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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洛阳。
终于赶到汉都了!迎着朝阳,我和小清静静地跨在马上,欣赏着那如卧龙般横陈的洛阳城池。墙垣向两旁的远,处延伸,城外数里之外,可看见十分雄伟的陵墓建筑,高大的牌楼,矗立在广阔的原野之中。据说那一片草木繁盛之所便是上林苑,平时是禁止游人进入捕猎的,城外西首白马寺,早已迎来众多香客,那金碧辉煌的庙堂令我叹为观止。
通往城外的大道上,行进着许多各式各样的人物,有穿着破烂、身负薪木的老农,也有乘坐骢花大马或乘舆的官僚、贵族。经过护城沟上的吊桥,我们牵马进入城内。城门站着几队整齐肃立的军士,一望而知不同于寻常的残兵败卒,全是精神抖擞,身材高大威武之辈,城楼之上,还有服色鲜艳的军官带领士卒巡视,那种服饰,真是帅呆了!我看得几乎停住脚步,小清将我拉开,嗔怪地道:“你当心呀,那些人会以为你是奸细,抓住你怎么办?”
我犹自以为眼花,多看了那人几眼,道:“惹眼,简直是太惹眼了!赶明儿,我也要弄一套穿穿,这种衣服领导世界新潮流,毋庸置疑。”
小清掩嘴笑道:“看你,又在说笑了。你别光顾着看,进城去转一转呀。”
我牵了牵马缰,道:“走吧。我们四处仔细看看,反正来一趟也不容易,可千万别错过了旅游的好机会。”
洛阳的市集极是热闹,四处人声鼎沸,人们闲聊着、谈笑着,与商贾们讨价还价。市集每一边,都有巡逻士卒站立,已具现代警察的雏形。酒肆的招牌旗挑得老高,而且建筑极为独特。大多酒肆,都依街口而建,两面只用亭栏半掩,留一口供人进出,因此生意的好坏一望便知。酒肆的楼上,还有突出的望台,酒意至半,便可临街而望,抒发感慨、抱负,优雅至极。
我驻马在一肆前,兴致勃勃地抬头观望,猛地,远处一面旗帜落人我的眼中,上用小篆大书三字:“会宾楼”。
小清见我似在沉吟,问道:“你怎么啦?”
我一指那面旗帜,道:“会宾楼。当初陈仓卖马之时,那洛阳人王越,不是叫我们到这里来找他吗?”
小清笑道:“原来是他,他的那套剑法可惜只看了一遍,有些深奥之处还没完全学会,正想请教他哩。”我奇道:“他使的那么快,你都能看懂吗?”小清点点头,道:“其实也不难学。不过他的剑术无论从方位、角度还是从精准性上来说,都已经达到了极致。例如,他使剑时回转的动作,可说是十分轻盈,丝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虽很平常,却是简练有致,令人称绝。”
我笑道:“你评剑也很有水平,是不是曾经学过?”
小清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有击剑程序而已,与他的那种剑法,相差得太远。不过我相信,不管是什么功夫,只要能杀人,就是真功夫。”
我未置可否地耸耸肩,已然来到会宾楼下。门外柱上,已拴了多匹不同颜色的骏马,我把阉马拴上,方一回头,顿时招来许多人的窃笑。
我不去管它,心道:王越一定就在此间了!咳嗽一声,径往门口走去,正欲跨进楼门,一名粗豪大汉直挺挺地挡在门口,叫道:“你想闯进来吗?!知不知道会宾楼的规矩?”
这大汉少说也有一米九,高出我大半个头。我不由得退了半步,心道:这是哪来的小子,这般高大,是不是来打架的?千万别又是公孙小子的手下。不禁面露惧色,楼中立刻有不少人笑了起来,道:“你小子就别进来了,没有半分气力,就想过申虎这一关吗?”
我镇了镇神,抱拳道:“在下初到洛阳,不知道会宾楼有什么规矩。不过在下曾因王越先生之请,来此找他。”
那大汉愣了一愣,便爆笑道:“你不知规矩,怎知道王师傅名讳!你别以为提了他的名字,就可以不过我这一关便进去了。你是放马过来,还是被我申虎一掌拍出去呢?”
