我也只好认命了。”
荀攸急得一头汗,站起身道:“我……我绝非那个意思。”
我逼他道:“那依贤弟之意……”
荀攸硬着头皮,遮遮掩掩地道:“我我我,小弟回去置办彩礼,不日便到颜兄府上提亲。”
我心下大喜,知道他肯定也对小雪颇有意思,忙笑道:“我可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这次带颜雪来,实在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因此我就把她留给你了。最好趁我还在京畿之时,和她择日成婚吧。”
荀攸脸色大红,喃喃道:“这……这却如何使得?未嫁之人,便先宿夫家,定会遭人讥。”
“你的思想真是落后。嘿,就说我吧,司徒杨公之女也是未嫁便入住愚兄的别院,也从未有人敢说三道四嘛!只要自己行得正,又何必怕别人如何说呢!”
荀攸叹了口气,只得应允。吃过午饭,我就让颜雪与荀攸单独“谈谈”,让他们可以先互相了解,免得到时候变成一锅夹生饭。
小清、丝儿、露儿此时都会意地拉着我避了开去。行至廊外,露儿笑道:“小雪跟荀先生真是蛮相配的。而且荀先生好像对她也挺有意思。”
我失笑,拉起她的手,“这就叫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啦!别管他们了,我们也各处去兜兜,清儿,丝儿,好不好呢?”
丝儿抿嘴不言。小清却是一脸欢愉的样子道:“夫君想去何处?”
“当然仅限于在荀府了。外头这样乱法,难道出去送死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露儿嗔道:“不知道相公哪句话才是真的,真令人伤心呢。”
闲谈了一会儿,探子送来了高敬的消息。我命杨丝、孔露暂且回房,让卢横、杨速、小清留下,密议了一番。
原来高敬一到洛阳,便将兵卒分遣成几十小队,为的是保密起见,而且也便于分发书信。可坏就坏在那些信件上,有几封送去后那些家人为贪钱财,竟然悄悄地举报官府。听说是原虎骑校尉颜鹰部下潜回洛阳蛊惑人心,那还了得?此事顿时惊动了大将军府和司隶校尉部。前几日,大将军手下左右羽林将军檀凌、吴匡(都是老熟人了)率众突然袭击了驻扎在城郊的高敬部队,措手不及之下,高敬等束手就擒。
也真是,打了这么多仗,竟会在阴沟里翻船。高敬智计过人,又有胆气,在我军中地位也仅次于司马恭等少数人,为我中坚骨干。这一次却遭人出卖,再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
由此我也联想到自己。那时被人出卖得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历经千苦万难,这才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真是旧伤未去,新痕又现,就像接力赛一样,顿时我的属下又成了别人谗言下的牺牲品。
“现在他们关在哪里?”
“回老爷,高敬在押廷尉府衙内,外有重兵防守。而一干军士,大多关在洛阳城西狱中。”
我挥挥手,斥退了他。心道:何进等有了防备,也许已知道我来洛阳了,真的是在守株待兔呢。我不去,他们手握着高兄弟生杀大权,随时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我若是去了,怕是不但救不了他,还可能自身惨遭横祸,落得个不好的结局。心下十分烦躁,道:“你们有什么主意?”
杨速沉声道:“这样看来,我们更得快些动手,救出高敬。小弟愿潜入廷尉府衙探明虚实,伺机把人犯救出来。”
卢横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轻敌贸动,必死无疑!”我喝斥道,“即使准备劫牢,也得考虑万全后下手,哪有说去就去的?你们不要头脑发热,这廷尉府衙专门关押要犯,戒备不同寻常,更别说这次他们知道我们要去。”
我的眼光转向小清,话语噎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小清似乎知道我的意思一般,笑笑道:“不如我先去打探一下,决不会有危险的。”
“好!我们分头行动,四处看看有没有办法能不打仗就可以救出人来。或者哪里有空隙可钻,尽量利用敌人的弱点。卢横、杨速,你们去探一探城西大狱,再选定城外接应地点,备好马匹。”
两人应声抱拳而去。我止住小清立起的身姿,道:“你……万万小心一点。我对你再放心,也不该老让你冒险。毕竟,你是我最爱的人哪,而且整个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了。”
小清微笑着道:“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在我唇边一吻,便跳出廊外,一闪而逝。
我叹了口气,继续想高敬的事,心道:如果此时能运用点政治手腕该多好!至少我跟何进、张让都有些瓜葛,能不能去求个情,兵不血刃地救回高兄弟呢?又多猜忖了片刻,沮丧之极:恐怕这些人现在都急着要抓我到皇帝面前请功吧?又怎会在这种局面下,暗自通敌放人呢?要么,我出钱……
摇了摇头,不停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个个否定。这时,新儿笑嘻嘻地跑出来,问我:“鹰叔叔,小雪姐姐和荀大哥一讲话,为什么就脸红呢?”