楼内众人大笑,我心道:好狗不挡道。这小子跳出来,根本是想找茬,不教训教训他,怎能树立老子在洛阳城的威信哩?挑了挑眉毛,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道:“你是不是吃错了药想挨扁?好吧,我让你吞点狗屎,免得没大没小。”
申虎大怒,跨近身,忽地一拳打来。我往左急闪,身后突地伸出一只素手,“啪”地抓住那醋钵大的拳头,申虎前冲的力道立刻戛然而止。
楼中众人俱惊呼起来,纷纷起身,站到亭栏旁边观战。
那申虎一拳打出,没想到被一女人抓住,而且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抽不回来。脸色憋得发紫,大叫一声,更用左拳奋力捅出。小清恼他无礼,右掌用力,疼得申虎顿时杀猪般暴叫起来,左拳赶紧撤回,便想在小清指中,抠出自己的右手来。
我看得莫名其妙,心道:就这么被制服了,也太丢脸了吧。人家都看到你惨遭一“弱女子”蹂躏,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以后还怎么混啊。不忍道:“算了算了,住手吧。这小子也怪可怜的。”
小清松掌起脚,把他踹到一边,申虎抚着右手,疼得已讲不出话来。我看他的模样,知道他的手报废了,暗暗“哼”了一声,低低道:“小清,他不过是一个仆役,干吗费这么大劲伤他。若被你废去右掌,还怎么在会宾楼‘接客’啊。”
小清一语双关地淡淡道:“没事,接接也就可以用了。我只是教他以后不要那么蛮横,好像碰到谁都可以乱来似的。”
我摇摇头,重新跨进楼内。此时”会宾楼“里众人俱讷讷地回到座上,连窃窃私语也都免了,又惊又恐地看着我们。我忽然想开玩笑,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叫道:”刚才发笑的人呢?有种的都站出来!“楼堂中鸦雀无声,半晌没有回应,不禁心里大喜,忖道:你们这帮乌龟,刚才闹的不是挺凶的吗?我若是一介农夫,遭那申虎一拳,恐怕得躺上好半年,那时你们就大笑了,对吧?真贱哪。扫视众人一眼,放缓了语气,道:“在下千里迢迢,赶到京师,特来见一见王越先生,怎么,他就如此怠慢客人的吗?”
一名武夫打扮的人低声地道:“王越师傅进宫去了,青锁门司马华大人是王师傅的弟子,这两天王师傅住在他家,你可以到城东去找找看。”
我“哼”了一声,径自步出大门。申虎在路边已经坐起,脸色苍白,仍有愤色,我看他右掌肿得像座小山,不由得笑道:“别光坐在地上,赶快找个大夫看看。时间一长,手就完了。”自去柱上牵了骟马,与小清并骥而去。
洛阳城中,宫苑深深,俨然又是几处高壁深垣。我们驰马过正阳大道,皆要下马牵行。往右望去,但见两座宽大拱桥,造型富丽,横跨沟壑之上,正对一红漆宫门,城楼上用篆体书写“平城门”三字,宫门两旁,俱是带刀甲士英武侍立。此时宫门开着,往里面望去,只见一条石铺大道通往远处另一大殿,路旁所植,俱是高大粗壮的乔木。朝小清笑道:“看见了吧,皇帝老儿就住在这个地方。他可是舒服极了;但是百姓们却在受苦受难。”
小清牵马前行,看都不看一眼,道:“有什么好瞧的,不就是个房子吗?只不过有的人大点,有的人小点而已,我觉得无所谓。”
我们越过街,行至城东,我才又开口道:“妙啊,想了半天,你说的话真是一点不错。看事物绝对不要光看表面现象,像皇帝,披个黄袍,穿金戴银,高高坐在椅上,难道身份就不一样了吗?其实他和我们都是一种人,没多出一个脑袋或是两条腿的,也不会比我们想得更远。他之所以能吓住人,不过是他想到的点子比较特殊罢了。”
小清嘻嘻笑道:“我可没想到那么多。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皇帝们整天没事干,自然会想些歪门邪道,他们的家盖得大大的,老婆娶个两千三千,餐餐都吃金子,便会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我狂笑,“妙,妙啊!小清,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说笑了?哈哈,我都快分不出谁是你、谁是我了。”
小清白了我一眼,微笑不答。此时,忽有大批士卒从东门进入,肃清道路,顿时两旁鸡飞狗跳,正在做买卖的好些人俱被赶开。我赶忙示意下马,避在路边,往城外望去。不多时,便见一队人马缓缓进来,首先是二十几名盛甲武士持钺开道,旌旗飘扬,中有一面绣红边附虎,上书汉隶“张”字。其后即是车马、随骑,见一长须、模样颇老态的家伙旁若无人地坐在青盖紫披的舆车之上,拉车四马,俱是通体雪色,无一根杂毛。车后是五十余骑威武的骑士,举枪护持。
“真好大的威风。”我喃喃地道,看到身旁有一老者,便请教道:“请问老丈,这个张是指哪个张大人……在下初来京畿,不大熟悉这些大臣。”
老头儿道:“这个张,是是司空张张张温张大人,另,另外还有张张张承张张大人、张,张延张大大人、张仲张张张大人,都都都姓张。”
我“哦哦”了几声,谢过老者,赶忙避到一边,小清笑道:“这老头见多识广,你何不多伺问。”我故意装作口齿结巴地道:“张张张张温张张张大人……”
小清格格地笑着,一扭腰道:“你真坏。”
好容易张温的队伍离开了,我赶到青琐城门问了问:有没有人知道“司马华大人”。城卒道:“华大人跟人出城练剑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点点头,道:“我是来找王越师傅的,听说华大人从他学剑……在下姓颜,烦劳您转告一声。”
那城卒大大咧咧地道:“好了,我知道了。”挥挥手,似是全不在意。
我不悦地骑上马,小清问道:“你怎么不问问姓华的家在哪儿呢?王越这两天不是住在他家吗?”我怒道:“这小子这般难找,还假惺惺地说‘来会宾楼即可’……老子若再三再四地去找他,还不把面子丢光了!又不是专程来串门跑亲戚的。”
当下随便找了个酒馆,便走进去。那间小店随着小清的进入,便仿佛亮堂了起来,酒客们无不流露出赞叹、惊讶的神色,引起一阵骚动。我默默坐下,叫道:“要一壶酒,越烈越好!”小清关切地握着我的手,道:“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若心情不好,不要多喝酒,容易醉的。”
我强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醉——喂,酒倌,快点拿酒来——我不会醉的,我只是心里突然有点沉,像压了铅似的。可能是看到那个司空张大人,又勾起了我心里的欲望吧。我本是打算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是我总不甘心老是处在社会的最下层。你都看到了,人家有权有势,横冲直撞,像螃蟹似的,何等威风。我呢,却像条癞皮狗,到处胡混,谁都嫌我,连那比我高一头的小子都敢冲出来,还不是因为我穿得没有人样吗?你看看会宾楼里的那些人,我才不相信他们都是冲过申虎那一关,才进得去的。”
酒倌抹清桌子,上了一壶酒,一碟炒豆,还特意赔笑抱歉了一番。我挥手支开他,又道:“其实我真不想出人头地,这是什么狗屎朝代?我只是想穿得漂漂亮亮的,口袋里还总有钱花。就像在凉州抢了马老二之后,那时到了集镇,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时候,我还花过二千两银子,替新儿买了一串极品珠链。据说那串东西是镇铺之宝,他开出价来,我一分钱也没还……哈哈,现在倒好,我们成了穷光蛋,连饭也没得吃,居然开始吃树皮草根了。再这样活法,我可真受不了。”
小清道:“你脑子里装的,只有吃喝玩乐吗?我可不太高兴你说出这样的话。靠抢来东西发财,还装得跟大款一样,合适吗?有一个道理你应该知道:要通过努力奋斗,用正当手段致富。”
我愤愤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也不是原来那个国家了,这是东汉,是封建王朝!政权的基础都不一样,还谈别的吗?什么正当手段,这时代正当手段统统没得混,只能吃糠咽菜,有时连糠都吃不上。地主老财们难道都是靠‘正当’手段致富的吗?皇帝老子这个位置,我才不相信是努力奋斗来的。那小子一生出来,就注定是皇位继承人,你能跟他比吗?”