我望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烦躁一扫而空。在她脸上揪了一把,笑道:“你还小,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等到你快要嫁人了,叔叔再告诉你。”
新儿嘟起小嘴,“你也不告诉我,他也不告诉我,那我去问楚婶婶。”
我忙捉住她,抱她坐在我膝头上,道:“你婶婶去办事了,可没空回答你这样幼稚的问题。好吧好吧,叔叔告诉你就是了。你小雪姐姐是要成婚了,所以才那样害羞呀。”
新儿瞪起眼睛来,奇道:“和谁呢?小雪姐姐跟我说过,她不嫁人的,专门服侍什么公子。”
我“扑哧”笑出声来,“傻丫头,你小雪姐姐说着玩呢,她马上要和荀先生成婚了,而且就住在荀府,再也不跟我们回去了。”
新儿愣了半晌,不高兴地道:“骗人,你们都骗人!我哥哥一直都喜欢小雪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娶她,非要荀家的人呢?”
我也愣住了,良久才勉强道:“这我倒没看出来。你哥哥怎么会对小雪有意思呢?他告诉你的?”
新儿摇摇头,垂首把弄着自己衣上的饰带,“哥哥的事情,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的。每次他看见小雪姐姐,就会脸红,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我大笑,抱紧新儿道:“好孩子,以后有机会,给你哥哥找个更好的吧。这次是不行了,因为你小雪姐姐喜欢的是荀先生呀!不能撮合他们,那多令人痛苦,你说是不是?”
新儿歪着脑袋,笑起来,“也许吧。小雪姐姐看不到荀大哥,一定会失望的。那时候就是哥哥真娶了她,恐怕也不会让她高兴了。”
“唉,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无奈呀!”我望着廊外的假石,衷心地发起感慨来。耳旁似乎隐约听见颜雪的笑声……自由自在过日子,对他们来说最适合不过了,真希望从今以后,他们都能快快乐乐地,再不要有什么负担。
快傍晚时刻,荀攸从公署回来。这两天他在与太学博士议论五经课程,因此每日俱有太学生在府前打转,希望能得到指点。
荀攸听我说了准备劫牢的念头,沉着脸道:“我到处探听,却绝非好的消息。似乎有人向大将军、三公府报告你来京畿的事情,官衙正派人四处巡视呢。看来此次何进已露杀机,刚刚那一会儿,檀凌、吴匡已将羽林千余骑往城内调遣呢。”
“他们知道我来了?消息传得好快!”
我连搓着手,烦躁地来回踱步。荀攸道:“一时之间,这里还是安全的。不过再拖延下去,必定会有人想到……颜兄,你们还是赶快出城吧,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损失可就大了。”
“怎么能走呢,高兄弟不救出来,我的心里不踏实。”
荀攸摇了摇头,冷静地道:“此时以大局为重,颜兄不应再有割舍不了的事情。莫忘了,颜兄身边还有众位妻小、重臣,应该多为他们想想。”
我长叹一声,皱起眉头来。这鬼地方,总是有太多不吉利的事情。
杨速、卢横探听了城西大狱的消息,回来禀报。
卢横道:“高兄弟手下军卒四百一十六名,羁押在狱中。听说昨日被杀三十余人,像是严刑逼供一般。”
我点点头,道:“自然是想得到我们的消息,撤退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杨速躬身道:“已在城外重金购得一批军马,暂时藏于城西上林苑中。如若今晚动手,明早便可上路。”
我露出苦笑之色,叹道:“这次我真不应该来。你们听说了没有,何进已知消息,正严令官军,四下搜捕我等呢。看来即使能救出高敬等人,出城却还是个大问题。”
两人俱色变。杨速叫道:“何进如何得知的?高敬属下,不可能知道兄长的动向,而且他们出发早十余天呢。会不会下人们去密告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们住在洛阳城里头。刚刚探过了风声,这些人似乎还不清楚我们住在何处,只是四下漫无目的地搜查。看来我们宜急不宜缓,一切做最坏的打算。”
卢横低声道:“将军但请放心,卢横拼着性命,也要把将军救出城去!”