我咕嘟咕嘟地猛吞烈酒,小清一笑,突然低声道:“你多发点牢骚吧,喝醉了睡一觉,也许会舒服一点。我知道其实你也不快乐,也有很多苦闷,但平常你都假装开开心心的,还总是说笑话让大家都开心。你心中憋了许多事情,也只好闷着,唉,很多事都会让你担忧、让你烦恼的……适当地发泄发泄,会好得多。”
我呛着酒,咳了两声,凝视小清,心里猛然省悟:她故意讲那些话,是想让我舒畅一下!眼眶忽觉湿润,暗骂自己又忘了誓言,怎么可以向她发那么多牢骚!仰起头猛饮两口,趴在桌上连连咳嗽,轻声道:“小清,我可以装假,可以装混,可以骗人,可是我对你,却是最真的。你……请你原谅我。”
小清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怪你的。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觉?”我伏在桌上,摇头道:“不必了,我趴一会儿就行了。”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待我发财了,一定给你买最昂贵的礼物,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把什么西施貂婵杨玉环的,统统比了下去。
隔了约半个时辰,忽地酒肆门前现出几骑,在门口大叫道:“陈仓来的颜将军可在吗?”
我惊醒过来,忙抬头望去,只见外头有几匹马正哧哧地大喷鼻息,显是急奔来此。座上几人,都是布袍结束,扎袖口,束绑腿,一看便是习武之人。酒馆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清刚要站起,我摇头道:“不是好鸟,且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
那些骑士也有些着急,纷纷下马,道:“那小子说他们到东门来了,找了一圈,也不见人。”“王师傅命我们火速来迎,却不知他们是个什么角色!”
我心下一定,站起身朝小清冷笑道:“怎么样,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吧?看来人就不能犯贱,你越去找他,他越不出来。你越不理他,他越要找你。我以后再也不干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情了。”
小清嗔笑道:“你怎么好意思讲这样的话。”牵着我的手,走到门口,道:“喂,你们几个找我们有何贵干?”
那些骑士方自拴马,回头见了我们,俱惊疑,道:“你们……谁是陈仓来的颜将军?”
小清笑起来,用手一指道:“当然是他了。你们是来为申虎报仇的吗?”
提到申虎,那些骑士便马上肃容,抱拳作揖道:“不敢。我等奉了王师傅之命,请二位留步。王师傅闻说颜将军来此,便马上赶来,现在已差不多到会宾楼了。”
我哈哈大笑,道:“那便再去一趟吧,主人那么殷勤,我们也不好拒绝吧。”遂牵出骟马,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潇洒而去。
会宾楼前停满了车马,拥塞大道,甚至连走路都挤得慌。有十几名士卒,持刀枪维持秩序,见我们一行到来,俱恭敬肃立,极有礼貌。我心下起疑,暗道:王越知道我从何而来,曾经做过什么,会不会告官?他将我引得来自投罗网,也忒容易了吧。下马便略有些迟疑,小清也看出些苗头,却并不十分紧张,悄声道:“你放心好了,若是动起手来,光是救你一个,还不至于有什么难的。”
会宾楼门大开,听到马蹄声响,顿时迎出一帮人来,当中一位,正是王越,满面含笑,不佩剑,服饰随意,走上来握住我的手,笑道:“不知贤弟远到,王越迎接来迟,请!
里面坐。”
我笑道:“来此多有冒昧,王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倒叫在下不好意思了。”
王越大笑道:“这该王越客气的时候嘛,贤弟何必在意?来来来,里面说话,弟嫂,我们都是粗人,不谙俗礼,若是不嫌弃,一并进来宽坐如何?”
小清笑道:“正要叨扰。”当下一齐人内,径被迎上二楼。
楼上那时已坐了十七八人,见王越到来,都起身恭迎。
众人相见毕了,王越请我坐了上首,笑道:“上一次蒙贤弟毫不避讳地以实名相告,王越一直深为叹服,此次更来会宾楼探望,王越何等荣幸。”
我听他点破,心下更无疑虑,暗道:上一次可不是我托大,而是我城府太浅,又不擅骗术。若如是,听说你来自京畿,又是使剑好手,还敢轻易称自己是“羌寇之首”吗?哈哈大笑,道:“王大哥是明眼人,我可骗不倒你。小弟只是来府上叨扰一顿美食的,王大哥不会抓我去见官吧?”
王越道:“贤弟这是说哪儿的话,出卖朋友,小人所为,我不屑也。今天贤弟既来找我,就是看得起王越,我怎么说也得保护贤弟无恙。”
我喏然无辞,片刻间,酒莱便已上齐,众人方客气着互相坐下,我忽见申虎坐在宾客席上,一脸怏怏,不由得心中顿生歉疚,抱拳道:“适才拙荆出手重了一些,打伤了兄长的门下,还未赔罪,小弟斗敢妄为,望王大哥宽恕。”王越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申虎,哼道:“技不如人,还敢放肆!
申虎,还不过来见过颜将军。“
申虎的右手早已绑扎好,此时垂头丧气地过来见礼。我见他一脸懊恼,笑道:“申虎,你也不必太在意胜负了。我妻楚氏,虽是女流,但依武功来看,天下罕有对手。”
王越淡淡一笑,倒不在意,申虎却立刻跳了起来,道:“你休要吹牛,我们王师傅门下,好汉如云,随便挑一两个出来,只怕她便禁不起了。”
王越脸一沉,道:“申虎,怎么如此没大没小,还没给教训够吗?我平常教导你们,不要恃武逞强,都忘记了吗?
快些下去!“众人再无言辞,王越怒视着申虎,直到看不见他,方叹道:”贤弟勿怪,为兄教导无方,申虎这小子脾气犟,不必理他。“
我嘿嘿一笑,心里却觉憋闷,暗道:你管教不严,申虎依恃力大,强要比武,还不都是你带出来的!现在又假惺惺朝门下发脾气,可不是讥讽我吗?举杯强笑道:“王大哥过谦了,大哥剑术超绝,已是第一流的高手。你的门下,自然武艺高强的甚多,拙荆虽忝有力气,但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王越举杯饮干,朝小清看了一眼,笑道:“王越平素略有识人眼光,于陈仓马市中,看见令弟,便觉雄壮威武,他果然可以力敌十数人。可我视弟嫂,只觉平常,竟然看不出她也有那般高超的武艺,惭愧惭愧。”我微笑道:“拙荆天生异禀,所以不同常人。我的兄弟杨速,却是从小习武,力大无比,在战场上与人厮杀,敌军闻风丧胆,是我手下的第一班好汉。”
王越道:“真英雄!敢问令弟何在,怎么没见他来?”
我淡淡道:“舍弟被京兆尹张大人收为从事,现与从侄等权住长安,因此没来。”王越“哦”了一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道:“令弟深具霸气,如精习剑术,可以一当百。初在陈仓之时,我便想点拨一二。”
我抱拳笑道:“如此,则真乃舍弟之福,王大哥剑法精妙,已臻化境,杨速能蒙得教授,三生有幸。颜鹰在此先谢过了。”
酒过三巡,我已饱得打嗝。会宾楼的菜蔬,如流水般上来,令人应接不暇。我肚里大叫痛快,只想一顿便把这几天受的损失统统吃回来。小清推说胃口不好,自去栏旁坐着,也无人敢于问津。王越殷勤劝酒,笑道:“我还从未这么招待朋友的,贤弟是第一人。我王越生来,便最是佩服用兵如神的将佐之才,从前听说贤弟在凉州打仗,无不是以少胜多,而终致克敌制胜,叹服甚深,只恨无缘早见。今日真是天遂我愿!能得与贤弟相聚,当畅叙三日,以解王越之疑。”
我刚要客气两句,突地楼下喧哗声起,申虎走上来,道:“王师傅,侍御史袁绍袁大人来了。”王越喜道:“是嘛!快快有请。”当下推盏而起,道:“贤弟少待,我去去就来。”我笑道:“无妨。”心中却是一跳,忖道:袁绍?!