我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时倒无话可说。隔了一会儿,我吩咐道:“杨兄,你带我的家小和新儿先秘密出城。如果今晚动手,明晨便能与你们会合了。”
杨速脱口道:“那兄长一个人在城中,岂不大有危险?小弟还是留下来保护你吧!”
“没事,有小清、卢横在侧,而且我也不是废物。你们一走,我反倒省心,可以干些冒险的事情了。嘿,今晚就动手!越快越好。”
我自言自语了两句,杨速只得点头称是。当我将此事与杨丝、孔露、新儿一说,她们都哭了起来,言道荀先生已向众人示警,营救高敬之事,不可再行等。我发起怒来,道:“什么可行不可行?高敬也是我的兄弟,也曾出生入死为我效力,现在我去救他又有何不对?妇人之见!”
杨丝、孔露都知事情紧急,反倒更不忍先行离开。在杨速、小清劝慰下,好不容易才整装出发。我让她们都稍稍化装一下,每人穿两件甲衣,以防有失。
新儿心事重重地走上马车,掀开帘子道:“鹰叔叔,你要快点来哦。新儿一定会等你来。”
我无言地拍拍她的小脸,想笑一笑都没能如愿。当下急命杨速扮成家将,与五名骑兵护送大车离城。这才急忙与小清来到厅前,跟荀攸商议起来。
荀攸不同意我冒险援救高敬,但见我主意已定,也只得叹息着道:“颜兄挚诚君子,性情中人,真是气概雄伟的真男子啊!”
颜雪适才送完那些朝夕相处的姑娘们离去,早哭得双眼红了,见状又垂泣道:“大哥要千万小心,大将军他们有了防备,而高敬兄弟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在去救他,怕是会更加危险。如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小雪也不能苟活了。”
小清伸出手擦拭她的泪珠,柔声道:“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应该相信我!”
我朝屋外看了一眼,天色已不早了。忙向荀攸道:“此事虽刻不容缓,但仍然需要一步一步来。我的意思,先杀进城西大狱,救出众士卒,然后命他们攻向城东,此时再回头援救高兄弟。这样即使汉军不接应城东,亦难分出兵来对付廷尉府衙。若不调虎离山,我等先去强攻廷尉府衙,恐怕会被团团包围,再无生还之理。”
荀攸仔细地想了想,不禁“嗯”了一声,“也只有这样办了。必要的时候,也不得不牺牲些部众了。”
我长叹着道:“正是。他们攻城东,引敌人对他们进行合围。那时我们再走城西就多了几分胜算。我想,若是这些人可以逃出城去,那便从土乡聚、石桥至北芒,然后经河水西向,再由长安顺渭水返回,这条水路相对比较安全,沿路关隘也少,只是时间花得太长。”
荀攸佩服地道:“颜兄大智之才,不肯轻损一个士卒的性命,公达还从未领教。唉,只是颜兄早有退隐之意,不能与公达同朝为官,不然的话,拭目天下,又有谁是阁下的对手呢?”
我勉强笑笑,起身拜道:“待我一走,荀兄便毁灭证据,万不可让何进等辈知道我曾在此住宿。啊,小妹——”
颜雪见我终于要走,全身颤抖,痛哭起来,“公子、夫人,小雪还未来得及报主恩,就要跟你们分别了。”拜状于地,久久抱住我的双腿。
我笑道:“好妹妹,别哭啦。以后荀兄就是你的夫君,自然会对你好的。他若是欺负你,你就躲到哥哥这儿来。”
荀攸尴尬地道:“颜兄这是什么话呢?”抓抓头,起身去扶小雪,“颜姑娘,别伤心,你兄长要去办大事情了。”
小雪勉强被他搀起来,小清赶忙又劝了她几句。我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们走!这次顺利的话,下一回我再来补吃你们的喜酒吧。若是不顺利……也不知道将是猴年马月呢。”
城西洛阳府衙署地北面别院。
大牢可关押千余人,观之大牢街景,铁壁铜墙,似乎坚不可摧,从围墙跳进去,我抽出藏在大褂中的宝剑,道:“你们快去想办法弄些长兵器来,这么个地方一旦被围,怕是光这种剑不太够用。”
小清轻嘘了一声,道:“好像有人从那边过来了。”
卢横和我都伏身在灌木丛后面。前方两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各自站立四名带刀甲校,西侧大牢内,忽然走出一队巡逻的哨兵来,正提着灯笼,往东面监所走去。
我眼睛一示意,卢横、小清两人便猫着腰往前走去。待那队人到了转弯处,门前的警卫再也看不到了之时,小清突然开始动手,她手持尺把长的短剑,捂住一人嘴巴,剑刃在其气喉处一划而过,如此连杀数人。待卢横也杀了几个之后,两人又高兴地摸回来,各自将几柄长戟放在地下。
“要得。”我嘿嘿阴笑,摸着下巴道:“不如改扮成巡哨的样子,从门口大模大样地进去。”
小清差点笑了起来,道:“我们的颜将军好像只会这一招嘛!”