一下子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却又十分想见他一见。
只听楼道上王越哈哈大笑之声,一阵客套之后,便与另一人拾级登楼。我凝神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男子上得楼来,正与王越笑道:“……某辞叔父来此,只因不胜俗务,今天特来和王兄喝上两杯。”
当下两人执手过来,王越笑道:“贤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袁本初。来来来,大家见过。”
我站起身,恭敬道:“袁大人。”便听王越向袁绍笑道:“这位是我新近结识的英雄颜鹰兄弟,有济世之才干,我是甚为敬服的。”
我老脸一红,便见袁绍走上来,抱拳施礼。其人相貌堂堂,面阔方圆,双眼有神,下颌少许胡子,倒猜不出具体的年纪。伸手与我相握,就像老朋友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朗声笑道:“原来是颜兄弟,久仰久仰。某平日里最是喜欢交结壮士,颜兄弟相貌不凡,又得王兄如此看重,不如大家一起聚聚,在此稍稍盘桓几日,袁某一来做个东家,二来也和颜兄弟好好聊一聊。”王越更是笑道:“正是。贤弟在京畿尚未落脚,不如先投袁大人门下,将来施展拳脚,应是大有作为。”
我禁不住心里一热,暗道:王越说袁绍能折节下士,果然不虚。我一介贫民,他就能挚诚如此……不对,袁绍他有田丰、沮授、许攸这等人才而不察其言,哪能称做挚诚!用人就要用到底,招纳了人才,不给他合适的待遇,他能为你尽心吗?更何况用人不诚,偏听偏信,更是不妙。怪不得连郭嘉这等人才也偷偷跑了。不禁犹豫起来。
袁绍见我脸色数变,以为我还在考虑,笑道:“颜兄弟似有不愿哪,来来来,喝茶,喝茶。”笑着和王越讲了几句。王越道:“贤弟,袁大人和你一见如故,深自喜欢,故而相邀,贤弟千万不要心存疑忌,倒让王越不安了。”
我考虑妥当,心中又不免好笑:袁绍官渡之战失利,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我害怕什么,难道刚刚竟存了为他效命的念头了?哈哈。面露微笑,道:“王大哥多虑了,我一见袁大人,便觉惺惺相惜,甚是敬重。倒不免猜想,我一介布衣,可没有私人袁大人府邸的资格。”
袁绍仰天大笑,道:“颜兄弟过谦,过谦了。某也自闲散惯了,这些日子方人朝为官,因此深知绿林草莽,实乃是藏龙卧虎之处,能聚敛英雄、豪杰于门下,当有昔日孟尝之风,每念至此,不禁得意忘形,而必欲达先人之神采也。”
王越也自大笑,附掌道:“袁大人果然是丈夫气概,若能收尽天下英雄,则囊括四海,易如反掌尔。”
我装作愉快的样子呆笑,一面心道:袁绍把自己比做战国四君子,岂不是要追求“食客三千”这层面子吗?给人吃饭,不让他发挥才干,还不是形同虚设一般?转念又想:在袁绍手下谋职,绝非长久之策,只因我已看破了他,其一言一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坏处考虑,和讨厌的人在一起,也会变得越来越犯嫌,而最终将被自己的感觉所淹没……不禁暗暗好笑,听他们如何答话。
袁绍闻王越之言,摆了摆手,正色道:“此话万不可轻言,某未应辟命之时,中常侍赵忠便与会诸阉,言某‘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哼哼,若王兄这话被他们听到,袁某项上人头不保。”
正自闲谈,忽闻楼外有喧闹之声,众人皆是一怔。片刻,申虎满面惊慌地上楼来,,在王越耳边嘀咕了两句。王越脸上失色,急忙随申虎去了,连招呼也忘记打。袁绍不大高兴地道:“是什么事?颜兄弟,我们也去看看。”
我应了一声,袁绍便像老朋友一般搀着我的手径自下楼。我想甩开手,又觉不大礼貌,只得心中暗道:袁绍千万别是个同性恋,要不然我可惨了。这个时代,对于这类问题,可没什么明显的界限。悻悻地回头看去,小清一双眼,正笑眯眯地盯着我,似在说:“跟男的牵手可以,跟女的牵手不可以!”
方自走到楼下,便听楼外叫骂之声尤重。袁绍跨前两步,突地又停住脚,抽了一口冷气,道:“不好,是张让的车马!颜兄弟——”
我趁势甩开他的手,心道:张让(@!*#)!妈的,今天一天过得真是迷糊,什么不该见的,都见了一遍。赶明儿一定要在洛阳城翻个底朝天,把曹孟德这小兔崽子搜出来。
抱拳道:“将军何事吩咐?”
袁绍手足无措地道:“无事无事,唉,我们有麻烦了。
张让此人,素来对我袁家不满,自太傅、司徒以下‘,无人不曾被其欺侮。他若是见我在这里,定会在皇帝面前说三道四,则某家危矣。“
我凝神静气,只听到门外有人尖着嗓子叫骂道:“好大的胆!张大人的车驾,也敢挡吗?你莫非不要性命了。”紧接着王越的声音道:“请大人恕罪,楼前车马停得太多,我这就着人移去。小的怎么敢惊阻张大人的车驾!”心道:张让不过是一个太监,就这么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威风得不得了。若索性变态一番,那还了得!暗暗好笑,装作慎重的样子道:“依将军看来,当如何是好?”
袁绍道:“我怎么知道?”叹了一口气,连连搓手,“看来只得上楼先去避一避,但愿张让没看到我才好。”
我刚欲答话,袁绍已然甩手上楼,还不住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心里不由得苦笑:一个太监就把他吓成这样,也不演戏了、也不搀手了,就只是光顾着老命了。若来个比张让再大一些的家伙,恐怕他得打个洞躲下去了。缓缓在厅旁坐下,众食客有的早已惊得面色苍白,还以为张让下旨来砍他们的脑袋哩。
只听楼外那尖声尖气的声音又道:“王越,你的面子可真不小,这许多车马,都快比过我们大人的侯府啦。”王越道:“不敢。王越不过是一介布衣,朋友虽多,却没几个王公大臣,怎敢与张大人相提并论!”
那尖利的声音怒道:“王越,你竟敢放肆!你屡次藐视张大人,叫你人宫也不愿,叫你人府也不愿,你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么?”王越沉声道:“在下虽无职司,但忠于朝廷,日月可鉴。我不愿人宫,实有不得已之处,大人体察下情,自会原谅在下。”那尖嗓子的家伙叫道:“好你个王越。你今天强阻大人车驾,到底是仗着谁的势啦?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出头救人。”
此人这几句话,其实色厉内荏之至。京畿王越,声名不凡,会宾楼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要是这时候动起手来,不知道谁会输呢。此时申虎等一班弟子,此时已都冲到楼外。
我默忖道:王越必不会动手。此事该由张让占据上风。
果然,王越喝道:“你们都退下去,这儿没你们的事。”申虎呼呼喘气之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我见外头的局势一触即发,手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起身便要出楼。忽地,一人的声音慢慢道:“慢着,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呢……”
我松开拳头,走出门去。正见面前停着一驾马车,紫盖,黄椽,轮柚红色。车顶一束五彩斑斓的鸟尾,披舆前方,还左右挂着两串金制风铃,极尽奢靡。一人从车中缓缓步出,马上便有仆役跪倒,那人便高傲地踩着其背走下。
我心里“哼”了一声,见张让年纪也不算大,穿一身蜡色宫袍,戴方冠,腰缠玉带。个头很矮,背着手、抬着头,那旁边的小于便屈腿躬腰,显出比他还矮的样子,笑道:“大人,您也别太大度了。这么就饶了他,未免……”
张让“哼”了一声,摆摆手令他退开,两眼忽地冷冷看着王越,“我若跟他计较,还不让人说了闲话。这一回我们便算了……”眼光一斜,突地停住下面的话,脸上肌肉一牵,放开了声音道:“那是谁的车子?”
张让手底几个小厮慌忙去楼前查看。过不了一会儿,便回来在张让耳边密报。我见王越脸上神色大乱,知道必是袁绍的车马无疑。心中不由得犹豫:若这呆头鹅有难,我到底是救呢,还是不救?
张让的脸变得青青的,呼呼地喘了半天气,才尖着嗓子叫道:“袁绍,袁绍!你给我下来,袁绍!”
我吃了一惊,心道:张让是不是想杀人哩,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和袁绍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仇家?念头还没转完,只见袁绍魂不附体一般从楼上跑下来,出得楼来,大礼参拜张让,“袁……袁绍见过张大人。”
张让指头几乎戳到了对方的鼻子,“你……是你……你在会宾楼上干什么?”
袁绍道:“我,我只是偶然经过会宾楼,因此上去坐坐,消遣而已。车马,车马阻挡了大人行路,望,望请大人莫怪。”
张让手一挥,道:“原来是你在看我的热闹!好,好得很。你一个小小六百石的侍御史……嘿嘿。”一转身便要上车,那小厮不解地道:“大人,就这么算了吗?也太便宜他们了。”张让挥手便是一个嘴巴,把他打得吐出两颗门牙,这才怒气不息地登上车,尖声叫喊:“走,快走哇!”