卢横却是敬佩万分的样子,傻傻地道:“属下却还没想到这样的妙招,将军真是仙人一般。”
我们一起动手,穿戴好衣帽,然后将尸体拖到灌木丛中放好。
“小清,你提灯笼。注意行走姿势要保持一致,以免被他们觉察到破绽。”
我们提心吊胆,大步往东狱门口走去。那两名哨兵分别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动一下便放我们进去了。
我心里暗骂一声:还以为多能耐呢,才这点小道道!走进阴暗潮湿的牢中,我做了个手势,卢横便会意地往里面察探去了。我盯着西头那一片屯满柴禾的低矮小棚子,与小清窃窃私语道:“待会儿四下放起火来,我们又可以赢得片刻时间。”
小清甚为满意地望着我,笑道:“越紧张的时候,夫君的脑瓜子反倒越能想出好主意来。”
“那是逼出来的。”我苦笑。卢横从暗处走了出来,轻声道:“的确是我们的人,还有一部分关在西首。怎么办?”
“我去放火,你们杀死狱卒救人。把牢里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放出来,切记动作要快。”
小清深深颔首,将墙壁上一支燃着的火把递给我,“小心一点,待会儿我就来跟你会合。”
我拿着火把,向她眨了眨眼睛,轻松地去了。西头边上,那些低矮的茅棚似是为狱卒烧火所用,囤积得快要发霉。我四下望望,又吹了阵口哨,什么人也没有。当下暗笑,急忙点火。
一时间,火苗尚未蹿起多高,便听东首狱中有厮喊扭打声,紧接着乱哄哄的敲砸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待警卫发觉有变,那些越狱的狂徒已然发声喊,抄起木棍铁链便打将出来。
“快到西首放人!来啊,快快四处点火,烧了这间屋子!”卢横的声音在夜空下格外刺耳,我心头一喜,赶忙向来处跑去。
“制住他们,制住他们!”一队汉军呐喊着奔来,全是装备不全匆匆赶来的哨兵。我赶忙一伸手,道:“囚犯们往那边跑了!”待他们昏天昏地开始拐弯了,这才手起戟落,刺死数人,“妈的,没看见吗,老子就是囚犯!”
小清杀了过来,还领来数名军卒。那些人大呼“颜将军”,语气兴奋无比。
“别叫,想让全洛阳都知道是我来了么?”
“你们这一队,快到西首救人,待会儿放火后,在府衙口集合!”卢横赶将过来,大戟一挥,将一名正欲拉弓的汉军斩为两段,暴叫着道。
耳旁传来激烈的锣鼓声。我精神一振,叫道:“弟兄们,跟着我往外冲,我们颜家军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
众人呼叫之声四起。被放出来的军卒们虽然手无寸铁,但在卢横、小清带头猛杀的鼓舞下,集合起来往外突去。汉军亦是抵挡不住,赶来的狱卒、哨兵恐怕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怯意一起,反倒越打越弱。
我赶在后面“压阵”,一面喊住一名看起来很是不错的士卒,“你们当中,谁是军校?”
那人见了我,忙先恭敬行礼,这才泣道:“禀将军,他们都死了,昨日他们又残杀了我们十四名甲士。”
此人脸现悲愤之色,我恶狠狠地道:“此仇一定要报,现在我命你为弟兄们的头领,暂代高敬之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冯延。”
“好,突出去后,集合所有人马往城东撤,掩护我们去救高司马。听着,这是一项大任务。从城东突出后,转向北芒山,然后自河返回。”
那人脸上显现出坚毅激动之色,大声道:“小人定当完成将军所托。”大呼小叫着又杀进汉军重围,营救弟兄去了。
待我和小清、卢横等突出大狱,已望见身后火光冲天。城内警锣直如催命一般,敲得震天响。大约有三队汉军,正自西南、西北、东北方向往府衙冲来,我立刻命令冯延率突出的军卒往城东冲击。
“造出点声势来,我们这边全靠你了。”
冯延被我拍了拍肩膀,更是激动万分,“请将军保重,冯延定能不辱使命,救出大伙回到峄醴城!”
众军卒士气大振,齐声高叫:,“请将军放心!”
我点点头,瞧着众人朝我行礼,然后整队跑步出发。卢横急忙道:“将军,快去营救高敬吧!”
我摇摇头,眼里闪现出一丝无奈。“远远跟着他们,待确知汉军往城东移动会合之后,再到廷尉府衙去。”
小清吃惊道:“时间可耗不起啊,我们还是赶快去吧。”
我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何进他们知道我要劫营,却仍然对这里防备松弛,为什么?因为他们压根也没想到我会先救军卒,后救高敬。此时他们必然重兵防守着廷尉衙门。只有当那些人发现,以为我正准备出城,才敢放松对高敬的看守。万事小心一点,那就没有错了。”
小清点点头,忽地道:“好像有脚步声,我们快往那边走吧。”
卢横连忙过来搀扶我,一起连蹦带跳地逃开了。
面前这幢建筑,却是在廷尉衙门斜对面的所在。我们顺着土墙慢慢爬到屋脊上,正可看见廷尉衙署门口,灯火通明,约有两百人的队伍左右绕墙巡视,还有两名在重兵防守之下的官员,站在门阶处对话。
卢横看见这阵仗,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将军,果然是这样!他们把高敬关在是处,却等着我们来救他哩。”
两匹快马顺东侧街道先后飞驰过来,马上骑士翻身落地,跪下禀报军情。
小清侧耳聆听,道:“是说东门吃紧。”
我仔细看了看,一人从阶梯上走下来,面目正笼罩在光线下,却正是檀凌。
卢横“哼”了一声道:“他们必定要去援救东门,只要这帮人一撤,我就突进去救出高兄弟。”
我缓缓摇头,“檀凌这小子不笨,我听孔露说的。”
小清向我投来诧异的一眼,我强笑道:“那时候他和吴匡热烈追求过露儿。”
果然,檀凌大袖一挥,将那骑士逐走。第二匹快马来的时候,他身边另一人终于走下阶来。果然是吴匡。
两人似乎先议论,然后声音大起来,像在争执。过了片刻,吴匡跨上马,一挥手,将门口士卒统统带走。此时,府衙正门一开,又走出约五六百敌军,浩浩荡荡往城东开去。
“吴匡按捺不住了。”我狞笑着自语道。卢横却是吃惊万分,望着那么多敌军,简直不知所措。
“里面怕是还有许多呢,你们看清楚,檀凌这小子还在,狡猾狡猾的。”
小清咯咯笑道:“杀吧,反正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不过是送死来呢。”
“卢横,你掩护我,往门内冲突。清儿,你秘密往里杀,救出高敬后依样放火,然后跟我们里应外合。”
她的笑容立刻止歇,差点就叫了起来,“不行,这绝对不行!这么多人,光你们俩不啻于送死,我们原本人就不多,还是在一起的好。”
“若是在一起,还没杀进去高敬就成了尸体了。”我冷冷地道,“他们先杀高敬,然后等我们冲进去。嘿嘿,我颜鹰有那么笨吗?你先去吧。”
小清拼命摇头,“不不,这样发疯是没用的。夫君,你答应过我,你不要去冒险的!”
卢横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讲“有我在,夫人请放心”之类的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与夫人的差距,所以只是自暴自弃地在一边叹气。
我搂住小清,想在她脸上亲一亲,没想到她很坚决地躲开,眼里竟也溢出泪来。我一愣,低沉地道:“清儿,就算我求你一回,因为这一次很危险,我们要一起逃出虎口,就必须这样做。我知道你会很快回来的,因为只有你能做得到。我不是去自杀,我只是拿命赌一赌,而且我很清楚,我们一定会赢的。”
小清泪如泉涌,忽地从瓦片上跳起来,飞身往对面跳去,黑夜里如同一只鸟儿般闪逝无踪。我见她又一次启动了加力装置,便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她怕我有闪失,竟然连能量被阻隔都顾不得了。
“卢兄,今天生生死死的,也就这么一次了!”
“杀!杀!”卢横从屋顶跳下去,我也从屋顶跃下,自感如有神助一般,大呼小叫着往衙署门前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