张让的卫兵连忙在前开道,将一千行人、车马蛮横地统统赶到一旁,官队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王越缓缓摇头,走上前道:“真是抱歉,王越令将军受累了。”
袁绍只是叹息,良久方道:“非是王兄之过。张让这人,当真捉摸不透,脾气怪异,常常不知为何,便触怒了他。”
我心里雪亮,忖道:这帮阴阳人个个都这样,一会儿便发嗲,一会儿又转脸不认人。他们的话,全没一句是可信的。张让这厮,只怕还是好的,若到了明朝、清朝,那才不得了呢。又自好笑:今天袁绍这般狼狈的样子,都被我看在眼里,他岂能再容得下我?随口道:“袁大人,你不必担心,张让这种人,只要肯送礼,他是不会对你不满的。此人受宠于皇帝,若多给他一点甜头,说不定还会在皇帝面前美言一番,则将军的宦途,定会稳当许多。”
袁绍闻言,不禁沉吟起来。王越脸色一变,道:“贤弟何出此言?宦官当权,早令世人切齿。与其同流合污,岂不为天下人所笑吗?”
我笑笑,道:“王大哥不必动怒。当今天子耳朵最软,宦官之言,每每必信以为真。君不见党人之变乎?若是明刀明枪,宦官们有皇帝做靠山,说是斗宦官,实际上是和圣上动手,你干得过吗?依我看,不如先利用他们,等掌了实权,有了众多方便之后,再动手除之不迟。”
王越一脸震惊的样子,仿佛对我说的这个浅显的道理还不大明白似的。袁绍却是渐露喜色,道:“高啊。袁某正为此担忧,颜兄弟的一席话,真令某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请颜兄弟随我上车,待到了舍下,我们再慢慢商议不迟。”
我心道:有没有搞错?我给你一个提示,你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办吗?瞪着袁绍,只得苦笑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在下……唉,请将军稍待,拙荆还在楼上,我去把她接来。”
袁绍一脸讶然,道:“哦,原来令夫人也一同来了。来人,快去备轿,给我的弟嫂乘坐。”
他的心病一去,便顿时有说有笑了起来,指指点点,一干人众俱有条不紊地布置车马,扫清路障。小清下了楼,见过袁、王,又笑着瞥了我一眼,径自人轿。袁绍大笑道:“王兄,你看看颜兄弟多好的福气,能得娇妻若此,不虚此生也!”
王越亦道:“颜兄弟才貌俱佳,配了这神仙一般的姑娘,当真让王越自愧不如啊……贤弟,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我定当尽力帮忙。”
我作揖道:“多谢王大哥。此番小弟来到洛阳,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王越急忙接口道:“何出此言哪?贤弟和我,现在已是一家人了。若再拘谨客套,就是看不起我王越了。”我急忙改口,抱拳一笑,“王大哥勿怪,小弟从命就是。”当下彼此执手而别,王越待我们坐上车,还是恋恋不舍,一直送出好远。
袁绍坐在车上,直到看不见王越,这才道:“此人任侠仗义,有英雄风范,恨某无缘能够收于门下。不过,某得兄弟,亦是福缘不浅哪,哈哈。”我忙道:“袁大人过誉了。”袁绍摆摆手,正色道:“颜兄弟顷刻之间,便有惊人的主意,看来用以应对张让之流足矣。不过敢问兄弟,方才所言之事,你有几分把握?”
我心想:袁绍会这招“先拍马屁,后出题目”,也是能人了。不过,他不会没送过礼吧?是不是送了礼,却不得张让其门而人呢?嘿嘿,说到走后门、拉关系嘛,这其中可有很多诀窍呢,你虽虚长了我两千岁,但论起送礼经验,还是个小弟弟,哈哈。故意慎重地道:“以在下估计,有四五成把握。”
袁绍摇摇头,道:“那还太少。张让的府宅,每日里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有多少送礼者候在门外,却不得而人啊。某任将军府掾,何将军的门前,也没有那许多人。”
我露齿一笑,心道:何进是个杀猪的,他能懂得什么?
注:宦党,指宦官和党人,党人指桓灵时期被诬蔑陷害的名士。袁绍初起时仗四世三公的政治背景,与党人十分亲近,亦有名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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